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短篇小說《樹林風景》是一部描寫祖孫二人因家庭生活矛盾沖突最終釀成血案的悲劇,是美國知名女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的文學精品之一。故事以家庭生活為描述對象,揭露了作者所處時代,美國南方女性在暴力的摧殘下,終日恐懼不安的真實生存狀態。文章以外孫女小瑪麗為切入點,圍繞著她與外祖父方瓊先生的矛盾沖突,對該短篇小說進行人物情感糾葛解讀,分析和評價了奧康納的女性觀。
關鍵詞:弗蘭納里·奧康納 《樹林風景》 暴力 女性觀
《樹林風景》(A View of the Woods)是美國女作家弗蘭納里·奧康納(1925—1964 )的《短篇小說集》(The Complete Stories)中一部以美國南北戰爭后的南方農場家庭生活為背景的悲劇故事精品。奧康納在這部短篇小說里通過描寫農場主方瓊老先生和他的外孫女瑪麗之間的矛盾沖突,表達了作者對當時男人、女人以及二者之間倫理關系的看法。從這一角度出發,這部短篇小說亦可以稱得上是探究奧康納女性主義意識的經典文本。
一、反抗“父權”的徒勞抗爭
瑪麗·方瓊是個九歲的小女孩,生活在外祖父方瓊老先生的農場里。她是外祖父眼里“最聰明、最漂亮的孩子”,不僅“長得像他”,而且“內心里也像他”。農場主方瓊老先生每日清晨駕駛著自己的凱迪拉克轎車,載著心愛的外孫女瑪麗巡視自己的農場,見證了農場周邊的變化。祖孫倆貌似寧靜、溫馨的生活因為瑪麗的父親皮斯(Pitts)而被打亂,于是矛盾重重,沖突不斷。在這場外祖父——外孫女——父親的矛盾沖突中,瑪麗承受著來自這兩位至親男性的巨大壓力,或者可以說是壓迫。她從默默忍受到開始反抗,她的反抗從無聲到有聲,從語言到暴力,通過以下情節逐一展開。
父親皮斯因不滿外祖父出售農場上他覬覦已久的土地,而遷怒于深受方瓊老先生寵愛的瑪麗,把她帶到野外毒打一頓,然后棄置不管,揚長而去。這種暴力實質上既是父親發泄憤怒的途徑,也是把小瑪麗當成向方瓊老先生示威的武器。年幼的小女孩雖然無法抵抗強壯父親的毒打,但是她倔強地一言不發,腳踝的疼痛讓她“就像站在滾燙的爐子上一樣不斷跳動,像一只小狗一樣嗚咽”。父親打完后丟下她揚長而去,瑪麗依然沒有求饒或者追在父親車后奔跑,而是“癱坐在樹下,雙手抱著兩只腳,痛得前后搖擺”。默默忍受父親毒打而不求饒、不哭泣,這是小瑪麗對父權、對男權的不屈服,是無聲的反抗。
被父親痛打后,瑪麗癱倒在地。外祖父遠遠地看到女婿皮斯開車走了,撲到她面前,抓著她咆哮不止:“為什么你不打回去?你的精氣神跑哪去了?”面對外祖父的咄咄逼問,瑪麗的反抗是抵死否認被父親毒打:“沒人打我。如果有人打我,我就殺了他?!睆膶Ω赣H“父權”的無言反抗到對外祖父“父權”的被動出聲反抗,說明了瑪麗積壓的不滿情緒逐漸釋放,反父權的意識越來越強,行動越來越明顯。
由于不斷遭受到父親的毒打,瑪麗表面上似乎屈從于父親了。她開始喋喋不休地反對外祖父賣地。瑪麗對以祖父為代表的父權的抵抗從被動抗爭到主動出擊。幼小的她只能從疼愛她的外祖父身上打開抗爭的缺口?!澳鞘俏覀兺嫠5牡胤?,我們就看不到路對面的樹林了,我們就沒風景看了?!痹谶@樣連珠炮一樣的話語沒有達到目的后,瑪麗開始咒罵外祖父,她詛咒外祖父將會“遭受地獄之火的焚燒”,甚至罵外祖父是“巴比倫大淫婦”(又譯為巴比倫大妓女、大娼妓,是《新約圣經·啟示錄》中提到的寓言式的邪惡人物)。這樣罵人的話,在宗教氛圍濃郁的美國南方,無疑是對外祖父非常嚴重的冒犯。
最后,瑪麗見惡語相向并沒能達到阻止外祖父售賣土地的想法,她開始暴怒地動粗:她把玻璃瓶扔向外祖父,對外祖父拳打腳踢,并且揮拳猛擊外祖父的下巴。她的攻擊行為激怒了方瓊老先生,那一刻,他在外孫女身上看到了令他討厭的女婿皮斯的影子。老人暴怒之下,失手殺死了自己長久以來一直非常疼愛并視其為財產繼承人的外孫女。外孫女瑪麗的激烈反抗,無疑是對外祖父“父權”壓迫的極度抗爭,結果卻以付出幼小的生命為代價。
