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孝崇,皮 星,曾 浩,邱冬陽,張培林,陽 光,王 毅,劉 憲,譚華偉
(1.陸軍軍醫大學護理管理學教研室,重慶 400038;2.重慶市醫院成本管理研究中心,重慶 400700;3.火箭軍特色醫學中心,北京 100088;4.重慶理工大學經濟金融學院,重慶 400054;5.重慶市第九人民醫院,重慶 400700)
在應對突發重大公共衛生事件時需要更多的醫務人員參與一線救治及控制工作,在此過程中,醫務人員面臨較多的風險,因此應當對醫務人員風險作業意外進行科學合理補償。對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醫務人員風險作業的意外補償情況,現有的補償標準為一般性工作死亡補償,沒有考慮到醫療行業的風險性和特殊性,并且補償標準偏低,難以體現醫務人員高技術、高風險的價值。
本文從生命價值理論的視角,研究參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處置的一線醫務人員的意外賠償問題,既能體現現代國家治理“以人為本”的宗旨,也凸顯出黨和政府對廣大醫務工作者生命安全的重視。
對于生命價值(Value of Statistical Life,VSL)理論的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勞動力價值理論的研究,后來逐漸演化發展出人力資本理論和風險交易理論[1]。
歷史上,英國經濟學家威廉·配第采用“生產成本法”來測算英國成年人價值[2];英國統計學家威廉·法爾則采用“現值收入法”來估算人力價值[3];維根斯坦等人則結合現值收入法與生產成本法估算了人力資源價值。后來,市場法大量的應用于生命價值評估,吉芬、凱夫和尼爾森等學者則從人力資本存量和災難損耗等諸多維度測算了不同時期多個國家的人力價值[4-7]。
近年來,我國研究人員開始了生命價值理論的相關研究,黃萬華等人認為:不應當只從經濟學層面上來強調人生命的經濟價值,還要重視哲學層面上人的生命人道價值和精神價值[8];程啟智的研究顯示,可以通過構建生命價值評估理論的“二維三層”理論架構,透過“價值創造”和“價值保障”來形成新的生命價值評估體系[9];李本森的研究表明,通過適當的結合意愿支付法和人力資本法2種方法,可以提升意外賠償上的可操作性[10];鄭連元則強調通過懲罰性賠償來規范行業的安全生產[11];朱廣新則認為,惡意侵害受害人生命安全后的懲罰性賠償,要恪守刑罰類似的過罰相當原則[12]。
綜觀國內外研究,生命價值評估的主要方法包括生產成本法、收益法和市場法3大類。其中,采用純粹的生產成本法評估生命價值,側重在評估生命價值形成的前期投入,這會導致評價生命估值較低,不能夠有效反映生命價值;而采用單純收益法評估生命價值,側重評估生命價值未來潛在收入,其難點在于未來潛在收入的預期不確定,個體、行業、利率等諸多影響因素的不同設定往往會導致評估值的差異較大;采用市場法評估生命價值,核心是強調市場決定價值,常常選擇人的風險偏好、奉獻大小等要素中的某一個指標來對比,由于參照標準的差異,往往會導致生命價值評估值差異很大。
國內關于醫務人員風險作業意外賠償的研究較少,尤其是當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爆發后,廣大醫務人員身處高風險的操作環境,一旦發生意外,更加需要一種具有可操作性又較為精準的生命價值評估方法,既能體現政策法規對醫務人員生命安全的保護,又能解決醫務人員的后顧之憂。
醫務人員風險作業意外賠償的關鍵是要評估他/她們的生命價值,以保障其風險作業中的生命安全為目的,以其一生創造的價值為測算依據,以正面激勵為導向,解除醫務人員的后顧之憂,客觀評估醫務人員的生命價值。具體思路如下:
2.1.1 以價值創造為基礎
醫務人員的生命價值必須反映其創造的社會價值和物質財富。首先,從價值創造的維度來說,測評醫務人員的生命價值,必然要求反映醫務人員生命的個體性價值和群體性價值,不僅要反映體現醫務人員的物質價值,還要反映醫務人員的精神價值。第二,醫務人員價值的核心是創造價值,所以當醫務人員在風險作業中發生意外時,要反映其壽命周期中未來工作階段可能創造的潛在價值。第三,由于醫務人員個體的精神價值不易測算,應當考慮反向測算精神損失的價值,測算醫務人員相關利益者(比如其親屬)的精神損失賠償。最后,從政策操作層面來說,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一線醫務人員往往來自全國各地,因此他/她們風險作業意外賠償的生命價值評估要求既有共性測度,還要有差異化測度。一是要考慮到法律中生命平權的規定,測算生命價值必須反映人生命平權的社會共性。二是生命價值評估,由于醫務人員的年齡、教育程度、健康狀況、收入、技術水平、家庭狀況等方面存在差異,因此醫務人員的生命價值測量還需要體現一定程度的個體差異性。對醫務人員風險作業意外賠償進行生命價值的評估時,應當結合生命價值的社會共性和個體差異性。
2.1.2 以正向激勵為導向
醫務人員對社會貢獻極大,而置身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自身個體風險也同樣巨大,這就出現了社會收益和個體損失之間的不平衡。因此,需要在醫務人員的生命價值評估中,以正向激勵為導向,并通過優惠政策解除其后顧之憂,例如,在此次新冠疫情中,為參加抗疫的醫務人員子女提供升學的優惠政策,給本人提供提前晉職晉級的優惠政策,通過一系列額外的非現金優惠政策,來鼓舞醫務工作者戰勝死亡的斗志和救死扶傷的熱情。
