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琳,郭立宏
(1.西安理工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8;2.西北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9)
隨著經濟全球化深入發展,越來越多國家鼓勵開展跨國界技術交流與合作,以此獲取互補性創新資源和持續競爭優勢。例如,我國在共建“一帶一路”倡議下,與沿線國家簽署46個科技合作協定,成立“一帶一路”國際科學組織聯盟,積極開展航天、信息通訊和生命科學等各技術領域的國際合作。跨國合作創新有助于加快全球創新資源流動與優化配置、實現各國之間優勢互補與協同發展,進而為世界經濟增長提供動能[1]。在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全球經濟衰退和逆全球化趨勢加劇的背景下,跨國合作創新顯得更為重要。然而,各國之間的合作創新并非總能順利有效實施。例如,美國通過限制技術、數據、資金和人才在中美之間自由流動,阻礙兩國技術合作,疫情沖擊也進一步加大了雙方技術合作難度。為此,學界針對跨國合作創新影響因素展開了大量研究,已有文獻主要從國家距離角度出發,探討地理距離、文化距離、經濟距離和技術距離等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2-4],但較少關注制度距離的作用。
關于制度距離是否以及如何影響跨國合作創新的現有研究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影響研究,普遍證實了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之間的負相關關系[5-6];另一類是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影響研究,主要將文化視為一種非正式制度,基于Hofstede[7]提出的以價值觀為核心的國家文化模型,分析文化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然而,得到的結論卻互不支持[8-10]。目前,在跨國合作創新相關文獻中,鮮有研究同時考慮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兩個方面,且僅限于探討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之間的主效應,缺乏制度距離與其它影響因素交互作用對跨國合作創新影響的研究。
近年來,一些學者開始質疑單從價值觀角度解釋國家之間非正式制度差異的研究,認為這類研究過多關注個人內在主觀偏好,而忽視了外部社會規范約束[11],并引入Gelfand[12]提出的以社會規范為核心的文化嚴格程度概念,將其與非正式制度距離相結合,開展跨文化研究[13-14]。文化嚴格程度反映了一個國家社會規范和社會制裁強度,是影響價值觀形成的結構化因素,并決定了國家內部價值觀差異[15],能夠與非正式制度距離共同作用于跨國合作創新行為。在不同文化嚴格程度國家,創新主體對待差異化非正式制度的態度會有所不同,使得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也存在差別。由于文化嚴格程度不僅僅指非正式社會規范強度,也體現包含規章制度和法律法規等在內的正式社會規范強度[12]。因此,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之間的關系同樣會受到文化嚴格程度影響。然而,目前還沒有涉及不同文化嚴格程度作用下不同類型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影響的相關研究。
本研究試圖從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兩個方面探討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以此為基礎,進一步深入分析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不同類型制度距離與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效應,并采用2005—2019年17個國家兩兩之間跨國專利合作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檢驗,以期為各國制定跨國合作創新戰略和制度管理策略提供理論指導與參考。
