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永安

“為什么你總是說做時代的旅行者?”這真是個直接又關鍵的問題。
旅行者不是旅游者,不是游山玩水的旁觀。旅行者是人類的觀察者,走過陰晴風雨,遍閱人間悲欣,既在其中,又在其外,從不糾結于現世得失,將生命當作一次山重水復的旅程,將隱藏在視覺深處的萬千氣象告訴四面八方。
今天的中國,是旅行者的黃金時代。短短數十年,從祖輩的農業社會急速跨入父輩的工業社會,而年輕的90后、00后在新科技的浪潮中,快步踏入后工業社會的大門。豐富多彩的文明變遷,讓當下的中國人穿行在文化的魔幻疊層中,每一個空間都像轉動的萬花筒,天天都有新畫面。在這樣的社會大轉型里,旅行者最幸福,從最原始到最現代,每一天都生活在意料之外。
當一個旅行者實在不容易,其中最難的是“行”。行是發現、閱讀、實踐、創造,正如明清之際的顧炎武所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跑到一個網紅的地方,吃一頓,拍一通,跳一陣,這當然很歡暢,但這只是旅游,遠遠不及旅行者的縱深感。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面臨著兩個選擇:是做一個簡單快樂的旅游者,還是深切幸福的旅行者?選擇因人而異,但我還是寧愿做一個艱辛跋涉的旅人。
2021年年初,我去了云南石林的阿著底村。那里居住的都是彝族撒尼人。撒尼愛情故事里的女主人公阿詩瑪,據說就出生于阿著底。撒尼人是從哪里來的?史料上說,一千多年前他們從中亞長途跋涉遷徙到青藏高原,隨后又輾轉到更適合農耕的云南定居下來。這聽上去很像一個神話,但走在村里,忽然發現有的鄉民的臉型凸凹,五官真的有些像古代中東人。經過一戶大院門口,稍一張望,里面的兩位五六十歲的女人笑著迎上來,一定要請我進去坐坐。正想和這里的村民聊聊天,我毫不客氣就走進去,坐在熱騰騰的烤火盆旁。火盆上方3米高的繩子上掛著肥嘟嘟的腌豬肉,看樣子半年都吃不完。兩位女房主倒熱茶,端出瓜子、糖果,一個勁地勸吃,淳樸的民風暖透了心頭。和她們聊起來,得知這個村前幾年興起民族刺繡,帶火了文化經濟,很多人來旅游,日子大變樣了。這個村原來叫“阿朵底”,村里的漂亮姑娘比別的村多,于是干脆把村名改成阿詩瑪的故鄉“阿著底”,這一下就更有愛情的詩意了。
阿著底不僅刺繡名聲遠揚,農家菜也是一絕。在村子的文化中心旁邊找了一家餐館,十來個人坐了一圈,先喝當地農民自釀的米酒,香醇沁人,還沒開吃就心醉了。餐館的女主人穿著鮮艷的撒尼服裝,唱了三首民歌,調子又高又亮。她唱完一首,就和大家喝一杯,面不改色。唱完她說,餐館的規矩,來到這里隨便吃,飯菜都不限量,吃完盡管加。這倒是第一次遇上,看滿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這樣的吃法是多么盡興啊!大家毫無顧忌地吃起來,紛紛說味道香醇。
阿著底是個小村,有350余人,山地1000余畝。沒旅行到這里,根本不會想到,有這樣一群人從遙遠的中亞來到這山巒起伏的地方,一代代繁衍,至今仍有游牧民族的豪爽好客。世界上的每一個地方,細細地體會,都埋藏著歷史縱橫交錯的印記,也流動著美好人性的熱量。廣袤的中國大地,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美麗深藏?也許不用走遠,只要換一種旅行者的眼光,我們每個人的身邊,都會有無窮的發現。這就是旅行者的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