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當下的詩心

手捧《丁酉懷澄堂詩草》詩集，細細讀來，不禁被蔡競先生的精神，深深地感動著。他在自跋中說2014年3月16日至2016年12月31日所作近800首詩（其中50首詞未入此集）中輯選531首。真難以想象，在事務繁雜之余，創(chuàng)作仍如此勤奮，思維如此敏捷，真令人肅然起敬。

眾所周知，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大凡有一定文化修養(yǎng)之士，都會與詩結緣，通過吟詩方式，抒發(fā)自己的情志。蔡先生五歲時，在父母教導下，誦念古文與詩詞，為日后的創(chuàng)作筑下了堅實的根基。當筆者吟詠《丁酉懷澄堂詩草》時，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他對古典詩詞獨特的聲韻之美，更是詩意關乎當下，詩美彰顯當下，詩心吟詠當下。

該詩集，以時為序，依次編排，可以說每首作品，都是“工作、學習、生活的點滴記錄”（《跋》），更是對生命、人生的體驗與感悟。觀《丁酉懷澄堂詩草》，大致可分三個類型：一是游興詩，一是吊古詩，一是酬唱詩。這三類詩，都與其從事的相關工作緊密相連。下面，筆者就先生三類作品的思想和藝術分別冒昧置評。

一、意境優(yōu)美的游興詩

詩家常說，文如其人，言為心聲。也就是說，一個人的思想境界決定著作品的境界;作品的境界折射出人的思想境界。韓愈在“論‘氣與文學修養(yǎng)”中說：重視古文寫作中最根本的人文蘊涵，將人格修養(yǎng)與道德涵養(yǎng)視為文章寫作的本體。其實，寫詩亦然。作為一門別樣純凈、唯美的文學體裁，清透的詩心是寫好詩的基礎。作品的藝術價值不僅與思想境界相關，與人的閱歷深淺也有直接的聯(lián)系。因此可以說，我們讀詩，其實就是在讀人。

由于工作、會議、活動、交流頗多，可蔡先生卻能詩隨人行，有感而發(fā)。如“暖陽黛色望云峰，樹翠花繁勢若龍。擬喚春風君任取，溪中綠水蕩吾胸。”（《都江堰泰安古鎮(zhèn)暨青城后山碧溪行》）以景托情，以物顯心，織繁花芳菲，繪清泉漣漪，將靈動的感知與鮮活的情思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游興詩，無論是寫景狀物，言志抒懷，均能情景交融，形象生動，詩味雋永，意境幽美。如《諧參事及機關同仁長寧考察生態(tài)建設紀行》：“蔥嶺迷山色，參天竹海留。層林觀錦繡，疏雨潤溫柔。水綠茅亭遠，泉清瀑布悠。荒灘尋古徑，危石截溪流。居簡重生態(tài)，獨行立淺洲。鄉(xiāng)民少遠慮，大德有深謀。沐浴新晴后，歸家愿已酬。今番興未盡，再待來年秋。”詩句從容自如，仿佛于不經意之間，信手拈來自然風光，咀嚼其中奧妙。詩筆不刻意雕飾，于輕描淡寫中情趣盡露。顯然，這既需要對生活地體驗、觀察能力，還需要藝術擷取、表現(xiàn)的功力。

蔡先生的游興詩，題材廣泛，內涵豐富，詩思靈動，手法多樣。不僅寓情于景，且多能達到情理相生，景、情、理三者渾然一體。其豐富的閱歷和精準的洞察力盡藏詩中。這里，謹舉一、二，可供賞之：

（一）浸潤熾情的山河

如：

斯人不在靖邊樓，只見潮來滿眼秋。

華北危機局勢變，榆關事態(tài)國情憂。

天開海岳云龍現(xiàn)，地接蒼穹惡鬼收。

舊址遺臺作鐵證，天將血脈佑神州。

——《山海關行吟》

清秋澄寂眺瑤林，平落鴻飛萬籟岑。

石徑驅車商賈顧，老街沭雨友朋臨。

青山滴翠瓊漿露，白水含煙碧玉潯。

一曲求凰千古夢，弦歌盛世正高吟。

——《偶游邛崍平樂古鎮(zhèn)》

欣逢除夕賀鄉(xiāng)親，正旦南來萬象春。

幸得家邦興業(yè)旺，將辭午馬領羊馴。

陰陽合卦乾坤壯，琴瑟調音旋律新。

身外功名何必論，隆隆盛德慶昌辰！

——《北海南珠宮喜迎羊年》

第一首通過“斯人不在”，遺風千古，烈士們的壯舉，必將激勵更多的共產黨人，在新時代，愛國奉獻，敢于擔當?shù)膱髧閼选４嗽娛惆l(fā)詩人心憂社稷，情系家國的殷殷情懷。