表面上看,瑪麗反抗的是自己的父親和祖父,但究其深意,奧康納所要鞭撻的是壓抑女性的“父權”。方瓊老先生正是代表“父權”的家族大家長,瑪麗以生命為代價的反抗,反映出作者奧康納對女性命運的悲觀態度,她認為女性是生活在男權社會的壓抑之下的,無論多么受男性寵愛,但只要女性想反抗并企圖脫離控制,其命運結局必然是悲慘的。
二、心理失衡的成長
瑪麗一出生,方瓊老先生就認為她“長得和他沒有兩樣”,他允許女兒女婿用自己母親的名字給這個女嬰命名為瑪麗,同時也讓她使用自己的姓氏方瓊,這一命名意味著從此這個叫作瑪麗·方瓊的小嬰兒開始了“雙重父權”加身的人生。她成為外祖父眼中女兒一家人中“唯一看得上的人”;她同時也成為父親與外祖父爭相行使“父權”來謀取個人私利的犧牲品?,旣惖耐庾娓负透赣H極少正面沖突,他們是通過對她爭相使用“父權”來表達他們對彼此的不滿。下面的故事情節,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兩位父親是如何實施他們“父權”的影響力的。
因為瑪麗全家都生活在外祖父的農場里,所以外祖父對她的人身控制占了上風。在瑪麗的成長過程中,方瓊老先生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瑪麗的父親,對她行使了實際的“父權”影響;而且外祖父對她的這種“父權”控制比起父親來說更加迫切而強制。外祖父不僅將瑪麗帶在身邊,各處行走巡視自己的莊園,而且“他偷偷立下遺囑,將所有的財產留給了瑪麗”。為了防范他的女婿皮斯,“他將遺囑執行人確定為律師而不是皮斯”。在控制瑪麗的日常行為和處理遺產上,無疑方瓊老先生打敗了女婿皮斯,他勝利了。
瑪麗的外祖父是一個嚴厲的人,但是他從來也不打瑪麗,他也不允許瑪麗的媽媽和她的哥哥姐姐打她。但是,女婿卻是例外。女婿皮斯完全不顧及外祖父對瑪麗的疼愛,他只需“朝瑪麗歪一下頭,說一句‘跟我來”,瑪麗就會乖乖地被他領出去痛打一頓。方瓊老先生知道這是皮斯在向他示威,他遠遠地“在一塊大石頭后看到”瑪麗挨打。女婿打完瑪麗走后,他試圖通過言語刺激瑪麗,以達到讓瑪麗罵外祖父的目的。
方瓊老先生疼愛瑪麗的原因,在于他已經把瑪麗當成了自己的化身,他不愿意看到這個將來他的財產繼承人“敬畏而配合”地接受一向讓他討厭的女婿皮斯的毒打卻不敢反抗。雖然他明知道瑪麗遭受父親毒打的原因在于自己售賣土地,但他認為“這是他的報復,他感到是自己被皮斯用車拉到野外去毒打”。事后,他找到女婿,威脅說如果他再打瑪麗,他就把他們一家趕出農場,然而女婿卻說:“把我趕走就是把她趕走。你試試看。她是我的,只要我認為合適我就隨時打她。”這是整個故事中唯一的關于兩個父親對瑪麗爭奪的直白描寫。但是方瓊老先生在與女婿的正面交鋒中,顯而易見他并沒有勝利,因為他不可能讓瑪麗離開農場,那么皮斯也就不會離開他的農場。外祖父方瓊老先生一次次地帶著瑪麗外出售賣土地的行為,是他對挑戰其“父權”的女婿皮斯的報復。
故事結尾,當外祖父方瓊老先生帶著瑪麗外出售賣土地時,讓他不能忍受的是瑪麗竟然反對他售賣土地,無論是瑪麗喋喋不休的勸阻還是對他的拳打腳踢,這些無疑都是對他的“父權”進行挑釁,是對他的背叛。瑪麗屈服于自己父親的暴力轉而來阻止他售賣土地的行為,說明了他加在瑪麗身上的“父權”敗給了女婿皮斯加在瑪麗身上的“父權”,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在他眼中,他自己才是瑪麗應該順從的“父權”化身,所以,他失手殺死瑪麗也正是維護“父權”的極端表現。從上述四個方面不難發現,在奧康納眼中,女性的命運是操控在男性手里的,她們無法擺脫男性的控制,也無法掌握自己的人生。女性的人生悲劇,起源于男性的貪婪和自私,他們將女性視為自己的附屬品,是他們實現自私目的犧牲品。如果這個工具使用起來不順手,那么他們就會狠狠地修理;如果這個工具礙了他們的事,那么他們就會毀掉這個工具。