制度理論認為,制度是一個社會中人為設計用于約束人們互動行為的一系列規則,主要包括法律、法規、政策和契約等正式制度以及價值觀、行為準則、習慣、風俗和信仰等非正式制度[16]。由于不同國家之間存在顯著制度差異,當研發合作跨越國家界限時,創新主體會面臨兩種不同制度環境,其合作創新行為必然會受到制度差異影響。不同國家在制度環境上的差異被稱為制度距離[17],一般可以分為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正式制度距離是國家之間在法律法規等方面的差異,而非正式制度距離則是國家之間在價值觀、信仰和規范等方面的差異[18],大多數研究將文化距離作為非正式制度距離的替代變量[9,18]。還有一些學者將制度距離進一步分為管制距離、規范距離和認知距離3個維度展開研究[19]。管制距離反映的是國家之間法律和規章制度的差異,規范距離是指國家之間社會規范的差異,認知距離則體現了國家之間社會共同認知、習慣和信仰等方面的差異[20]。其中,管制距離與正式制度距離的概念相似,均反映國家之間在強制性規則方面的差異,規范距離和認知距離均屬于非正式制度距離范疇。為此,本文借鑒Estrin等[18]提出的制度距離二分法,分別從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兩個維度展開討論。
正式制度距離與非正式制度距離存在著本質差異。正式制度是人們必須遵守明文規定的社會規則,具有強制性和明晰性特征,跨國合作雙方能夠通過學習研究或向第三方咨詢,較快地熟悉并掌握彼此的正式制度。正式制度距離意味著合作雙方的創新行為會受到更多正式制度約束[21]。非正式制度是在長期社會化過程中自然形成的不成文社會規則,通常內嵌于社會文化和意識形態中。與正式制度不同,非正式制度具有較高的默會性,跨國合作雙方難以在短時間內理解并適應彼此的非正式制度[22]。因此,非正式制度距離會導致合作創新過程中較高的信息不對稱性和較大的溝通協調難度。
文化嚴格—寬松(Cultural tightness-looseness)的概念最早由Pelto[23]提出,其發現傳統社會在表達和遵守社會規范方面存在差異,并采用12個標準評價了21個傳統社會的文化嚴格程度。Gelfand[12]最先在現代社會定義了文化嚴格—寬松,即特定社會中社會規范強度和對偏離規范行為的容忍度,并指出歷史上的生態與人為威脅、現行制度與實踐、日常情境強度和個人心理過程等因素共同決定了一個國家的文化嚴格程度[24]。在文化嚴格的國家,社會規范明確、普遍并執行可靠,對偏離規范的行為容忍度較低并實施嚴厲制裁。在文化寬松的國家,社會規范不明確,對偏離規范的行為容忍度較高[12,24]。
文化嚴格程度與制度距離是兩個不同但相互聯系的概念,類似于地理上的位置與空間概念[13]。文化嚴格程度反映了社會和經濟活動發生的特定外部環境,而制度距離則是指兩個不同法律體系和價值觀框架之間的差異。在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文化嚴格程度對個人和組織有跨層次影響,通過在社會化過程中培養個人心理特征,進而影響個人跨國合作創新行為,并通過作用于組織文化和組織實踐影響組織跨國合作創新績效[12]。制度距離決定了合作雙方適應和接受彼此差異化制度的難度[17],從而影響其合作創新績效。文化嚴格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個人和組織接受、遵守并適應差異化制度的意愿,與制度距離共同引導不同國家合作創新活動過程。
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在跨國合作過程中會面臨更多制度性障礙,從而增加相互之間知識轉移與合法性獲取難度,降低合作創新成功的可能性。據此,可以從知識轉移和合法性獲取兩個方面探討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
在知識轉移方面,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在法律法規、政治制度和市場環境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加大了相互之間正確理解并適應彼此制度環境和市場規則的難度[25],合作雙方很難建立統一的程序和規定進行共同研發,甚至還會產生矛盾和摩擦,進而阻礙合作創新任務的協調開展及知識的高效流動與整合[1],降低合作創新效率。在合法性獲取方面,當創新行為和觀點符合對方規則時,才會被認為具有合法性[17]。在與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進行合作創新時,個人和組織難以把握對方的市場偏好和制度要求,因而創新行為容易偏離對方的合法性標準[26],提出的創新觀點也往往會受到對方不公正評判,難以被對方接受和認可[27],從而增加合作創新失敗風險。據此,提出如下假設:
H1: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具有顯著負向影響,正式制度距離越大,越不利于跨國合作創新。
關于非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關系的探討并未得出一致結論。如Gaur等[9]認為,非正式制度差異會阻礙合作雙方溝通交流,從而對跨國合作創新產生不利影響;Bj?rkman[10]認為,適當的非正式制度距離會帶來差異化互補知識,為合作創新提供動力,非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呈倒U型關系;Hussler等[8]通過實證分析發現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并不顯著。本文認為,非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差異化知識更多的是關于文化背景的活性知識,并非創新所需技術知識,活性知識差異會大大增加合作雙方相互理解難度,而由差異化技術知識激發的學習效應相對較小。
