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草
第二次高考失利后,他騙父母說自己考上了大學,然后去北漂,迷茫無助時,父親引領他回家;送他上大學時,父親叮囑他珍惜時光;從設計業巨頭洛可可公司離職被嘲諷時,父親讓他走自己的路;做手書字庫被罵時,父親說會永遠站在他這一邊……如今,他在手書領域越來越出名,他說——
第二次高考失敗,他藏起成績單,騙父母說自己考上大學了,然后開始北漂。迷茫無助時,他接到父親的電話:“回來吧,家門為你敞開著。”
尚巍,1990年出生在河北省邯鄲市,父母是普通的工薪族。他從小喜歡書法,父親就是他的啟蒙老師。“要做好人,先練好字。”這是父親留給他的座右銘,那時候還小,他不能完全領會這句話的深意。
尚巍中考發揮不佳,被當地一所普通高中錄取。去學校報到前,父親寬慰他:“是金子總能發光。即便在普通中學,你只要不放松學習,同樣有機會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績。”
尚巍滿懷信心地投入學習,客觀環境卻讓他陷入迷茫。
在這所普通高中里,很多人對未來沒有太大期望,自然沒有學習的勁頭。尚巍努力學習,便顯得有些另類。一些同學開始對他搞惡作劇,給他起侮辱性的外號,偷偷扔掉他的書本。
尚巍起初選擇隱忍,沒想到那些人變本加厲,開始對他動手。后來,他開始反擊。他結識了一些社會閑雜人員,有這些人撐腰,他膽子越來越大,動不動就用拳頭解決問題。伴隨行為上的暴力,他的成績下滑得厲害。
2008年,尚巍第一次參加高考,只考了230多分。父親不想放棄兒子,便放下初具規模的事業,全身心地陪在他身邊。可是尚巍欠下的功課太多,心思也沒有全放在學習上,復讀一年,他的成績只提高不到10分,與本科院校的錄取分數線相距甚遠。
于是,他把成績單藏起來,對父母撒了個謊,說考上了大學。父親問他暑假準備干什么,他說想去北京看看。
其實,父親知道他撒謊了,但并沒有點破。父親希望他通過北漂的鍛煉,能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這些年來做錯了什么,好糾正人生的航向。
2009年7月,尚巍懷著美好的憧憬來到北京。他的繪畫功底還可以,很快應聘到一家私人畫室擔任代課老師。誰知工作快半個月,畫室老板卷款跑了,他一分錢工資也沒領到。
眼看身上的錢漸漸花完,尚巍只好來到地鐵口,支起畫架,為來往行人畫肖像。一段時間下來,他沒有做成一筆生意。從家里帶的錢花完了,他只能露宿街頭,晚上躲在橋洞底下過夜。尚巍打遍朋友的電話,也沒能借到一分錢。無助和迷茫時,父親打來了電話:“回來吧,家門為你敞開著。”聽到這句話,尚巍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放棄你了,我也不會這么做。你不過是暫時走了一些彎路,爸爸有信心把你從岔路上拽回來。”
從北京回來,尚巍到家時臨近午夜,客廳的燈依然亮著,父親為他開門時滿眼血絲,母親紅著眼睛,趕緊去廚房為他煮面條。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兩碗面條,母親收拾碗筷又去了廚房,客廳里只剩下他和父親。
父親遞給他一張紙,尚巍接過來一看就慚愧地低下了頭——那上面正是他的高考成績。父親態度平和地說:“我早就知道你在騙我們。”尚巍把頭埋得很低,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爸爸,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和媽媽撒謊。”
“撒謊是不對的,這一點我必須要指出來。但是你這樣做,說明你還沒有徹底破罐子破摔。”
“我就是一個學渣,老師早就對我喪失信心了。”
“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放棄你了,我也不會這么做。你不過是暫時走了一些彎路,爸爸有信心把你從岔路上拽回來。”說完,父親從他手里奪過那張紙,撕得粉碎,“這些只能代表過去,不能決定你的未來。未來的主動權,就在你手里。”
最終,父子倆達成男人之間的約定,尚巍重新撿起書本,再搏一次。
2011年,準備充分的尚巍第三次參加高考,順利進入燕山大學學習產品設計。
在送尚巍去大學報到的客車上,父親和他聊起未來四年的生活,希望他不要虛度光陰。
陽光照在父親略顯蒼老的臉上,尚巍仔細端詳父親,發現還不到五十歲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很多,再想到家里的母親,同樣為他操碎了心,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應該長大了,不能再讓父母操心。
大學四年,尚巍幾乎沒參加過同學聚餐、社團活動,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2015年他畢業時,整屆學生共拿到200多個設計方面的獎項,尚巍一人獨占147個。
憑借扎實的設計功底和無人能比的獲獎紀錄,尚巍如愿進入洛可可設計公司。
洛可可是國內工業設計公司的巨頭,每個學設計的人,都把進入洛可可作為目標,尚巍也不例外。
2015年7月,尚巍開啟在洛可可的工作生涯。他試用期的收入每月只有800元,轉正后每月不過2300元,可加班到凌晨兩三點是經常的事。他在北京租了一間8平方米的房子,每月房租1900元,刨除房租只剩下400元可支配收入,這點錢根本不夠開銷。那一年,他是靠著在大學里拿的獎學金支撐過來的。躊躇滿志地工作了一年,一種被消耗的無力感開始纏繞上他。
尚巍提出離職。在他的離職報告上簽字的副總裁覺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當著很多人的面說:“你離開洛可可,還能養活自己嗎?”這句話刺激到了尚巍的自尊,他只說了一句:“走著瞧!”
