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夏璇
2020年這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讓“線上經濟”成為熱詞。隨著劇場的暫時關閉,滬上多家文藝院團的演出活動由“線下”轉移到“線上”,直播、短視頻等在線平臺成為觀演互動的重要媒介。在新媒體、網絡文化不可阻擋的發展態勢下,傳統舞臺藝術如何將沖擊力轉化為內動力,借助新技術、新平臺實現自身的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是各個文藝院團及從業者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對于傳統戲劇如何在守正創新中實現跨界和“破圈”,上海戲劇人從未停止思考,一直在身體力行。本次研討會上,以現代京劇《換人間》為代表的京昆皮影組三部作品,在向傳統和經典致敬的同時,又從內容和形式的多個層面對傳統和經典進行“反哺”,讓傳統和經典彰顯出屬于新時代、新觀眾、新海派的藝術魅力,為海派戲劇的“破圈行動”注入了鮮活的內在驅動力。
現代京劇《換人間》(編劇:羅懷臻、龔孝雄,導演:曹其敬,出品單位:上海京劇院)是上海京劇院開拓京劇現代題材、實現京劇“跨界”“出圈”的一次重要探索。該劇根據由劉和平編劇的電視劇《北平無戰事》改編創作,以北平解放前夕一個國民黨高官家庭的命運為主線,深刻地展現了時代浪潮下的人心向背以及中國共產黨一心為民的堅定立場。自2016年選題研發以來,作品數易其稿,藝術上不斷打磨、精益求精,本次研討的版本,不僅劇名由“北平無戰事”替換為更能彰顯劇種氣質的“換人間”,藝術上也迎來了一次質的飛躍。可以說,無論從劇作本體還是創作過程上考量,京劇《換人間》均彰顯出海派戲劇不滿足于現狀,執著于從優秀走向更優秀、更卓越的精神,為全國其他戲曲院團將知名電影、電視劇改編為戲曲、話劇或舞劇,提供了上海的模式和經驗。
與會專家認為,京劇《換人間》是一部自帶熱度、自帶話題、自帶流量的作品,也是上海京劇院在新時代守正創新、積極探索,整合優勢力量、開辟革新方向的一部力作。它高度契合了編劇之一、劇作家羅懷臻“把革命的故事講給年輕人聽”的基本觀點,既調動了原著的內在氣質,又新創了與京劇相宜的情節和人物,可謂文學成果和改編文本的共同發力,具有很高的藝術及市場號召力。編劇在尊重電視劇《北平無戰事》的基本精神和價值取向,以及主要人物的基本命運和人格定位的前提下,對原劇進行了大膽的突破和發展。劇名“換人間”的“換”字提煉得非常精準,有“換”就有“新”和“舊”,劇中“新”與“舊”的沖突,集中表現在人們對新政權的向往和即將垮臺的政權之間的矛盾,所有人物的發展和轉變都基于這個矛盾,二者的對抗是無法阻擋的,揭示出“換人間”的歷史必然性,主題上集中而深刻。情節設計上,第一場“庭辯”保留了原劇軍事法庭審判方孟敖的情節,入戲快、傳奇性強;第四場“奪糧”設計的“開打”場面,很好地發揮了京劇武戲的特長;第五場“別離”寫得相當飽滿,對謝培東父女之情的描寫催人淚下,“蝴蝶結”這一細節的設計足見編劇的匠心;開場與結尾的幾場相呼應,西方的《命運交響曲》與傳統的《霸王別姬》相呼應,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研究所研究員馬也認為“這兩個地方處理起來相當有難度,但如果處理好了,必將是一次步子相當大的創新,經過熔鑄、鍛造、打磨之后,是能夠為中國京劇彰顯新的海派風格的”。人物塑造上,中國藝術研究院原副院長、中國戲劇家協會顧問薛若琳認為“原劇展現的是‘群英譜,改編為京劇后,劇作家以方孟敖為一號人物的定位非常準確”,馬也認為“程小云這一角色的設計是這個戲的一大亮點,有很高的思想價值和象征意義”。此外,劇中方孟敖和謝木蘭兩個人物的設計也別具匠心,他們是最有成長空間的,劇作家寫這兩個共產黨員或者即將成為共產黨員的人的青年時期,寫他們在新舊交鋒中的成長,最能說明“換人間”的意義,也是最能吸引年輕觀眾、最容易“出圈”的點。與會專家一致認為,這個作品具有突出的舞臺美學追求,劇本為二度創作提供了充分的空間,能夠充分調動演員的表演去抗衡影視鏡頭的細膩,傳京劇之神,為戲曲藝術的現代轉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方向。