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在價值觀、規范、習慣和信仰方面存在較大差別,導致雙方在跨國合作過程中面臨溝通交流成本高、協調管理困難、信任水平低等問題,從而阻礙跨國合作創新有效開展。因此,可以從溝通交流、協調管理和信任感建立3個方面探討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
在溝通交流方面,當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時,合作主體之間存在較大知識基礎差異,雙方難以理解、吸收并利用對方的知識,甚至產生誤解和歧義[28]。因此,需要付出更多時間和費用搜尋、選擇并準確解釋與獲取對方有價值的知識,從而增加溝通交流和知識轉移成本[15],降低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在協調管理方面,由于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之間缺乏對彼此文化背景的充分認識,在合作創新過程中,難以有效協調、管理雙方的創新行為并建立同時符合雙方價值觀和規范要求的激勵機制[29],從而增加協調管理復雜度,降低雙方創新動力,阻礙合作創新任務貫徹實施。在信任感建立方面,較大的非正式制度距離會增加合作雙方接受與認可對方價值觀和規范的難度,使得相互之間的信任感、認同感和適應性程度維持在較低水平[30],雙方缺乏知識共享、互動學習和技術合作動力,難以建立長期穩定的合作伙伴關系,從而降低共同開展合作創新活動的可能性。據此,提出如下假設:
H2: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具有顯著負向影響,非正式制度距離越大,越不利于跨國合作創新。
正式制度距離與非正式制度距離的不同之處在于,正式制度距離容易通過培訓和學習克服,而差異較大的非正式制度難以在短時間內理解并適應[22]。因此,在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文化嚴格程度與不同類型制度距離之間的交互效應也存在差異。
文化嚴格程度會提高人們遵守社會規范的程度,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由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合作雙方知識轉移與合法性獲取難度。同樣,從知識轉移和合法性獲取兩個方面分析文化嚴格程度的調節作用。
在知識轉移方面,文化嚴格的國家具有強大的社會規范,個人和組織會感受到更大的強制性、規范性和模仿性制度壓力[12],當兩個文化嚴格的國家進行合作創新時,制度壓力會促使雙方學習并遵守彼此的正式制度,減少由正式制度距離引發的矛盾和沖突。此外,文化嚴格強調秩序、凝聚力和效率[31],可在一定程度上促進正式制度不同國家之間合作創新任務的高效有序執行,從而降低雙方知識轉移與整合難度。在合法性獲取方面,在文化嚴格的國家,人們在社會化過程中會進行更高程度的自我監管[11],在與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進行合作時,會盡可能在符合雙方正式制度要求和市場偏好的基礎上提出創新觀點,增加其達到對方合法性標準的可能性。此外,文化嚴格的國家也會嚴格按照本國合法性標準評判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合作方創新行為和觀點[13],避免對方受到不公正區別對待,從而提高跨國合作創新成功率。據此,提出如下假設:
H3:文化嚴格程度在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關系中起調節作用,即文化嚴格程度會削弱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負向影響。
文化嚴格程度會降低人們接受差異化非正式制度和承擔風險的意愿,從而進一步加劇由非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合作雙方溝通交流成本高、協調管理困難和信任水平低等問題。本文從溝通交流、協調管理和信任感建立3個方面分析文化嚴格程度的調節作用。
在溝通交流方面,在文化嚴格的國家,個人通常會有關注預防的自我調節心理[32],組織也會注重可預見與穩定的實踐[33],盡可能降低犯錯和失敗風險。當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時,合作雙方溝通交流與知識轉移存在困難且成本較高,使得合作創新具有較大不確定性和風險,在文化嚴格的國家中,創新主體不愿意冒險并會產生較低的創新自我效能感,從而降低跨國合作創新意愿。在協調管理方面,文化嚴格的國家注重創新主體與本國非正式制度匹配,具有更嚴格的選拔和培訓過程[12]。因此,文化嚴格的國家較少選擇與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合作。由于非正式制度相差較大,在文化嚴格的國家,培訓過程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和資金,大大增加了協調管理難度和成本,從而進一步降低了合作創新意愿和效率。在信任感建立方面,在文化嚴格的國家,人們對不符合現有規范的觀點和行為反應會更加消極[34],當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時,合作雙方的創新行為和觀點往往會偏離對方的非正式制度規范。因此,文化嚴格的國家與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之間更加難以建立較高的信任感和認同感,嚴重阻礙相互之間的知識共享與學習,不利于合作創新的開展。據此,提出如下假設:
