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淑淑

梁文道1970年生于中國香港,在中國臺北長大,15歲回到香港。專欄作家、傳媒人,策劃了文化品牌“看理想”。代表作包括電視節目《鏘鏘三人行》、專欄合集《常識》、音頻節目《一千零一夜》《八分》 等。
Yi:YiMagazine
L:梁文道
Yi:最近有許多學者通過視頻網站、綜藝節目走紅,他們與過去的那些文化名人有什么區別嗎?
L:中國1990年代之后才逐漸出現一個大眾娛樂工業,里面有電影、電視、各種商業機構,知識分子很長一段時間其實跟這個行業沒多大關系。他們也許在媒體上撰文,也許有高層影響力,也許書很有名,但他們還不能被定義為“明星”。他們什么時候成為娛樂事業中的明星?是當他開始也從事這個領域里面的工作開始,不是一定去唱歌、演戲,而是可能去走穴、代言廣告、參加綜藝節目等。這時他們就成為大眾娛樂工業中的一部分。這個現象一直發展到現在,加上各類新媒體的崛起,“網紅知識分子”或者“網紅學者”都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形成 的。
Yi:你覺得自己屬于這個分類嗎?
L:客觀來講,我覺得是的。但我不算是那種很厲害的明星,因為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太大眾過。我跟現在的文化明星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們是更有文化資本的人,他們大多在大學任教。我一直是在媒體行業的。所以所謂文化明星,內部也是有分類的,大家一般認為,在學院里面的人就具有更強的文化資本,而在媒體行業中的人,他的文化資本相對沒那么雄厚,當然,他跟大眾媒體之間的關系也更近。假如梁文道去一個平臺講話,同臺有劉擎、周濂,那人家肯定覺得后者比較可靠、更有權威。當然,我們確實都處在同一個大眾娛樂工業里了。
Yi:為什么這些知識分子的商業價值開始得到重視?
L:其實在海外這是一種商業傳統。特別是某些類型的品牌,比如奢侈品,或者是試圖希望吸引中上階層消費者的一些公司,它們相當喜歡跟一些文化人、藝術家、知識分子來合作,那是為了要界定自己的地位。如果我今天賣的是一款飲料,我可能會找一個非常紅的、年輕的偶像,但假如我今天要賣的是手表,我可能找的就不是一個電影明星了。又比如一些金融機構,它們經常是全球各種古典音樂節和樂團的贊助者。它的客戶不一定都是非常文藝的,但是通過這樣的做法,它樹立了一個自己的更高端的形 象。
Yi:你覺得除了商業價值外,他們的社會影響力有多少?
L:我不覺得“公共知識分子”對社會的影響力有想象的那么大。我舉個自己的例子,很多人以為那個年代我做過的電視節目《鏘鏘三人行》是一個多么有影響力的節目。里面也有很多不同立場的知識分子。但事實上,這個節目的收視率,在鳳凰衛視里的排名從來都不算高。它可能在某個圈層里有美譽和影響力,但也不用太過譽,說它有多么廣泛的知名度。
Yi:他們的觀點、表達,確實得到許多年輕人的共鳴,你覺得這是趨勢還是個案?
L:現在年輕人的狀態肯定和十幾二十年前不一樣。當時年輕人生活中最大的問題可能是我要怎么樣發財,怎么樣有更好的生活,怎么樣有更好的事業。當然現在這種敘事依然在,但有一些人可能會覺得,我看不到那個明確的前景。他們想要了解,自己個人的生活和這個社會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這時候,一些社會科學的思考框架,可能會給他一些幫 助。
Yi:有的人會把目前這些年輕人和日本同齡人類比,因為他們似乎都有對前景的不確定。
L:其實也不太像。日本的社會環境太不同了,在那個集群化的環境里,你如果想跟別人不一樣,或者你對集體的種種規范覺得受不了跟不上的話,你的選擇通常是完全內縮,進入到自己很小的世界,把自己關起來。但我看到的中國年輕人似乎又不太像是這樣,中國也會講“社畜”,但跟日本的語境不太一樣。我們的年輕人用這個詞,更像是在自嘲,背后暗含著一種受困的感覺:我知道我應該往上,更正能量一點,但是我又好累,我也做不到完全放棄,只自己過。從我自己接觸到的一些情況來看,今天的年輕朋友們那種被困起來的感覺很強。
Yi:近兩年社交網絡上,不同立場之間的對立更深了,表達也更激烈。你覺得知識分子在這種環境里表達會更困難嗎?
L:可能因為我喜歡讀歷史,我心態倒還好,我們今天面對的情況,前輩也面臨過。當然確實那種只問立場不問是非的表達更多了,我也不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需要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只是輪到我來經歷而已。當然個人還是有能做的事情,比如盡量在身邊營造一個良好的小環境,不被大的言論氣氛裹挾。我們做節目也會有一些自覺,比如少作判斷,或是宣誓立場。
Yi:你在幾乎所有媒體形式上生產過內容,報紙、雜志、電視、電臺、線上音頻、視頻,現在生產內容和過去有什么區別?
L:一方面當然會有區別。我們感受到我的讀者、聽眾了,他們能在一個平臺里和我互動,這肯定會反過來影響我的工作。以前我寫專欄,是在一個很隔絕的狀態里。當然對我而言也有不變的東西,就是做內容的技藝,從30多年前寫報紙專欄,到現在做播客,沒有太大區 別。
Yi:你的受眾有什么變化嗎?
L:本質上,他們都是在消費內容,廣義上說,都是娛樂。只不過有相當多的受眾開始覺得他的娛樂生活或者說消遣,需要更多層面的東西了。他開始覺得我光是看某些電影、影視劇或者綜藝節目,不夠了。他可能想要看一些與文化、知識相關的內容。一方面可能這些內容也會讓人覺得有趣。但我覺得也存在一部分受眾,不一定是覺得那些東西好看,而是可能會有某種“罪惡感”。其實知識付費內容的平臺也是這樣,很多受眾會覺得不花一點點時間去看一些據說很有營養、很有知識的東西,會覺得挺內疚。
Yi:之前你主持的音頻節目《八分》由馬家輝代班了幾期,他提到你身體抱恙。現在一切都好嗎?
L:謝謝關心。我確實是做了一個小手術。現在一切都好,也回到節目中了。不過我接下來確實會暫時放下“看理想”的內容策劃工作,休息一段時間。所以準確的說法是“我曾是看理想的策劃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