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春萍

提到“中庸”二字,人們更容易想到“墻頭草哲學”,模棱兩可的和稀泥,隨意妥協的老好人,凡事不冒頭不冒尖,無原則,左右逢源,或者耍滑頭的處事之道等等。更有甚者,望文生義,理解“中”為中間路線,理解“庸”為平庸。想想我們周圍的同事,是不是有很多這樣的人,我們稱他們“老油條”。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中庸非但不消極,反而很積極、健康、向上。同時,還能給我們的生活以很大的指導。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朱熹在《論語》里批注:中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名。庸,平常也。一件事情如果做得過頭、過分了,就和做得不夠是一樣的。
有人說,國內很多企業倒閉,不是死于市場競爭激烈,而是死于過度管理。這句話其實是很現實的。無論大國企還是互聯網公司,初創企業還是成熟企業,政府部門還是事業單位,有人的地方就有組織,有組織的地方就需要管理。管理對企業的發展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組織結構層級過多、制度形式大于內容、流程繁雜且冗長、會議過多且質量差等過度管理的現象會毫不留情地拖垮整個公司員工的工作效率,最終積重難返,企業倒閉。
過度管理在快速發展的中小企業中是顯而易見的一個現狀,比如說組織結構層級過多;比如說制度形式大于內容;又比如說流程繁雜且冗長;或者說會議過多且質量差等等。面臨同樣管理困惑的企業有很多,它們對繁瑣和復雜的管理,往往因掌握不好管理的力度而讓企業陷入困境。
日本未來工業創辦人山田昭男有套不管哲學:他堅持員工不加班、不打卡、不開會也不用向主管報告。公司創立47年,卻能年年獲利,從制造電設資材的4人小公司,發展成為800名員工的企業;更因為工時少、福利最好,成為日本第一幸福企業。
山田昭男與日本經營之圣稻盛和夫齊名。他認為,中小企業最大的缺點,就是老板或主管無論做什么事都太拼命。不自覺被過去的成功經驗和未知的恐懼套牢,無法放手給部屬去做,這樣不僅會把自己累垮,更會把下屬逼瘋。
人力資源管理體系是舶來品,至今,我們對它的理解與運用并不完全到位,考勤、打卡、KPI等多種專業的概念也往往只做到了表面。比如有的企業知道了“精細化管理”的概念,就盲目地制定了一堆嚴格的制度和標準,以為這樣就能提升工作效率。規章制度脫離了實際,就會變成降低工作效率的根源。
當職業化的人力資源管理碰到人情化的社會,“走后門”這樣的情況就屢見不鮮。甚至在有的企業里,只是因為和老板沾親帶故,一個不懂經營的人就能空降成為經理,一個不懂財務的人卻能變成財務主管。外行領導著內行,外行盲目管理,作為下屬的內行不服管理,惡性循環之下,管理越多公司反而越混亂。
“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權力,是我們組織社會里每一個人都在努力追求的東西。在很多公司里,無論是吃飯、開會都要論資排輩,講究個排位。為了樹立管理者的權威,過度管理也就成了經常發生的情況。今天要在部門實施6S管理,明天要搞全面質量管理,后天又要進行流程重建。這樣的管理之下,人才大量流失,企業發展喪失了主要的推動力。
所以,一旦發現自己企業有過度管理的現象,管理者必須盡快采取措施,改變管理模式。建議先從三個方向進行考慮:第一,賦權給人力資源部門,讓他們有更多的權力去進行專業的人力資源管理。第二,構建扁平化的企業組織結構,減少上下之間信息溝通的障礙,提高整個公司的工作效率。第三,從制度到行為,從行為到習慣,完善管理制度,構建平等友好的企業文化。
《禮記·中庸》里說: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位而行即君子安于現在所處的地位去做應做的事,不生非分之想。
有人問禪師,您得道之前在做什么?禪師說:砍柴,吃飯,睡覺。又問:那得道之后呢?禪師說:砍柴,吃飯,睡覺。問:那么之前和之后有什么區別呢?禪師說:得道前,砍柴時想著吃飯,吃飯時想著睡覺,睡覺時想著砍柴;得道后,砍柴就砍柴,吃飯就吃飯,睡覺就睡覺。砍柴就是砍柴,吃飯就是吃飯,睡覺就是睡覺,這便是素位而行。
《禮記·中庸》里還說: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一個人無論是處于富貴、貧賤,身在邊遠,還是患難之中,都應該做他當下應做之事,并保持安然自得的心態。
王陽明也認為,作為一個人格高尚的人,應當在他所處的地位上采取適當的行動,思考問題不要越出自己所處的地位。凡是謀求能力所不及的事或是勉強做智慧不能認識的事,都不能稱之為致良知。
“素其位而行”的思想,以往很多時候被認為是思想保守,沒有進取精神。從某個角度來看,王陽明反對那些好高騖遠、眼高手低的人,而不是要求人不思進取。而且他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印證了這個道理。
王陽明35歲時,被貶謫到貴州的龍場任驛丞。他從前途無量的京官一下子被貶到一個窮鄉僻壤的山溝里,面對殘酷的現實,他開始也彷徨過,甚至產生過欲逃避現實的想法,但由于害怕遠遁而去會連累家人,又不得不去赴任。
到了龍場,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接踵而至:沒有居住的房屋,人生地不熟,與當地居民語言又不通,兼之因為水土不服,隨從們都病倒了。王陽明從來沒遇到過這么大的困難,曾經條件那么優越,尚且不能實現做圣賢的理想,現在被命運安排到了這樣一個交通閉塞的深山里,而且逃無可逃,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得償夙愿?