H4:文化嚴格程度在非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關系中起調節作用,即文化嚴格程度會強化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負向影響。
為了驗證上述假設,本文主要選取2005—2019年美國專利與商標局(USPTO)數據庫中17個國家兩兩之間共同發明專利數據作為研究樣本,具體樣本選取過程如下:
(1)樣本國家選取。由于Gelfand[24]測算的文化嚴格程度僅涉及32個國家和1個地區,將前東德和前西德合并為德國一個國家后,僅包含31個國家,本文從中選取樣本國家。排除其中不具代表性的國家,即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發布的2019年全球創新指數(GII)排名30名以后且2005—2019年各年跨國專利合作總數低于100項的國家,最終確定澳大利亞、奧地利、比利時、法國、德國、以色列、意大利、日本、韓國、荷蘭、新西蘭、挪威、西班牙、英國、美國、中國和新加坡17個國家為樣本國家。
(2)研究時間選取。由于2005年以前,以色列、韓國、新西蘭、挪威、西班牙等樣本國家與其它國家之間的共同發明專利數量極少,因此將2005年作為樣本數據收集的起始時間。此外,考慮到數據可獲取性,將2019年作為樣本數據收集的截止時間。
(1)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共同發明專利是由多個創新主體在合作研發基礎上共同獲得的技術創新成果,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合作創新產出水平[35],因此采用不同國家之間的共同發明專利數量衡量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由于USPTO涵蓋了世界各國高水平專利,數據規范且公開,本文主要從USPTO的專利申請全文與圖像數據庫(AppFT)中獲取各國之間共同發明專利數據,具體根據申請日期和發明人所在國家進行檢索和統計。例如,為了統計澳大利亞與奧地利2019年共同發明專利數量,需要在AppFT高級檢索中輸入“ICN/AU and ICN/AT and APD/20190101->20191231”獲取結果。
(2)正式制度距離。學界普遍采用世界銀行公布的《全球治理指標》(WGI)衡量各國制度環境[26],包括腐敗控制、政府效率、政治穩定性和無暴力/恐怖主義、監管質量、法治水平以及話語權與問責制6個維度。本文將一個國家6個維度的WGI數據取算數平均值計算該國綜合制度環境分數,在此基礎上,采用國家之間綜合制度環境分數差值的絕對值測量正式制度距離。
(3)非正式制度距離。借鑒Estrin等[18]的觀點,本文將文化距離作為非正式制度距離的代理變量,采用Kogut等[37]計算文化距離的方法,對各國之間的非正式制度距離進行測量。Kogut等[37]在Hofstede[36]提出的權力距離(PDI)、個人主義/集體主義(IDV)、男性主義/女性主義(MAS)、不確定性規避(UAI)4個文化維度的國家文化模型基礎上,采用每個文化維度方差糾正不同國家之間在各文化維度上的差異,并取算術平均值測算文化距離。由于Hofstede[7]之后又引入了長期導向/短期導向(LTO)和放縱/克制(IND)兩個文化維度,本文對Kogut等[37]的文化距離計算公式改進如下:
其中,Culdistij表示國家i與國家j之間的文化距離,Iki是國家i的第k個文化維度得分,Ikj是國家j的第k個文化維度得分,Vk表示所有樣本國家第k個文化維度的方差。各文化維度得分來源于Hofstede Insights官網。
(4)文化嚴格程度。Gelfand等[24]通過調查來自33個國家的6 832名受訪者,評估各國社會規范的明確、普遍和執行程度,獲得各國文化嚴格程度分數,同時進一步驗證了量表的可靠性和有效性,各國調查結果均表現出高度的國內一致性和國家間差異性。因此,本文直接采用Gelfand等[24]測算的各國文化嚴格程度分數,分數越高,說明該國文化越嚴格。