2.1.3 運用分項綜合測算法
考慮到醫務人員人力價值創造與醫務人員人力投入是一種線性非對稱關系,因而不能簡單地運用投入法來測算其生命價值。另外生命價值受未來創造的潛在價值影響,生命價值評估也不能簡單用收益法來評估。尤其是在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的一線醫務人員,其生命價值不僅包涵物質價值,還包涵社會價值。單獨采用市場法、成本法、收益法中的任意一種方法,都不能準確進行評估。因此,需要采用分項綜合評估方法來測評醫務人員風險作業時發生意外的補償代價。其中,考慮到醫療行業的群體性特點,采用統計均值處理其期望壽命和社會貢獻等項目;涉及個體性特征的年齡、收入等影響因素則按個體實際情況評估。
依據上述醫務人員風險作業意外賠償的生命價值評估思路,借鑒鄭連元提出的“懲罰性賠導向的生命全價值評估模型”部分思路,考慮到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的不確定性,剔除“懲罰性賠償”維度,主要考慮“生命物質價值”和“生命精神價值”2個維度,建立正面激勵導向的醫務人員生命價值評估模型,如圖1所示,具體各項評估如下:

圖1 醫務人員生命全價值評估模型
2.2.1 醫務人員的生命物質價值(VM)
醫務人員生命價值過程就是創造經濟價值的過程,體現在服務廣大患者,為社會和自己創造物質財富。所以,在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的一線醫務人員出現意外時,其生命物質價值主要指從當前(風險作業意外的時間)到其未來(預期退休的時間)創造的物質財富,分為醫務人員個體性物質價值和群體性物質價值。
2.2.1.1 醫務人員的個體性物質價值(VMP)
醫務人員的個體性物質價值主要體現為個體將來的潛在收入,包括將來的薪資和各項福利費用等,這些預期收入都受其所在區域社會經濟發展水平、職稱、職位、年齡等因素影響,不同年齡、職稱、職位的醫務人員其收入曲線不盡相同,可采用差異化的公式測算。考慮到醫務人員未來潛在收入變化的不可確定性,其當前收入水平往往與區域行業收入相關。因此,醫務人員的個體性物質價值可以簡化如下:
醫務人員個體性物質價值=醫務人員個體當前收入×計算年限×權重系數
其中,醫務人員當前收入統一采用風險作業期的上一年度該行業的平均收入數據。計算年限一般按評估主體的壽命周期階段來劃分,由于抗疫一線的醫務人員基本上都處在年富力強的工作階段。所以,計算年限的公式如下:
醫務人員的計算年限=(法定退休年齡-當前風險作業時年齡)+(平均期望壽命-法定退休年齡)×80%
2.2.1.2 醫務人員的群體性物質價值(VMS)
醫務人員的群體性物質價值指其為整個國家創造的物質財富,鑒于個體天賦、能力、職級的差異性,其所作貢獻不僅差異大且測算復雜,因此測算時考慮采取群體性價值,取社會均值為宜。所以,醫務人員的群體性物質價值公式表示為:
醫務人員的群體性物質價值=國家人均社會物質財富×計算年限
其中,國家人均社會物質財富=(國內生產總值-勞動者報酬)/國家人口總數
此處的計算年限參照醫務人員的個體性物質價值中的測算方法。
2.2.2 醫務人員的生命精神價值(VS)
醫務人員的精神價值主要考慮測算對其擔負的未來撫養與贍養責任損失,以及家屬的精神損失補償,側重從醫務人員的家庭責任和精神損失2個方面來測算。
2.2.2.1 醫務人員的家庭責任價值(VFR)
根據我國法律規定,醫務人員必然要負擔撫養未成年孩子和贍養長輩老人的義務。考慮到現實生活中,不論是醫務人員撫養子女或贍養長輩,都需要投入相當多的物質與精神,加之存在不同的家庭消費方式和家庭消費文化,使得他/她們在這方面的投入存在較大差異,尤其是精神投入難以用貨幣量化。為了易于操作和實踐,醫務人員的家庭責任價值測算公式如下:
醫務人員的家庭責任價值=撫養責任價值+贍養責任價值=預期撫養年限×年撫養費用+預期贍養年限×年贍養費用
醫務人員的年撫養費用和年贍養費用標準參照我國最新“子女撫養費”標準和“老人贍養費”標準。
2.2.2.2 醫務人員的精神損失價值(VSM)
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中身處一線的醫務人員,存在非常高的死亡風險。當醫務人員在風險作業時一旦發生意外死亡,會給其親屬帶來巨大的身心痛苦。從價值損失的角度來說,這就是醫務人員意外死亡帶來的精神損失價值,表現為其親屬的巨大精神痛苦,與物質價值和家庭責任相關,因此測算公式如下:
醫務人員的精神損失價值=(醫務人員的生命物質價值+醫務人員的家庭責任損失)×精神損失價值系數
醫務人員精神損失價值系數=精神損失等級系數×家庭責任價值系數×年齡價值系數×修正系數
醫務人員的家庭責任損失=醫務人員的家庭責任價值×家庭責任價值系數
年齡價值系數=1-(|人均壽命/2-實際年齡|)/(人均壽命/2)
精神損失等級系數根據痛苦程度分為微小、較輕、輕度、中度、嚴重、很嚴重、非常嚴重7級,若以中度痛苦時精神損失等級系數為1,則其余各個等級相差給25%。修正系數則是指其它特別事項求取的修正系數,如教育程度、收入、身體狀況等因素。