第二首則是通過對古鎮(zhèn)美景的贊頌，更有對美好山河的熱愛和向往，足顯詩人的赤誠。前兩句是記述，將贊美之情寄予敘述之中。最后以清新明快的曲調，贊美祖國的繁榮昌盛。佳構之精妙，盡顯字里行間。

最后這首賀歲，先以“正旦南來萬象春”作鋪墊，然后娓娓道來。全詩不僅描繪了北海春回的意境，且贊美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境界。尾聯(lián)合筆，點明作者的主旨，從而表達了全國人民的共同心愿，祝愿祖國的明天更加強盛，人民更加幸福，社會更加和諧。

（二）充滿體悟的游覽

如：

山高水碧孟春天，曉露清風玉化煙。

可喜風流真性在，難嗚頭上聽蟬玄。

崢嶸洞骨皆文絕，遒勁筆鋒慟地干。

語句騷詞乘鶴去，書臺正氣震山翩。

羨君常得杯中趣，愧我寧從酒醉然。

對影千花狂謫貶，獨行萬首敢稱仙。

傾囊詩鎮(zhèn)一峰轉，把錦涪江二月妍。

太白天才驚巨變，幾曾吟客到青蓮？

——《江油青蓮國際詩歌小鎮(zhèn)行吟》

這是一首七言排律。全詩浸透作者對小鎮(zhèn)、對人生、對眼前景、對詩仙的體悟：小鎮(zhèn)如何吸來游客？乃人們對詩仙的仰慕、對詩詞的愛好。詩仙如何令人仰慕？乃詩仙的天賦奇才、詩仙的自由心境。全詩圍繞詩仙李白展開，情景交融，既寫出了小鎮(zhèn)充滿詩意的本色，見出詩人積極向上、瀟灑豪邁的情懷，也吟出了作者的體悟。

又如：

碧峽有奇樹，臨山淳樸中。

花開云渺渺，泉動響淙淙。

細品農家味，饑嘗醬酒風。

謙恭敲拙句，養(yǎng)氣滌心胸。

節(jié)儉明天理，操文練筆濃。

為其何所適，眼闊未曾空。

——《偕友青城后山碧溪游））

這首五言排律，通過對碧溪美景、農家風物的描寫，吟出游興之濃，襯托山川之美。沐浴在淳樸幽靜的環(huán)境之中，正好可以一洗塵慮，一滌心胸。這是詩人超脫飄逸風格的體現(xiàn)，也是詩人熱愛自然心情的流露。又如：

玉屏峰列陣，瓦屋聳云中。

雀噪籬邊樹，蟬鳴柳絮風。

楓搖波瀲滟，云破月朦朧。

安得茲心佇，襟懷與境同。

——《洪雅柳江古鎮(zhèn)紀行》

前六句都是寫景，游“玉屏峰”，觀瓦屋聳，聽雀噪蟬鳴，承楓搖波，得云破月，進入澈明清亮的境界。只“安得”兩字，塵世俗念瞬時消失一空，大有禪家頓悟之妙。

（三）藝術描述的現(xiàn)實

如：

秘境秦巴沐嫩睛，精勤扶助啟新程。

善謀王土宏觀事，全面小康恒定贏。

——《國土秦巴扶貧行二首》（其一）

詩中所吟，正是全社會需要關注的問題。詩人的呼喚，提出的問題，未必能及時回應，但可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為解決問題提供思路。也許，這正是詩人的用心。

如：

大劫光陰迥不同，小城故事惹情衷。

何須常憶天災苦，且聽蘆邛唱大風。

——《蘆山震區(qū)三年重建功成禮贊二首》（其一）

開篇既將熾熱情感，一瀉而出。面對災難，有對生命的珍視、尊重與敬畏，還有對美好生活無限的憧憬和不懈的追求。“大風”寓典，謳歌了新時代、新科技所結出的重建之果。

又如：

嘉絨故土映朝霞，雨后霓虹遍地花。

漢藏扶貧殫眾力，萬民酣醉感韶華。

——《赴金川瑪目都村蹲點》

“扶貧”反映的是當下中國夢的時代主題。詩人用形象的語言，傳達生命不息、生活不止的信念，鼓舞人心，直面現(xiàn)實，相信未來。

二、匠心獨運的吊古詩

吊古詩，一般面對古跡，予以憑吊，大多追慕古賢，感嘆往事，表達自己的情緒或見解，有時還會與現(xiàn)實相銜接，以借古喻今。蔡先生《丁酉懷澄堂詩草》詩集中，吊古詩占有一定的比例，且寫得較為精到。有對古人古事的評議，有對古賢的稱頌，有緣古以論今的借題發(fā)揮。正如魯迅先生所說“發(fā)思古之幽情，往往是為了現(xiàn)在”。

