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新華
時? 間? 當代
地? 點? 某榮軍醫院臨終關懷分院
人? 物? 顏 梅? 女,38歲,榮軍醫院臨終關懷分院院長
何曉荷? 女,32歲,護士
安? 康? 男,40歲,顏梅丈夫
老團長? 男,90歲,抗戰干部
周? 復? 男,85歲,抗美援朝老兵
馬? 越? 男,74歲,復轉軍人
許文曼? 女,58歲,作家
邢文炳? 男,65歲,影視劇導演
韓醫生? 男,45歲,醫生
周? 亮? 男,66歲,周復之子
女登記員、干部、學生、心理醫生、教授、護士甲、乙等群眾若干
一
[在緊張的音樂聲中幕啟。榮軍醫院一角,遠處可見牌匾及標語。
[許文曼房間門口聚滿了人。大家猛力敲門,并大聲呼喊:“許文曼,許文曼!開門!快開門!”
[屋里一點反應也沒有。
何曉荷? 怎么回事兒?屋子里沒有一點動靜。
護士甲? 她是不是一早就出去了?
何曉荷? 沒有,劉阿姨就坐在對面涼臺,她如果出去,應該看到的??!
韓醫生? 開門!快開門!
何曉荷? (驚呼)哎呀,不好!你看,地上有血!
顏? 梅? (一腳踹開房門)不好,她割腕了!趕緊送搶救室!
[切光。
[搶救室,許文曼躺在床上,如同死人。
顏? 梅? 想不到你會這么做。當初,你說你要到我們這里體驗生活,結果可好,你居然住下就不走了。要知道這樣,當初我就不該收你。你這是體驗死亡,還是死亡體驗?
許文曼? (心如死灰)都一樣。我開始的確是體驗生活,可是沒想到竟然查出了癌細胞!這可真是諷刺啊,我恐怕要留下一個笑柄:本來想體驗瀕死者的精神和情感變化,結果我自己居然也成為了他們當中的一員!這就是命運,任何人都無法與命運抗衡。
顏? 梅? 行了,別東想西想了,安心養病吧!既來之則安之。在這些患者當中,你的病是最輕的。另外,你怎么說也是個作家,給大家做個榜樣吧!
許文曼? 我?做榜樣?我怎么做榜樣?
顏? 梅? 承認現實、正視現實,樂觀地面對死亡!再說,你曾是一名軍人,也曾經到過戰場……
許文曼? 是啊,作為戰地記者,我曾經不止一次到過戰場,見證過那么多死亡,各種各樣的死亡。我在自己的創作生涯中也無數次寫到死亡,各種各樣的死亡,可就是寫不好瀕臨死亡的那種感覺,現在我明白了,那是自己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總是覺得自己離死亡還遠著呢!可是,現在我終于找到了,我找到了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其中有絕望也有恐懼,有遺憾也有留戀,更有一種萬念俱灰的幻滅和虛無感……可是,我卻再也不能寫作了!我也想正視現實,也想樂觀地面對死亡,可是,我能做到嗎?(突然爆發)我做不到,做不到!
顏? 梅? 為什么要走這條路?為什么?
許文曼? 我的癌癥到了晚期,已經無藥可醫,活著只有兩個字:遭罪。所以,我只好自行了斷。
顏? 梅? ?你應該知道,死亡,有時候是很痛苦的。
許文曼? 這我當然知道!我早就提出安樂死,可你就是不答應……沒辦法,我只能自行了斷。
顏? 梅? 關于安樂死,在國家正式立法之前,誰都無權執行!誰執行誰就是故意殺人!再說,你的病痛沒那么嚴重,不至于尋死覓活的。跟那些老同志比,你所遭受的痛苦比他們輕多了!我看,你是有心病……來人,把她推回病房吧!
[眾人七手八腳將許文曼推下。
[舞臺上只剩下顏梅。
[安康上。
安? 康? 顏梅,剛才這里鬧哄哄的,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顏? 梅? 沒事兒,一位病人的心臟病犯了,被我們搶救過來了。
安? 康? 真是這么回事兒?
顏? 梅? 就是這么回事兒。(掏出一張化驗單)有個好消息,我必須馬上告訴你。
安? 康? 什么好消息?
顏? 梅? 你自己看吧!(遞上化驗單)
安? 康? (看罷,欣喜萬分)啊,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
顏? 梅? 你怎么敢保證是兒子呢?你有透視眼呀?
安? 康? (抱起顏梅)不錯,我就是有透視眼!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保胎就是你的第一要務!
顏? 梅? 那怎么行?我還有自己的工作呢!我們醫院雖然不大,可它是一所榮軍醫院,住在這里的大都是共和國的功臣……
安? 康? 知道知道,他們大都經歷過戰爭……
顏? 梅? 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而我們的責任就是臨終關懷……
安? 康? 你的關懷就能夠讓他們長生不老嗎?我是學生物的,世界上任何生物體都得經歷出生、成長、最后死亡的過程……顏梅,你還不知道別人怎么說你吧?
顏? 梅? 他們怎么說我?
安? 康? 他們說,你是陪著病人走進閻王殿的白無常!
顏? 梅? 說這種話的人,簡直就是渾蛋!
安? 康? 顏梅,離開這里吧!在這里,你每天都面對這些垂死之人,每一天都要跟死亡打交道……說句不好聽的,晚上,我都不敢跟你……
顏? 梅? 怎么,怕我把你的魂魄勾走???我比鬼還可怕嗎?
安? 康?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顏? 梅? 當然不對。在這里,我每送走一位老人,看到他們臉上帶著滿足和平靜,我的內心就感到一種安慰。如果一個人死了,他的臉上留下的是寧靜和安詳,就會給我們留下一份美好;如果他留下的是不安和遺憾,甚至死不瞑目,那他就會給我們這個世界留下一份痛苦和恐懼。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p>
安? 康? 得了,算我白說。反正我就一句話:辭職保胎!你也不想想,今年你都38了,屬于大齡產婦,大齡產婦最最要緊的就是保胎……
顏? 梅? 呦,你什么時候成婦產科專家了?這些事情,我比你懂!
安? 康? 那好,你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你要切忌勞累,不要大動作,更不能有壞情緒……(下)
[何曉荷急匆匆跑上。
何曉荷? 院長,不好了,周復從床上摔下來了!
顏? 梅? 怎么搞的?他兒子周亮呢?
何曉荷? 孫姐說,他兒子一大早就走了!
顏? 梅? 他父親都這樣了,他怎么還撒手不管了呢?
何曉荷? 聽說,他們父子倆剛剛吵了一架,周亮一氣之下就……
顏? 梅? 好,我去看看!
二
[病房內外。周復躺在地上,昏睡。
[顏梅帶何曉荷及護士甲匆匆跑上。
顏? 梅? 哎,這木頭箱子是哪來的?
護士甲? 是他讓人從家里搬來的。
何曉荷? 放在這里多礙事,我把它搬出去!
顏? 梅? 別動!人到這個時候,偏偏把它搬來,足以看出這箱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何曉荷? 這么說,里面一定有好寶貝?
顏? 梅? 不管有沒有寶貝,反正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來來來,咱們先把病人抬到床上去!
何曉荷? 院長,你能行嗎?要不,我再去找兩個人來吧!
顏? 梅? 不用不用,來!
[說罷,顏梅托起周復的腦袋。何曉荷見狀,只好與護士甲各抱住周復的一條腿。三人猛一用力,將周復抬到病床上。就在這一瞬間,顏梅的腰部扭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哎呀”了一聲。
何曉荷? 院長,你怎么啦?