(5)控制變量。為了排除其它因素對研究結果的干擾,將可能影響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技術創新水平、地理距離、語言差異和經濟距離等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其中,技術創新水平越高的國家通常具有更強的知識吸收能力[10],從而為跨國合作創新提供更好的基礎條件,參考Jaffe[38]的做法,本文采用AppFT中各國各年專利申請總數測量國家技術創新水平;現有研究大多將地理距離作為阻礙跨國合作創新的重要因素[2,35],本文采用兩國首都之間的測地線距離測量地理距離,數據來源于世界經濟研究與知識數據庫(CEPII);語言差異作為兩國之間溝通交流與技術學習的障礙,也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跨國合作創新效率[3],該變量為虛擬變量,若兩國通用官方語言不同,取值為1,反之為0,相關信息來源于CEPII數據庫;經濟距離較大的國家在市場結構、研發投入和創新能力等方面也存在較大差異,可能影響相互之間的技術創新合作[4],本文采用兩國之間人均GDP差值的絕對值測算經濟距離,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經濟與增長數據庫。
針對因變量跨國共同發明專利數量這一計數型數據,往往需要采用泊松回歸模型進行分析,然而本文因變量樣本方差(98 547.650)遠大于均值(121.203)(見表1),并不符合泊松回歸條件。在這種情況下,考慮到文化嚴格程度、文化距離、地理距離和語言差異等變量在短時間內不會發生改變,但其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可能隨著時間而變化,最終采用負二項回歸分析方法中的隨機效應模型[39]進行實證檢驗。
在進行負二項回歸分析前,使用Stata 14.0軟件對各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并計算各變量之間的相關性系數,如表1、2所示。

表1 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1結果顯示,跨國合作創新績效、技術創新水平、地理距離和經濟距離等變量標準差較大,說明各國技術創新水平、地理位置、經濟發展水平以及不同國家之間的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均存在著較大差異。為了減小模型中可能存在的異方差,對變量取自然對數,其中跨國合作創新績效最小值為0,需要對該變量加1取自然對數,以保證其在取自然對數之后仍有意義。
表2結果顯示,技術創新水平、地理距離、語言差異和經濟距離均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顯著相關,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控制變量選取的有效性。正式制度距離、非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相關系數均顯著為負,初步證實了H1和H2。此外,正式制度距離、非正式制度距離與文化嚴格程度均適度相關,說明制度距離與文化嚴格程度之間具有相互作用,這一作用可能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產生影響。
為了避免多重共線性對研究結果的干擾,通過計算各變量方差膨脹因子(VIF),檢驗該模型是否具有多重共線性。結果顯示,所有自變量和控制變量的VIF值均小于1.5,遠小于臨界值10,VIF的平均值(1.23)也小于臨界值2.00。結合表2中各變量之間相關系數均小于0.650這一結果,說明該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
采用逐層回歸分析方法,將控制變量、自變量、調節變量以及交互作用項逐次加入模型中,使用Stata 14.0軟件對各模型進行隨機效應的負二項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實證檢驗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以及文化嚴格程度在這一過程中的調節作用。為了避免加入交互項后可能出現多重共線性問題,在此之前對正式制度距離、非正式制度距離和文化嚴格程度等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
模型1檢驗了控制變量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結果顯示,地理距離和語言差異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兩國之間的地理距離和語言差異越大,越不利于雙方合作創新活動開展,這與以往大多數研究結論一致[2-3]。地理距離和語言差異會阻礙面對面交流與信任關系建立,帶來更高的信息交流成本,從而降低相互之間合作創新效率。技術創新水平和經濟距離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說明技術創新水平和經濟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技術創新水平越高的國家往往能夠更多地從國外吸收并獲取知識和技術,從而在研發合作過程中產生更多創新成果;經濟發展水平越高的國家通常具有越強的技術創新能力,因此經濟距離較大的國家之間會產生顯著知識勢差,從而促使知識從位于高勢的經濟發達國家向低勢的經濟落后國家轉移,有利于相互之間的合作創新。

表2 相關性分析結果

