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科技領域的一項高新技術,人工智能目前已被逐漸運用于諸多領域,而人工智能生成音樂則是這一技術在藝術領域的具體運用,其產出的音樂成果也已為國內外受眾所知曉。然而,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產生也帶來了一個全新的問題,那就是人工智能生成音樂面臨著版權保護困境。對于該問題進行研究意義重大,這不僅有助于激發和保持音樂藝術的創新活力和科技的發展動力,也可在另一視域為人工智能音樂的藝術價值探尋提供幫助。而解決版權保護問題的首要前提是回答人工智能生成音樂是否具備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獨創性,以“創作過程中”為判斷節點面臨著主體上的認定疑難,而以“創作完成時”為判斷節點既可避免這種疑難,又具有與音樂作品實質的內在契合,因此,以后者為節點是一條可行的判斷路徑,可為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版權保護提供必要的理論助力。
關鍵詞:版權保護;人工智能;音樂作品;獨創性
中圖分類號:D923.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01-00-02
1 問題的提出
蘊含創作者個性與智識表達的音樂作品是人類精神生活的一劑寬慰,而在精神需求日益增長的今天,可譽為藝術的優質音樂作品的受眾面也在不斷擴張。但是,目前音樂市場中優質作品的產出并不樂觀,而隨著科技領域中人工智能的不斷完善與突破,一種全新的音樂生成主體逐漸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例如,Avia Technologies公司開發的人工智能作曲系統——Avia,已經通過機器學習機制自主創作了許多完成度相當高的音樂作品,且得到了多家巨頭企業的青睞,被采納為重要發布會及產品宣發曲目;阿里旗下的蝦米音樂,也在其系統中加入了以人工智能主動學習為技術支撐的“探樂實驗室”體驗模塊,雖然與Avia、Magenta等系統相比,該模塊所生成的音樂在內容上較為粗淺,但從蝦米音樂的用戶體量來看,人工智能生成音樂已為個人用戶所逐漸認知并使用。
可見,無論是組織還是個人,對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運用皆已初具規模,但在其輻射面逐漸擴展的態勢下,卻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即這一新興音樂創作形式的版權保護問題。對于該問題的梳理和突破具有相當程度的重要性,其重要性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在我國經濟穩步增長的大背景下,大眾的精神文化需求也隨之增加,這刺激了藝術領域的創作積極性與科技領域的研發能動性,而前述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發展態勢正是這種相互作用的反映。但是,此種積極性與能動性不僅是主體自身在音樂藝術創作中的自由發揮,同時也需要依靠制度的保障才能長期維存,故版權保護作為一種制度性措施,可以通過如權利的歸屬、行使亦即責任的歸責制度等來進行保護,并且也有必要提供這種保障。
第二,對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版權保護主要涉及法律規制方面的問題。然而,作為一種人造的規范,法律相對于社會生活的變遷往往有一定的滯后性,且由于智力成果這一規制對象自身的靈活與流變,法的滯后性在關涉智力成果的著作權法中也就更加凸顯,因此,當新技術已被廣泛運用于社會生活時,對相關法律規范的再思考就顯得尤為重要。
第三,人工智能生成音樂本身就是一個富有爭議與研究意義的觀察對象。從人工智能產生伊始,關于人工智能生成物是否具有藝術上的獨創性的討論就沒有停止過,這也正是版權保護所聚焦的問題之一。當然,藝術領域與版權保護視域在解決此問題的方法取舍等方面固然存有差異,但也存在聯系,兩個領域所指向的是問題的同一向度。因此,對于人工智能生成音樂是否具有版權意義上的獨創性的回答,亦即對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版權保護的思辨,能從另一研究進路為其藝術層面的探尋提供一定的幫助。
2 路徑之一:以主體在創作過程中的投入為獨創性判斷標準