顏? 梅? 沒什么,別大驚小怪的。
[韓醫生上。
韓醫生? 院長,你這臉色……不大好。
何曉荷? 方才院長幫我們抬病人來著。
韓醫生? 院長,這可不是你干的活兒!現在你可是我們的重點保護對象!這要是讓你老公知道,還不得跟我們急?。?/p>
顏? 梅? 別說那些沒用的。你找我有事嗎?
韓醫生? 啊,是關于老團長的事兒。
顏? 梅? 老團長怎么了?
韓醫生? 上午,我們進行了一次會診,結果很不樂觀。他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幾處淋巴結也都長滿了,再加上他的年紀……可以說,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顏? 梅? 倒計時?什么意思?
韓醫生? 他的時間不多了,最多還有一個月。
顏? 梅? 那我們也還是要積極治療。他是我們醫院參加革命最早的,也是年紀最大的。另外,問問他還有什么要求,請他提出來,我們要盡最大努力滿足他。
韓醫生? 啊,對了,他還真提出了一個要求。
顏? 梅? 什么要求?
韓醫生? 他說,早在七十多年前,他有一個未婚妻,他想找到她……
顏? 梅? 這個好辦。我們可以通過民政部門查一下。
韓醫生? 可是,她早在七十年前就犧牲了。
顏? 梅? ?。窟@么說,他想找尋她的遺???
韓醫生? 是這個意思。
何曉荷? 這老頭,還挺癡情呢!
顏? 梅? 小何,你怎么這樣說話??。ㄞD對韓醫生)你馬上告訴辦公室喬主任,這件事情讓他抓緊辦理!老人家的日子不多了。
韓醫生? (點點頭)好的。
顏? 梅? (瞅瞅仍在昏睡的周復)他的情況怎么樣?
韓醫生? 周復的病情還算穩定,但隨時有惡化的可能。主要是他的精神狀態不好……對了,今天早晨,他兒子跟他狠狠地吵了一架,便撒手不管了。
顏? 梅? 知道他們父子倆為什么吵架嗎?
韓醫生? 具體情況說不清楚。我隱隱約約聽他兒子說什么“冒名頂替”“鳩占鵲巢”……
何曉荷? 啊?看來,這里面一定有故事!
顏? 梅? ?(沉思)周復肯定有什么難言之隱……韓醫生!等他醒過來,你要好好開導開導他,讓他放下包袱,活得輕松、樂觀些。
[突然,她感到腹部痛了一下,急忙捂住小腹。
何曉荷? (低頭看了一眼,驚叫)院長,你,大姨媽來了?!
韓醫生? 不好,趕緊叫救護車,去婦產醫院!
[救護車的凄厲聲延續到舞臺復明。
三
[某婦產醫院門口。安康不停地踱步,焦急地等待著。
[少頃,顏梅被何曉荷攙扶出來,神情疲憊,倦怠。
安? 康? (急忙迎上前去)怎么樣,沒什么大事吧?
顏? 梅? (搖搖頭)對不起……我們的孩子,沒了……
安? 康? 啊?!
[痛苦無比地抱住腦袋,蹲了下去。
[顏梅給何曉荷遞了個眼神,何曉荷遲疑片刻,轉身而下。
顏? 梅? (拍拍安康肩膀)別這樣,我都已經說對不起了。
安? 康? 我們努力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懷上了,結果……你這一聲對不起就完了嗎?
顏? 梅? 那,你還想怎樣?我們還年輕,還可以再生的。
安? 康? 再生?醫生早就告訴我了,你如果這次保不住,那這一輩子,都不能……
顏? 梅? ?。窟@么說,我這輩子就做不成母親了?
安? 康? 是的!一輩子!
[顏梅頹然坐到椅子上,痛苦至極。
安? 康? 怎么,現在后悔了吧?
顏? 梅? 再也不能做母親了,我能不后悔嗎?
安? 康? 我早就跟你說過,讓你離開這里,可你就是不聽……結果,你的固執害了你。
顏? 梅? 可是,流產跟我的工作有什么關系?
安? 康? 怎么能沒有關系?你如果不在這鬼地方工作,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在這個地方,你天天面對死亡,陰氣太重!我就不明白了,天底下三百六十行,你為什么非要在這棵樹上吊死?
顏? 梅? 因為我愛這項工作,這項事業是社會進步的象征。
[何曉荷暗上。
安? 康? 得了吧,你的事業!你不知道,我的母親對這個孩子抱著多大的期待!她不但為他縫制好了襁褓和小衣服,甚至連小書包都準備好了……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化為了烏有,她怎么能受得了?
何曉荷? (忍無可忍)安老師,你這么說就不對了!
安? 康? 怎么不對?
何曉荷? 現在,是我們院長最痛苦的時候,你非但沒有安慰她,反而來問罪指責,增加她的痛苦,有你這樣當丈夫的嗎?
安? 康? 可是,我心中的痛苦又向誰訴說?我們家祖孫三代都是單傳,到我這現在又面臨絕后的危險,怎么辦……說實話,我連玩具都給兒子買好了,想象著帶他出去散步的情景……可是,這一切,都毀了……
何曉荷? 你們還年輕,顏姐還可以再次懷孕……
安? 康? 哪有那么容易?大夫已經告訴過我,像她這種情況,這輩子就算廢了,廢了!
何曉荷? ?。?/p>
顏? 梅? 是啊,我這輩子再也做不成母親了,再也不能為你們安家生兒育女……(異常平靜地)安康啊,我們離婚吧!
安? 康? (驚愕)這,可是你提出來的!
顏? 梅?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當然需要我首先提出來。我知道,我這次流產后果有多么嚴重……
[安康狠狠地瞪了顏梅一眼,憤然而下。
何曉荷? 安老師,安老師?。ㄗ废拢?/p>
[顏梅撫摸著自己空蕩蕩的下腹部,淚流滿面。
顏? 梅? 寶貝,親愛的寶貝!媽媽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假如我不在這所醫院工作,就不會和這些垂危的病人打交道,就不會為了幫助他們而連累到你……寶貝,你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就消逝了。就像一朵云,被風吹散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了這些垂死之人,我這么做值得嗎?不值啊不值……
不,不能這樣想!要知道,一個人的生命有多么寶貴,當他要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會有多么不舍、不甘和留戀啊!人生,雖然會有種種不幸和苦難,但人們依然不愿離去。而今,生活和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人們對死亡往往是避而不談。我是把即將逝去的人們護送最后一程的人,卻沒有想到,竟然把你提前送走了!我心中的悲傷向誰訴?。课也桓闪耍也幌朐俑劳鲱A備隊為伍,不想再與死神打交道!……可是,我不干,你不干,那這件事情讓誰來干?大家都不干,那這些老人就會在寂寞孤獨和絕望中死去;他們就會在飽受肉體的折磨和痛苦之后,再飽受精神上的折磨??!可是,從前也沒有這個行當,難道就不死人了嗎?不錯,過去的確沒有這個行當,但現在有了。這是改革開放的結果,這是社會進步的標志!不,我不能知難而退!為了讓活著的人們免除對死亡的恐懼,讓逝者都能夠有尊嚴、無痛苦地死去,決不能讓這項事業半途而廢!
[顏梅正在痛苦地思索著,何曉荷跑上來。
何曉荷? 院長,不好了,許文曼走了!