當晚,他對父親說起這個事,有些忐忑,問父親自己是否真如那個副總裁所說,有些狂妄和任性。父親沒有給他答案,只是像當年鼓勵他復讀那樣:“你選擇的路,就是跪著也要走完,不必在意別人說什么。”
聽了父親這句話,尚巍堅定了離職的決心,他用最快的速度裸辭,告別了工業設計師的生活。
“爸爸,下輩子我們還做父子,不過位置對調一下,換我來照顧你。”
離職后,尚巍開始思考人生的下一站。他突然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寫過字了。要知道,即便是當“混世魔王”的日子里,寫字也是他每天雷打不動的習慣;大學期間,他更是早晚各練1~2小時書法。
尚巍又想起工作時,經常要使用視覺沖擊力強的字體,但是國內沒有人專門做這樣的字體,他和其他設計師只能從網絡上下載素材圖,再從素材圖里把字體“摳”出來,很浪費時間。
能不能做一套適合設計師使用的字體庫呢?有了這個想法后,尚巍決定融合創意和傳統書法,深耕手寫字體,將“手書”變成自己最大的亮點。
相比做西文字庫,做一套中文手書字庫需要耗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因為英文由26個字母構成,不存在結構問題;而一套標準的漢字字庫包含9000多個標準字的設計,字體結構不一,要做出統一又別致的風格,一般情況下,需要三四個月時間。
尚巍的進度明顯快于預期,他僅用21天就寫完了“尚巍手書”9100多字的手稿。那些天,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覺,他每天18個小時都在寫字,用壞4支毛筆,用盡3瓶500g的墨汁,右手比左手整整大了一圈。
尚巍把字庫投給漢儀和方正,這兩家行業龍頭先后向他拋來橄欖枝。最終,他選擇更早提出簽約的漢儀公司。
2016年10月底,這套“漢儀尚巍手書”字體正式發布,并很快成為熱銷字體。
電影《我不是藥神》劇組看到他的字體后,主動找到他,邀請他為片中字幕撰寫手寫字體。
電影上映時,尚巍的父母走進多年未進過的電影院觀看電影。父親非常自豪地對工作人員說:“這部電影中的所有字幕都是我兒子寫的。”聽到對方說“你兒子真行”,父親的心里就像大夏天喝了冰鎮可樂那樣舒坦。
此后,尚巍嘗試更加多元的風格,蒼勁、粗獷、文藝、古樸等,先后創作了20多套字體。每當有新字體問世,尚巍都會給父親發過去。而不論時間多晚,父親總會在第一時間為他點贊。
尚巍在手書領域越來越出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可尚巍的創舉,一些人甚至罵尚巍糟蹋傳統文化,說他為了標新立異,嚴重曲解字體,給受眾很大的負面影響。尚巍在微信朋友圈為自己辯解,父親看到后給他留了一段話:“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口舌之爭上,還不如多開發幾套風格迥異的字體庫,把自己變得更加優秀,這些人就會閉上嘴巴。爸爸相信你的初衷絕不是踐踏傳統文化,而是希望在舊瓶中裝新酒,賦予傳統文化嶄新的內涵和形式。即使眼下所有人都反對你、咒罵你,爸爸也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父親的這番話,和多年前尚巍北漂失敗回家時對他說的話一樣。尚巍覺得,父親永遠是他最堅實的后盾,哪怕他遍體鱗傷,也能從父親這里得到治愈。
之后,尚巍不理會這些雜音,繼續沉浸在手書領域。時間一長,這些負面評論都偃旗息鼓了。
2019年父母生日時,尚巍好幾次拿起毛筆又放下,他有許多埋在心里很多年的話,一直想找個機會說出來。歲月的印記,不經意間爬上父母的臉龐,父親微駝的背,母親滿是老繭的手,換來他的今天。相比其他孩子,他讓父母操碎了心,尤其是他的父親,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助攻者”。他想通過一種婉轉的方式,說出一個兒子對父母深沉的愛。
寫出第一個字后,尚巍再也停不下來,先后在微博上發布21封寫給爸媽的信:
“你老了,越來越像孩子;可是我知道,你比我小時候好哄多了。”
“你老了沒關系,我變得越來越像年輕時的你。”
“我知道給我再多機會,我也說不出口我愛你,可是爸爸,我真的愛你。”
“以前總覺得時間是看不見的,而現在,時間就這樣以爸爸老去的速度,明目張膽地刻進我的眼眸。”
寫這些話時,尚巍常常淚流滿面。很多網友看這些話時,也忍不住流下熱淚。
2020年9月,尚巍又完成兩套手書字庫。國慶中秋雙節時,尚巍和父母坐在院子里吃飯,父子倆把酒言歡。借著酒勁,他對父親說:“爸爸,下輩子我們還做父子,不過位置對調一下,換我來照顧你。”父親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拍了拍尚巍的肩膀。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