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心不像花瓣一樣柔軟

楊欣妍

1

你清楚地記得，那年，教室挪到了藝術樓的頂層，雖然變成了唯一和老師辦公室“獨處一層”的班級，但全班同學也收獲了一個陽光不會被遮擋絲毫的大平臺。

那年，班里還來了位實習老師，是個二十出頭的留著長發的漂亮姐姐。她一開始會和大家玩猜名字的游戲，等熟悉起來，又一起跳皮筋、玩123木頭人。

大家都很喜歡她，你也是。但聚散終有時，不長不短的兩個月時光結束，她要離開了。那天，走在樓梯上，你和好友聊天。你和實習老師其實相談甚少，你怕自己之于她始終是透明的，于是不好意思表達自己的舍不得，只說：“其實也沒什么。”

班里另一個很受班主任喜歡的女生突然從后面躥出來，惡狠狠地說：“你就是那么無情無義，你似乎一直都是這樣！”

你什么都沒說，回家后，很認真又自認為很矯情地寫了些話，用大頭貼粘住，準備和大家的留言一起放進瓶子里，讓老師帶走。可不知道為什么，第二天，班長并沒有挨個收，你也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時候把自己的留言放到瓶子里的。

等實習老師捧著瓶子跟大家道別、再三問還有誰沒放時，你還是沒站起來。后來，你把留言撕了、丟了，心里留下了一丁點遺憾。

幸好當時年紀小，情緒總會被時間掩埋。

2

十一二歲，大概是你最光輝的時候了。

你遇見了興奮起來會跑去抱住你，會對你說“她們的關系哪有我們倆好”的閨蜜。你們互相默契地為對方打掩護，少不諳世的義氣在你身上顯露。最重要的是，每次你覺得尷尬或煩躁的時候，有人瞇著眼睛，頂著一副快睡著的慵懶表情說：“嗨，這有什么？！”

于是，不論矯情、失誤，還是一切你以前覺得有些丟人的事情，又或是拋不開的莫名其妙的偶像包袱，都無法再禁錮你。

你笑得前仰后合，提著掃帚和同學你追我趕，甚至和關系最好的女孩共吃一根棒棒糖，在對方生日時直言拮據，可能沒法買生日禮物。

有人調侃：“你倆干脆黏在一起吧。”第一次，她回應了“那當然”三個字。之后，你每次也能自然應答，就是關系好，沒辦法，通常還會帶著滿臉自豪。

你們爭執、打賭、發脾氣時，也可以孩子氣地要挾對方——“還是不是朋友了？”“不行就散伙吧。”你知道，換作別人你不敢的，你怕對方認真或是開玩笑地說出“當然不是”“散伙就散伙”之類的話。如果真這樣，你該怎么應對這份尷尬呢？你始終學不會，不能像別的同學那樣八面玲瓏地纏著對方：“不嘛，不嘛……”

但走在她們身邊的那幾年，你收獲的故事和歡喜，比任何時候都多。

那時候，世界對你是無條件敞開的。

3

你明白，是自己不夠自信、不善于表達，或是自小就被教育要“沉穩矜持”，抑或兩者還互相影響著，由此，你是一個不太擅長說好聽的話的人。

你的爸媽也如此。有次跟你同行的女生很直接地表達：“我很愛我的媽媽。”你瞪著眼睛愣了半晌，含糊地岔開話題。像“愛”這樣包含著濃厚感情的詞，不管對象是誰，怎么會有人那么直白地說出口？還說得很溫暖，真實。嗯，你不太明白。