顏? 梅? 她去哪了?
何曉荷? 機場!
顏? 梅? 快,快帶我去機場,我們一定要攔住她!
四
[機場一角,顏梅拉住許文曼的手上。
[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飛機的起落隱約可見。
許文曼? 顏院長,你,你不該攔我。
顏? 梅? 你說,你想干什么?
許文曼? 我想去瑞士。
顏? 梅? 你去瑞士干什么?
許文曼? 因為它是第一個為安樂死立法的國家。那里是安樂死者們的天堂,也是世界上可以幫助人們安樂死的少數國家之一。我已經聯系好了執行大夫,只要我趕到瑞士,他就會把我接到醫院,然后給我注射一針,30秒我就會陷入昏迷狀態;3分鐘之后,他就可以宣布我已經死亡,然后把我裝入一口棺材,入土為安。
顏? 梅? 你自己倒是入土為安了,可是你的家人能夠心安嗎?再說,你的病情還沒有發展到最后階段……我真后悔,當初就不該收你。
許文曼? 怎么,后悔啦?
顏? 梅? 當然。開始,你說你是想來體驗生活,寫作品;結果,東西沒寫出來,反倒把自己寫進去了!據會診的醫生們說,你的病情沒那么嚴重,是不是那個都不一定……
許文曼? 怎么不一定?我也能看懂化驗單。
顏? 梅? 就算是癌癥,那也是早期。聽說,癌癥還有百分之五的自愈率呢!
許文曼? 這概率也太低了,我可不想天上掉餡餅!再說,我也沒長那么大的腦袋。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已經不再屬于我,我也沒什么好留戀的。
顏? 梅? 你是作家,比我有學問,更比我會思考。
許文曼? 別跟我說這些。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沒有用。你這次把我追回來,可我還是要走的。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已經死了,你救得了我嗎?你,應該趕快把我送到另外一個世界。
[說罷,許文曼轉身欲下。
何曉荷? ?(一把拽住許文曼)你要干什么?
許文曼? 啊,我去趟洗手間。(下)
顏? 梅? ?是啊,一個人如果心死了,那真的就沒救了。
何曉荷? 院長,我去告訴辦公室馬主任,讓他派兩個人,對她實施24小時監控,防止她再發生意外!
顏? 梅? 監控不是好辦法。我們必須找到她心死的原因,對癥下藥!
何曉荷? 對癥下藥?
顏? 梅? 是啊。比如說,她僅僅是因為得知自己患了癌癥變成這樣的,還是另有原因?再有,她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何曉荷? 自從她來到我們醫院,就從來沒有看到有什么人來探視。
顏? 梅? 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姐妹都在外地。
何曉荷? 啊,我想起來了!她好像有一個男朋友叫邢文炳,是個影視劇導演,一年前,他們倆的戀情在咱們山城傳得沸沸揚揚!
顏? 梅? ? 可是,許文曼到我們這里好幾個月,他怎么一次也沒露面呢?
何曉荷? 嗯,問題十有八九就出在這里!
顏? 梅? 你說得沒錯。哎,你知道那位邢大導演住在哪里嗎?
何曉荷? 名人嘛,想找并不難。只要我們去找,就一定能夠找到!
五
[一處豪宅。顏梅帶何曉荷上,敲門。
[邢文炳上。
邢文炳? 來了來了?。ㄍ崎_房門,一怔)你們是來應聘的吧?啊,對不起,我的這部戲屬于青春劇,你們二位恐怕都不合適……
顏? 梅? 對不起,我們不是來應聘的。
邢文炳? 那你們找我干什么?找錯門了吧?
顏? 梅? 我們沒有找錯,我們找的就是你。
邢文炳? 你們是干什么的?找我有事嗎?
顏? 梅? 我們是市里臨終關懷醫院的,想找你……
邢文炳? 什么,臨終關懷?我這兒還沒開機,你就來臨終關懷,這還讓不讓我活了?
顏? 梅? 我們怎么不讓你活了?
邢文炳? 什么臨終關懷?它不就是死亡的前一站嗎?
何曉荷? 說什么呢?身為導演,你不會不知道我們醫院的宗旨,請你嚴肅點兒!
邢文炳? (突然發現)啊,想不到你的爆發力如此強烈!對了,我們這部戲里正缺一個像你這種氣質的女警察,要不試試鏡?
顏? 梅? 好了,咱們言歸正傳。許文曼,你認識吧?
邢文炳? 當然認識。
顏? 梅? 她得了癌癥,你知道不知道?
邢文炳? 知道。
顏? 梅? 那,她就住在我們醫院,你知不知道?
邢文炳? 知道。
顏? 梅?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為什么不去看看她?
邢文炳? 我憑什么要去看她?我既不是她的丈夫,又不是她的親人,我有什么理由去看她?
顏? 梅? 怎么,去看望一個病人,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邢文炳? 當然。
何曉荷? 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作為她的男朋友,這就是你去看她的理由!
邢文炳? 等等!你說什么?我是她的男朋友?這是誰認定的?去年,就因為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我老婆差一點跟我離婚……你們現在舊話重提,到底想干什么?
顏? 梅? 我們不想干什么。當然,你們的私生活我們無權干涉。但是,許文曼現在是我們的病人,在她即將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希望有人能夠給她一些溫暖,讓她感到一絲慰藉……
邢文炳? 你們想得不錯。但是,我無能為力。
何曉荷? 怎么,你不想去?
邢文炳? 我不能去。你想,我去了說什么?還說我愛你?這也太搞笑了,太不合時宜了!面對一個瀕死之人,我能說什么?
顏? 梅? 邢導,在你導演的影視劇中,關于親情愛情的講述也曾感動過我。我以為你一定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一定是一個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的人,可是,我錯了……
邢文炳? 是的,你錯了!戲劇畢竟是戲劇,你干嗎要當真呢?不錯,我跟許文曼的確有過一段感情,但那已經是過去時了。現在,我有我的老婆孩子,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怎么還能去蹚那渾水呢?
何曉荷? 你知道嗎?她現在很絕望,都已經買好了去瑞士的機票!
邢文炳? 她去瑞士干什么?想去那里旅游???
何曉荷? 不,她想去那里實施安樂死!
邢文炳? 你看看,要不我怎么說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女呢!她的想法總是新穎獨特,時不時有驚人之舉!啊,也許,她會成為我下一部作品的女主角!哎,你們二位有沒有興趣,到時候客串一下?
何曉荷? (怒不可遏,狠狠瞪了邢文炳一眼)人渣!
邢文炳? 哎,你怎么罵人呢?你等著,我要到司法機關控告你!
顏? 梅? 隨便,我們等著!
六
[許文曼病房。
許文曼? 顏院長,當我得知你們為我所做的這一切,我好感動,好感動……
顏? 梅? 可惜,我們沒有成功。
許文曼? 不,你們成功了!你們盡管沒有說服邢文炳,也沒有改變任何東西,但是,你們已經說服了我,改變了我……從這個意義上說,你們已經成功了!
