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婕 李子儀
【內容提要】“一帶一路”作為國家頂層戰略,不僅是經濟發展的重要領域,也是我們傳播中國聲音,塑造國家形象的機會。隨著中國經濟的不斷發展,“中國威脅論”等刻板印象又出現在世界輿論場中,如何更精確有效地講好中國故事是當下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本文通過對《遠方的家》特別節目《一帶一路》的探究,從敘事學理論出發對節目進行分析,總結其在敘事視角、敘事主體和敘事結構上的特點優勢,并在原有理論實踐基礎上討論當下中國形象對外傳播中“去他者化”的新策略。
【關鍵詞】中國形象? 去他者化? 《遠方的家》? 敘事學
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形象意為“人或集體由氣質和外在表現綜合構成的總體印象”,“能夠激發人的認識活動的具體形狀”,形象是一個主觀同客觀相統一的范疇。國家形象,同樣是在跨文化語境下基于國家實體與媒介形象的結合,正如管文虎等在其著作《國家形象論》中提及,國家形象是國家的外部公眾和內部公眾對國家本身、國家行為、國家的各項活動及其成果所給予的總的評價和認定,也因此,國家形象是歷史的、流動的、媒介的。國家形象的塑造與傳播離不開基于文化的理解與認同,而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實踐的“一帶一路”倡議,本身所具有的華夏文明對外開放的歷史性,使其成為新時代中國國家形象對外傳播的重要載體。依托這一載體,如何打造“新型絲路國家關系”成為中國形象視覺呈現的重要課題,諸如《新絲綢之路》《絲路千回》《印象海絲》等節目從跨文化傳播的時空維度塑造了“一帶一路”下“命運與共”的中國形象,其中央視《遠方的家·一帶一路》系列節目,以“聯接中外,溝通世界”為使命,力求讓全世界真正了解“一帶一路”倡議,表達中國“和平、友好、互利、共贏”的理念,突出“一帶一路”打造命運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和利益共同體的時代精神。
然而,囿于“中心-邊緣”的全球傳播秩序,西方媒體掌握話語權,中國一直以來被塑造為西方話語體系外的“他者”(others)形象,這種“他者”不僅妨礙“一帶一路”倡議的國際化,也使得中國國家形象的塑造受制于西方意識形態主導下的“中國威脅論”。因此,展現全面、立體、客觀的中國形象,講述中國故事,首先要解決的正是“他者化”的問題。本文以《遠方的家·一帶一路》(以下稱《一帶一路》)為研究對象,通過敘事學分析,從敘事視角、敘事主體和敘事結構三個層面解構該節目在跨文化的傳播與理解中展現出的中國形象,并以此探討中國形象對外傳播中“去他者化”的實現路徑。
一、內焦點敘事視角,國家戰略軟敘述
視角是文本作者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視角蘊藏著生命, 它能感覺, 也能思考,它往往協同感覺和思想切入行文運筆之間。敘事視角是紀錄片獨特性和延展性的重要支點,法國的熱奈特用“聚焦”模式將敘述視角歸為三類,即全知視角模式、內角模式和外視角模式。在《一帶一路》中,主要采用內視角的敘事模式,由敘述者進入故事和場景,一人分飾多角,通過自己的講述親歷來轉敘見聞,借助他的角度向觀眾傳達信息,更具可靠性和親切性。相較于較早的生硬政治宣傳的相關“絲綢之路”紀錄片而言,內視角在該片中的應用形成了一種國家戰略軟處理的方法——拋開“全知視角”下的國家政治理念平鋪直敘,著力于沿線風景的拍攝,人文故事的講述,注重細節的闡述,營造共鳴。
