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用心棒》作為黑澤明導演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在世界范圍備受好評,甚至一度被西方電影導演翻拍。在電影中,黑澤明用獨特的視聽語言手法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展現(xiàn)人物情緒,烘托環(huán)境氣氛。另外,黑澤明還以獨特的人物塑造詮釋自己對武士階級以及武士精神的理解。
關鍵詞:黑澤明;武士電影;《用心棒》;鏡頭語言;人物塑造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01-00-02
1 《用心棒》的動作
《用心棒》這部電影充滿了動作元素。電影(movies),英文中又稱“motion pictures”或“moving pictures”。這些名詞說明,“動”是電影藝術中最重要的部分[1]。電影不只是一種傳播媒介、語言系統(tǒng),僅僅向我們傳達發(fā)生了怎樣一件事情,電影中的動作也同樣值得關注,它有獨特的意義與美感。在《用心棒》中,這些動作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并且單獨提煉出來看,也是充滿美感的。
首先是大自然的動作。黑澤明通常以某種自然現(xiàn)象作為背景,比如風、水、火、雪等。黑澤明自己也曾表示,他要么喜歡烈日炎炎,要么喜歡風雨交加[2]。這么做的好處在于,它會使畫面產生多種視覺效果,即使人物在鏡頭前靜止不動,動態(tài)的自然背景仍然可以吸引觀眾的視線,從而烘托影片的氣氛,直觀地傳達出人物的內心情感。例如,在《用心棒》中,惡霸新田丑寅為了報復同為惡霸的清兵衛(wèi),點燃了為他撐腰的綢緞商左衛(wèi)門家的綢緞。對于身處大火燃燒現(xiàn)場的新田丑寅的弟弟新田卯之助,導演黑澤明并沒有讓他說一些表達情感的臺詞,而是將他邪魅的面部表情與背后熊熊燃燒的烈火放在同一個鏡頭里。此時,雖然卯之助一句臺詞也沒有,但其身后熊熊燃燒的烈火以及木材的爆裂聲,都向觀眾直觀地傳達出他計謀得逞后的興奮之情。并且,房屋燃燒的烈火也將影片推向了一個高潮,它象征著矛盾的爆發(fā)。又如,在結尾處,三十郎在街頭與惡人對峙,主角周圍的出路已經被封死,但他周圍卷起的巨大的風沙,在這一靜止的畫面中成為焦點。通過動靜的對比,在靜止的視覺元素中加入小但充沛的情緒漩渦,黑澤明賦予了風沙這一自然現(xiàn)象象征意義,它代表著武士的憤怒與武力。
其次是群體的動作。黑澤明的電影通常會聚集一群人,大到軍隊規(guī)模的大群體,小至三四人那樣的小群體。但人數(shù)和場面不是重點,關鍵在于,當多數(shù)人處在畫面當中時,任何情感都會被放大,從而更好地突出人物對事件的反應。例如在《用心棒》中,當主角三十郎簡單幾招教訓了新田丑寅家的打手后,瀟灑地往回走時,目睹這一切發(fā)生的清兵衛(wèi)家的一眾打手嚇得往后退。在這一幕中,相較于只表現(xiàn)清兵衛(wèi)一個人的神情狀態(tài),加上一眾打手的神情狀態(tài)顯然能更加凸顯出主角三十郎作為武士的威嚴,以及普通人對死亡的恐懼。又如,在清兵衛(wèi)雇傭三十郎這一幕中,無論清兵衛(wèi)怎么加價錢,三十郎都不回應,此時他身后的一眾打手都表現(xiàn)出了好奇且急切的神情。此時,打手們的群體動作就放大了清兵衛(wèi)的內心情感,觀眾能夠更深切地體會到清兵衛(wèi)此刻的急切。