顏? 梅? 謝謝,謝謝你能夠這樣想問題。
許文曼? 人哪,跟所有的生物體一樣,有生有死。從出生、成長再到死亡,這是一個過程,或漫長或短暫。但是,它都有資格享受這個過程,享受這個過程帶給它的一切幸福、快樂,還有痛苦和憂傷。幸福快樂、痛苦憂傷,往往都是相輔相成的。
顏? 梅? 你是作家,過去都說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許文曼? 你快別這么講。你看看,現在哪還有人這么說?那是因為我們不配!而你們,才是真正的人類靈魂的撫慰者、我們這個世界的社會良心!我如果還有時間,我一定要用我的心,為你們寫一點東西……
顏? 梅? 我們不值得你寫。
許文曼? 不過,你們放心,我再也不會尋求什么安樂死了。人生有歡樂也有憂傷,它們往往是相伴而生的。我,要享受生的愉悅,也要享受死的痛苦,總之,我要享受一個完整的人生!如果有能力,我要做一名臨終關懷的志愿者,同你們一道為這項嶄新的事業而工作。
顏? 梅? 謝謝!不過,你現在是我們的病人,還是要以休養為主。
[韓醫生上,見狀遲疑。
顏? 梅? 韓醫生,有事嗎?
韓醫生? (欲言又止)啊,沒什么事……
顏? 梅? 老團長和周復還穩定吧?
韓醫生? 他們還算穩定。對了,周復讓我轉告你,有時間請你過去一趟。
顏? 梅? 好的,我馬上過去。
韓醫生? 方才,你愛人來過……
顏? 梅? 他來說什么了嗎?
韓醫生? 沒說。他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然后就走了。(遞信)
[顏梅接信,拆開。
[安康的畫外音:“顏梅,經過慎重考慮,我想,咱們還是離婚吧!這倆字雖然是你提出來的,但我考慮了一下,同意你的想法……離婚協議書寄上,請你簽字?!?/p>
[顏梅一震,頹然靠到墻壁上。
七
[周復病房,顏梅帶何曉荷走進來。
[周復望著顏梅,突然給她跪下。
顏? 梅? (慌忙將他扶起)老周,你這是干什么?!
周? 復? 我有罪啊。我剛剛聽說,你就是為了我,才導致流產,最后離婚的……
顏? 梅? 不能這么說。我們離婚,跟你沒有必然聯系。你千萬不要自責。從另一方面看,這也是一件好事,它讓我盡早看清楚了一個人?,F在,我還年輕,還有重新選擇的權利……
何曉荷? 我看也是,他根本就不值得你愛。他配不上你。
顏? 梅? 你別安慰我。盡管我們辦理了離婚手續,但我不想污損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擇偶標準,每個人都有選擇愛情與婚姻的權利。
何曉荷? 說到這個事情,我突然想起來了,老團長還在想著他的那個未婚妻呢。他說,如果找到了他未婚妻的遺骸,他想跟她合葬在一起。
顏? 梅? 啊,是這樣……我們一定要盡最大努力,幫他圓上這個夢,讓他毫無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他們這代人,為了新中國流血犧牲,只知道奉獻,不知道索取。如果在他離世之前連這個心愿都滿足不了,那就是我們的失職……
[周復突然抽泣起來。
顏? 梅? (不解)老周,你怎么啦?還在想剛才那件事嗎?我不是已經說過,我們離婚,跟你沒有必然聯系。你千萬不要自責。
周? 復 話不能這么說。怎么講這事兒還是怨我。如果我不摔到床下,你也就不會來扶,也就不會造成流產;沒有流產,也就不會離婚……我真是作孽??!那天,你就不應該救我,就讓我一下子那么死了該有多好!
顏? 梅? 我已經說過,你可不能這么想!
周? 復? ?(嘆氣)其實,我真的想死……
顏? 梅? 為什么?是不是肝區又開始疼了?
周? 復? 肝疼倒在其次,我主要是心疼。
顏? 梅? 怎么回事?。?/p>
周? 復? 院長,這你就別問了。(嘆氣)
顏? 梅? 不行,你必須跟我實話實說!
周? 復? 我……說不出口……
顏? 梅? 如果你還相信我,如果你真把我當作朋友,你就應該跟我說實話。我知道,你的心里始終有個疙瘩,一直沒有解開……
周? 復? 院長,你可真是厲害啊。既然你都看出來了,那我也就不瞞你了!不過,我說出來,你可別笑話我……
顏? 梅? 你跟我推心置腹,我怎么還能笑話你呢?
周? 復? 那好,那我就說。(開始講述)65年前,美國鬼子把戰火燒到鴨綠江邊,我響應號召參加了志愿軍,并上了上甘嶺前線。那天晚上,我和戰友尹鴻升站崗,由于膽怯,我想從尿道逃跑……結果,我們的駐地被敵人摸了哨!這時候,我突然猛醒,朝敵人開了槍,槍聲驚醒了戰友們,大家同敵人展開肉搏。最后,我們雖然取得了勝利,但戰友尹鴻升卻永遠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他的死與我有直接關系!開始,我怕被定為逃兵,拉出去槍斃,所以就沒有說,戰友們也沒有點破。可是,回國之后,這件事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我的心頭。我這輩子就再也沒有輕松過,一種負罪感始終壓得我透不過氣來。也許是為了贖罪吧,我把原來的對象推了,娶了一個寡婦,也就是尹鴻升身懷六甲的妻子大花。幾個月后,大花生下一個男孩,我視他如己出,疼愛有加,想借此減輕我的罪過??墒牵恍?!罪過就是罪過,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從那以后,我晚上睡覺總是做噩夢,怎么也睡不安生。直到大花去世,我也沒有向她說出真相……就這么一晃又一晃,不知不覺我就到了閻王不叫自己去的年紀,再加上得了這種病,我的日子不多了。為了早日解脫,那天,我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跟兒子講了一遍,可是,沒想到,他怎么也接受不了!……院長啊,也不知道我這么做,是對還是錯?你對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想?
顏? 梅? (沉默有頃)謝謝你把心中的秘密告訴了我。我把這看成是你對我的信任。對于你的做法,我作為晚輩和旁觀者,無權加以評論,更無權評判對與錯;但從你的主觀愿望講,還是希望他們幸福,也了卻了死者的心愿。這個出發點無疑是好的……你放心,你兒子周亮的工作,由我來做,我一定要讓他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周? 復? 那就謝謝你了!
八
[大街,周復的兒子周亮在賣包子,顏梅上。
周? 亮? (叫賣)包子包子,熱乎包子!
[有人買包子,周亮應付著。顏梅帶何曉荷上。
周? 亮? 啊,顏院長?你怎么走這兒來了?還沒吃午飯吧?來,吃個包子吧!
[拿出兩個包子,遞給顏梅和何曉荷。
顏? 梅? (謝絕)啊,我們已經吃過了!謝謝。
周? 亮? 顏院長,你找我有事兒嗎?
顏? 梅? 你父親還在住院,你為什么撒手不管了?
周? 亮? (嘻嘻一笑)我看你們的護理人員都挺負責的,我怕去了礙手礙腳。
顏? 梅? 我們的護理和親人的呵護能一樣嗎?再說,他的情況你已經了解,他的時間不多了……
周? 亮? 那,你要我怎么做?
顏? 梅? 你是他的兒子,你知道應該怎么做。
周? 亮? (終于爆發地)不,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他的兒子!
顏? 梅? 什么,你不是他的兒子?
周? 亮? 不是,我不是他兒子!我的親生父親早就死在朝鮮戰場上了,他是冒名頂替的!他先是把我母親騙到了手,這樣一來,我一出生也就成了他的兒子……這叫什么?典型的鳩占鵲巢!
顏 梅? 你說什么呢?!簡直不可理喻!可是,畢竟是他把你撫養成人的吧!怎么說,他也有恩于你吧!