既然無法逃避現實,王陽明遂決定以另一種方式來面對現實,他干脆安下心來,平靜地接受了所發生的一切。他不再把所遇到的困難當作折磨,而是把它們視作磨煉自己的難得機遇,心平氣和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取柴做飯、照顧生病的隨從、開荒種地、與當地的居民交流溝通,并將自己所知道的知識和技術傳授給他們。
出乎意料的是,王陽明這種看來是不得已的生活態度,竟然使他的人生發生了奇跡般的改變:他苦苦尋求多年而未果的“格物致知”的秘密,居然在他毫無期待之際領悟了。而且,通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當地居民與他的關系非常融洽,為他構筑了“龍崗書院”,王陽明和他的書院影響力日益擴大,四周學子紛紛前來求教。
這就是“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的智慧。它絕對不是那些以“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來為自己的消極心態找借口的宿命論思想,而是一種獨特的智慧,“君子居易以俟命”,在無法逃避的困境中,保持平靜的心態,默默地努力,以順應不斷變化的局勢,等待機會的到來。果然不久之后,王陽明就告別了龍場,踏上了輝煌而充滿傳奇的人生之路。
可見,素位而行的智慧,是一種隱忍等待的韌勁,是一種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氣度,是一種拿得起、放得下的胸襟,雖身處茅屋也可心懷天下。在不得已的境遇中,通過反求自身,以心去參悟生命,領會天地的運行規律,與大自然化融為一體。
李白有一首詩說:“當其得意時,心與天壤俱。閑云隨舒卷,安識身有無。”當一個人領悟了“道”的奧秘后,心與天地相融為一。心靈安閑自在,仰觀天上白云,任其舒卷自如;俯視天下萬物,隨其起伏跌宕。他似乎連身體都沒有了,正如古人所云:“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此時,只有虛無的心載沉載浮,順其自然,無掛無牽。
如果說孔子的人品是“忠恕”,孔子追求的道德是“仁義”,其達到的境界就是“中庸”。《孟子·梁惠王》里說:權,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就是說,要達到中庸之境,需要權變和適度。萬物皆需權度,人心更是如此。企業中的管理實施過程是一種“如果—那么”的函數關系,“沒有絕對最好的東西,一切隨條件而定”,同樣的管理方法,在不同的情形下,可能會產生“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淮北則為枳”的鮮明反差。
呆板木訥,缺乏變通,固然可怕,但事實上,對于許多中國人和中國企業而言,卻出現了另一種極端,過于圓滑,過于世故,過于變通,于是就有了越來越多的“例外原則”,有了越來越多的“擦邊球”。而如果制度常常“例外”,便意味著已經沒有制度;當“擦邊球”總是堂而皇之地出現時,就已經缺失了企業穩步發展的底線。
因此,在必要的時候、必要的地方,我們還需要必要的堅持,需要必要的執著,守住必要的底線,求得權變與堅持的平衡。那么,如何實施權變管理才是適度的?
首先,權不逾經。在企業中,有些東西是可以變化的,有些東西則是不能變化的。能夠變化的東西,就是我們所說的“權”,而不能變化的,就是我們所謂的“經”,即企業的宗旨、愿景、文化及基本戰略方向。
在戰略管理過程中,需要堅持的是基本的戰略定位和發展方向,而具體的各項指標則可以適機調整。或者,更為科學的話,應該制訂出一些彈性指標,或者確定一些指標區間,而不是一系列剛性指標。戰略管理中的權變是在基本戰略方向確定之后的權變,不能因為環境的迅速變化而否定企業戰略本身。近些年來,一些企業在戰略實施過程中采用滾動規劃的辦法,既堅持了企業戰略既定的愿景與方向,又充分體現了對環境的動態適應性,是一種較為理想的選擇。
其次,權變有度。“權限”一詞充分體現出權變有度的思想,相機制宜必須要有限度,這種限度就是每個人的職責范圍和企業基本的規章制度。
在企業中,每個人在處理每件具體事情的時候,要仔細想一想:在我的權限范圍之內,是否可以改變?如果可以,才斟酌著去因勢利導;否則,必須向上級請示,或者要求上級授權。“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局面之所以出現,就在于權變無度,超出了職責范圍和規章制度的邊界。當然,存在未必合理,已有的規章制度也未必科學,對不合理的規章制度進行修訂是權變的需要,但即便如此,這種修訂權并非每個人的職責范圍,否則,只能引起混亂。
再次,權不多用。權變總是針對例外事件而言,適用于對付緊急、突發事件。對于例行事件,最重要的是按照規則辦事。從這個角度而言,即便一個人獲得了相應的授權,擁有很大的權限,也需要認真對待手中所擁有的相機之權。特別是對于企業高層管理者而言,權變過度往往讓人難以捉摸,使企業內充滿著“詭道”,彌漫著猜疑之心,不利于團隊協作精神的培養和發揮。
在職場中,人們似乎總在追尋一個答案,好像有了這個答案,我們就能以不變應萬變,抵御這人世間的風風雨雨。宇宙更迭不休,世界瞬息萬變,沒有標準答案,更沒有亙古永恒的真理。我們能做的,只是多學一點為人處世之道,在這個不易的職場中活得如意自在一些。
作者單位 西南醫科大學 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