三、暴力下的自我意識的覺醒
盡管瑪麗是一個九歲的小女孩,但是長期受到“雙重父權”的壓制,也讓她在順從的外表下滋生出不滿的情緒。不滿情緒積壓下所形成的不健康心理,必將撕下瑪麗順從的外衣,讓她不再逆來順受,讓她奮起反抗,而且反抗程度之激烈,與她之前的溫順形象大相徑庭。她的反抗是階梯式遞進的,并不是長久壓抑突然像火山一樣爆發。首先,她是隱忍的,沒有反抗的。她默默地忍受著父親“就好像用彈簧刀削砍灌木一樣用皮帶鞭打腳踝”的毒打,無助地“像站在滾燙的爐子上一樣不斷跳動,像一只小狗一樣嗚咽”。她不反抗,而是“敬畏而配合”的傳統女性形象。其次,當她被父親毒打后,面對外祖父的逼問,她咬牙說出“誰打我我就殺了他”,這說明瑪麗是帶有壓抑著的反抗情緒的,也有了外在的顯露。她的反抗意識逐漸生成,女性自我意識逐漸覺醒。最后,瑪麗的集中大爆發出現在小說的結尾,她在明知外祖父積極籌劃賣地的情況下,卻違背其意愿,阻止其售賣土地,甚至對一意售賣土地的外祖父出言不遜,橫加干涉,而且拳打腳踢,這是瑪麗自我意識的覺醒,是其反抗精神的強烈表達。這樣的悲劇結局,說明了奧康納認為女性應該要有自我意識,要敢于抗爭,哪怕是以生命為代價,也不能一味地受制于男權的壓制。
四、結語
短篇小說《樹林風景》中方瓊老先生不斷售賣地產這一情節,不僅是用來推動岳父與女婿一家的矛盾升級,還是用來推動祖孫之間矛盾的不斷升級,同時更是使得瑪麗所受到的“父權”壓迫程度不斷升級。奧康納用層層遞進推動情節發展的寫作方式,闡釋了男權世界里女性對自己命運無法把控的悲哀,同時認為男性企圖控制女性也必將以悲劇收場。在這個男權壓制女權的世界里,無論是壓制女性的男性還是受男性壓制的女性,他們的人生都是一場悲劇。小說中,代表男權的農場主方瓊老先生貌似既能掌控自己的農場,也能有效地牽制女兒一家,同時他也緊跟時代步伐前行,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無外乎就是爭奪對家庭的控制權,爭奪對女性的控制權,他把生活重心放在對別人的控制上,而不是經營快樂幸福的家庭,所以他的人生必將是一場悲劇。代表女性的外孫女瑪麗雖然生前備受外祖父寵愛,但毫無疑問,其短暫的一生在她被以瑪麗·方瓊命名之始,就埋下了被外祖父控制、被父親憎恨的悲劇的種子,小小年紀的女孩子成了外祖父與父親爭權奪利的棋子。在奧康納的思想意識中,這種女性意識在她的大多數文學作品中,如《好人難尋》(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善良的鄉下人》(Good Country People)、《背井離鄉的人》(The Displaced Person)中都有所體現。她認為女性的悲劇人生在于“父權”的壓迫,她們雖有激烈的掙扎反抗,但是終究無法擺脫男性的控制,只能屈從于他們的暴力,整個人生因為男性的掌控而充滿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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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 江蘇省社會科學應用研究精品工程外語類課題(16jsyw-30)
作 者: 杜素文,江蘇財會職業學院基礎部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