你爸媽絕對是“挫折式教育”的榜樣，他們表達愛的方式是：“你這個樣子，以后就去超市搬貨。”“搬貨也是光明正大地賺錢，怎么了？”你橫著臉，和他們針尖對麥芒。

你開始寫很多故事，明明不太有上進心，但很努力，因為你害怕有一天真的只能做他們看不起的工作時，會被趕出家門。你沒有安全感。

豐富的情緒讓幻想登峰造極，幾秒鐘后，你已經有蹲在路邊身無分文又饑腸轆轆的感覺了。可思想越多，你在大人眼中越叛逆。你們之間的關系崩裂的速度比課文里的青鳥還快。

最后，你甚至覺得爸媽和你，彼此都急于撇清關系，可你當時沒想過，你只在意他們的話，而在意也是愛延伸出的枝干。

時間漸長，你有越來越多的秘密放在心里，你的不甘，你的努力，你的理想……你很想對他們說，但你選擇了始終不說。

和他們一樣，你不會表達愛，你們還是一見面就爭吵不止。

4

那是哪一年呢？

17歲的你站在臺下，喜歡的少年站在臺上。你的留言板上全是他的身影。其他女生大大咧咧地走過去夸他今天真帥，臺風超穩，你滿眼都是他，卻又躲在一旁。

你想夸他，想像別人一樣會對喜歡的人發脾氣，哭完又溫柔得比春天還美好，想提要求，也想表達喜歡和不喜歡的。但他說：“最近要期末考試了，太忙了，如果忽略了你的感受，千萬別生氣呀。”你莞爾，說：“好。”

有時候你真的很生氣，那個女生的手為什么隨意搭在他肩上？還有那個誰，那么親近地叫他的昵稱。以及好多個課間，你想跑過去搶占他旁邊的座位，問他：“你在干什么？陪我去食堂吧。”你看到他在寫著什么，或者看到他似乎有些累，終又選擇什么都不說。

你覺得這樣不行，于是在手機上打出一些話，然后又刪掉。寒假時的某天，你和好友在街上偶遇他和他的朋友。大家都讓你倆一起走。你特別開心，但你竟然一句話都沒說，很奇怪對吧？你也因此耿耿于懷好多年。

這樣的情況數不勝數。你們分開時，天還沒有暖和起來。那時候，早自習的教室是沒有任何陽光的。

“感覺他很喜歡你。”有同學小聲說。

“有嗎？”你反問。

“對呀，但你挺冷淡的。”

“好吧，算啦，都過去了。”

你笑一笑，繼續背書，但其實你早上從來不背政治。

后來很多細枝末節讓你念及他的好時，你都會想，下一次，一定要大膽表達悉數的在意，即便不知道下一次在什么時候。

5

你一直在說服自己，該走的留不住，屬于你的，無論怎樣也弄不丟。直到19歲，你正在上課，手機振動……他們告訴你，外婆去世了。

外婆的身體一向不好，每年都要進幾次醫院，有一年醫院還下了病危通知書，即便如此，她還是一次次都挺過來了。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突然地離開。

其實這幾年，你很少再去外婆家了。高考完的一整個暑假，你也很少踏足她那間面積不大但你度過了一小半童年的地方，因為她膝蓋不好，大部分時候都臥躺在床。

你一去，她就拉著你的手讓你說話，你不知道該說什么，或許是習慣使然，好聽的話不知怎么就是說不出口，于是尷尬、失望與急躁。家人再讓你去，你找無數借口推脫。

在趕回去的車上，你忽然想起小時候外婆用橡皮泥給你捏餃子，你闖了禍她會護住你，她不讓姥爺吃排骨，自己也不吃，是為了留給你，她帶你在漫山遍野的草地上跑，用狗尾巴草給你編小貓和兔子……

這次你再也無法否認，她愿意聽到也渴望你任何一句關心以及“我愛你”，你也再無法像從前那樣找借口、說以后，你知道再也沒機會了。

短暫卻也漫長的少年時期，你總抱怨身邊愛你的人太少，生活乏善可陳略顯孤單。你旁觀著別人的風生水起，說差別源于性格，是天生的……其實不是！誰的心不像花瓣一樣柔軟，被戳中也會疼？但別人比你有接受后果的勇氣，愿意承認自己不能被所有人喜歡。

我想，表達愛大概就是一種成長的勇氣，也是渴望著擁有熱血人生的人必備的能力。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