計劃中的創作項目現代昆劇《紅色娘子軍》(改編:俞霞婷,導演:郭宇,藝術指導:計鎮華、張靜嫻、蔡正仁、岳美緹,制作單位:上海昆劇團)是一部改編自同名電影《紅色娘子軍》,并以1964年上海青年京昆劇團創作的昆劇《瓊花》為基礎的作品。該劇以瓊花由女奴到革命女戰士的成長歷程為主線,展現了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海南島人民在黨的領導下,進行武裝斗爭的英雄畫面,是創作者在尊重經典、重現經典的基礎上提升經典,進而讓經典為年輕一代觀眾欣賞和接受的一次探索,是昆劇藝術在新時代守正創新的一個契機。
與會專家認為,《紅色娘子軍》這個革命歷史題材對于昆劇是一個嚴峻的挑戰,能引發我們對于當下藝術創作示范性、引領性或者先鋒性問題的思考。這種思考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對于經典,我們應該繼承什么,如何創新,創新的邊界又在哪里?二是我們要如何處理題材與劇種的配適性、耦合性問題?上海昆劇團的改編,較好地繼承和發揚了同名電影的思想精華,尤其是李環這個人物的設計,是對原著的推進,讓劇中人物更有層次感,從瓊花到李環到黨代表洪常青,他們既有上下級關系,也代表了一個革命戰士成長的不同階段,具有較強的象征意義。此外,作品涉及的曲牌體問題值得我們關注,古老的曲牌如何與劇種及現代舞臺有效銜接,新的審美理念如何在臺上臺下達成共識,并且能夠集中鮮活地呈現在舞臺上,實現傳統形式的守正創新,是該劇為曲牌體戲曲創作提出的重要命題。
我們在尊重經典的同時,如何利用經典搭建與觀眾的情感聯結?中國戲曲學院原副院長、中國戲曲學會副會長趙偉明提出,電影《紅色娘子軍》的軍歌以及娘子軍在洪石鄉洗衣做飯生活、練兵場景是電影留給觀眾的經典印象,我們要尊重老觀眾、抓住老觀眾,所以這些經典場面都可加以利用。此外,劇中洪常青就義的戲份可進一步加強,大榕樹就義一場可借鑒傳統戲“單刀會”,也可參照同名京劇、舞劇的表現手法,把戲做足,把人物情感推向高潮,為二度創作留下足夠的空間。目前該劇目尚處于論證階段。
多媒體皮影劇《九色鹿》(編劇:汪浩,導演:胡雪樺,制作單位:上海木偶劇團)改編自廣為流傳的民間神話故事《九色鹿》。該劇在主題上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歌頌勤勞、淳樸、勇敢、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技術上打破傳統的影窗概念,首次嘗試熒光皮影與多元海派木偶的交匯融合,增加偶形的表演空間,布前布后打造表演的“雙疊空間”;藝術上充分挖掘和展現東方意韻,注入敦煌壁畫的色彩元素,追求動物偶形設計雅致的神話感,以打造“高、精、奇”的海派皮影為目標,讓古老文明煥發出新的光彩。作品從動物視角出發,通過對自然事物的形象化表述,折射出對人類或者人性的反思,剝開了人性中貪婪的一面,在人們各自急于追名逐利的當下,尤其具有現實觀照意義。
與會專家認為,皮影劇《九色鹿》不僅對民間神話題材的闡釋具有獨到性,藝術形式上也體現了與當今科技發展的合拍性,彰顯了上海木偶劇團在創造新海派風格木偶劇上的努力,其在藝術樣式及文體形態上的創新,令人期待。這部作品的優點集中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故事通俗易懂、藝術形象生動鮮明,人物的行動及心理變化有據可循,尤其劇中烏鴉形象的設計突破了偏見,采藥人和小采藥人這組人物形象的設計也十分別致;二是力求在皮影技術上取得突破,合理利用多媒體技術,這在皮影木偶藝術新舊交替的重大變革時期,具有先鋒示范的作用。與會專家同時指出,兒童劇傳達的是兒童化的最高哲思,劇中不能概念化地強調善有善報,必須使它中國化、兒童化、皮影化、現代化,其中兒童化尤其重要。上海師范大學教授朱恒夫認為,目前劇作篇幅稍長,可以適當縮減,一些人物可以合二為一,以避免演出時間過長;兒童劇在主題上必須善惡分明,劇中壞人一定要得到懲罰,這才能對兒童甚至成人起到教育作用。福建省藝術研究院原院長、研究員王評章則認為,作品雖然利用了多媒體技術,但皮影這種特殊的表演形式仍然是最為重要的,在表演上應該注重用皮影展示劇中人物及場景的細節,于細微處提升作品的藝術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