如前所述,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版權保護意義重大。所謂版權保護,亦即著作權保護,是指通過著作權法的制度設計來保障作品創作者對智力成果享有的合法權益,防止他人對著作權的不當侵害。而某個生成物取得著作權保護的前提之一是該生成物要滿足著作權法中作品需要具備的諸要件,易言之,該生成物須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才能適用如權利歸屬、權利行使以及追責方式等著作權保護規范。同時,根據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的規定,作品應當具備獨創性。故人工智能生成音樂要受版權保護,首先需要考察其是否具備獨創性。對于這一問題,可先借助學理上關于獨創性的兩個經典表述進行分析。
其一是“額頭出汗”原則,即只要作品在創作過程中投入了創作者一定程度的勞動、技藝,并且不構成對其他作品的復制或抄襲,就可以認為其具有獨創性[1]。而依據投入的勞動、技藝來判斷人工智能生成音樂是否具有獨創性,存在疑難。原因在于,勞動可以包括復雜的、充分發揮主體智識的勞動,也包括一些簡單的、無須投入主體智性與個性的被動機械勞動。由于我們是以版權為視域展開討論,而著作權法所規制的對象是智力活動,故這里所指的勞動應是主體發揮主觀能動性進行的腦力或體力活動,即強調主觀能動性這一要素,而人工智能的主動學習機制在概念上無法與主觀能動性完全等同。舉例來說,人類作曲家是否進行編曲勞動的決斷是在自我意識中完成的,而人工智能音樂生成者是否進行編曲作業,往往是由其支配者而非其自身來完成的。
與“額頭出汗”原則相對立的是“適當創造性”標準,即認為如果作品僅僅是投入勞動而產出的成果,則不能認為其具有獨創性,必須要體現出生成者在創作過程中一定程度的創新選擇或取舍,才能認定其具有獨創性。但是,人工智能是否確實具備此種創造性值得懷疑。因為創造行為往往是依托于創造之意志,而人類意志是一個難以預測的復雜集合,與人工智能內置的技術機理無法完全等同。因此,如果以“適當創造性”標準對人工智能生成音樂進行獨創性判斷亦將出現困難,并可能得出其不具備獨創性的結論。
綜上所述,借助生成者在創作過程中的投入這類判斷標準來對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獨創性進行認定存在疑難。但是,上述兩種判斷標準具有一個共同特征,即都將視角聚焦于“創作過程中”,進而再通過“勞動”或“創造”等概念語詞作為認定作品獨創性的依據。而為何將人工智能置于“創作過程中”這一語境下,會出現獨創性的認定困境呢?原因在于,對主體在創作過程中的智力活動進行分析,無法避開對創作意識或意志等主觀因素的解構,但在目前的技術背景下,人工智能并不具有這種創作意識或意志,因而將“創作過程中”作為該類音樂獨創性的判斷標準,可能無法得出肯定的結論。
3 另一條路徑:以“創作完成時”為判斷節點
由于人工智能的主動學習機制無法與人類意識在創作過程中所發揮的能動作用相等同,故聚焦于“創作過程中”的判斷標準對其生成物進行獨創性認定有一定的困難。但是,還有另外一種判斷標準聚焦于另一視角,即通過生成物在創作完成時體現出的新穎性或者創造性程度來進行獨創性認定。因此,本部分將以這一不同節點為依據,首先闡釋其意旨,然后討論人工智能生成音樂適用此種判斷標準的可行性,如果該標準具備可行性,則依此標準分析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獨創性。
首先,將“創作完成時”作為獨創性認定的判斷節點,這一路徑的具體意涵是,如果生成物的完成狀態具有為一般人所感知的新穎性,或者其客觀上并非固有創作模式的再現[2],該生成物即具有獨創性,而不考慮主體在創作過程中所傾注的個性或技藝。但需要指出的是,不考慮創作主體在過程中的智識投入并非是對其心智的否定,因為,無論是以“創作過程中”還是“創作完成時”為判斷節點,都是基于版權保護視域進行的法律認定,而法律上的認定雖然以力求客觀真實為目的,但實際上卻無法絕對還原這種真實,只能借助各種標準作出趨于合理的界定。換言之,主體在創作時的心智投入,與創作客體在完成后所體現的新穎性,事實上是“獨創性”的一體兩面。例如,如果一個編曲本身是具有創造性的完成品,那么往往也代表著作者在創作過程中的投入,二者是相關聯的。