盡管宏大敘事有著平衡文藝作品歷史性、藝術性和主題性的優勢,這對人們思想觀念和社會秩序的建構起著積極作用,但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個體現實的生存境遇,缺乏必要的人文關懷。由此,聚焦于歷史中的下層階級和邊緣群體,關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從歷史復雜性和多樣性著眼的“微末敘事”成為描繪宏大議題的新切入點。值得注意的是,在跨文化傳播中,以內焦點視角形成的微末敘事通過“文化物”實現文化對話,在《一帶一路》中,海灘魚市、游印度洋、乘熱氣球、觀日出等聚焦當地建筑、美食和自然景觀的多種元素,一方面實現了微觀敘事和柔性宣傳;另一方面,通過在外奮斗的中國人和在中企工作的外國人的講述,展現中國文化與當地特色的奇妙融合,以看似異文化的形式呈現出對同一“文化物”的認知和對話,實質上是在削減因“文化他者”心理而產生的文化獵奇和文化區隔。
除了基于“文化物”的理解,內焦點下的微末敘事還關注“文化人”,也即共通的文化符號——發展與進步。在《一帶一路》系列欄目中,每一集都有相應的主題,而每個主題都有人的故事,其中通過中外企業方合作促進外方國家發展的故事是展現“和平合作”的中國形象的主要方式之一。如在巴基斯坦的《心系山達克 難忘卡拉姆》中介紹的山達克銅金項目作為中巴建交的證明和中巴兩國經濟合作的重要成品,在中巴兩國人員共同努力下,不斷取得成就;再如斯里蘭卡的《飲水思源》中,中國參與了斯里蘭卡的許多援建工作,其中水塔項目供水千家萬戶,解決了當地用水問題。這些主題的表達,不僅是客觀呈現在“一帶一路”倡議下沿線國家實現互惠合作、工業發展、民眾生活水平提高等目標,也是在將具象的“一帶一路”案例抽象化為“發展”“希望”“進步”等符號。
二、多元敘事主體,消弭文化距離
與敘事視角對文本方向性的影響不同,敘事主體往往以“敘事者”(speaker)的身份直接出現在紀錄片文本之中,其發揮著主持話題、協調情節、讓渡權力、價值評判的作用。作為中國外宣媒介,紀錄片《一帶一路》并非強硬的依附“國家政策”的宣傳模式,而是采用多元化個性主體進行軟敘述,用切身生活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當地的、普通人的小故事來塑造中國形象。
(一)引導敘事:參與式主體的文化對話
從敘事主體構成來看,《一帶一路》以新聞紀實的手法拍攝旅行類型節目,出鏡記者成為欄目的主要敘事者。例如,第115集中的記者孫亞鵬與當地員工拉利一起暢游印度洋,從剛下海的緊張到后來的享受,直觀地展示出當地漁民的日常生活;第143集中,記者伊拉娜親自嘗試“一帶一路”特色產品黃辣椒,由于不適用辣度,難受到直不起腰;又如第171集中記者王京京親自登上熱氣球俯瞰馬賽馬拉大草原,展現看見鹿的驚奇和獅子靠近時的恐懼。這些記者的親身體驗,可以使觀眾真實且較為完整地感受到記者體驗的過程,也許影片展現出來的記者形象不再如以往那樣穩重,但卻不減其所展現內容的權威性,反而極大地增強了可信度。一方面,參與式文化體驗正是一種文化對話的方式,而通過鏡頭展現的“文化鏡像”為更多對話提供可能;另一方面,青年化的形象和生活化的體驗“緩解”了因歷史紀實作品嚴肅性和莊重感帶來的距離感,擴大了參與式文化體驗的影響力。
(二)建構敘事:多元主體的文化互構
