□鄧遠豪 伊茉語 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
在中國畫中,花鳥畫獨樹一幟,涉及范圍廣,幾乎涵蓋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宋代花鳥畫是中國花鳥畫的巔峰時期,直到今天依然光彩璀璨[1]。研究中國畫,不能僅局限于對美與藝術的探討,還要在中國哲學的視野之下認識中國藝術,藝術哲學作為藝術發展的基石,對于研究中國畫理論及創作具有重要意義。
儒家思想中對“美學”的概念沒有過多解釋,但在其他藝術活動方面進行了探討。首先,在審美與藝術方面,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2]這就講到了藝術的作用及人的藝術活動對社會風態的作用,高雅的藝術具有“移風易俗”、催人向上的影響力,并能陶冶自我情操。其次,在藝術形式上,孔子說:“盡美矣,又盡善也。”藝術與道德的關系,重點在于美與善要達到統一,要創作積極高雅的藝術。孔子還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這指的是人在藝術創作過程中,表現的是對自然景觀的再造與升華,二者相互碰撞產生情感寄托,在藝術作品上表現事物的再現和內心獨白。宋代的理學作為儒學的一種新的形式,核心也是對人本身的探討,以理化的方式將人生境界提到了更高的層次上,這便是走向美學文本的前提和基礎。新儒學最具代表性的當屬“程朱理學”,其中朱熹提出的“存天理,滅人欲”,率先將“天理”與“人欲”進行對立研究,將一切罪惡的源頭指向人的私欲[3]。
宋代的新儒學強調“天理”的作用,以此來規范人類的行為,要求人的品格。在宋代畫學中,記載了關于人品與畫品之間的關系,宋代的繪畫與宋明理學的理論不謀而合。在宋代繪畫中,儒家的“依仁游藝”的思想是中國畫創作的基本原則,以追求“志于道”。北宋畫家崔白的《寒雀圖》(見圖1)就流露出關于“理”的思考,畫面中重點刻畫了幾只麻雀的關系,并描繪出秋冬時節鳥與植物的聯系。從技法上可以看出,麻雀造型嚴謹,細節部分的羽毛、紋理皆有“理”,符合本身的生長規律;從意境上可以看出,枯枝的舒張與麻雀姿態使畫面更有秋冬之境,使畫面中的元素合乎自然,符合客觀規律又不失藝術表現。由此可見,理性觀念根植于作者思考之中。

圖1 崔白 《寒雀圖》
“折枝”一詞最早出現在《孟子·梁惠王上》,孟子說:“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此處的折枝由古至今有諸多說法,這里說的是攀折樹枝,看作生命力的延續[4]。在《唐朝名畫錄》中介紹道:“邊鸞,京兆人也。少攻丹青,最長于花鳥。折枝草木之妙,未之有也。”兩種折枝雖然在解釋上有所不同,但在意義上有諸多相同之處,古人畫枝干多以表現植物的生命力,但植物終會枯萎,而折枝就是將生命力的象征轉移到畫紙上來[5]。宋明理學興盛時期,出現了“新儒學”風潮,文人墨客在其影響下,古詩詞創作中多出現“折枝”一詞。中國院體畫家受統治階級的影響,從而追求“形”之外的“理”,將花鳥畫構成由煩瑣變為“整一”,由“形似”更加注重“意味”,講究由心而生,內化于物[6]。宋明理學將儒家思想發展到更高的位置,強調“多識鳥獸草木之名”,更多的儒生將這些事物描繪在繪畫作品之中[7]。例如,宋代的《果熟來禽圖》《桃花山鳥圖》等經典作品,畫面用一折樹枝構圖,卻表現出枝繁葉茂的景象,展現出動植物極強的生命力。宋代,正是儒家思想的興盛時期,將“興”“仁”發展融合,再將詩與畫相結合,花鳥畫中的折枝作品才有了興盛時期。
格物致知在概念上可以理解為:探究事物的原理,而從中得到智慧,或得到某種體會和心得。中國畫寫真即“寫生”一詞最早出現在唐代,直到北宋年間,隨著程朱理學的鼎盛,在格物致知的影響下,中國畫寫生觀念也日漸興起[8]。然而,從思想史的角度去觀察繪畫史,似乎有很多地方難以解釋。但我們可以嘗試著發現這些聯系,如果說格物致知影響了寫生,那我們應從“物”入手,程顥將“物”解釋為萬物,而在他所講的“萬物皆有理”的思想下理解“物”,可以發現在“物”的范疇里,包含了人的地位和價值。在這種哲學思想之下指導繪畫實踐,宋代的儒生畫家堅信有生氣之物是有氣有理的,所以要學會觀察身邊有生氣之物,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宋代宮廷畫家所畫之物大多是富麗堂皇的景象,將飛禽鳥獸刻畫得惟妙惟肖,每個動物的神態都富有情趣,耐人尋味,每一蟲鳥的特征都描繪得準確、工整、細膩,足見宮廷畫家深厚的寫實功力。邵雍在《皇極經世》中寫道“天地亦萬物也”“人亦物也,圣亦人也”。正如程朱理學中所講,“有生氣之物”是有性有理的,所以對于一位畫家而言,動植物都是有生氣的,而人與植物之間不僅僅是理想層面關系,要想達到“天人合一”,就要將內在外化于物,用藝術作品的形式展現出來。
到了北宋中后期,文人學士越來越多的繪畫作品形成集書畫、詩詞、題跋為一體的新格局,蘇軾、黃居宷、李公麟、趙士雷等花鳥畫家,掀起水墨“四君子”“歲寒三友”樣式的文人墨戲。“四君子”就是泛稱梅、蘭、竹、菊四種植物,分別寓意著傲骨、清廉、正直、高潔,是備受歷代花鳥畫家喜愛的繪畫題材。錢穆曾談道:“南宋盛畫梅竹,元人畫竹尤盛,此四者,在傳統觀念下,皆以象征人之德性與品格,故稱子為君子[9]。亦為理學時期之繪畫,要求道德藝術合流一特點。”所以在宋代,文人士大夫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在藝術作品中得到了嘗試,形成了獨特體系,他們的作品抒情寄興,托物言志,愛畫梅竹,以表現高潔品格,審美趣味,與精工的院體或者職業畫家存在很大不同[10]。宋末元初的鄭思肖以畫墨蘭著名,他本是南宋的儒生,南宋亡國后堅不仕元,畫蘭花只畫葉不畫土,以表示“故國之思”,又說畫蘭花“純是君子,絕無小人”,以寄托高雅之情。將儒家道德觀念以文人畫的形式流露出來,亦是宋代花鳥畫中所體現的藝術哲學。
綜上所述,宋代花鳥畫深受儒家文化的影響,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獨特的繪畫理論和藝術哲學,為歷代的花鳥畫家提供了靈感來源與理論指引。歷年來,儒家思想對中國畫藝術的影響之研究是弱項,本文結合自己的理論與實踐創作所感,站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之上,嘗試介紹了儒家思想與宋代花鳥畫中藝術哲學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