周? 亮? 有恩?沒有仇就不錯了!
顏? 梅? 仇?什么仇?
周? 亮? 殺父之仇!當年,就是他害死了我的親生父親……
顏? 梅? 你怎么能這么說?當年,他還不滿十八歲,還是個孩子。第一次上戰場,他有些膽怯,想從尿道溜走,也是可以理解的;再說,他的這個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
周? 亮? 可是,我的父親就是死于他這一閃而過。
顏? 梅? 經過一番心靈的搏斗,他最終還是戰勝了恐懼,變得勇敢起來,最后成為了戰斗英雄……
周? 亮? 不管怎么說,我父親的死,他是有責任的,我不能原諒他。
顏? 梅? 是的,不單是你不能原諒他,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由于這件事情,他這一生都感到惶恐不安,總覺得自己有罪。所以,為了贖罪,他這才娶了你的母親,接著又對你視如己出,撫養你長大成人,并有了后面的故事……人,都有一時膽怯的時候,都可能犯錯誤;因為一時膽怯犯下的錯誤,他用一生來彌補,來進行自我救贖,這還不夠嗎?現在,他就要告別人世了,你還不想放過他,讓他帶著遺憾和愧疚,甚至帶著罪惡感離去嗎?你這么做,是不是有點殘忍呢?即使他是一個陌生人,養育了你這么多年,到了這種時候,你也不該撒手不管吧?就是一塊石頭,這么多年也該焐熱了!人啊,要學會感恩才行,你還是到醫院看看他吧!
周? 亮? 這種話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可就難了。打個比方吧,就說你顏院長,如果遇上一個病入膏肓的陌生人,你會主動去侍候他嗎?你會心甘情愿地為他端屎端尿,為他翻身喂飯嗎?我想,你不會,你肯定不會……
[顏梅欲言又止。
周? 亮? 怎么樣,我說的不錯吧!你無話可說了吧!
何曉荷? (忍不?。┠?,你渾蛋!
周? 亮? 哎,你怎么罵人呢!
何曉荷? 我就罵你了,怎么樣?你還不知道吧,昨天早晨,因為你撒手不管,你父親從床上摔到地上!就為了抬他,我們院長用力過猛,結果造成了流產!她懷了三個月的胎兒沒了!
周? 亮? (驚愕)?。窟€有這事兒?
何曉荷? 就因為這事兒,她丈夫還跟她離了婚!
周? 亮? (驚愕)這是真的?
何曉荷? 這種事情,我難道還能編造不成?
周? ?亮? ?(懊悔不已)我,我真是個渾蛋?。ㄒ蝗以谧约侯^上,然后蹲下身去)
顏? 梅? (將周亮一把拽起)起來,跟我走!
周? 亮? 去哪?
顏? 梅? 你就跟我走吧!
九
[周復在翻動一本相冊。大屏幕上面閃出幾張照片,其中有周復的夫妻照、全家福、周亮小時候的照片等。
周? 復? 大花,你走得太早了。如果你再活幾年,我就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告訴你??墒?,一直到死,你都蒙在鼓里。不過,這樣也好。一個人啊,知道得越少,痛苦和煩惱也就會越少。假如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還會嫁給我嗎?即使嫁給了我,還能像過去那樣對我嗎?我這么做,也許太自私了,這讓我不由得想起從前的未婚妻黃妮。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了。當年,是她親自把我送到戰場的,然后就是漫長的等待,整天提心吊膽,牽腸掛肚……戰爭結束了,我活著回來了,結果她等到的卻是一封斷絕關系的絕交信!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她的心會有多涼,會有多痛!可是,沒有辦法,為了贖罪,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甘蔗沒有兩頭甜啊。
不管怎么說,我也算撐起了一個家!我沒有什么本事,沒能給兒子更好的教育、更好的生活,現在只能……可是,我給了他全部的愛,讓他一出生就感受到親情的溫暖。讓我略感欣慰的是,你走在了我的前頭,我為你送了終……你這輩子雖然沒有享著福,可也沒有遭大罪。本來,我可以就這樣輕輕松松、無牽無掛地走了,可是,我又覺得不應該讓兒子也一輩子都蒙在鼓里!
老尹,對不起了!當年,我一時膽怯,結果害得你家破人亡。為了贖罪,我又占了你的老婆孩子,結果是罪上加罪……好在我的日子不多了,咱們就要在另外一個世界見面了。到時候,我會正式向你請罪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我?要打要罵,我都不會怪罪你。另外,我把你的兒子養大了,如今你是兒孫滿堂,他們都是你尹家的子孫……這是我唯一的安慰。我本來想隱瞞到底的,可是,我的良心告訴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瞞大花一輩子,再瞞兒子一輩子!如果是這樣,我都沒臉去見你!于是,我鼓足勇氣,把這件事情跟兒子講了,就從那天起,兒子再也沒有來過。這是我預料之中的事情。這樣也好,我就可以走得輕松些,再也沒有負擔了……真的是再也沒有負擔、可以輕松地走了嗎?不,我不能自欺欺人!盡管我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可是他一出生就管我叫爹??!幾十年相濡以沫,他每走一步,我都看在眼里、裝在心里……他從一個肉蛋蛋,長成一個高大帥氣的小伙子,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接著就是成家立業,養兒育女……在我心里,兒子是最重要的。因為他是我的,更是你的啊!
[周復打開木箱,翻動兒子幼年的玩具和從小到大讀過的課本,心中五味雜陳。
周 復? 你看看吧,這些都是他小時候我給他買的書籍,還有我給他刻制的小手槍……
[周復從木箱中找出一副刻刀和幾塊木板,似乎想起了什么。
周 復? 喏,這是一整套刻刀,小時候,我就答應給他刻一套華容道,可是后來一忙就忘了……
[顏梅帶周亮暗上。見狀,他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周復搖搖頭,拿起那套木刻刀,全神貫注地刻制華容道。
[周復手一抖,一根指頭被劃破,血汩汩冒出來。
[見狀,周亮趕緊跑上前去,從內衣撕下一條布,麻利地為父親做包扎。
周? 亮? (好奇地)你,你怎么把這些老古董都翻騰出來了?
周? 復? (急忙掩飾)好長時間沒摸了,還怪想的呢!
周? 亮? 你沒事就歇歇,刻它干什么?(稍頓)你刻的這叫華容道,對吧?
周? 復? 對呀。小時候你就想要這么一套,可我一直沒給你刻,今天我要親手做一套給你……留個念想……
[周亮的眼圈忽地紅起來,猛地抱住周復。
周? 亮? 爸——
[周亮再也忍不住。
周? 亮? 爸!
周? 復? 兒子!
周? 亮? 爸!
[父子二人緊緊抱在一起。
[顏梅默默地注視這一切,感到十分欣慰。
顏? 梅? 周復就這樣走了,他的大半生雖然都背負著一個沉重的十字架,心理壓力之大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但是他走的時候卻十分平靜、安詳。那是因為他雖然面對死亡,但精神上卻獲得了解放,并且看到了希望。愿他和那位老戰友能在那個世界相逢,愿他們的靈魂安息。
十
[黑暗中,馬越在藏匿什么東西,連續換了幾個地方都不滿意。就在這個過程中,一道手電光柱始終跟隨他移動。開始,他沒有在意,后來覺得不對頭,急忙喊道——
馬? 越? 誰?
[老團長握著手電筒上。
老團長? 我說小馬,你偷偷摸摸地,在搞什么鬼呀?
