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聰明的借款者

子木

本案主犯終因虛假訴訟“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為創業欠下朋友數百萬元投資款

隨著采礦業的興起，地處太行山南麓的沙河市生態環境逐步惡化。為還百姓一片青山綠水，政府在2005年初調整政策及時關停了一批礦廠，不少本地人的撈金計劃也為此被打亂。李軍就是其中一名，無奈之下他決定南下貴州息烽縣謀求發展，但因缺少創業資金舉步維艱。

時年36歲的吳宏德與李軍的姐夫是多年好友，交情頗深。開礦發家的老吳得知李軍的情況后伸出援手，以零利息借給李軍200萬元啟動資金。有了這筆借款，李軍很快在息烽縣順利成立了新科鋁業公司和華頓公司。經過一年多努力，他拿到了政府批準新科公司開采鋁礦的紅頭文件。然而，新的難題接踵而至：啟動開礦項目需大量資金，而他手頭沒有這么多錢。

李軍想方設法引入資金，屢次到北京等地尋找合作伙伴，結果均因種種原因沒能洽談成功。2007年底，公司員工紛紛辭職，只剩下李軍和會計章萍。就在這時，吳宏德打來電話催要200萬元借款。李軍滿臉愁容地告訴老吳，公司已有政府許可開采鋁礦的批文，但由于找不到合作伙伴，批文已過期，自己正想辦法把公司轉讓出去，拿到錢就歸還借款。

聽說李軍要轉讓公司，老吳想到不久前在上海洽談業務時認識的美籍華人禾苗思雨。禾苗思雨從事多年房地產開發行業，資產頗豐，倘若李軍將新科公司轉讓給禾苗思雨，這不就有錢還自己了？吳宏德的收購提議，很快得到禾苗思雨的應允，李軍對老吳牽線搭橋感激涕零，許諾事成后多給他些好處費。

事不宜遲，吳、李、禾三人很快在金牛酒店達成了合作協議。該協議內容顯示：禾苗思雨出資1300萬元收購新科和華頓公司，由吳宏德幫助把該公司過期的開礦批文恢復有效。此時，老吳擔心李軍甩下他直接將兩家公司轉讓禾苗思雨，令自己損失一筆好處費。于是，他與李軍制定了具體操作步驟，即：第一步，李軍先把華頓公司變更到吳宏德名下，由禾苗思雨將1300萬元打入華頓公司老吳的賬戶。第二步，李軍再將新科公司轉至吳宏德名下，吳宏德將1000萬元打入李軍賬戶，并將新科和華頓公司一并轉入禾苗思雨名下。賬戶里剩下的300萬元留給老吳，作為李軍歸還的借款和好處費。

一切準備就緒后，老吳和李軍開始了第一步行動。為快速將華頓公司轉至老吳名下，李軍和吳宏德商議決定避開審計公司財務程序，直接簽訂一份“李軍將自己名下華頓公司所有股權600萬元全部轉讓給吳宏德”的協議。

2008年3月，吳、李二人拿著這份簽好的股權轉讓協議和出資證明表來到工商部門辦理了華頓公司變更手續，吳宏德搖身一變成為該公司的全資股東和法定代表人。

為解決債務，連環訴訟背后藏貓膩

盡管收購計劃設想很周密，但還是出現了偏差。原來，吳宏德全力運作恢復新科公司鋁礦開采許可的手續，最終還是被“卡”了下來?！皼]有開礦許可證，我收購新科公司就沒有意義?！焙堂缢加旯麛喾艞壛耸召徲媱潯?/p>

此刻，在吳宏德看來，雖然華頓公司和新科公司沒有被禾苗思雨收購，但公司還是李軍的，他沒有任何損失。想到這些，老吳心里很坦然。2008年7月，吳宏德返回邢臺。轉眼又是三個春秋，李軍仍沒有還款的跡象，吳宏德的妻子向沙河市法院提起了民事訴訟。經過法院審理，吳宏德勝訴。

2013年9月，李軍帶著當年華頓公司600萬元股權轉讓協議將老吳告上法庭，要求判令吳宏德歸還其轉讓華頓公司的600萬元股資。這起糾紛經沙河市法院兩次審理，李軍的訴求被駁回。邢臺市中院維持原判后，李軍不服申請再審。2016年2月，邢臺市中院啟動審判監督程序再審后，改判吳宏德支付李軍華頓公司股權轉讓款600萬元及利息。4個月后，吳宏德名下的一套房產被查封，存款10.5萬元被強制執行。“華頓公司沒有實體項目，也無任何資產，就是空殼公司，我怎么會收購這樣的公司？再說，當時李軍將華頓公司轉到我名下，是‘零元轉讓，是為了把華頓公司作為資金平臺使用，實現禾苗思雨收購新科公司的計劃，我不欠李軍600萬元股資?！睗M腹委屈的吳宏德又到工商部門查詢華頓公司經營狀況，他大吃一驚：自己名下的華頓公司股權所有人竟然已變更為“柳芳”。