表3 制度距離、文化嚴格程度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影響的回歸分析結果
模型2、3分別檢驗了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結果顯示,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兩類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都具有顯著負向影響。這一結果在模型4~模型7中也得到驗證,H1和H2得到實證支持。兩個國家之間的正式制度距離越大,越難以在相互適應對方法律和市場環境基礎上提出符合對方合法性要求的創新觀點,使得雙方在合作創新過程中面臨更大不確定性和知識共享障礙,大大降低了合作創新成功的可能性。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之間在價值觀、規范和行為習慣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增加了彼此理解、吸收并利用對方知識的難度,使得相互之間難以有效轉移創新知識、有序協調創新行為并建立高水平信任感,從而降低雙方合作創新意愿。
模型4、5檢驗了正式制度距離與文化嚴格程度交互作用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正式制度距離與兩個國家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項均顯著且系數為正,表明文化嚴格程度在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的負向關系中起積極調節作用,即在文化嚴格的國家,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負向影響更弱,H3得到實證支持。文化嚴格的國家強調嚴格遵守社會規范,在與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進行合作時,會面臨強大的制度壓力,創新主體會盡可能學習并遵守對方的法律法規和規章制度,提出符合雙方合法性標準的創新觀點,并嚴格按照制度要求,公平公正地評判對方創新成果。這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合作雙方知識整合與合法性獲取難度,促進合作創新協調開展。
模型6、7檢驗了非正式制度距離與文化嚴格程度交互作用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結果顯示,非正式制度距離與其中一個國家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項系數不顯著,說明文化嚴格程度在非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負向關系中沒有起到調節作用,H4未得到實證支持。可能的原因是,非正式制度包含多個不同維度[7],文化嚴格程度可能調節的僅是其部分維度上非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關系,并不涉及所有維度。為此,本文使用Stata 14.0軟件對各維度上非正式制度距離與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效應進行隨機效應負二項回歸分析(見表4),進一步探究文化嚴格程度對各維度非正式制度距離影響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調節作用。

表4 各維度非正式制度距離、文化嚴格程度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影響的回歸分析結果
模型1檢驗了各維度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除不確定性規避維度外,其它維度非正式制度距離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在非正式制度距離負向影響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兩個國家之間在權力距離、個人主義/集體主義、男性主義/女性主義、長期導向/短期導向和放縱/克制等價值觀方面的差異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這一結果在模型2~8中也得到驗證。
模型2~模型8分別檢驗了非正式制度距離各維度與文化嚴格程度交互作用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結果顯示,僅有個人主義/集體主義和長期導向/短期導向維度的非正式制度距離與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項顯著,說明文化嚴格程度僅在個人主義/集體主義和長期導向/短期導向維度非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的負向關系中起調節作用,回歸系數為負意味著文化嚴格程度加強了這一關系,即在文化嚴格的國家,創新主體與其在個人主義/集體主義、長期導向/短期導向方面價值觀相差較大的國家進行跨國合作的可能性更小,H4得到部分實證支持。個人主義/集體主義、長期導向/短期導向維度的非正式制度距離越大,兩個國家之間關注個人利益或集體利益、現在或未來的程度差別就越大,雙方越難以達成共同創新目標,從而不能確保合作創新活動協調有序進行。文化嚴格的國家更加注重創新行為與規范的匹配,難以接受偏離規范的創新行為[34],從而進一步降低其跨國合作創新意愿。