馬? 越? 啊,是老首長啊。我這,還不是讓我那兩個兒子逼的!說實話,我有時候真想跳湖里死了算了。
老團長? 瞧你這點出息!你也想跟那位許文曼學嗎?你要是真這么做,我都不會承認你是我的老部下!我知道,你不就是讓那幾個錢燒的?怎么,你又在藏存折啊?
馬? 越? 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這輩子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積攢下來的錢全都捐資助學了。哎,要不,我把這幾張存折也捐出去得了,省得他們兄弟倆你爭我奪。
老團長? 我們革命一輩子,不就是希望我們的子孫后代有飯吃、有書讀嗎?現在,咱們還有多少窮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卻讀不起書……一想到這件事,我心里就不是個滋味。所以,我就做了那件事情。如今,我快要走了,希望你們能夠把這件事情繼續做下去!
馬? 越? 老首長,你放心,我會接著做下去!我想跟顏院長提個倡議,讓我們這些即將告別人世的老兵向你學習,拿出積蓄的一部分捐資助學!
老團長? 好,好,這個倡議好,我舉雙手贊成!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給你點贊!
[老團長將手中的舊手電筒撳亮、按滅,撳亮、按滅,反復數次。
馬? 越? 我說老團長,你怎么又把這老古董拿出來了?真是形影不離啊!
老團長? 我年紀太大了,得用它照亮。
馬? 越? 照亮?這里晚上燈火通明的,誰還用得著它?
老團長? 你用不著,我還用得著呢!幾十年了,晚上出門我都用它照亮;將來,就是到了另一個世界,我還得用它!知道嗎,它可是老資格了!
馬? 越? 當然是老資格。據我所知,它的年齡跟我差不多。
老團長? 其實,它比你年紀都大——七十五年了!
馬? 越? 是啊,抗戰干部,比我年齡大……現在這人啊,也不知怎么了,為了錢什么都不顧了。其實,到了我們現在這時候,也許就想開了。
老團長? 也許吧!
馬? 越? 老首長,我真羨慕你,這輩子輕輕松松,走的時候也無牽無掛。
老團長? 話不能這么說。我怎么就無牽無掛?直到現在,我連自己的未婚妻還沒有找到呢。
[醫院一角,坐在輪椅上的老團長在給大家講故事。顏梅和何曉荷也悄悄走過來,靜靜地站在一旁。
老團長? ……那還是在抗戰時期,一天,我們被日寇包圍了,為了掩護我們,她特意穿上那件紅棉襖,把敵人引開,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她肯定是犧牲了,為我和我的連隊犧牲了。抗戰勝利之后,我就到處打聽,幾十年過去了,結果一無所獲。老百姓說,那個穿紅棉襖的女八路為了掩護戰友突圍,被鬼子抓住殺害了。得知這個消息,我更加焦急不安,她是為我犧牲的,我一定要找到她!對了,我當年給她買過一支鋼筆,她就用這支筆給我寫信,寫了一封又一封。那時候,我們的生活很枯燥,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夠接到一封封來信,更何況是未婚妻寫來的。正是她的這些信,幫助我度過了那段最艱苦的戰爭歲月……
何曉荷? 那,她送你什么禮物沒有?
老團長? 喏,就是這支手電筒!她讓我晚上照亮用,我一直保存到現在。
顏? 梅? 那后來你找到她了嗎?
老團長? 沒有,一直沒有找到。后來我終于知道了,她犧牲之后,是被好心人給掩埋了;而這位好心人不久就發生了意外,所以她葬身何處,也就成為了一個謎……不過,每年的清明節,我都要祭奠她。
顏? 梅? 那,你就再沒有成家?
老團長? 是啊。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給我介紹的女人一個接著一個,結果都被我拒絕了。
馬? 越? 這是為什么?
老團長? 因為在我眼里,誰都比不上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妻子!所以,我就冒出一個想法,在我死后,我要跟她合葬在一起。在我心里,她永遠那么年輕,那么漂亮……可是,我又仔細一想,不行啊,我們雖然搞過對象,但是沒有正式結婚,不知道有沒有資格跟她合葬……
顏? 梅? 老團長,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老人家放心,我一定努力滿足你的心愿!
[顏梅朝護士乙遞了個眼神,護士乙推輪椅下。
何曉荷? 院長,這個故事太感人了!現在這樣的男人不多了。
顏? 梅? 他們是經過戰爭考驗的,所以那種感情與當下的卿卿我我自然不同。無論從哪方面講,我們都應該為他們這一代人做點事情。
何曉荷? 首先,就是幫助老團長找到他未婚妻的遺骸??墒?,我們到哪里去找呢?
顏? 梅? 啊,對了,聽說,為了建一座烈士陵園,市里準備把散落在各地的烈士骸骨全部遷移到陵園里來!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千萬不能錯過……
何曉荷? 是,我現在就跟民政局聯系!
顏? 梅? 如果你聯系妥了,請你馬上通知我。
何曉荷? (不解)怎么,你想……
顏? 梅? 不錯,我想親自參加!
十一
[顏梅風塵仆仆上,顯得身心俱疲。
何曉荷? 院長,你可回來了。這些天累壞了吧?
顏? 梅? 累倒不累,就是心情不好。
何曉荷? 整天面對那些墳墓和尸骨,是不是怪嚇人的?
顏? 梅? 這我倒沒覺得。他們都是為新中國而犧牲的英雄。每一次捧起那些骸骨,仿佛還能夠感覺到墓主人的體溫。于是,我就想象著他們的樣子,想象著他們的音容笑貌,想象著他們年輕而朝氣蓬勃的面龐……
何曉荷? 那你的心情怎么會不好呢?
顏? 梅? 因為那些尸骨大部分都殘缺不全,有的上面還留下了刀痕和彈孔。就是這些刀痕和彈孔,把他們的生命都定格在了最好的青春年華,讓你不得不想到他們離世前的痛苦掙扎和對這個世界的依依不舍……是啊,他們那么年輕就與這個世界告別了!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戀愛,更沒有結婚,有的還只是大男孩……如果活到現在,他們都會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兒女成群……一想到這一點,我的心就一陣陣疼痛。當然,這些年輕的遺骸喚醒了我對生命的渴望,也喚起我對我們所從事的臨終關懷事業的敬畏。有的時候,我眼前就會出現幻覺;那些年輕的生命從地上爬起來,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翩翩起舞,面對祖國的青山綠水,縱情歌唱……
何曉荷? 聽說,你們這次一共遷移了一百余座墳墓,有沒有什么收獲?
顏? 梅? 收獲當然有,而且是重大收獲!
何曉荷? 院長,聽你這口氣,一定有什么好消息!
顏? 梅? 不錯,的確有好消息!
何曉荷? 來,你先喝口水?。ㄟf茶杯)
顏? 梅? (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小何,我就不跟你賣關子了,老團長未婚妻的遺骸找到了!
何曉荷? 什么?那位女八路的遺骸找到了?
顏? 梅? 沒錯,找到了!其實,她的那座墳墓就在雞冠山下!當大家扒開棺木,你猜怎么著?
何曉荷? 你不會是說那女八路一下子就坐起來了吧?
顏? 梅? 瞎說。不過,誰也沒有想到,她的尸身居然沒有腐爛,而且栩栩如生!就像睡著了一般!
何曉荷? 奇跡,真是奇跡!小時候,我就聽人講過這樣的故事,還以為這種事情只有神話傳說中才有,沒想到……啊,這可真是上天的眷顧和垂憐!
