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延龍,朱 赟
(1.安徽大學 藝術學院,安徽 合肥 230026;2.浙江傳媒學院 文化創意與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周鴻鐸在《文化傳播學通論》中提到:“文化是傳播的文化,傳播是文化的傳播。沒有文化的傳播和沒有傳播的文化是不存在的。”我國經典文化樣本代表——傳統技藝文化只有在動態傳播中才能保持文化活力、傳承特定文化意義和文化符號。新媒體傳播時代,信息從大眾傳播轉向個性化精準傳播[1]。在“一帶一路”建設中,傳統技藝文化是我國與海上絲綢之路沿線重點國家(如德國、日本)文化傳播的重要部分。“一帶一路”背景下,我國傳統技藝文化政策不斷完善:2017年1月,工業信息化部和財政部聯合發布了《關于推進工業文化發展的指導意見》;同月,工信部出臺《關于促進文房四寶產業發展的指導意見》;2017年3月,文化部、工業和信息化部、財政部共同印發了《中國傳統工藝振興計劃》。中央網信辦網絡新聞信息傳播局副局長符雷表示: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都非常重視傳統技藝文化的保護傳播,截至2018年7月,網上發布的有關傳統技藝文化的宣傳報道共計47萬余條,網民參與轉發的新聞信息多達178.5萬條。博物館作為傳統技藝文化展示代表性傳播載體之一,通過在特定空間中壓縮歷史事件維度,以文化符號或代表性實物,載以精神文化擴充人們的認知,在體驗與展示的空間中傳播傳統技藝文化。
筆者通過文獻檢索發現,目前針對傳統技藝文化傳播的研究集中從傳播學的角度對非遺自身的傳播與傳承進行研究,代表性文獻有譚宏(2009)用拉斯韋爾文化傳播“5W”模型作為對象,從控制、內容、媒體、工具、效果五個方面對傳統技藝傳播作了具體分析[2];周波(2010)從傳播學的角度介入,解讀現代語境下傳統技藝傳播要素,分析傳統手工藝在當代傳播效果不如人意的原因,并探尋傳統技藝有效傳播和傳承發展的途徑[3];郭會娟(2017)構建了徽州文化數字傳播用戶體驗的三個維度:感官層面的審美體驗、交互層面的情感體驗、反思層面的文化體驗[4],對徽州文化數字傳播的用戶體驗進行了研究。因此,本文從“一帶一路”背景出發,立足于傳播技藝文化展示傳播研究,以國內外手工紙代表性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博物館載體為例,對傳統技藝文化如何展示給受眾進而實現傳播進行演技。
1.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模型
筆者結合傳統技藝文化的經典理論——中國儒家“形質神用”哲學理論,根據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現狀,將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模型分為“形”“質”“神”三部分,“形”包含“原形”“現形”和“衍生形”,“質”包含“品質”和“素質”,“神”包含“神韻”和“精神”(如圖1所示)。“形”是展示傳播的基礎,基于多種物質化實體的展示呈現,實實在在地給受眾以歷史感和真實感。“質”和“神”均是展示傳播中隱性的知識傳遞和感知,基于物質化實體的多種形態和形式,在博物館這個特定空間中感染受眾,并給予審美感知與精神享受。從“質”的維度看,一方面保證展品與環境的呈現品質,觸景生情地融入環境中,做到見人、見物、見生活;另一方面通過傳統技藝互動演示服務社會廣大青少年和社會大眾,利用文化空間浸潤受眾,提升人文素養。從“神”的維度看,是基于“形”和“質”的物質性和氛圍性基礎上,對受眾產生的感悟和啟發,同時體現傳統技藝文化自身獨有的精神特質和隱性知識。三者之間存在層層遞進關系,也具有相輔相成的融合轉化關系,將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價值發揮到最大值。

圖1 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模式
2.國內外手工紙博物館典型案例調查
造紙術作為中國古代四大發明和傳統技藝文化代表性樣式之一,是國內外文明發展史上一種重要知識載體。因此,筆者通過對“一帶一路”代表性手工紙博物館——中國、日本、德國三個國家手工紙博物館進行調研,對手工紙在博物館中展示傳播的形式、形態和內在機理進行梳理,進而對如何更好地實現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中的“效”與“度”進行探究和反思。
眾所周知,手工紙是固化的知識載體,正所謂“物以載道”,但目前以手工紙為主題的博物館數量較少,一方面手工紙公眾認知度較低,另一方面手工紙本身屬于基礎性材料,其文化價值和應用價值未得到最大化的開發。筆者通過國際手工紙歷史協會各地區或國家手工紙博物館的名單和“一帶一路”沿線重點國家名單,選取手工紙發源地中國大陸、對外傳播目前活態保存和傳播認同度高的東亞1國——日本、中國造紙術外傳路線中歐洲1國——德國,共計三個國家的3個博物館進行調研考察(如表1所示)。

