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寶貴的實踐：教《閃閃的紅星》中的小演員演戲

師偉，1928年1月23日出生于黑龍江省哈爾濱。她在電影《呂梁英雄傳》《兒女親事》《不夜城》《三八河邊》《白求恩大夫》等電影中塑造了一個個讓人難忘的角色，更在《林海雪原》這部膾炙人口的電影中出色詮釋了幾代人都難以忘懷的“小白鴿”白茹這個經典的藝術形象。曾獲第十屆電影表演藝術學會金鳳獎特別榮譽獎。導演影片《閃閃的紅星》《走在戰爭前面》《怒吼吧，黃河》《飛行交響樂》《失去的歌聲》等。

1973年的夏天，八一電影制片廠決定拍攝由李心田小說《閃閃的紅星》改編的兒童影片，需要一個輔導兒童演員的人，廠領導彭勃同志決定由我來做這個工作。

擔任這部戲的導演是李俊和李昂同志。到攝制組后，我的第一項工作就是與景慕魁同志去物色小演員，這是一個大海撈針、心中沒底的事。兒童演員和大演員不同，大演員可以到劇院、文工團和廠里的劇團去請，可孩子就只能到各個小學校去碰運氣。

攝制組領導的意見是物色的范圍只限在北京，于是我們制定了物色的計劃，走遍了各個區里的各個學校，動員了劇團的趙守凱、劉一邁和攝制組的攝影師、化妝師，分了幾個組去挑選。真是大海撈針哪！我們到了學校，一個班一個班地看，把從學校一至四年級里選中的小孩集中到區里篩選，然后把區里選出來的孩子帶到廠里去給他們排戲，觀察他們的表演素質和表演能力做進一步的篩選。

我們首先在東城區燈市口小學選中了劉繼忠，他長得虎頭虎腦，敦厚而又秀美，幾經對比篩選，他始終獨占鰲頭，穩坐“椿伢子”候選人的寶座。但“潘冬子”卻始終找不到更滿意的人選，我們選過閃增紅、洪劍濤、紀元、張光北，都感到有不足之處，應該說這些孩子都很有表演潛力，只是扮演潘冬子總有些不夠理想，事實證明他們現在都是活躍在舞臺和熒屏上的好演員，可是當時張光北細高挑，太高了；洪劍濤才6歲，太小了；紀元的形象與劉繼忠近似；閃增紅是一個很好的人選，形象和年歲都合適，表演也很認真、大膽，可是大概因為在學校排演“三句半”這樣的節目太多了的緣故，他一動作起來總愛起“范兒”，使我感到糾正起來不是一天兩天可以奏效的，而且身體也有些單薄。

正在這舉棋不定的時候，編劇王愿堅說他愛人同事的兒子絕對能演潘冬子，化妝師易明慧說，她在中央電視臺的少兒節目中見到了一個孩子不錯，于是我們就又去尋訪，原來這兩家介紹的是同一個人——祝新運，我們把他帶到了廠里。在全組人員面前，他毫不怯場，大方地朗讀了一首兒歌《小蠟筆》，導演、攝影、化妝和全組工作人員看了祝新運后都非常滿意，當場拍板確定了潘冬子的人選。至此，我們經過三個多月的勞動，跑遍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物色小演員的工作總算劃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潘冬子、椿伢子選中了祝新運和劉繼忠（也包括影片選定的其他角色），應該說影片的成功具有了一半的底數，問題是如何將這兩塊璞玉雕琢成精美的藝術品呢？

全組都忙著籌備拍攝前的準備工作，我應該為小演員做些什么呢？他們不像專業演員可以根據劇本去準備案頭工作，去投入創作塑造人物。小演員接受了任務，只有高興、興奮和對電影的新奇，可以說他們對制作電影一無所知，連劇本都看不懂，所以我必須幫助這幾個小演員來進行煩瑣而又細致的創作。

我覺得孩子不是木偶，他們是有頭腦、有思想的人，只不過比大人年輕幼稚罷了，既然讓他們扮演角色，就必須讓他們也來參與創作，不能一切由大人包辦代替，把他們當傀儡去擺弄，只有讓他理解了，他才能接受你教給他的東西，才能由衷地去表達人物的動作。

于是，我請攝制組買來《閃閃的紅星》小人書讓他們閱讀，同時按照劇本和小人書給他們講故事，講故事情節，講每個人物都干了些什么事，這個人和那個人的人物關系，比如吳大叔是干什么的；宋大爹和潘冬子、椿伢子是什么關系；媽媽為什么被火燒死；胡漢三是地主；還鄉團、大惡霸都是什么意思……