顏? 梅? 就在她的身邊,擺放著她的所有遺物,對了,老團長送給她的那支鋼筆,就放在她的挎包里面。還有,她的日記本里,記載著她與老團長的愛情……
何曉荷? 這可太珍貴了!哎,院長,這么說,老團長說的都是真實的?
顏? 梅? 不錯,都是真實的。
何曉荷? 不是編的故事?
顏? 梅? 不是編的故事。這些書信,足以證明他們之間的戀愛關系。
何曉荷? 這么說,我們可以為老團長圓夢了?
顏? 梅? 是的,我們可以為他圓夢了。當然,我們還要通過他遺物中的線索,尋找她的親人。這種事情,必須征得女方親屬的同意。
何曉荷? 好,這件事情由我來辦,我想難度不大。啊,對了,最后是不是還需要民政部門出具一份證明……
顏? 梅? 好!小何,你可一定要抓緊啊,老團長的時間不多了……
何曉荷? 院長,你放心,我一定提前完成任務!
十二
[婚姻登記處。
顏? 梅? (將材料遞給女登記員)同志,我想辦理登記手續。
女登記員? (朝材料瞥了一眼)你是……
顏? 梅? 我叫顏梅,是咱們臨終關懷醫院的院長。
女登記員? 你們昨天有人來過,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這個手續我們辦不了。
顏? 梅? 為什么?
女登記員? (公事公辦狀)請問,你看過新修訂的婚姻法嗎?婚姻法規定:登記結婚的男女雙方必須完全自愿,不許任何一方對他方加以強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顏? 梅? 這個我知道,他們的關系有那些書信為證,沒有任何人加以干涉。
女登記員? 但請你注意還有這樣一條:男女雙方必須親自到婚姻登記機構進行結婚登記。注意,在這里,雙方都必須親自前來登記,這項,你們能夠做到嗎?
顏? 梅? 這條,的確有一定難度。因為,他們都沒辦法趕來。
女登記員? 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只好按照規章辦。我們國家的婚姻法剛剛修訂完成,我們必須依法辦事,不能褻瀆法律。
顏? 梅? 法律當然不容褻瀆,但是法律是有溫度的,它不應該是冰塊吧?
女登記員? 不錯,法律是有溫度,但更應該有底線!如果一方確已死亡,我們再出據這樣的手續,那豈不是辦陰婚了嗎?辦陰婚不僅是封建迷信,也是非法的。
顏? 梅? 你,怎么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你了解他們的過去嗎?你知道他們是怎么回事嗎?他們是在抗日戰場相識相愛的。后來,女的為了掩護戰友犧牲了,而男方幾十年一直在苦苦尋找。他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輩子都沒有結婚。在他眼里,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自己未婚妻更好的女人了,所以,他獨身了一輩子,連一個子女都沒有……
女登記員? 嗯,這個故事倒是挺感人??墒?,法律就是法律,法律的紅線是不可逾越的!
顏? 梅? 你——那好,沒有你的手續,我們這場婚禮也要辦!
女登記員? 那你隨便。不過,你們這么做是不受法律保護的,說不定還會受到查處,你這個院長要承擔責任的!
顏? 梅? 可以,我可以承擔責任。
女登記員? 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非要這樣做呢?還要冒著這么大的風險……
顏? 梅? 我只是想盡我的職責,來圓一個老戰士,不,是兩個老戰士的夢??!他們為我們這個國家、為我們中華民族,獻出了寶貴的青春和生命;我們作為晚輩,是不是應該為他們做點什么呢?在他們即將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給他們以溫暖和撫慰,讓他們少一些遺憾呢?
[女登記員無語,沉思。
十三
[顏梅上。何曉荷迎上前去。
何曉荷? 院長,老團長未婚妻的家人找到了!他們對這件事舉雙手贊成!
顏? 梅? 那就好,那就好!我看,這事宜早不宜遲,老團長的日子不多了……
何曉荷? 好,咱們說辦就辦!
[切光。
[醫院大廳,大家正在布置婚禮,有人在掛拉花,有人在擺糖果。
[一場特殊的婚禮即將舉行,顏梅擔任婚禮主持人。
顏? 梅? 各位朋友、各位嘉賓,大家好!今天,我們在這里舉行一場特殊的婚禮。這是一場遲到了七十多年的婚禮,然而,正因為它是一場遲到的婚禮,更顯得來之不易,彌足珍貴。所以,它才更具有了不一般的意義!它就像一壇老酒,放得時間越久,味道就越加醇厚,越加濃烈。我們即將舉辦的這場婚禮,新郎是一位抗戰老戰士,而新娘早在七十多年前就犧牲了。在這之前,他們就已經盟定終身,只是沒有時間和條件舉辦婚禮。后來,新娘為了掩護戰友犧牲后,新郎也終生未娶。在他心里,那位為了掩護戰友而犧牲的未婚妻,就是自己的終身伴侶,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合法妻子!所以,在抗戰勝利后的這七十多年里,他一直都在堅持尋找,尋找未婚妻的遺骨!蒼天不負有心人,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他妻子的遺骸終于找到了!他們那個“生不同床死同穴”的夙愿,就可以實現了!
[這時,何曉荷急上,與顏梅耳語。
[女登記員帶領一女干部上。
顏? 梅? (不冷不熱)怎么,你真的要來查處我們?那好,我積極配合,但是婚禮必須照常進行。
女登記員? 顏院長,你誤會了!由于老團長的情況特殊,我們雖然不能給他們出具任何手續,但我們卻要以個人名義,向這對老人獻上我們的敬意和祝福!這位就是我們登記處的滿主任!
[女登記員和女干部將兩束鮮花遞給顏梅,顏梅接過。
顏? 梅? ?(感動)謝謝,謝謝你們的祝福?。ㄞD向觀眾)下面,我們就把新郎官請出來!
[在歡快的婚禮進行曲中,何曉荷推著輪椅上,老團長坐在輪椅上。
顏? 梅? (將鮮花獻給老團長)老團長,這是民政局領導送來的,請你收下!老團長,你講兩句吧!
老團長? 今天,我代表我的妻子向大家表示歡迎和感謝!淑嫻,你看,有這么多人來參加我們這場遲到的婚禮,讓我非常感動!淑嫻啊,你在那邊還好吧?我想,那邊一定很冷,比咱們打鬼子那時候還冷吧?……我就要找你去了,帶上所有人的祝福……還記得咱們當初分手的時候吧?那天,刮著大風,下著大雪,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淑嫻,等著我……對了,你那邊挺黑吧?不要緊,你送我的手電筒還在,晚上咱們就用它照亮,照亮……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后歸于靜默。
[顏梅一怔,上前試試老人的鼻息,不由悲從中來。
顏? 梅? (難掩悲痛)老團長他,他走了!
[音樂響起,如泣如訴。
顏? 梅? 是啊,老團長就這樣走了。他帶著對未來的全部希冀,帶著他所有美好的想象……一想到在他生命的最后歲月里,我能夠盡自己的所能,為他做了這樣一件事,幫助他了卻了幾十年的夙愿,心里就感到特別溫暖和欣慰。
[顏梅一轉身,發現一個人正在收拾東西,便走過去朝他仔細打量。
顏? 梅? (試探)安康?
安? 康? (遲疑片刻,摘下口罩)是我。
顏? 梅? 你怎么來了?
