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人亞守護首部黨章

翁梯敏

2017年10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帶領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到上海瞻仰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當講解員介紹到共產黨員張靜泉（張人亞）保護了1920年9月版《共產黨宣言》中文譯本時，習近平總書記問：“很珍貴，那你說的那個人呢？后來怎么樣？”

“1932年在中央蘇區積勞成疾去世了，但是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講解員說。

習近平總書記關心的“那個人”叫張人亞，原名張靜泉，在白色恐怖最黑暗的時刻，他為黨保存了一些重要文件書刊，留下了極其珍貴的文獻。由于這批文獻中有中共第一部黨章，加上被藏起來的方式很特別，張人亞被后人稱為“中共首部黨章的神秘守護者”。

張人亞，1898年出生于浙江省寧波市鎮海縣霞浦鄉（現屬北侖區管轄）。由于家境貧寒，他初中還沒畢業就輟學來到上海的一家金店當學徒工。隨著馬克思主義學說在中國的傳播，他開始接觸到進步思想。1922年11月，張人亞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正式開啟了革命生涯。在黨組織的安排下，張人亞到上海閘北的商務印書館工人合作社工作，從事工人運動，并承擔黨、團領導機關出版的書籍和報刊發行工作。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上海陷入血雨腥風之中。當時張人亞沒有考慮個人安危，而首先想到的是黨的文件書刊的安危。他深知這些文件書刊對于革命事業的重要性，也深信共產主義事業一定會勝利，所以他立誓一定要保存好，既不能被國民黨反動派搜去，也不應該輕易付之一炬。經過再三考慮，張人亞決定冒險將這些文件書刊從上海秘密轉移到寧波鎮海自己的老家去，并委托一直支持他從事革命工作的父親代為秘藏。

張人亞的父親張爵謙，雖然在鄉下以種地為生，兼做廚工，是個普通的貧苦老百姓，但生性耿直，深明大義，得知兒子在上海參加共產黨，搞工會，搞罷工斗爭，很是贊許。他還把那張由兒子張人亞主持召開的有1600多人參加的上海金銀業工人俱樂部成立大會全體留影的大照片（橫寬144.5厘米，縱高22厘米），配好鏡框掛在床頭，引以為榮。張人亞每次回鄉探親，父子倆總是促膝談心直至深夜。所以張人亞深知父親的為人，知道老人家機智勇敢，也相信老人家一定會接受這個重托，而且一定會圓滿完成。

1927年冬，張人亞悄悄地從上海返回寧波鎮海霞浦的家中，將一包文件和書刊交給了父親張爵謙保管，老人家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張人亞把事情交代完以后，又悄悄地離開老家返回上海。

當天晚上，老人家來到自家菜園里一間停放有張人亞亡妻顧玉娥棺木的草棚，將張人亞托付的文件書刊放了進去。那時，當地人有將裝有亡者的棺木放置于草棚內，等上一段時間甚至數年才放入墓穴的習俗。

幾天后，張爵謙裝作很傷心的樣子佯言，他的不肖兒子靜泉，長期在外不歸，又毫無音信，可能早已離世。不久，老人家在霞浦鎮東面的長山崗上，為張人亞和他早逝的妻子修了一座墓穴。張人亞一側是衣冠冢，放置的是空棺。老人家把這些文件書刊用好幾層油紙精心包裹好，以防受潮霉變，之后再秘密藏進空棺，埋入墓內。墓碑上除了寫明“諱守行和”這個譜名外，中間寫成“泉張公墓”，故意少寫一個“靜”字，體現了張爵謙老人在當時白色恐怖時代，為確保這批共產黨文件書刊安全的良苦用心。

大革命失敗后，由于反動派的血腥鎮壓和屠殺，大批革命者遇難，加上張人亞自從妻子去世后，也確實已有好幾年沒有回家，因此鄉親們對此也都深信不疑。老人家知道此舉事關重大，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守護著，等待兒子回來提取。

張爵謙老人苦苦等了20多年，上海、寧波相繼解放了，可是他心愛的兒子卻一直沒有回來，在上海的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啟事也沒有消息。老人家估計兒子可能犧牲了，而自己也進入耄耋之年。他心想：“共產黨托我藏的東西，一定要還給共產黨。”

老人家叫上鄉親們，拿著工具，登上長山崗，挖開墓穴，打開棺材，親手將這批珍貴的文件書刊取了出來。幸好老人家當年采取的防腐措施得當，這些在墓穴里埋藏了20多年的文件書刊，基本完好。

緊接著，老人家把三兒子張靜茂從上海叫了回來，對他講述了20多年前的事情。然后，他把這些文件書刊，再加上那張在房間里掛了近30年的“上海金銀業工人俱樂部成立大會”照片，一起交給三兒子，要其帶回上海，交還給共產黨，以了卻他多年來的心愿。令人遺憾的是，老人家直到1956年逝世時，都不知道兒子張人亞的下落。

張靜茂把這批文件書刊和照片帶回上海后，為了紀念自己哥哥張人亞和父親的這一英勇壯舉，專門去刻了一枚長方形的紀念圖章，上書“張靜泉（人亞）同志秘藏山穴二十余年的書刊”18個字。但是后來看到《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大會決議案》《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大會決議案及宣言》《中國共產黨章程》等黨代會文件時，張靜茂覺得用長方形的上面有“書刊”兩字的紀念圖章不妥，又去刻了一枚上面只有“張靜泉（人亞）同志秘藏”9個字的正方形圖章，文件上就蓋這枚正方形的紀念圖章。

紀念圖章蓋好以后，張靜茂又思考著如何將這批文獻資料送還給黨組織。他曾經將這些文件書刊交給當時在中共嘉興地委工作的長子張時才，要張時才去交給當地黨組織。嘉興地委領導建議，還是交給上海的有關單位為妥。所以張時才又把這些文件書刊帶回上海，還給了父親張靜茂。

不久，機會來了。1952年7月初，經中共上海市委批準，上海總工會建立了上海工人運動史料委員會，隨后上海總工會在《解放日報》上刊登了征集上海工人斗爭史料的啟事。見報后，張靜茂非常高興，馬上就將這批文件書刊都送了過去。上海總工會挑選了其中與上海工人斗爭史有關的百余件文物留下，其余的讓張靜茂帶回，希望他好好保管，以后肯定還會有部門要征集。

1959年，上海革命歷史紀念館籌備處（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前身）也開始征集革命歷史文物。于是，張靜茂把從上海總工會帶回來的全部文物統統送去，完成了父親的遺愿，同時把珍藏了近30年的張人亞留在他那里的一些物品，作為張人亞遺物也捐獻給了上海革命歷史紀念館籌備處。當時紀念館籌備處根據規定，準備發給張靜茂一筆獎金，但被張靜茂婉言謝絕了。張靜茂說，一則張人亞和他父親冒險這樣做，完全是出于對中國共產黨的深情厚誼；二則張人亞沒有留下子女，所以這筆獎金沒有人可以接收。

直到2005年，張人亞的親屬查到一份1933年1月7日出版的報紙《紅色中華》，報紙第三版左下方刊登了一篇題為《追悼張人亞同志》的文章，才知道張人亞早已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