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
北京服裝學院 北京 100029
我國早在西漢時期就有本土玻璃燒制技術。東漢王充《論衡·率性》記載有“道人捎煉五石,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別”,其中何為“五石”已無從考證,卻可推測我國古代玻璃燒制的一重要目的為仿玉石為用。而我國宋代以前出土玻璃器皿大多以鉛鋇玻璃為主,質地與玉料頗為相似。玻璃“似玉卻不如玉”的尷尬境地,側面反映了我國古代玻璃燒制技藝發展緩慢的癥結所在。直到明朝形成了以“馬牙石為干,紫石為軟,凌子石以為瑩”的玻璃燒制基礎配料規制,玻璃質量逐漸提高,為我國玻璃燒制發展打開了局面。清宮廷玻璃燒制在此基礎上大膽吸收西方技藝優勢,形成了融合東西方特點的宮廷玻璃藝術。
清朝于康熙三十五年(公元一六九六年)在紫禁城內設宮廷玻璃廠。并在斯托姆夫等西方傳教士的技術指導下,組織山東博山、廣東廣州等地匠人進行宮廷玻璃制作。該時期玻璃生產在本土玻璃燒制工藝基礎上,進一步吸收西方玻璃生產技術精髓。玻璃色彩種類豐富多樣,其中單色玻璃以“藍(圖1)、綠、紅、白、黑”五色玻璃燒制為重要代表,時人贊其“白如冰晶,紅如火齊”。可見其色彩燒制工藝之精湛。此外各單色玻璃色度細分也異常豐富,僅白色玻璃一項就有珍珠、硨磲(貝殼)、凝脂、霽雪、藕粉等多種色度紋理樣式,在保證色彩效果異彩紛呈之際,紋理工藝挖掘使色彩表現層次豐富。
除單色玻璃外,乾隆時期宮廷玻璃色彩樣式也進行大膽創新,以“灑金玻璃”和“套料玻璃”為重要代表。灑金玻璃色彩效果仿西亞青金石,色澤飽滿質地豐富,主色通常采青金石藍或琥珀黃。套料玻璃則是以單色玻璃為基底,搭配黏著其他顏色玻璃,達到套色效果。套料玻璃基調色普遍“套者白受采也”,可見其狀猶如白紙作畫一般。除此以外,也有以藍、綠、紅、黑等單色甚至三色(圖2)、五色等多彩重疊相套的“兼套”品類,色彩應用達到前所未有的豐富程度,開創了中國本土玻璃燒制的全新局面。

圖1 故宮博物院藏藍料花草蝴蝶紋杯

圖2 故宮博物院藏攪玻璃瓶
隨后清雍正時期玻璃燒制工藝被宮廷進一步重視,宮廷玻璃廠由紫禁城搬入雍正皇帝常駐的圓明園內。該時期宮廷玻璃燒制色彩及樣式基本沿襲康熙時期制式,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豐富,玻璃燒制工藝品也被正式列入宮廷御用賞賜名單,成為贈與王公外臣及外國使節的貴禮。由于宮廷制品工藝繁瑣、用料奢華,寶石儲備被大量消耗,因此出現以玻璃替代寶石的趨勢,并在雍正時被正式列入禮儀典章制度。同時該時期宮廷玻璃燒制開始出現透明、不透明、半透明的各種色彩紋理創新品類。
雍正時期玻璃工藝在繼承康熙時期色彩種類的基礎上進一步豐富細化。這一時期“涅”類色系進一步豐富。“涅”即渾濁含灰,不透明的意思。如“涅白、涅黃、涅紅”等含灰不透明色系大量出現,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該時期玻璃仿玉風氣的復歸所致,由此出現了瑪瑙紅,翡翠綠、琥珀蜜臘黃(圖3)、金珀等一系列不透明或半透明的仿玉色玻璃。該時期宮廷工藝品類之間的界限逐漸模糊、工藝制作相互借鑒融合。玻璃燒制也是如此,一方面在造型上仿玉雕、雕漆、宣德爐等傳統器物品類,另一方面在裝飾上與琺瑯器等品類相結合,如雍正時期燒制的玻璃胎畫琺瑯器以及鑲嵌琺瑯片的玻璃器等。其中北京故宮博物院現存該時期的玻璃器色彩有淡黃、黃、深黃、雄黃、涅白、亮黃、亮淺藍、亮紫等色彩款樣,其玻璃燒制可謂溫潤如玉,亦透如水晶。雖然氣泡壞坑的現象依然無法避免,但仍能體現雍正時期高超的玻璃燒制技藝。

圖3 故宮博物院藏蜜蠟黃玻璃瓶

圖4 故宮博物院藏透明玻璃戧金蓋碗
乾隆年間玻璃燒制在制作規模、工藝水平及色彩豐富程度方面均超越康雍時期。單色、復色、套料玻璃制作工藝進一步發展,玻璃色彩表現形式達到前所未有的豐富程度。除常規五色玻璃外,進一步發展出了如亮淺藍、亮深藍、亮深紅、亮玫瑰紅、亮深寶石紅等仿寶石色彩,以及豇豆紅、淺紫、亮深紫、桃紅、粉綠、水晶、茶晶等獨特的色彩創新運用。復色玻璃的色彩樣式則更加豐富,除了深茶色或紅褐色的金星玻璃外,還出現了點彩、戧金(圖4)、絞絲等復色玻璃樣式。這些復色玻璃運用點,線,面等多種色彩相結合的方式,藝術表現形式豐富多樣。套料玻璃除涅白色為基底色外,也出現了以其他單色或多彩色為基底的套色玻璃。如寶藍地套粉綠、象牙黃地套佛青等。從北京故宮博物院現存的乾隆時期玻璃實物來看,整體質量較高,玻璃器內的氣泡、壞坑明顯減少,整體反映了該時期玻璃生產的極盛狀態。康乾盛世后請宮廷玻璃燒制質量便極速下滑,一方面由于清廷積貧積弱,朝廷已無力再支撐起包括玻璃燒制工藝在內的官營手工業體系;另一方面雖然后期清朝斷斷續續維持了近百年統治,對玻璃燒制保持一定需求但以臨時聘任宮外燒制為主,屬于訂單式制作,因此其成品質量、色彩效果均不可與清鼎盛時期相比。
玻璃作為一種特殊的宮廷工藝門類,在材料成型工藝及色彩呈現方面都有其鮮明特點。與中原本土玻璃燒制工藝不同,清代宮廷玻璃燒制技術在以追求色彩色度以及透明度變化的西方玻璃技術的指引中融會貫通,最終形成了具有鮮明中原藝術特點的色彩藝術形式。我國本土能工巧匠并沒有拘泥于材料本身限制,而是通過工藝技術的提升使得宮廷玻璃燒制這一特殊的藝術細分門類最終產生質變,走上了與西方強調玻璃透明質感完全不同的創作道路。這其中以清晚期乃至民國所流行的鼻煙壺最為典型。包括玻璃燒制工藝在內的諸多宮廷藝術都在走向民間的過程中痛苦掙扎,其色彩卻愈加豐富艷麗。因此可以說宮廷燒制玻璃工藝見證了中國封建王朝的鼎盛階段,實踐著中西方文化的前沿交流,是明清時期北京地區色彩應用發展的一朵奇葩,更是北京地區傳統色彩工藝美術應用體系中不可或缺的研究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