安? 康? 我現在是臨終關懷的志愿者,為什么就不能來?
顏? 梅? 想不到,我真是沒想到……
安? 康? 我在努力,爭取做你的好助手。
顏? 梅? 那好,我作為院長,表示歡迎。
安? 康? ……顏梅,咱們復婚吧!
顏? 梅? 你認為咱們還有這種可能嗎?
安? 康? 怎么沒有可能?你看,方才老團長跟那位死了七十多年的未婚妻都舉行了儀式,照樣合葬在了一起,它讓我想到了許許多多……
顏? 梅? 我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的愛情是建立在共同信仰的基礎之上的,而我們卻各走各的路……
安? 康? 那從現在起,我絕對服從你指揮,怎么樣?
顏? 梅? 那我可不敢當。(沉默有頃)安康,你也算個高級知識分子,那你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天堂?
安? 康? 是啊,世界上幾大宗教都提到天堂,那是一個令人向往的地方,也是我們人類靈魂的安放地。那里沒有欺騙,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貧窮和疾病,有的只是幸福和美好……
顏? 梅? 說了半天,你還沒有正面回答我,到底有沒有天堂?
安? 康? 你說有就有,你說沒有就沒有。其實,所謂的天堂,它就在你自己的心中!
顏? 梅? 我明白了。
十四
[許文曼自己轉動輪椅,緩緩而上。
許文曼? 走了,該走的都走了。他們是帶著對另一個世界的希冀走的,沒有痛苦和遺憾,有的只是留戀和對這個世界的愛。他們走的是那樣的滿足,那樣的從容,似乎沒有任何痛苦……那么,我呢?
[顏梅暗上。
顏? 梅? 怎么,你有什么感覺?
許文曼? 該走的都走了,我也該走了。也許,下一個就是我?
顏? 梅? 不要這么悲觀。你跟他們不一樣……
許文曼? 有什么不一樣?都是癌癥患者,都是需要臨終關懷之人……
顏? 梅? 可是,你畢竟比他們年輕!當他們在戰場上與侵略者拼殺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你們不屬于同一個時代……
許文曼? 老百姓說得好:黃泉路上無老幼……顏院長,你別安慰我了,昨天專家組剛剛給我會了診,我還有多少時日?
顏? 梅? 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我無法對你透露什么。不過,癌癥這個東西就像彈簧一樣,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據權威部門統計,有一半以上的癌癥患者最后都是被嚇死的。
許文曼? 我還不至于那樣怕死。顏院長,你不要瞞我,早點告訴我,我也好安排一下我最后的時光。放心,這些天經歷了這么多,我對生死已經看淡。
顏? 梅? 我知道。我是不會瞞你的。別急,結果很快就會出來。
[韓醫生興沖沖跑上。
韓醫生? 奇跡,真是奇跡!顏院長、許文曼,你們正好都在這里!聽著,我要宣布一個重磅消息,一個醫學史上的奇跡!昨天,我們對許文曼進行了全面會診,并取樣化驗,結果是她身上的癌細胞已經全部消失,完全恢復了一個正常人的指標!
[許文曼傻愣愣地坐在輪椅上。
顏? 梅? 什么?你是說她身上的癌細胞已經完全消失,她不再是一個病人了?
韓醫生? 是的,她的病完全好了,或者說已經自愈了!過去我就聽說,癌癥還有百分之五的自愈率,沒想到這個大禮包竟然會落到我們頭上!許文曼,祝賀你!
顏? 梅? (驚喜)這是真的?
韓醫生? 我怎么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許文曼從輪椅上緩緩站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突然,她蹲下身子,嚎啕大哭。
尾? 聲
[醫院院內。
干? 部? 顏院長,今天是志愿者日,我們大家做義工來了!
顏? 梅? 歡迎歡迎!大家辛苦了!先到會議室坐一下,喝點水。
學? 生? 我們不渴,想馬上投入工作。
心理醫生? 我們分一下工吧!作為心理醫生,我去對病人進行心理疏導,減輕他們的心理壓力,克服恐懼和孤獨……使病危者敢于正視死亡,并愿意接受伴隨死亡所帶來的一切病痛、憂懼和痛苦。
顏? 梅? 那就辛苦你了!
教? 授? 當然,這其中還有許多哲學層面的東西。比如理性與情感、道德與人權、生命權利與死亡權利的關系等……
干? 部? (小聲提醒)我們是來做義工的,不是開理論研討會。
教? 授?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學? 生? 我們學的專業在這里用不上,但我們還可以為老人收拾衛生,幫助他們洗澡、理發、剪指甲……
干? 部? 好了,時間不早了,趕緊干吧!
[志愿者們各自散去,許文曼上。
顏? 梅? 哎,你怎么也來了?
許文曼? 怎么,不歡迎啊?要知道,我現在是你們的志愿者,怎么能不來呢?再說,我說過的事情,還沒有兌現呢!
顏? 梅? 什么事情?
許文曼? 我要為你寫本書,只是名字還沒有想好。
顏? 梅? 免了吧,我有什么好寫的。
許文曼? 我不只是寫你,而是寫你們醫院,寫臨終關懷!人一出生就預示著死亡,這是一個符合邏輯的過程。有生就有死。我們能夠做到的不是讓人避免死亡,而是想盡辦法讓人死得安詳,死得無遺憾,無痛苦,有尊嚴!我雖然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我現在寧愿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天堂,有另外一個空間和平行宇宙!而你們,就是幫助大家從這個世界到達另一個世界的人……好了,不跟你說這些了,咱們還有正事沒辦呢!
[許文曼朝幕后招手,幾位學生打扮的年輕人跑上。
許文曼? 顏院長,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顏? 梅? 他們是……
許文曼? 他們既是我們醫院捐資助學的受益者,也是臨終關懷的志愿者。
學生甲? 我是老團長資助的大學生。如果沒有他老人家的資助,我就得去工地打工了。
學生乙? 如果沒有馬越爺爺的資助,我也上不了大學!可是,沒想到,他們卻走了,沒有看到我們畢業……
顏? 梅? 不,他們看得到,他們一直都在天上看著我們。
許文曼? (自語)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生命的延續,一場生命的對接!這不僅讓我看到了生命的生生不息,更讓我感受到了社會的溫度,也看到了一股推動社會進步的巨大力量!
[大屏幕上,閃出老團長、周復、馬越等一些逝者的幻影,他們在冥冥之中望著這些年輕的學子,備感欣喜和安慰。
[年輕的學子們也默默地望著他們,雙方在進行一場穿越時空的心靈對話。
[顏梅就那么定定地望著他們,一動不動。許文曼望著這幅畫面,不由靈光一現。
許文曼? (突然抱住顏梅)啊,找到了,我找到了!
顏? 梅? 你找到了什么?沒頭沒腦地。
許文曼? 我找到了我這本書的名字,就叫《擺渡者》,怎么樣?
顏? 梅? (若有所思)《擺渡者》?擺渡者……
許文曼? 你作為臨終關懷工作者,不就是擺渡者嗎?你們用自己的生命做船,用你們的心靈做帆,用你們的慈愛做槳,把臨終者從生的此岸,有尊嚴、無痛苦地擺渡到死亡的彼岸,讓他們的精神得以安慰,讓他們的心靈得以安寧,從而獲得安息和永遠的幸福!
[音樂起。
[在主題歌聲中,演職員謝幕,劇終。
(作者單位:吉林省通化市美術館藝術研究院)
責任編輯 姜藝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