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都的夏與冬

糖包子

我見過凌晨三點的六盤水。那時正值七月，我從火爐重慶穿越而來，短袖紗裙加身，剛下火車就被一陣寒風吹得七葷八素，一開口嘴里就像塞了一口老冰棍。我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天氣預(yù)報，夜間15℃。接過弟弟遞來的大碼外套時，我暗暗地想：真不愧是“涼都”啊。

中國涼都正是六盤水市的別稱，這是因為全年氣候涼爽濕潤，被中國氣象學(xué)會親自貼上的標簽。我現(xiàn)在終于有些明白奔五的老爸老媽特意跑來這貴州烏蒙山區(qū)地帶做生意是圖個什么了，大概是養(yǎng)老養(yǎng)生吧！

隨后我在父母租的房子里住下，白天幫他們經(jīng)營超市，晚上看看書做做家務(wù)，就這樣來安置我的暑假。這似乎與當初父母許諾我的“避暑”有些出入，抑或說跟我想象中的“避暑”實在大相徑庭。不過，這樣也好，做小本生意是很能感受一方風土人情的。所以我對涼都人的印象就在一筆又一筆的交易中慢慢建立起來了。

即使在最高溫僅有25℃的陰天，涼都人也熱衷于冷飲。我出于敬畏，特意打開冰柜感受了一下，只覺得一陣透心涼心飛揚，對冰柜中大大小小琳瑯滿目的飲品或者冰淇淋再也沒有攝食的欲望。要知道在重慶旅行那幾天，我可是冰可樂不離身的。如果不是貧窮限制了我的購買力，我甚至還能干掉好幾個冰淇淋。所以在涼都，我除了對涼涼的天氣刮目相看外，對當?shù)厝说摹敖饎偰c胃”也是敬佩有加。這么一看，我在涼都避暑這事還是落到了實處的。

但作為一個超市店員，我有一項極其不稱職的弱點——聽不懂貴州話。因為這個弱點，我甚至鬧了不少笑話。比如某次有個小孩子跟著家長來買醬油和醋，趁家長挑選商品的時候，他偷偷跑來問我有沒有五角錢的糖。其實是很簡單的一個句子，可我的腦子就如宕機了似的，愣是沒有透過他純正的貴州口音獲取他真正的意思。我倆雞同鴨講半天，眼看他的家長已經(jīng)購物完畢要來結(jié)賬了，小家伙急得滿臉通紅。也許是被緊急狀況激發(fā)了潛能吧，他突然切換到了普通話大叫道：“阿姨，你家有沒有五角錢一包的糖？”我一愣，算是秒懂，趕緊回答他：“有啊，你要嗎？”結(jié)果他還來不及說一句“要的”，就被家長逮了個正著。

后來，因為這件事情，我被自己的弟弟笑了很久。他說：“姐，你因為語言障礙害得咱家錯失了一筆五角錢的大單子呢！”

當然，見的人多了，我也遇到過一些不好相處的顧客——買了電飯煲煮過一次嫌小又回來換的阿姨；不看分量只論價格訓(xùn)我為黑心商家的老奶奶；在監(jiān)控死角順手牽羊的小孩子……不過，有句至理名言不是叫“世上還是好人多”嗎？接觸的絕大多數(shù)涼都人都十分淳樸，因此我對這里的印象還是蠻不錯的。

有一次，一位年邁的老爺爺來買牛奶，要我推薦一二。我問他牛奶買了是給誰喝，老爺爺突然笑得特別幸福和滿足：“給孫孫的，孫孫最大！”我想，“幸福”這個形而上的東西也許是可以傳染的吧，因為我清晰地記得當時我的內(nèi)心竟也有一剎那的安寧和完滿。

我對涼都的另一個印象是吃食很多。它作為貴州的一個城市，受鄰居四川和云南的飲食文化影響頗大，同時又兼?zhèn)滟F州本土的特色。凱里酸湯魚、遵義羊肉粉、云南鮮花餅、盤縣板鴨、重慶火鍋、威寧蕎酥、大理土酸奶……西南三省的美食在此地應(yīng)有盡有。我最喜歡的還是涼都大街小巷最普通的烤土豆，大約每隔二十米就有小烤爐或者炭火架子，賣貨的大叔或者阿姨就戴著手套坐在邊上不厭其煩地刨著土豆。每次我跟著老媽去小商品市場進貨，只覺得一路上香氣撲鼻，總是忍不住買上一塊剛烤好的土豆捧在手心里。老媽說我的表情好似這土豆是造物者的恩賜。反正我覺得這熱氣騰騰的食物和涼風習(xí)習(xí)的天氣特別搭，暖心又暖胃，也暖了一天的好心情。

以上這些，大概就是我在那個夏天對涼都所有的印象，淺顯卻溫馨。而第二次奔赴涼都，已經(jīng)是去年的深冬了。我發(fā)現(xiàn)，雖然它在夏天比祖國絕大多數(shù)地區(qū)都要涼爽，冬天卻也沒有多嚴寒，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所以，特意買了好幾件冬裝，一副全副武裝的樣子，倒顯得是我小題大做了。

入冬的涼都除了涼意更盛，也多了些許煙火氣和年味兒。大體上并沒有和別處有什么不同，我唯一有些心疼的是那些居住在山上的人。因貴州多山，許多人就住在山里。冬天，山民們背著背簍，頂著寒意，一步一個腳印從大山深處而來。他們裹得嚴嚴實實，有些穿的是少數(shù)民族的特色服飾。因為下山一次不容易，他們每次都要把背簍裝得滿滿當當才會打道回府。來我家小超市買吃食的時候，他們總是央求我媽幫忙把東西塞進背簍里，大約是覺得卸下來又背上不太方便吧。

而我們自家，在涼都倒是過得有些滋潤的。也許是為了過冬的儀式感吧，老媽每天給家人做“大型料理”，又是火鍋又是酸湯魚，甚至有意去鉆研西南三省的名菜菜譜。弟弟只嘆怕長膘，我則不停地把我覺得好吃的菜肴往年邁的外婆碗里夾。我也不是不知道老年人消化不好不宜吃大魚大肉，總覺得老人家一輩子沒有過過幾天好日子，能在晚年享些許口福，是令人寬慰的一件事兒。老媽其實也有犯懶的時候，我覺得她犯懶其實是因為饞。每當一陣寒風吹過，帶來隔壁濃郁的羊肉粉味兒時，老媽就放棄了掌勺的想法，轉(zhuǎn)而麻溜地跑向隔壁的店鋪：“老板，羊肉粉來五大碗！”干完一碗熱辣的羊肉粉，仿佛御寒技能一下子便升級到了無窮大，連人生都變得熱氣騰騰起來。

不過，冬季我依然不能在涼都駐留太久，因為啊，涼都再適合養(yǎng)老，也不是我們的歸宿呢！所以吃完年夜飯，次日一早我就要帶外婆回老家，去往另一個小城市。而涼都，雖然并不會來幾次，但來的每一次，都讓我的喜歡添上了一些些。來日可期啊！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