如：

紅柳香蘭翠竹搖，秋陽碧野露痕消。

青峰渺渺陰山月，黃浪依依大漠潮。

辟土開疆空塞外，擒龍射虎仰天驕。

何期浩氣盈河漢，都付蒼煙話寂寥。

——《自鹿城南行拜謁成吉思汗陵感懷》

首聯(lián)即以對仗，從細處寫汗陵實景。頷聯(lián)則將視野拓開，從大處著筆，以造境造勢，對仗工穩(wěn)，氣勢不凡，頗見手段。頸聯(lián)寫成吉思汗之功績及勇武，措辭穩(wěn)健有力。結聯(lián)抒慨發(fā)議，以扣主題，深得唐法。

如：

蜀關襟帶此墻垣，落鳳坡前謁士元。

草掩謀魂青冢靜，色空翠柏鳥聲喧。

江山一統(tǒng)風搖幟，漢室萬安云掛幡。

耳畔猶聞鼓聲起，金牛古道錦花繁。

——《時隔三十四年再謁白馬關漢龐桓侯祠墓》

下筆寫景，可謂動靜相兼，有聲有色，使讀者如臨其境，能見筆法之活。景中寓情，情景交融。耳畔隱約傳來的陣陣鼓聲，正是詩的厚重感和穿透力之所在。

又如：

東坡故里隱蓬廬，夜色凄清覺鈍愚。

憂患始由多識字，坦言率直不阿諛。

文章自可翻江海，竹韻飄然入畫圖。

一去嶺南誰慰藉，雪泥鴻影世間殊。

——《再訪東坡故里感懷》

寥寥八句，形象鮮明，語言流暢，讀來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得蘇翁行文之趣。細品《感懷》詩，亦見詩人對東坡先生的深入了解。

三、格純味厚的酬唱詩

蔡先生寫了大量應酬、應和、應事之作。這類詩素謂難寫，要寫出特色，寫出深度，難度較游興、吊古詩更大。然若應對得機敏、運思靈活，其酬唱之詩則卓爾不群。此略舉數(shù)例，以證余見。

如：

乍晴還雨養(yǎng)花天，蒲露艾風思俊賢。

煮酒稱觴酬屈子，慢斟細揣入芳箋。

騷詩千載輝明月，歷歲一時迷霧泉。

但緬汨羅忠節(jié)處，癡云壓岫仰孤煙。

——《步魯貴娣、李宗培館員丙申端午奉詩之原韻》

歷來吊屈之詩甚多，而能出新意者固難矣。然此作在驅遣文字、駕馭韻律、寫景抒情、融合經史等諸多環(huán)節(jié)上，均能顯得穩(wěn)練自如。

如：

為官一念系蒼生，初上云帆萬里程。

阮籍窮途唯痛哭，展禽論祀敢爭鳴。

王侯自古非無種，咨事煩多總問卿。

長夜憂思巴蜀計，民間火眼有金睛。

——《步梁武湖詩友致余主編之《中國參事》讀后律句之原韻奉和》

此詩化用阮籍的“火眼”之典，形象鮮明，自然流暢。細細品來，格調高、詩味濃，情真意摯，含面不露，意味深長。

蔡先生常存著一份愛國之心、責任之心、事業(yè)之心。常懷這幾種執(zhí)著之心，為人處世、待人接物、寫詩作文，定然是心底常激波瀾，筆端饒有情韻。一些尋常景物本來毫無詩意，經詩人一過濾、一點化，便鮮活起來，詩意盎然。一如王國維《人間詞話》里所說的“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例《賀<好山好水好四川詩詞專輯>印行》：

重溫珍輯品華章，催我清吭破夢鄉(xiāng)。

始信韶顏排濁世，端詳文脈啟靈光。

執(zhí)持一管風云筆，吟唱千鈞日月光。

淺薄吹噓何足道，強音又發(fā)鼓聲昂！

這首詩對仗工穩(wěn)，文筆優(yōu)美，“催我清吭破夢鄉(xiāng)”句，頗有奇思妙想，既表現(xiàn)了詩人對詩詞專輯付梓的喜悅心情，樂于奉獻的赤子之心，字里行間激蕩著一種奮發(fā)有為、積極進取的豪情壯志，又流露出作者對當代文壇出現(xiàn)的一些不和諧雜音、噪音的擔憂與批評。

以味論詩者，代不乏人，且逐漸成為中國詩學史上的一項優(yōu)良傳統(tǒng)。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多處以“味”為標準，評價詩文內涵。而蔡先生之詩，韻味十足，風格多樣，時有碧玉之秀，清雅含蓄;時有飛鵬之象，豪放奔涌。而這些都離不開豐富的閱歷。他將自我對世界的觀感與認識、對人事的洞察與思考，都融進自己的詩行里。正如《詩大序》所云：“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以上所綜，表明作者就是一位始終立足當下，以詩言志的行吟者。

愿蔡競先生再接再厲，繼續(xù)開拓新的詩歌境界，攀登新的詩歌高峰！

張旭麗

ZHANG XULI

武昌工學院教師，湖北省荊門聶紺弩詩詞研究基金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