表1 國內外手工紙博物館基本情況概述
通過對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調查,發現各博物館在展示手工紙傳統技藝文化時,存在不同情況的不平衡問題:展覽物品與環境的不均衡,或喧賓奪主或物是人非;展品實體與活體不均衡,或死氣沉沉或得意忘形;展館空間與路線的不均衡,或導覽混亂或有頭無尾;展覽主題與形式的不均衡,或張冠李戴或言不達意。因此,博物館在對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時,須結合“形”“質”“神”進行設計,讓受眾了解并學習到傳統技藝文化的內涵。
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物質性是基于“形”的呈現,而展示傳播的核心在于突出傳統技藝文化展品“形”的本質(如圖2所示)。其涵蓋展品的“原形”“現形”和“衍生形”,三者之間界限越來越模糊,每一環達到精致均可觸動受眾。三種“形”的狀態同時兼顧“活態”和“固態”,以及不同維度的呈現狀態與方式,告知受眾該展品的前世今生以及其存在的多種可能性。

圖2 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模型——“形”的關系
1.“原形”
“原形”可以稱作展示傳播的基本訴說源頭,對展品的起源進行集中呈現。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調研發現:手工紙的“原形”呈現分為活態展示和固態展示。活態展示是指長期存活或正常存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呈現狀態,通過區域圈定、標示信息等方式展現。固態展示是指對原形展品進行固化或緩慢死亡化方式展示,通過風干、塑化等技術手段對展品進行穩定化處理,放置在特定空間中焦點式呈現。例如,日本Ino-cho Paper Museum對“原形”呈現采用了兩種呈現方式(如圖3所示),雁皮紙原料在博物館環境活態生長展示,而構皮紙原料在館內展臺中固化呈現。

圖3 日本Ino-cho Paper Museum原料“原形”的活態展示和固態展示
2.“現形”
“現形”是指博物館主題展品的現存形態,從“現形”展覽的形態分為整體展示和局部展示、活態展示和固態展示,目的在于展示“現形”的功用與文化、色彩與外形、紋路與機理等。例如,日本Ino-cho Paper Museum對“現形”呈現采用動態和固態、局部和整體的綜合展示方式(如圖4所示)。采用傳統展柜的方式展示稀有的紙樣,控制展柜內的溫度和濕度,展示的同時便于長期保存;采用六棱柱和圓孔燈相結合,展示多種手工紙樣的透光圖,旋轉的同時便于觀測每種紙的纖維與肌理,突出手作的溫度。

圖4 日本Ino-cho Paper Museum手工紙活態透光展示和固態陳列展示
3.“衍生形”
“衍生形”是指博物館展示中與主題展覽相關的衍生產品,通過展品衍生的文創產品、主題展覽的互動體驗、高檔藝術衍生品等,擴大經濟、社會、文化影響力的展覽形態,輔助主題展覽。例如,中國宣紙博物館的版畫活態互動衍生品、日本Ino-cho Paper Museum的紙衣固態展示衍生品,采用多種衍生形態,結合“原形”和“現形”進行再設計,共同構成展示傳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質”主要包括“品質”和“素質”(如圖5所示)。“品質”由“六覺”組成,分別為策展人對展覽主題的覺悟程度、策展人對展品質量的覺察程度、展示傳播的視覺呈現、展示內容中歷史聲音的文脈聽覺體驗、受眾與展覽之間的互動觸覺體驗以及展覽環境帶給受眾的環境知覺。“素質”包含五個維度,體現在受眾自身的觀看禮儀、受眾朋友之間的朋輩知識講解與輔導、觀看他者或陌生人之間在展覽空間中的交流與互動、博物館本身的知識科普以及整個展覽帶來的社會影響與文化教育。由展覽“品質”的提升,轉化為多維、多態的“素質”表現,再由展示傳播整體“素質”的提升,促進展覽“品質”的躍遷,二者之間存在相互促進推動的關系。

圖5 傳統技藝文化展示傳播模型——“質”的關系
1.“品質”
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品質”決定展示傳播的整體文化氣質。從“覺悟”“覺察”“視覺”“聽覺”“觸覺”和“知覺”六個維度,保障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品質”。隨著社會的進步、科技的飛速發展,信息社會里的人們對視覺經驗和感官體會的要求越來越高,以光、電、聲、像為代表的大量新材料、新技術、新視聽信息媒介的廣泛應用,極大地豐富了展覽展示的設計語匯,也更加促成現代展示傳播向多學科、多門類、多功能、多手段方向交叉融合,呈現出涉及眾多領域而高度綜合,依靠群體協作而工程龐雜的特征[5]。其中,“觸覺”部分的互動體驗,以信息技術和現代高新技術為依托,發現、閱讀、體驗和共享四大模塊的信息架構,實現與用戶的有效信息交互。它可以讓用戶獲得他們在娛樂中需要的博物館信息,更好地與實體博物館合作來實現公共教育功能,是新媒體時代博物館信息傳播的有效途徑[6]。傳統觸覺模型的特性與數字媒體的動態性、靈活性,可以與新性和交互性結合在一起,并賦予它們新的審美吸引力[7]。例如,中國宣紙博物館數字交互展示傳播(如圖6所示),采用抄紙的紙簾、宣紙和觸摸互動屏相結合,實現傳統造紙技藝展示與數字技術相融合,實現當代審美范式的提煉與融合再造。