接著是個體的動作。黑澤明的電影中經常會安排夸張的動作,當一個人很高興時,他可能會手舞足蹈,比如說《七武士》中的菊千代看到惡人被武士教訓之后,舉著刀興奮地又蹦又跳。相反,如果一個人很生氣,他可能就會直接痛打對方,比如說《椿三十郎》中的主角椿三十郎在知道自己一直幫助的武士沒有按自己的計劃行動時,憤怒地痛打這些后輩。這些夸張的肢體動作都是為了更加直觀地表現(xiàn)人物的情感。并且,他還會讓他的演員為角色安排一個特定的體態(tài)動作,然后在片中不斷重復使用。如此,觀眾便能快速地分辨出角色并且理解他們的感受。這一點,在《用心棒》中尤為明顯。在此片中,主角三十郎在戰(zhàn)斗前后都會將雙手收攏在和服之中,從而體現(xiàn)武士身上帶有的危險感,也會在日常生活中含著秸稈,從而體現(xiàn)他作為浪人的灑脫,或是不經意間摸胡子,讓觀眾立刻知道他正在思考問題。
當然,動作不僅限于被攝主體的動作,攝影機的移動同樣是電影動作的一部分。攝影機的運動不僅是表面的動感,也帶有心理和主題意義[1]。攝影機的移動能在影片中做到被攝主體的動作所做不到的含蓄象征。攝影機移動形式有很多種,黑澤明的電影中多用橫搖鏡頭,它可以強調空間的統(tǒng)合以及人與物或人與人之間的關聯(lián)。對于黑澤明而言,僅僅依靠鏡頭移動就足以敘述一件事情。在《用心棒》的更夫接待清兵衛(wèi)與新田丑寅這一幕中,鏡頭在三者之間流暢地移動,并且導演還在不同的景別間轉換,近景到遠景一應俱全。如此,在沒有一句臺詞的情況下,首先將更夫接待時的丑態(tài)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接著將清兵衛(wèi)與新田丑寅賄賂巡撫時的急切心情,以及他們所擁有的賄賂籌碼交代清楚,最后將三十郎與酒店老板作為遠景結尾,交代事件的背景是他們在偷看,與前一個鏡頭相呼應。
綜上所述,一般電影會用人物臺詞來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展現(xiàn)人物的情緒,而黑澤明則是用各種動作來處理,并且這些動作都充滿了象征意義。因此,相較于一般電影的做法,黑澤明的處理會使情感的傳達更加直觀,畫面的視覺元素更加豐富。
2 《用心棒》的構圖
在黑澤明的電影中,人物經常有激烈的矛盾沖突。不管這種沖突源于自己的內心,還是源于與他人的矛盾,黑澤明都將它用于情節(jié)的推動。因此,在他的電影中,我們經常能看到人物緊張對峙的場景。
對于這種對峙場景,黑澤明往往采用左右對稱的構圖方式。通過將人物置于畫面的左右兩端,展現(xiàn)人物針鋒相對的姿態(tài),并且由于人物處于畫面邊緣,所以矛盾雙方仿佛已沒有退路,這更將緊張的氣氛烘托到了極點。如在清兵衛(wèi)與新田丑寅兩家的打手們在街頭武斗這一幕中,黑澤明將打手們分別安排在畫面兩側,通過畫面左右兩端的盡頭營造出他們之間毫無退路的生死決戰(zhàn)。然而,黑澤明又為這一幕加上了稍顯詼諧的配樂,再加上演員們一進一退的滑稽表演,向觀眾們傳達了這群打手們本質上是一群地痞流氓,只會裝腔作勢的他們根本就打不起來的信息。
另外,黑澤明經常使用強調前中后景的等分線與縱深線的縱深構圖。由于縱深構圖會強化近大遠小的關系,處在前景的人物往往更加突出,更容易吸引觀眾的視線。因此,黑澤明往往將事件的中心人物置于前景,以起到突出主題、強調人物主人公地位的作用。例如《用心棒》中的三十郎、酒店老板、小平這三人在酒店中交談的這一幕,黑澤明將小平放在前景,酒店老板、三十郎分別放在中景與后景,用以強調小平是事件發(fā)生的中心人物。并且,這一幕也運用了左中右的對稱構圖,突出了小平作為這一幕主人公的地位。另外,最后的決斗場景同樣運用縱深構圖,黑澤明將被吊起來的酒店老板置于前景,惡霸與三十郎分別置于中景與后景,從而突出了酒店老板在該事件中的主人公地位,并且強調這場戰(zhàn)斗的目的是營救酒店老板。
