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歷代雪梅作品中雪的表現技法

孫文文

中國美術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00

古人喜梅，常以梅花喻君子高潔、堅強之品格。早在漢初的《西京雜記》中已有賞梅的記錄：“漢初修上林苑，遠方各獻名果異樹，有朱梅，胭脂梅。” 以梅花為題材的繪畫,也是恒河沙數,其中對雪中梅花的表現,最為古人所熱衷。雪梅,顧名思義,有雪、有梅,宋代詩人盧鉞有詩曰:“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一語道破雪與梅共生而各自的特點。對于梅花的表現,元代吳太素在其《松齋梅譜》中有詳細的論述:

天欲彤云布雷,凡寒萼凍蕊,不堪精神。雪梅樹多帶蒼老,樹錄三分,雪露七分。老木部帶花,只要嫩枝枝兩三朵,不必多也。

而對于雪的表現技法,細數歷代雪梅作品，不難發現其囊括了數量眾多的表現風格，因此對于雪梅中雪的畫法歸納整理如下：

一、點雪法。在勾勒好的枝和花的輪廓上方，再以虛筆定出雪的位置，在這個范圍內點雪。在筆法上強調小筆觸的用筆，以虛實不等的點雪筆痕表現積雪厚度的不同。在墨色上，以淡墨和白粉兩種顏色交替使用，突出積雪的明暗變化。在制作方法上，用了空白區域暈染淡墨底色法，強化了雪的整體存在感。

圖1 ［明］呂紀《雪梅集禽圖》(局部)，絹本設色，縱185厘米，橫104厘米，天津博物館藏。

圖2 ［明］呂紀《雪梅集禽圖》（局部），絹本設色，縱185厘米，橫104厘米，天津博物館藏。

熟練運用“點雪法”的作品以明呂紀《雪梅集禽圖》、明雷睿《雪梅山禽圖》為代表。這兩幅作品均展現了從梅根到枝干再到嫩梢的各部分結構，其中枝干和嫩梢的畫法步驟略有不同。先以單邊法勾畫枝干，而后大小筆觸結合，皴擦出樹體結構，在這個過程中注意留出足夠多的空白以添加雪，吻合了《松齋梅譜》中“樹露三分，雪露七分” 的要點。待干后用小筆觸按照枝干紋理在空白處點出白雪，點不可過多，顏料不可過厚，時而露出老干粗糙的樹皮結構，最終呈現遠觀積雪豐厚近看僅寥寥雪跡的效果（見圖1）梢頭嫩枝單筆寫出，而后以極細的斷續性線在其上端勾出積雪的輪廓線，交疊處的線離嫩枝略遠，以示此處雪積的更厚，這是因為受力面積增大導致的承載力加強（見圖2）。與大枝干中點雪筆痕的若隱若現相比，嫩枝點雪時用的白粉更實，密集的圓點清晰可見，小枝上的筆觸并不統一，它們的大小、虛實、疏密都對應著相應的位置,恰到好處的體現了“老木不帶花，只要嫩枝兩三朵，不必多也。” 的雪梅意境。這一要點在宋《華光梅譜》中也有敘述，“若作臨風帶雪，干老枝稀，只要墨撥，淡蕩花閑。” 點雪完成后，還需畫面空白處暈染底色，使坡、枝、雪三者黑白灰的顏色對比趨于柔和，形成一種昏暗的色調，增強畫面的統一感。

二、倒暈法，先在空白的紙或絹上預留出雪的位置，再調淡墨均勻平染在該位置之外，在空白區域添加梅枝或花。作此法要注意材質選擇絹或熟宣，淡墨需調勻，染的時候水分宜多不宜干。