其次,以“創作完成時”為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獨創性判斷節點,具有可行性。理由在于,音樂作品蘊含著作者在創作過程中的理性投入與感性表達,并于其創作完成且公諸于世時為受眾所知會。雖然,無論是人類作者還是人工智能,他們在創作過程中的理性投入都可以被受眾所感知,例如,某個純器樂演奏曲中出現的精妙和弦走向,均可體現出人類或機器在創作過程中的智性運用和技藝施展,但是,人工智能生成音樂在過程中的感性表達這一點上卻呈現出缺位狀態,因為基于深度學習模型來進行創作實質上是一種類似于人類記憶的認知活動[3],其并不具備人類作者的情感處理模塊,也沒有在創作中“傾注”情感這一環節。不過,如果以“創作完成時”為出發點,就可以發現音樂作品的感性表達其實不僅來源于作者,也來源于受眾。這是因為,“表達”一詞在語義上帶有“表示于外部的”“可為人所感知的”等意思,也就意味著,作者最初施加于音樂作品中的情感,從其創作完成并表示于外部時就面臨著受眾的二次加工,進而會產生一種存在于受眾內心層面的情感表達。易言之,當音樂作品為受眾所傾聽時,即引發了受眾對作者原生表達的創造性逆反,從而形成不同于作者原意的一種理解,又因這種理解與原意同出一源,且受眾所理解的作品感性表達并非一種虛幻的感受,而是跨語境前提下對作品內涵的再續,是藝術所要求的延展性之必然,故不能忽視其存在。
音樂作品的理性與感性表達不僅可追溯至作者自身在創作過程中的傾注,也可以在創作完成后對作品本身進行發掘得來,如此并不會丟失音樂作品的內在蘊含,甚至還有助于豐富其內涵,故從“創作完成時”這一節點展開對人工智能所生成之音樂的獨創性分析,不會遺漏評價音樂的內涵,亦即不會由于人工智能無法勝任創作過程中的情感投入而丟失音樂的感性表達,因為音樂的受眾可以續展這一任務。
綜上所述,將創作完成之時作為出發點,分析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獨創性是一條可行的路徑。依此路徑,當人工智能生成音樂并非“依經驗法則或思維定勢的必然再現”,且不是對其他作品的復寫或抄襲時,就可以認定其具有著作權法要求的作品獨創性,進而完成對該類音樂版權進行保護的必要任務。當然,獨創性的具體認定還需結合具體個例來進行判斷。以人工智能Avia基于深度學習等機制創作的中國風音樂專輯《艾媧》為例,只須考察其旋律走向、節奏起伏、音程關系在整體上是否屬于“客觀上的必然”,即可認定其是否具有獨創性。
4 結語
人工智能從產生伊始就引發了諸多技術、倫理等方面的討論,而基于深度學習機制運轉的人工智能生成音樂作為其分支,除了帶來上述討論外,還在藝術與版權領域激起了爭辯。焦點問題之一在于,人工智能生成音樂是否值得版權保護。從社會效益的角度來看,對該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從制定法的角度來衡量該問題,則先要解決人工智能生成音樂是否具備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獨創性這一問題。并且,由于版權保護是創新驅動與技術發展的制度保障,這一問題也具有重大的研究意義。
對于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獨創性認定疑難,首先可以以生成者在創作過程中的勞動投入,或者生成者在創作過程中的些許創新投入為認定獨創性的標準。前者即“額頭出汗”原則,后者即“適當創造性”標準。但是,由于人工智能作為音樂的生成主體不具備人類作者在創作過程中的能動性,即其不具備創作意識或創作意志,故以“創作過程中”為判斷節點存在難以認定獨創性的問題。而以“創作完成時”為判斷節點,則不存在此種疑難,并且由于此標準具有適用于人工智能生成音樂的可行性,故本文選擇采取這一路徑進行獨創性分析。同時,對獨創性的分析還需結合具體的個案進行。
最后,優質音樂作品是人類生活的精神源泉之一,對其進行版權保護當然是必要的,這有助于激發創作者創作活力與信心。而當人工智能這一新技術形式參與到音樂創作中,作品在創新形式維度上的進一步擴展與現行法律法規的相對滯后帶來了對作品版權保護的新一輪思辨,其中,對人工智能音樂之獨創性困境的解決是這一思辨的關鍵之一,也即本文的出發點與意義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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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易繼明.人工智能創作物是作品嗎?[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35(05):137-147.
[3] 劉奡智,韓寶強.人工智能音樂發展現狀與面臨的挑戰[J].人民音樂,2020(09):74-77.
作者簡介:周天昊(1996—),男,貴州貴陽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法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