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記

郭清茹

一

經歷了一夜的煎熬，夜色褪去，晨曦露臉，魏家崗雞鳴狗叫喧嚷起來。

今天的村東頭格外熱鬧，原來是吉祥的媳婦要和吉祥鬧離婚。

這會兒，吉祥媳婦坐在飯場的大槐樹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著前情往事——有你們這樣當老的嗎？都是兒子憑啥給你們小兒子在城里買房，卻不給我們買，嫌我們好欺負還是咋？我咋對不住你們老吉家了，我結婚五年為你們老吉家添兩個大孫子，你們小兒子剛說結婚你們就在城里給他買房，今天你們這老兩口不給我們買房子，我就跟你們大兒子離婚……吉祥的媽也哭著說：大娃媳婦呀，不是你爹俺倆要給你弟買房啊，你弟弟今年眼瞅著就小三十了，好不容易說個姑娘，可人家就一個條件，城里沒房人家不結婚呀，當時你們結婚時那個年代還沒有在城里買房的規矩，現在這兩年形勢變了呀！

鄰居們也都七嘴八舌地說：唉！現在的兒子結個婚不容易啊！彩禮多不說，還要在城里買房，這婚真的結不起呀！吵鬧當中吉祥爹發話了：大娃媳婦今天大伙都在為你作證，我和你媽明天去你大舅、二姑家借點，再把你媽當年的嫁妝賣了，給你們湊夠十萬，不夠的你們再添點去城里交個首付，也好讓我這兩孫子有個好的交代。說完吉祥爹便圪蹴一旁吸起煙了。

眼前的景象嚇著王大武了，這不正是幾年以后即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景象嗎？大兒子正在上高中，小兒子正在上小學，他深深地知道吉祥爹哪里還有錢給大兒子買房，為了小兒子已經扒了皮抽了筋呀！

王大武和大部分人一樣農忙時在家種地，農閑時便在鎮上擺攤修鞋、補胎、換拉鎖，雖說家里談不上寬裕，可平時干點小活補貼家用還是綽綽有余。

從來沒有失眠的王大武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

半夜三更你在翻騰啥不睡覺？王大武便坐起來把燈拉開，二萍咱們去城里擺攤吧，城里畢竟人多，需要修鞋的人也多，咱們得趕緊掙錢為兒子買房付首款做準備。

咱們在農村住慣了，去城里住咱們人生地不熟。對了我想起來我娘家還有個表弟在省城工作，聽說在城里混得還不錯，明天我回娘家問問。

二

火車終于到了車站，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王大武和李二萍，車水馬龍，對于第一次進省城的他們，一時間分不清方向。

兄弟去那里？載你們一段，眼前開三輪的大漢對于剛剛下車的王大武一家如同天上掉餡餅一樣。去平安小區，師傅。平安小區？二環的那個小區嗎？那個可遠呀，你們不如去我家的旅館住一個晚上，價格也便宜，給你們一人開一間房收個成本費50元，

李二萍不放心，給正在上班的表弟打了電話，

喂，正國表弟我們已經到火車站了，你下班沒有，我們分不清方向，你能過來接一下我們嗎？

萍姐，我晚上有應酬實在抽不開身，姐夫你倆打車來吧。咋樣大姐，決定這會出發還是明天早上出發？

媽，我餓。小兒子首先表示抗議。

大兒子也說，媽，我們就住在這里吧，明天早上再去我表舅家，這會我實在又餓又累。看著兩個兒子二萍便同意了。

后來，在正國表弟的幫助下，王大武一家老小終于安頓下來。

三

王大武一家來這座城市已是第五個年頭，由于小兩口活好，附近的居民修個拉鎖、改個衣服、修個鞋等都來找他們。王大武埋頭修鞋，一邊的二萍也腳蹬縫紉機修改衣服，日子過得還算舒適，一天下來基本不閑著，大兒子王樂也大學畢業后在一家私企做銷售，最近也談一個女朋友。