本文在已有國家距離影響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理論模型的基礎上,從制度差異角度出發,分別討論了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通過分析2005—2019年USPTO數據庫中17個國家之間的共同發明專利數據發現,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均具有顯著負向影響。進一步,本文還深入探討了文化嚴格程度在上述影響過程中的調節作用。研究表明,文化嚴格程度削弱了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負向影響,但在非正式制度距離影響跨國合作創新中的調節作用并不顯著,卻加劇了個人主義/集體主義和長期導向/短期導向兩個維度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負向影響。
(1)以往文獻普遍認為正式制度距離會為合法性獲取和知識轉移帶來障礙,并證實了正式制度距離不利于國際貿易、對外直接投資等跨國界商務活動開展[25,27],卻較少涉及跨國合作創新領域。本文在已有理論基礎上實證分析了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負向影響,得出的結論與現有觀點基本一致。此外,本研究還進一步發現,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機制實際上更加復雜,在不同文化嚴格程度國家,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影響程度不同。這一發現更加深入地揭示了正式制度距離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的關系,豐富并擴展了制度距離影響國際商務活動的研究范圍。
(2)現有研究少有關注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為數不多的研究也主要以概念模型建立和理論闡述為主,且并未得到明確一致的結論[8-10]。本文將文化距離作為非正式制度距離的替代變量,實證驗證了非正式制度距離對跨國合作創新的負向影響。針對學界質疑僅僅依賴基于價值觀的文化距離解釋國家之間的非正式制度差異,本文借鑒Shin等[13]的觀點,將基于社會規范的文化嚴格程度與基于價值觀的文化距離相結合,探究兩者之間交互作用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不僅解釋了已有研究結論不一致的原因,還發展并完善了跨文化管理的理論框架。
(3)以往研究主要從正式制度距離或非正式制度距離的單一視角分析國家間制度距離對雙方合作創新的影響。本文同時考慮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兩類制度因素,更加全面地討論了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制度距離的影響。此外,尚未有研究認識到跨國合作雙方各自所處國家文化環境在這一過程中的作用,本文通過引入文化嚴格程度這一關鍵因素,探究了不同國家文化環境下制度距離影響跨國合作創新的過程。本研究發現,在不同類型制度距離影響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文化嚴格程度發揮的調節作用不同,即在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文化嚴格程度會削弱正式制度距離的負向影響,同時會加強部分維度上非正式制度距離的負向影響,原因在于克服和適應兩類制度距離的難易程度不同。這也進一步強調了對制度距離進行分類討論的必要性。
本研究表明,兩個國家之間的正式制度距離、非正式制度距離及其與各自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作用均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雙方合作創新績效。鑒于此,各國政府應充分考慮這些因素,在深入調查分析本國與其它國家制度、文化環境并準確評估相互之間制度差異的基礎上,根據不同實際情況制定相應跨國合作創新戰略,以此深化對外合作伙伴關系,提升合作創新績效。