據2018年國家統計局數據公布,我國大陸年末總人口為139,538萬,國民總收入(GNI)91.43271萬億元;人均GNI(國民總收入)為65,525元;2018年我國GDP為91.92811萬億元,2018年我國人均GDP為66,006元;2018年我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9,250元,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4,617元,2018年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8,228元,我國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82,413元[13]。2018年我國國有資產所有者權益約99.5萬億元(數據來源于國務院關于2018年度國有資產管理情況的綜合報告)[14];依據《2019年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發布人均預期壽命約為77歲[15]。
某醫務人員年齡為40歲,假設60歲退休,醫務人員個人收入占家庭收入的40%,其家庭為四口之家,有配偶及65歲老人和15歲孩子各一人,查生命表得40歲、65歲的人期望生存時間分別約為37年、16.5年。那么這位醫務人員生命總價值為6,052,298元,則他風險作業的意外賠償金額也應當在6,052,298元左右。具體測算如下:

我國的一次性工傷死亡補償標準是最新的生命賠償標準即“上一年度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以上述案例中犧牲的某位年齡40歲的醫務人員為例,其一次性工作死亡補償費用為:我國2018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8,228元的20倍,即564,560元,與前述案例測算生命物質價值的4,038,418元相比,金額相差約350萬元,差距接近8倍,難以體現他/她們未來可能創造的巨大潛在價值。故建議國家組織權威機構,采用生命總價值方法,通過全國性大數據合理核算醫務人員的生命總價值,反映醫務人員抗疫的高風險特性,從而科學合理提高抗疫醫務人員的現行工傷死亡補償標準,更好地維護抗疫一線醫務人員的生命權益,充分反映醫務人員的生命物質價值。
我國對工作意外死亡的賠償,往往沒有考慮對風險作業人員家屬的精神補償。除了精神補償難以估算外,本質上缺乏對精神補償的認同,通常只給予一次性死亡補償。若如前案例所述,如果某醫務人員在處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犧牲,其家屬通常得到全部一次性死亡補償費用為564,560元(即上一年度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而根據生命精神價值測算(還不包括他的生命物質價值)為2,013,880元,兩者相差約150萬元,差距接近3倍。因此,鼓勵醫務人員救死扶傷,不僅要從生命物質價值上補償,還要從生命精神價值上來補償,科學合理測算醫務人員風險作業發生意外時的生命精神價值,并有效補償醫務人員家屬,才能充分體現對醫務人員本人及家屬的人道主義關懷。
除了調整現行工作死亡補償標準之外,還應當通過購買專項醫務人員意外保險來補充。現實中,省級衛健委、公立醫院可統一為處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醫務人員購買專項的意外商業保險,運用現代保險服務來彌補他/她們意外賠償的缺口困境。省級衛健委、公立醫院可以與商業保險機構協商,制定針對某重大公共衛生事件的醫務人員保障商業險計劃,專項購買兩大類意外商業保險:特種定期壽險和特種疾病醫療保險。一是特種定期壽險,由公立醫院和省級衛健委統一為醫務人員購買,當被保人經醫院判定因為處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身故,則由保險公司賠償相應金額。二是特種疾病醫療保險,當被保人經醫院診斷因處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需要治療和愈后康復治療時,由保險賠償相應的治療和康復治療費用。在這次新冠疫情中,雖然我國對感染新冠病毒的病人提供免費治療(包括抗疫中染病的醫務人員),但仍然需要對抗疫中染病醫務人員的后期持續康復提供支持和保障。
對因處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而發生意外的醫務人員,除了考慮給予生命物質價值和精神價值的經濟補償外,還應為其制定不同優惠政策的AB卡計劃。各地政府應當對所有參與處置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醫務人員進行科學評估,對表現杰出者提供政策優惠A卡,對其他參與者提供政策優惠B卡。凡持有優惠AB卡的醫務人員及家屬,可以在當地享受個人所得稅、住房、就業和子女入學等方面優惠政策。優惠AB卡計劃不僅能真正意義上解除參與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處置中醫務人員的后顧之憂,還可以進一步激發他/她們追求卓越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