出鏡記者對敘事節奏的把控是建立在敘事完整性基礎上的,這意味著記者更多是以參與式敘事主體的身份出現,記者與跨文化的敘事者共同完成了文本。這些敘述者除了當地人的身份,一般還具備一定的中國生活經歷,或者其他與中國的關系。他們可以在兩種語言之間自由切換,深諳雙方不同的文化符碼。根據霍爾的解碼理論,不同的人對于不同文化背景下有著不一樣的解碼方式,選擇具有共通文化背景的敘述者有利于消弭文化距離,從而喚起國外觀眾的親近感。節目通過用他們在“一帶一路”倡議支持下的真實體驗語言再現,來表現當今“一帶一路”下沿途國家的發展變化。如由中國援建的博卡拉新機場是中國援建尼泊爾的最大項目,也是中尼“一帶一路”合作重點工程,新機場按照4D級國際機場標準建造,將把尼泊爾和世界聯系在一起。節目組選用一家博卡拉華人家庭的旅館來展開敘述。在尼泊爾旅游業高速發展的今天,這樣的家庭旅館在尼泊爾隨處可見。在此,“華人家庭旅館”便成為跨越兩個國家、兩種文化的“間性符號”,這種多元主體參與的敘事方式,意在營造一種“互構”的文化認知,以此弱化彼此間的“他者”心理。
三、網狀式敘事結構,構建集體記憶
“網狀式”敘事結構是指敘事的線索組織成一張網,縱橫交織,條理分明,綱明目晰。該片采用網狀式敘事結構,把“一帶一路”倡議下的文化交流、政策落地、民間交往相互交織在一起,凸顯“合作共贏”主題;通過獨立成集的剪輯方式,每集為點,整個欄目連起來,形成一個聚散為整的合作、共享、有擔當的大國形象宏觀主題。這種結構既保證了觀眾打開電視觀看到任意一集都不會影響到其對節目內容的認識和理解,以此增加了電視受眾的使用黏度,也適應信息爆炸時代下觀眾的碎片化收視習慣。
網狀式敘事結構下的《一帶一路》作為一種文化載體和文化媒介,在展示歷史的同時,也建構了集體認同,書寫了文化記憶。哈布瓦赫認為集體記憶是在一個群體里或現代社會中人們所共享、傳承以及一起建構的事或物。在此基礎上,德國學者阿茲曼夫婦提出了文化記憶理論。它通過具體可感的符號予以重構和再現。節目影片作為視覺符號是歷史觀照和現實投射的結合,在敘事結構上整體風格明顯。總體展現為“訴諸源頭”“由古連今”“古今共事”三重敘事結構,其結合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節目首先圍繞古代“絲綢之路”的歷史淵源進行展開敘述,通過文化圖像喚起受眾儲存記憶。接著描述古代絲綢之路與現今地區的聯系,在歷史與社會的雙重影響下使儲存記憶向功能記憶轉換,形成文化認同。最后是講述古今中外有著繼承與發展的人物與故事,中國力量、中國精神與當地文化相結合,通過影片的視覺情景再現,加強受眾共鳴,重新構建了集體記憶。
《百年傳奇 遠洋航標》完整的呈現了“三重奏”的敘事結構。節目一開始以“尋找寶山區的古老歷史”開篇,無論是外白渡橋或是永樂御碑還是寶山城遺址都是幾百年歷史的痕跡。隨之介紹的中國航海博物館是一條連接古今的紐帶,由此引出的“臺灣三兄弟的絲綢之路情”,最后在淀山湖上講述航海故事,體會勇往直前、乘風破浪的航海精神。海上絲綢之路不僅是歷史的回望更是當下的映射,通過對歷史的找尋,映射到當今的人和事。從明代鄭和下西洋到現在帆船運動項目的興起,展現出這種勇敢無畏、敢于創新的航海精神,與幾千年來絲綢之路孕育的“合作共享,和平共處,開放共融”的精神交融成“絲路精神”。
跨文化傳播面向我們與他者的傳播交往和文化關系。我們始終在思考如何與他者互動,如何通過形成共有文化空間進行思想交流,進而彼此間達成理解的和諧之道。網狀敘事結構下多維時空交錯的文化歷程,建立了基于“集體記憶”的文化理解,如對坦桑尼亞的坦贊鐵路、白俄羅斯吉利汽車廠等“一帶一路”倡議下合作項目的回首,使得發展理念下互惠性的理解成為基于這些集體記憶的文化符號,而在這一過程中我們與“他者”通過集體記憶的修辭重塑了文化的國家元素和文化邊界,進而打破“我-你”的二元對立,轉向“我們”這一認知關系。
四、中國形象對外傳播“去他者化”的兩條路徑
從視聽語言出發,紀實節目打破了文字時代的束縛和沉重感,對國家形象建構有著全新的敘事模式。通過對《一帶一路》的敘事分析,不難發現,當敘事視角從宏大走向個體、敘事方式從理性走向感性、敘事結構從斷裂走向整合,抽象的中國形象也在各個案例中逐漸具像化,而這種具像又不同于西方“他者”的審視和自我“他者化”,呈現出“文化對話”和“文化共情”。由此,我們嘗試從敘事學出發,提出兩條中國形象對外傳播“去他者化”的路徑:
(一)形成參與式可對話的敘事文本
跨文化傳播是一種自我認知的方式,“主我”通過對“客我”的認知來進行文化選擇和判斷,是文化與傳播同構的過程。雙方通過“文化對話”形成新的文化場域,在這一文化場域中超越文化偏向,建立起“互惠性理解”?;セ菪岳斫鈶莻魇茈p方相互作用的產物,一方面,敘事主體的多元化增加了文本(影視紀錄片)的開放性,讓“和平、發展、合作”的中國形象不只是一方建構,而是多方參與的,這其中既包括“文化他者”對中國形象的直接建構,也包括作為文本主要敘事者的記者、導演對“他者文化”的理解而形成的間接建構,唯有在“雙向對話”中才能實現雙向的“去他者化”;另一方面,敘事內容“去他者化”同樣需要對話與合作,以往的大國“硬訴求”在如今“后帝國主義”全球秩序重塑階段已經很難發揮效用,改變訴求身份,才能更有針對性地講好“中國故事”,這需要的不僅是所謂“量身定制、有的放矢”的話語策略,更需要超越把他者文化當作知識理解與興趣滿足的局限,形成建構跨文化傳播關系的可能性,也即建立參與式可對話的敘事文本。
(二)形成以“文化共情”為目標的敘事策略
《一帶一路》系列欄目的特色之一是其極具生命力的描繪“宏大主題”,這也是源于上文中提到的“內焦點視角”中微末敘事對具有“文化間性”符號的關注和多元主體對個體生命體驗的放大,二者以“關聯性內容彌合多元文化差異與認知鴻溝”,形成了具有“共情力”的敘事。以往娓娓道來的“宣傳”很難在跨文化語境中被正確“解碼”,進而也難以說服受眾相信“什么樣的中國是真實的”,而跳出這一單向傳播的思維,在文化對話的語境中,將同一歷史的、空間的體驗與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相結合,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思維觸及共通的情感與意識,才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弱文化不同所形成的“主客我”差異,使得傳受兩端能夠在既有的認知系統中形成共識。在對外傳播過程中,尋求民族互通的傳播形式,增加親和感和親近感,需要的正是文化共情力,它既是跨文化傳播中對“他者文化”的內化,也是一種自我“去他者化”能力。文化共情的前提是對多元文化的敏感,因此,作為敘事策略的文化共情應包含平等、尊重、理解、學習等要素。
互聯網時代去中心化的傳播路徑使得國家形象建構方式得到了豐富和重塑,但如何講好中國故事在全球互聯網平臺化的背景下,依然面臨著來自西方國家對文化、政治和技術話語的宰制。因此,中國形象的全球塑造不僅需要打破舊秩序建立新秩序的傳播矩陣,更需要在哲學意義上重構“中心-邊緣”格局中的跨文化傳播,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超越西方話語對“他者文化”的鉗制,實現基于互惠性理解下“文化對話”的國家形象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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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賈婕,中國傳媒大學2019級新聞與傳播專業碩士研究生;李子儀,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新聞新媒體中心記者
編輯:白? 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