(1)各國在進行跨國合作創新時,應重視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負面影響,優先選擇與本國法律法規、政治體系和市場規則相近的國家開展技術創新合作。正式制度距離阻礙了合作雙方的知識轉移與合法性獲取,從而不利于跨國合作創新開展。因此,各國在與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進行技術合作時,應充分掌握和遵循該國法律法規要求,并與其共同制定符合雙方合法性標準的研發合作規則和程序,為研發人員提供相關知識培訓,加快雙方技術創新知識交流與共享。此外,各國還應充分發揮自身制度優勢,通過制度創新改善原有制度環境,縮小與制度水平較高國家之間的制度距離,吸引這些國家的創新主體與其開展更多高質量跨國技術合作。
(2)各國應盡可能降低非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風險和不確定性,將非正式制度相近的國家作為重點合作對象。與正式制度距離不同,與本國相差較大的非正式制度難以在短時間內學習并掌握。因此,各國應該通過與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國家之間的跨文化交流,增進相互之間的文化融合與信任,加快知識與人才流動,如互辦文化博覽會與藝術節、共同舉辦形式多樣的論壇與研討會、共建研究中心與國際人才培訓中心等。此外,還應大力弘揚并宣傳本國優秀文化,加深其它各國對本國非正式制度的了解和認同,提升技術創新合作意愿,拓寬跨國技術合作范圍。
(3)各國應結合文化嚴格程度這一情境因素,制定差異化跨國合作創新策略。對于與本國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應優先選擇文化較嚴格的國家進行技術合作,在跨國合作創新過程中,還應嚴格按照合作雙方國家合法性要求,對創新主體行為進行定期和持續監控、評估,減弱正式制度距離的不利影響;對于與本國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大的國家,應優先選擇文化較寬松的國家進行技術合作,并在跨國合作中樹立開放包容的文化理念,更大程度理解、尊重并接受與本國非正式制度不匹配但具有價值的創新觀點和行為,以此減弱非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負面影響。
基于當前中美兩國之間科技合作創新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本文研究結論也為我國從制度和文化方面應對這一挑戰提供了理論依據,對于我國構建國內國外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具有現實意義。中美之間在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方面存在著較大差異,中國具有較嚴格的國家文化,而美國的文化較為寬松。因此,我國應在堅定制度自信的基礎上,就全球性問題和科技領域突出問題與美國簽訂更多技術合作框架協議,并通過建立危機管控機制確保協議嚴格執行,以此減少由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沖突和矛盾。同時,通過積極參與國際大型科研項目、科技援助項目和學術會議等方式增進兩國溝通與互信,推進兩國各層面交流合作,從而增強兩國之間的文化認同,減小由非正式制度距離帶來的跨國合作創新障礙。此外,美國還通過采取“印太戰略”、“聯歐制華”等阻礙我國跨國合作創新,為此,我國需要進一步加大對外合作創新的廣度和深度。具體而言,高度重視并加深與日本、韓國和新加坡等正式制度距離和非正式制度距離較小國家之間的全面戰略合作,通過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營造公平有序的創新環境及完善科技創新優惠政策,推進與正式制度距離較大國家(如歐洲各國)的技術合作伙伴關系,并通過不斷吸收各國優秀文化,增加其它國家的參與感和歸屬感,與更多國家進行更為廣泛的人文交流、技術合作與知識共享。
本文存在一定不足和局限性,有待后續進一步深入研究。本文理論提出和變量測量均基于國家層面,建立在同一國家的個人、組織共享相同制度與文化的假設條件之上,并未考慮到國家內部制度與文化的多樣性。實際上,國家內部不同區域之間的合作創新程度也可能存在較大差異,制度環境和文化嚴格程度也各不相同[40]。未來可以從更小的層面探究制度距離、文化嚴格程度與跨區域合作創新之間的關系。同時,最新研究認為,制度環境差異可能更多出現在超國家層面[41],如制度環境差異較小的美國、新西蘭、英國和澳大利亞同屬于盎格魯—撒克遜超國家集群。未來研究還可以在對制度環境相近的國家進行區域分組基礎上,探究超國家集群之間制度距離對合作創新的影響。此外,本文從知識轉移和合法性獲取兩個方面探究了正式制度距離及其與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作用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機理,并從溝通交流、協調管理和信任感建立3個方面探究了非正式制度距離及其與文化嚴格程度的交互作用對跨國合作創新的影響機理,但并未對其具體過程進行實證檢驗。未來研究可將知識轉移、合法性獲取、溝通交流、協調管理和信任感建立等作為中介變量,實證檢驗其在制度距離、文化嚴格程度與跨國合作創新績效關系中發揮的中介效應,從而提供更可靠、有效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