吳宏德覺得該變更蹊蹺，便迅速報了警。一個月后，公安機關作出不立案決定，他又申請邢臺市橋西區人民檢察院立案監督。2018年5月29日，橋西區人民檢察院經過審查，認為李軍的行為涉嫌虛假訴訟罪，遂通知公安機關立案。

那么，到底是誰將吳宏德名下的華頓公司轉讓柳芳的？偵查員以此為突破口，多次趕赴息烽縣調查，終于發現了幕后“指使者”。據卷宗顯示：2010年3月，柳芳跟縣政府有合作項目，想成立一家公司。柳芳的哥哥柳坤曾在新科公司擔任副總，柳芳喜歡華頓公司的名字，便委托柳坤與李軍洽談收購事宜，最終柳芳以6萬元收購華頓公司，并將款項全額打入華頓公司會計章萍的賬戶里。

法庭交鋒：究竟是無權代理還是刑事案件

2019年9月，河北省邢臺市橋西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庭審中，華頓公司會計章萍出庭作證，偵查員也向法庭解釋了相關問題?？衫钴娋懿徽J罪，并否認他已將華頓公司轉讓柳芳。經過控辯雙方激烈辯解，一審法院結合證據和庭審情況認為：李軍向法院起訴要求吳宏德給付600萬元華頓公司轉讓款前，通過簽訂合同的形式已擅自將華頓公司轉讓他人，隱瞞了未經所有人吳宏德同意的事實，李軍的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李軍意圖通過司法裁判的強制效力獲取被害人財產，其行為雖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但侵害的客體主要是正常的司法秩序，可以由法院依照民事訴訟法有關規定處理，不按詐騙罪追究刑責。

宣判后，李軍不服上訴，邢臺市橋西區人民檢察院提起抗訴。主辦檢察官認為：李軍將華頓公司轉讓吳宏德后，華頓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仍是李軍，李軍隱瞞與吳宏德轉讓華頓公司的事實以及已將華頓公司轉讓柳芳的事實，以無事實根據的600萬元提起民事訴訟，通過欺騙法院騙取吳宏德的財產，終使邢臺中級人民法院判決吳宏德支付李軍股權轉讓款600萬元，李軍的行為構成詐騙罪而非合同詐騙罪。

此案進入二審審理程序。邢臺市人民檢察院的檢察官在審閱全部卷宗的基礎上，深入分析相關證據后，認為：2013年9月，李軍提起民事訴訟時故意隱瞞其在2010年與柳芳、柳坤協商轉讓華頓公司的事實，在明知吳宏德不具有華頓公司所有權的情況下，仍要求吳宏德履行600萬元債務，李軍隱瞞真相的行為終使法院將吳宏德的房產查封，10.5萬元存款執行，李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構成詐騙罪，對橋西區人民檢察院的抗訴理由應予以支持。

2020年9月25日，河北省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該案。庭審中，身穿防疫服的李軍面對檢察官的問題，不是避重就輕，就是答非所問。他辯稱：“一審法院認定事實錯誤，我無罪;退一步說，即便按照一審法院推定，我與吳宏德之間也屬于無權代理行為，我不構成合同詐騙罪。”

李軍隱瞞已轉讓華頓公司給吳宏德的事實，再次將華頓公司轉讓給柳芳的行為，屬于無權代理嗎？出庭公訴的檢察官亮明觀點：民事關系中無權代理要求行為人必須是善意的，且應在事后積極向所有權人進行追認。本案李軍不承認將華頓公司轉讓柳芳的事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不符合無權代理構成。

二審法院審理后認為：李軍故意隱瞞華頓公司已轉讓給吳宏德的事實，未經吳宏德同意私自將華頓公司又轉讓他人，其行為侵害了吳宏德的合法權益，構成詐騙罪。李軍明知不存在600萬元債權仍向法院起訴，要求判令吳宏德支付600萬元，屬于虛假訴訟行為。按照《刑法修正案（九）》之“時間效率問題的解釋”第七條規定，本案李軍提起民事訴訟是在2013年，二審終審后其于2015年1月申請再審，其虛假訴訟性行為在2015年10月31日以前，因此不能以虛假訴訟罪追究其刑責。

2020年11月11日，河北省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李軍犯詐騙罪依法判處有期徒刑2年，并處罰金3萬元;退賠被害人吳宏德6萬元。

（文中李軍為化名）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