王樂帶著女朋友要回家見家長，這天王大武和李二萍便提前收攤，把出租屋打掃一遍，忙里忙外又去菜市場買了很多菜。眼前的女孩清新可人，王大武和李二萍還算滿意。王樂送完女朋友回家，便和父母說了女孩的要求。爸媽，現在的女孩結婚都要房子，咱們家已經來城里幾年了，咱們也買一套房子吧。王大武雖做好萬全的準備面臨這一天，但沒有想到這么快。

賣房的傳單滿天飛，修鞋攤上基本每天都會收到很多賣房廣告，王大武兩口子便從此關心了賣房子的廣告，看來看去，算了又算這些年的積蓄全部加起來離交首付款還是少了一些，眼看王樂明年十一就要結婚，再不買就來不及了。

夜幕來臨，結束了一天忙碌的生活，大武帶著二萍去正國表弟家，想聽聽正國表弟對買房的意見。表弟，你見識多，你外甥已經二十多了，談了個女朋友，現在的女孩首要條件就是得城里有房，這些年你表姐俺倆也積攢了些，看看市面上的樓盤也不知道買那家好，表弟你推薦一下。說完，正國便拿著手機給朋友打了電話，說是朋友手里有幾套房，現在想售賣一套，到明年開春交工，價格也比市面上便宜。

房子合適是合適，手里的錢還是不夠，怎么辦？第二天，王大武便坐車回了老家魏家崗把該賣的糧食都賣了，又向姐姐借了5萬，總算在這座城市有了70平兩室一廳的落腳點。

這天晚上二萍做了一桌子好菜也把正國表弟一家喊到出租屋吃飯感謝！

李二萍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這些年俺們來到這座城市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修鞋鋪找地方、倆孩子上學、現在又買房子，都是你倆幫姐，要不是有你這個表弟，你姐夫俺倆也買不起房子，姐在這里給你倆倒一杯。席中，弟妹雖有嫌棄之意卻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地方。

四

傍晚二萍哼著小曲正在廚房做飯。

門“咣當”一下子用腳踢開了，眼前的婦女50來歲，小眼睛，露倉鼻，身體像個水桶，臉色黝黑，看她的樣子，乍一看就是潑婦。那男人看著倒像老好人，雖黑看著卻面善。你是王樂的媽嗎？看看你們王樂干的好事，把我女兒搞懷孕了，看我不打死他個鬼東西。二萍這才醒過來勁，原來眼前的潑婦就是未來的親家——王樂未來的丈母娘。粗知身份后，她馬上換了一副討好的模樣說：原來是親家呀，有啥話坐下來慢慢說。那女人不但沒有慢慢說，還一蹦三尺高大著腔調說：把你們全家都給我喊回來，今天給我個說法，說說我女兒的事到底咋辦？她這一叫板，一旁正在寫作業的王一鳴嚇得臉都白了。

家里如此熱鬧，難道出啥事了？王大武心急如焚，他連忙將三輪停在外邊，蹬蹬蹬進了出租屋的門，正要問問咋的啦，誰知被那人搶先問話：你就是王樂的爸吧？你兒子把我女兒搞懷孕了，今天得給我個說法。王大武聽到這個女人這樣說，知道壞了，肯定是沒過門媳婦的娘家人。他頹然坐在一把椅子上，低聲下氣地說道：不用說你就是親家啦。你看，這本打算國慶節辦喜事，沒想到喜事提前來了。好事，好事，你這方有什么條件盡管提，我和孩他媽都會答應的。

那女人知道，既然到了對方這一畝三分地，來硬的不辦事，細吹細打才是上策，不由得變了語調說：你既然把話說到這步田地，咱就開了窗戶說亮話，我們家條件也不高，按老理辦，一動不動，萬紫千紅（當地規矩15萬彩禮），選個好日子把婚事辦了。

王樂在窗外聽得清楚明白，準丈母娘的要求，可是獅子大開口，他不由嚇得滿臉驚異，他深深知道去年父母為了買房已經外借了不少，現在自己結婚需要這么多錢，父母去哪里弄這么多錢？