構圖的關鍵在于線條,線條決定畫面各個部分的比重,因此左右對稱的構圖會關注水平線上的線條,縱深構圖則會關注縱深線上的線條。如此,光線作為線條也是構圖的一種。黑澤明對燈光的運用主要采用“倫布朗布光法”,這種布光的特點在于不將光打在人臉上,而是多用逆光與側逆光勾勒人物的輪廓線條,并且使臉部任意一側呈現(xiàn)出倒三角形的光斑。在這種燈光的使用下,《用心棒》中的主角三十郎的頭肩變得非常立體,從而顯示出武士的意氣風發(fā),并且逆光造成的大面積陰影,也體現(xiàn)了三十郎意志堅定的形象。
3 《用心棒》的主人公形象
《用心棒》講述了浪跡天涯的浪人三十郎在正義感的驅使下,施計鏟除兩大惡霸家族,使小鎮(zhèn)恢復太平,最后轉身離去的這樣一個故事。因此,主角三十郎的主要形象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很邋遢的浪人。“浪人”是日本所獨有的,在歷史中主要指因各種原因不得不離開自己的主家,從而居無定所的武士。然而,中國觀眾看到這一形象時并會不感到陌生,并且很容易接受。這是因為中國本土文化中有著類似的形象——俠客。“俠”最早出現(xiàn)在《韓非子·五蠹》:“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韓非子·六反》說:“行劍攻殺,暴之民也,而民尊之曰磏勇之士;活賊匿奸,當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譽之士。”韓非子對“俠”的評價,重點在于說明俠客的行事規(guī)則游離于主流社會之外,主要通過個人暴力處理矛盾。在《游俠列傳》中,司馬遷說:“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這時對“俠”的評價已經上升到了俠義精神的層面。“俠義”一詞,具體出自《三俠五義》第四十三回:“是老賊的素日行為過于不堪,故惹得這俠義之人單單的與他過不去,生生兒將他兩個愛妾的性命斷送。”俠義精神包含了鋤強扶弱、懲惡揚善、樂于助人以及為國為民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3]。在這層意義上,《用心棒》的故事可以簡單地理解為俠客以自身的武力在法律之外為民除害。落實到人物形象上,三十郎就是一個懲惡揚善的“俠客”。
“用心棒”一詞在日語中本是指關門后插在門后的棍子,引申意義為防身的棍子,如果用來比喻人,就是指保鏢。因此,《用心棒》也被翻譯為《保鏢》《大鏢客》。《用心棒》中的三十郎類似一個保鏢的角色,他作為沒有主人而浪跡天涯的浪人,為謀生計只能出賣自己的武力成為地主的打手。然而,導演在這部影片中處理三十郎這一角色時,抹去了人物背景故事,直接將他置于法外之地,并在紛爭平息之后瀟灑離去。這就如同李白《俠客行》中所描繪的“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活脫脫的一個俠客形象。并且,這種“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特質,在鏡頭中也有極強的暗示。《用心棒》的第一個鏡頭是武士三十郎以背影入畫,最后一個鏡頭則隨著三十郎一句簡單的“再見”后離去的背影結束。