另外我想，他們都是從小在北京長大的小學生，在家里都是媽媽的嬌寶貝，可是戲中的人物是江西山區農家的孩子，每天風里雨里潑潑辣辣的，如何縮小他們之間的差距呢？我請示了導演，決定在外景地中讓他們穿上服裝，腰里挎上江西孩子們上山砍柴的小砍刀，讓他們學習砍柴，練習擔柴。我請管道具的同志給他們每人捆了兩捆柴，讓他們擔著柴去走山路，有時還要在山路上排戲。祝新運和劉繼忠還是很能吃苦的，肩膀壓得紅腫脫皮了也不哭不鬧，第二天仍堅持去擔，因為他們知道影片中有他們擔柴、砍柴的戲，練不好這些就演不好戲。當時有幾個同志批評我對孩子太“殘酷”了，但我覺得，如果不好好練習這些勞動的功夫，他們細皮嫩肉地干起活兒來肯定不像樣，不但直接影響人物形象，缺少勞動氣質，而且這些動作不熟練，必然要影響戲的表達。事實證明，我堅持這樣做是對的。

剛開始拍攝時，我對他們的輔導方法多是“示范”式的，這是我做演員的一種“惡習”，干什么都要自己去動一動，有一天祝新運忽然指著他的眼角問我：“師阿姨！您的黑眼珠怎么會到上邊兒去的？我怎么不行啊？”他這一問給了我一個提示，小家伙們很靈，他們在模仿我，而且觀察得那么細致。我意識到這種輔導方法不好，我應該想辦法誘導出發自他們幼小心靈的，屬于他們自己的真實的東西，特別是將來遇到激情戲的時候，靠模仿是出不來戲的。于是在以后排戲的時候，我盡量給他們說戲，讓他們自己去做，實在達不到目標時我再去示范。

事實證明，只要劇本寫的是孩子們的生活，他們是可以理解并會演出屬于孩子們的獨特的東西。像影片中幾個孩子玩“打土豪”的那場戲，我就是盡量發動他們自己去“玩”，然后記錄下他們發揮得好的素材提供給導演。

在拍攝現場，特別是拍攝潘冬子的近景時，我在鏡頭外按照孩子們的動作、情感與他及時交流，來激發他的感情，這樣拍出來的戲非常真實、靈活，因為這場戲整個是他們自己發揮的。所以，在一群活蹦亂跳的孩子中，一個活潑、可愛、機靈、頑皮的潘冬子的形象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有時我也會讓他們借用一些情感來進行拍攝。在“土樓母親被燒就義”那場戲，我感到冬子看到母親犧牲時的情緒沒有出來，不夠激動。我向李俊導演說了這個意見，李俊導演同意明天補拍時，讓我來啟發祝新運。這是個新的課題，怎樣可以激發出小祝子的真情實感呢？我突然想起祝新運非常愛他自己的媽媽，有一次，他曾因媽媽生病，哭著鬧著要回家去看媽媽，而且日常也經常流露出對母親的依戀之情。于是我想，可以借用一下他對媽媽的感情來激發他，當然決不能欺騙他，而是要和他講清楚，是為了把戲拍好，借用一下這種感情。（專業演員在拍攝激情戲的時候，往往也采用這個辦法。）

補拍這場戲的時候，祝新運非常懂事，和我配合得很好，隨著我為他提供的規定情景、視像，他很快地入了戲，調動起真實的情感，攝影師及時將鏡頭推成潘冬子的特寫，透過潘冬子兩只玲瓏剔透激動流淚的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媽媽被火燒而產生的悲憤、心疼的感情，將整場戲推向了高潮。這場戲拍得非常真實感人，動人心弦，為影片增添了極大的光彩。

隨著影片的進度，這兩個聰明的小家伙劉繼忠和祝新運在攝制組的熏陶下也成長了，輔導他們也不像開始時那么困難了，有時拍一些感情細膩的戲時，提示他們一些內心獨白，他們就能表現得非常出色。

對兒童演員和對專業演員一樣，要信任他們，尊重他們的創造性。輔導孩子只能幫助啟發和誘導，不能包辦代替，因為演員業務的特性是“三位一體”的?！堕W閃的紅星》輔導小演員的工作，在我的創作道路上，無異于踐行了一次非常豐厚、實惠的藝術課。

（摘自人民交通出版社《人生掠影》 作者：師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