只聽見媽媽說：你看俺這小家小戶，經濟能力是有點差，再說，咱們以后成了親戚就是一家人，能不能再少一點？

突然，那女人臉紅脖子粗地說：不中，一點兒也不能少。俺家的黃花閨女被你們弄成這個樣。王大武和李二萍二人連忙站起來，拉著準親家的手說：好好好，我們應下就是。接下來，準親家連飯也沒有吃，就匆匆離去。

天亮了，大街上仍是車水馬龍，還像往常一樣沒什么差別，可王大武一家卻高興不起來。接下來也沒有出攤。王大武和李二萍商量著怎么籌錢。正在王大武抓耳撓腮地發愁時，正國表弟打來電話說最近房子要交工，一家人既高興又發愁，王大武兩口子拿著筆拿著本核算著，房子裝修簡裝5萬、彩禮15萬、車10萬、三金、酒席……結個婚下來得30多萬。寫著算著，上季的糧食還能賣8千、最近買完房手里又掙了2萬多，離30多萬還差得遠呢，二萍喃喃地說。

真是掙錢的速度趕不上花錢的速度，可王樂的女朋友已經懷孕了，時間是等不得了。

王大武和李二萍再次踏上魏家崗的火車。

大哥你外甥要結婚手里寬裕不？表姐，王樂要結婚你手里寬裕不？老表呀你侄子要結婚，手里不夠能借點不？二弟呀你侄子要結婚……王大武和李二萍兩口子把能想起來的親戚都借了個遍，晚上回去算了算共計借了15萬，二萍，這15萬不夠呀，加上咱們的積蓄還差十來多萬，這可咋辦？老娘嫁給你就沒過上好日子，問我咋辦，我把娘家能借的借完了，二萍沮喪地罵著。

大門開了，原來是王大武70多歲年邁父母來了，說：聽說大孫子要結婚了，你們把親戚借了個遍，我們這里也不多，一輩子存的下來一共9萬多，你們先拿去給大孫子結婚用吧。王大武臉色難看地推脫說：爹，我們拿您二老錢，這算啥？你們也不容易，這可是你們的養老錢。誰知，老爹語重心長地說道：兒啊！別強撐了，咱們家三代務農，到我孫這一代可算進城買房了……說罷，老爹和老娘互相攙扶著回老院了。

五

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大，媽，你就不會去看看孩子咋了，哭這么大聲音你聽不見呀，你是裝聾還是真聾呀！正在做飯的二萍聽見媳婦的罵聲，滿手是水便跑去看孫女，自從孫女出生，二萍不但縫紉鋪開不了，在家也是忙得手忙腳亂，每天伺候著一家老小吃喝，還得管孫女，不但不落好，就連奶粉錢，王樂小兩口也是很少出。

日子一天天過著，孫女也上幼兒園了，二萍還像往常一樣接完孫女，便回家做飯，陽臺上的衣服飄著一陣陣清香，小孫女在看著動畫片，王樂兩口子也早早下班了。

兩代人在一起居住終究是有代溝的。

誰把我的衣服染色了，我剛買的新衣服白色染成粉紅色的還能穿嗎？媽不是我說你，這么小的房間我們擠了6口人，您不為您兒子考慮也得為你孫女考慮，現在像我們這代的年輕人誰還跟父母住在一起，你們小兒子也這么大了，難道你們這一套房子想娶倆媳婦不成？這句話我忍了幾年了，當初我們結婚你們就不該跟著我們住進來，不過看在你們照顧你們孫女的份上，我也就勉強同意了，但你們也得有自知之明呀。王樂是出名的怕老婆，聽著媳婦這樣說自己的親媽，“啪”一巴掌把媳婦打得坐在沙發上，媳婦也不甘示弱，拿著茶幾上的茶杯就摔王樂，啪嚓頭也砸出血了。看見兒子頭流血，二萍把這幾年的怨氣也發泄出來了，你們委屈啥？吵啥？自從你們結婚你爸俺倆借了幾十萬的外賬，伺候你們一家吃喝，你們有啥不知足的？這場吵鬧終究還是爆發了。

后來，為了大兒子的家庭和睦，王大武兩口子忙碌了大半輩子帶著小兒子再次踏入租房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