與“點雪法”的小筆觸點鋪表現積雪相比，“倒暈法”則不著一筆，盡顯雪意。傳宋揚無咎的外甥湯叔雅所作墨梅，有奇思進而革新技法，當然他的作品并未流傳于世，而是從朱熹為其作的墨梅中的題記發現端倪的 。同一時代的徐禹功獲得了揚無咎的真傳，受到了宋元時期鑒賞家趙孟頫和吳鎮的肯定的肯定。他的代表作也是唯一一幅傳世作品即用“倒暈法”所作的《雪中梅竹圖》，此種畫法需作畫之前需先將主體大致布局定好，而后預留空白區域，在區域以外暈染淡墨，此時墨色要勻暈染力度需平穩，水分中等偏多，干了后邊緣會有水痕積線（見圖3），而后以濃墨寫梅枝、竹葉，淡墨作淺色修竹。在每根枝的上方均留有一段材料本身的顏色，這個空白區的頂部是淺色的水墨底色，下端是濃墨枝干，水痕的不規則積線巧妙的預示著雪的厚度。

圖3 ［宋］徐禹功《雪中梅竹圖》（局部），絹本水墨 縱29.6厘米 橫122厘米 遼寧省博物館藏。

倒暈風格是畫梅者對于挖掘梅花美學做的一次革新性嘗試，通過使用此方法獲得朦朧氤氳的氛圍不僅僅可以用來表現雪梅，還可以表現月梅。美國學者畢嘉珍又寫到：“與揚無咎白描法的嚴謹肅穆和書法特性相比，倒暈法鼓勵人們追求靈感與夸張的形式、美妙氛圍以及表現題材的時間：夜幕下白雪覆蓋的梅樹或者霧氣繚繞下的月下梅花。”

倒暈法是以突出白色來體現梅的，徐禹功《雪中梅竹圖》中，特地削弱了梅花枝干在揚無咎風格中所用的淡墨皴擦法，而是以單筆濃墨寫出，花保留了《四梅花圖》中嚴謹精妙的用筆特點，但是圈梅線條更細偏于虛淡風格。

三、倒暈染雪法，這種方法前半部分以倒暈法為基礎，而后又在空白的雪的位置染以白粉，更突出了其存在感。其中老干、大枝上的白色需要淡而勻，不凸顯用筆痕跡，新枝梢頭的雪需更明晰，在均勻染白后以點染結合的用筆又加了一遍白色。

雪梅畫法開發了畫梅大師們在創新過程中的另一種可能性，使他們在華光的“花影”和楊補之的“寫梅”外又掌握了一種新的技法來實現對畫梅藝術的鐘情。元吳太素《松齋梅譜》中對于雪梅的畫法是這樣描述的：“天欲彤云布雪，凡寒萼凍蕊，不甚精神。雪梅樹多帶蒼老，樹露三分，雪露七分。老木不帶花，只要嫩枝兩三朵，不必多也。

表現雪梅的第三種方法，我們暫且稱之為“倒暈染雪法”，以明陸復《梅花圖》為代表。在實踐中先以墨筆將畫面老干新枝未被雪覆蓋之處一并畫出，其中枝干交疊處預留出花和雪的位置，繼而雙勾法作花，每朵花的最遠處花瓣均虛筆淡墨，用以表現被積雪覆蓋的朦朧感，最后以淡墨橫向暈染背景，同時預留出充足空白，以示積雪，根據枝干粗細及想要表現的積雪厚度調整留白的空間大小。“倒暈”法的步驟至此告一段落，進入“染雪”階段。先以偏薄的白粉自下而上均勻暈染枝干，待干后將白調略濃，略帶皴擦染雪，此刻畫面中上部分的明暗對比增強，最后更進一步將這種對比清晰化，進行白色的第三遍疊加，以突出枝頭梅花的冰肌玉骨之相（見圖4）。

圖4 ［明］陸復《梅花圖》(局部),紙本水墨,縱205.3厘米,橫108.7厘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以上三種雪梅表現技法，營造了雪天氤氳的氛圍，其目的是要達到通過積雪覆蓋的朦朧感欣賞雪中梅花的效果。淡墨的背景渲染是水墨衍生出來的特定手法，枝干輕重不等的點雪充分發揮了國畫顏料中以白色的覆蓋性來表現雪的特殊優勢。虛淡潔白的花卉，老干的淡枝與梢頭的濃枝，層疊的積雪，配以水墨朦朧的背景將雪中梅花的勻協恬靜、清淡閑野的意境發揮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