正如韓非子對俠客的評價重點在其武力上那樣,俠客作為不受法律限制的執(zhí)法者,除了具備遺世獨立的特質外,必然還有強大的武藝,這在《用心棒》中體現(xiàn)為主角三十郎高超的劍術。正如上文所說的那樣,黑澤明會讓他的演員為角色安排一個特定的體態(tài)動作,然后在片中不斷重復使用。這在《用心棒》中就表現(xiàn)為武士三十郎會習慣性地將雙手收攏在衣服里,這一動作除了增強角色的辨識度之外,也暗示了武士的危險。日本的劍術講究快而準,搶得先機的拔刀往往是制勝的關鍵,因此武士拔刀的雙手如同武士刀一樣致命,而將雙手藏入和服當中,則進一步增強了這種危機感,因為他人無法判斷他何時快速地伸出雙手拔刀。在影片中,第一次展現(xiàn)高超的劍術時,武士三十郎將雙手蜷縮在衣袖內悠閑地走近新田丑寅一方的打手人群中,接著雙臂伸展,快速地拔劍、劈砍、收刀,隨著雙臂收回衣袖,四個匪徒倒地,整個過程如行云流水一般,對峙的緊張感在一瞬間釋放得暢快淋漓,而將雙臂收回衣內的動作,則將這種暢快延續(xù),更顯示了武士的危險與灑脫[4]。在電影最后的對決中,三十郎同樣將雙手蜷縮在衣袖之內,一步步靠近新田卯之助和他的一眾打手們。當三十郎笑著伸出雙手時,就連拿著槍的新田卯之助都驚恐不已,這一幕也體現(xiàn)了主角強大的武力。
在主角三十郎身上,除了有作為俠客的遺世獨立的特質與強大的武力之外,還有放蕩不羈、玩世不恭的一面。例如,主角三十郎時常會在嘴邊叼一根秸稈,顯示出他作為浪人,不同于高層武士的拘謹嚴肅,有著一種隨性浪漫的特質。另外,兩大家族的打手在街頭對峙時,三十郎坐在中間的高臺上觀戰(zhàn),此時他并沒有展現(xiàn)出嚴肅的一面,而是宛如孩童一般,興奮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這就體現(xiàn)出了三十郎玩世不恭的一面。
最后,三十郎身上也有著作為武士的一面。三十郎作為武士不是體現(xiàn)在身份上,而是體現(xiàn)在他的精神上。從文化上來說,武士精神本質上繼承了儒家所宣揚的“仁義禮智信”的價值觀念,只不過在武士階層中,武士只服務自己的家主,因此價值觀念主要實踐在“忠”與“勇”上,但其本質上還是儒家思想。影片中,三十郎獨自一人對抗兩大家族的打手是“勇”,為民除害則是一種“忠”。因此,三十郎雖然是一個浪人,但是他內在的武士精神使他仍然可以稱得上是一名武士。然而,導演將三十郎塑造成一名武士,不僅僅是為了宣揚武士的正義與勇敢,也暗示了武士的沒落。《用心棒》發(fā)生在武士階級走向沒落的時代,武士精神正在逐漸被人們淡忘。新田卯之助手持槍與三十郎對峙象征著傳統(tǒng)武士階層受到了挑戰(zhàn)。然而,在最終的對決中,三十郎還是以飛刀與武士刀戰(zhàn)勝了卯之助,這象征著武士階級獲得勝利,武士精神得到維護。這種結局安排或許是黑澤明的一種執(zhí)著,他仍舊對武士階級充滿期許。
4 結語
《用心棒》是一部優(yōu)秀的武士電影,黑澤明在這部影片中展現(xiàn)了他大師級別的視聽語言手法。雖然這些手法在現(xiàn)在看來已經司空見慣,但是在黑澤明那個時代卻是開創(chuàng)性的,如今的我們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因此,回首過去,我們也許會有一些新的啟發(fā)。
《用心棒》中也有黑澤明對日本民族文化的思考。黑澤明通過三十郎這一形象的塑造,一方面宣揚了正義與勇敢的武士精神,一方面表達出武士階級沒落的悲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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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馮鎮(zhèn)東(1995—),男,湖北大冶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日本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