圖6 中國宣紙博物館數字交互展示傳播
2.“素質”
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素質”是文化空間的核心功用體現。在特定空間中,鏈接了“自身”“朋友”“他者”“博物館”和“社會”五者之間的文化素質和美學素養的驅動器,通過展示傳播的“品質”建構,弱化個體的物化屬性,激發其潛在的文化屬性,在空間中催化、發酵、轉化、融合、吸收和內化,產生一種發自內心的人文氣息的滿足感,進而達到審美與素養的提升,實現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素質”功用。例如,德國Klostermühlenmuseum Thierhaupten - Papiermühle(如圖7所示)針對青少年定期開展手工造紙過程的體驗,造紙工人會在展館中協助青少年完成一張紙的制作,邊實地操作,邊講解手工紙相關的文化知識,在活躍互動的實踐氛圍中,陶冶青少年的文化素質,提升其審美素養。

圖7 德國Klostermühlenmuseum Thierhaupten-Papiermühle關于紙文化兒童互動體驗 (圖片引自https://www.klostermuehlenmuseum.de/papiermuehle.php)
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中“神”是立館之本,展示傳播的核心內涵,包含“神韻”和“精神”(如圖8所示)。“神韻”是隱性知識的內化顯現,手工紙是物化知識的載體,宣紙字畫、竹紙書籍等都體現了文人的神韻氣質,經過幾代人的“神韻”沉淀形成“精神”層面的文化基因,并匯聚成手工紙博物館自身的精神價值,通過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形”“質”“神”的外化而散發出來。

圖8 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精神與神韻關系圖
1.“神韻”
“神韻”是一種審美范式,基于“形”的展現樣式和格調而引發受眾的審美觸動。正所謂“以形寫神”“傳神寫照”,“神韻”可以分為“形神”和“氣神”,通過“形神”帶動“氣神”的感知。“形神”是“以形寫神”,通過手工紙博物館展覽的展品展示形式來達到手工紙內在文化的美學內涵傳播。例如,紅星牌三丈三宣紙(規格:11×3.3米/張),在中國宣紙博物館文化園中特定區域制作并展示(如圖9所示),一張紙的展示過程包括52人負責撈紙和輔助、20人曬紙、4人剪紙,撈紙的過程中喊著號子步調一致,在場受眾深受觸動,形神相融、氣勢磅礴,其“神韻”在整個空間中凝聚,現場的視覺傳播符號與語言符號的展示能夠更好地刺激受眾了解宣紙的制作工藝,激發受眾探究傳統技藝背后的文化內涵,發揮抽象經驗在學習中的作用,使公眾獲得更多的認知體驗。

圖9 中國宣紙博物館文化園中紅星牌三丈三宣紙制作場景
2.“精神”
手工紙博物館的“精神”是展示傳播的內在支撐,包含“工匠精神”和“人文精神”。“神韻”中的“形神”升華為“工匠精神”,“氣神”升華為“人文精神”,共同構成了手工紙博物館展示傳播的精神價值。伴隨著工業化和數字化的進程,手工紙也逐漸融入其中,手工紙博物館展示了由原始造紙到半機械、機械造紙的文明發展史,體現了工匠文化到工業文化的轉變,與此同時工匠基因得以保留。在手工紙博物館歷史進程的文化空間中,以“人文精神”的方式得以呈現,見證那段工業文明演進下的手工業的變化軌跡。工匠精神的回歸也必然帶給現代制造產業一些新的思路,將工匠精神轉化為現代中國設計和制造的現實生產力[8]。例如,中國宣紙博物館在建館時,選址在曬檀皮的山坡之間,保留了手工紙所在地的皖南民居風貌,并恢復原始手工造紙環境和工藝(如圖10所示)。中國宣紙博物館集合周圍的人文與自然環境的天時地氣,手工宣紙的材美工巧,展示給受眾以工匠和人文精神,《考工記》中曰:“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9]受眾通過不同的展示手段在不同的展示情境中獲取不同的情境,深入感知手工紙相關文化。

圖10 中國宣紙博物館文化園展示區
隨著受眾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受眾對知識和文化內涵的需求和欲望也不斷提高。而傳統技藝文化傳播是一種知識和文化內涵的傳播,而這種傳播是一種抽象的傳播方式。進入近現代社會以來,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后高度工業化、城市化的進程,人們不斷探索新型傳播展示模式,傳統技藝文化繼承與創造中必然涉及文化傳統、民族記憶、傳統工藝與審美范式等要素的融入,但無疑也會面臨重大技術與工藝變革、文化沖突與開放融合、產品與渠道顛覆等新挑戰。傳統技藝文化傳播相關展示機構(如博物館)是當下文化展示、傳播、發展和傳承的重要途徑,讓傳統文化基因走進當代生活,用當代展示傳播手法展示傳統文化精髓,遵循“物以載道”的文化展示核心,在歷史和當下維度中充分展現工匠精神和人文精神,不僅是設計師和匠人的責任,更是整個社會和國家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