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皓然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會計學院 北京 100070)
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社會公眾和愛心企業通過各種途徑捐贈款物。據統計,截至2020年2月24日,我國各界的捐贈總額達到200.53億元。其中,187.10億元捐贈額來自1 774家企業,占總捐贈額的93.30%,可見,企業在此次疫情中公益性捐贈發揮了主要作用①界面新聞.中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企業捐贈報告.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4086815.html.2020年3月10日發布。。面對重大公共衛生事件、自然災害等突發事件給社會環境帶來不確定性的情況時,企業應主動進行公益性捐贈,承擔社會責任,為國家和區域發展提供幫助。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企業的生產經營不可避免地受外部環境的影響,市場轉型、公共衛生事件、貿易爭端等問題均會增加企業經營的不確定性。例如,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爆發后,企業長時間停工、生產水平大幅下滑,現金流壓力加劇,訂單需求受到沖擊,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難以為繼,對大部分企業績效造成較大影響。在此類情景下,企業是否還有必要、應如何參與公益性捐贈?基于上述分析,本文以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從環境不確定性的新視角,探究公益性捐贈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
諸多理論為研究公益性捐贈與企業績效間關系提供基礎。其一,利益相關者理論提出,股東、員工、消費者、政府等內外部利益相關者的資源投入能夠對企業的生存和發展產生較大影響[1]。企業通過進行公益性捐贈可以樹立良好的企業形象,進而提高利益相關者的認可度及其與企業合作的意愿,從而降低企業獲取關鍵性資源的風險[2-4]。其二,戰略慈善理論認為,企業的捐贈行為能夠改善其經營環境、滿足社會公眾的期望,贏得消費者好感,進一步實現企業的經營目標[5]。其三,從企業經營發展實踐角度,進行公益性捐贈存在提高員工滿意度、獲得稅收優惠等收益。具體而言:(1)提高員工滿意度,公益性捐贈能夠使員工的工作投入程度得到有效提高,工作績效得到改善[6]。(2)獲得稅收優惠,企業進行公益性捐贈能夠抵扣一部分所得稅,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企業的成本。
另外,企業進行公益性捐贈會產生系列成本費用,包括捐贈資金、設備等財物、實物資源等直接成本,以及人力資源成本、代理成本等間接成本[7]。當企業捐贈提高到一定水平時,可能因過高的成本而給企業帶來的不利影響[8]。此外,如果利益相關者認為管理者沒有正確地關注他們的利益,他們可能會減少資源方面的支持,或者采用更嚴格的控制機制,如嚴格的合同和監控設備,這可能構成另一種形式的代理成本。另外,有研究指出,過高的企業捐贈決策可能存在代理問題,即管理層為促進個人職業發展,會通過進行捐贈等行為給自己帶來良好的聲譽[9]。
企業進行公益性捐贈能夠增強利益相關者對企業的認同感、幫助企業樹立良好的形象,同時公益性捐贈能夠發揮廣告效應和稅盾作用,增加經營收入,降低成本,從而促進企業績效的提升。但隨著捐贈額的增加,產生的各項直接成本費用和間接成本費用也會增加,公益性捐贈帶來的邊際效用會隨之遞減,抵消捐贈給企業帶來的好處,造成企業績效降低。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1:
假設1: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呈“倒U型”關系。
環境不確定性較高時,企業的公益性捐贈水平與績效之間的“倒U型”關系更顯著。具體原因如下:(1)基于企業信息可靠性和信號傳遞視角。經營環境不確定性提高了投資者對企業的評估難度,此時投資者所得企業信息的可靠性較低,而企業進行適度的公益性捐贈能夠將有關企業文化和行為模式的積極信號傳遞給投資者[10],這有助于企業獲得利益相關者的資金支持以及政府手中的“制度紅利”資源,從而顯著提高企業績效。當公益性捐贈額過高,企業在盈利狀況不穩定的情況下進行捐贈,對企業經營可能存在不利影響:一方面減少了現金流、產生較多成本費用,給企業日常經營帶來不利影響;另一方面會給利益相關者造成企業資源充足、管理層會進行機會主義決策的認知[11],從而降低其與企業合作的意愿。此時,企業進行公益性捐贈對績效反而會產生不利影響。(2)基于企業代理成本視角。由于管理層掌握比股東更多的信息,在環境不確定性較高時,管理層常被賦予更多的自由裁量權[12],因此管理層有可能會通過增加公益性捐贈等方式承擔社會責任來提高職業形象,降低經營狀況不佳給自身帶來的影響[13]。此時,與捐贈有關的成本費用也會隨之增多。在環境不確定性帶來的影響下,企業生產經營受到沖擊,企業超額公益性捐贈對績效的不利影響也會更顯著。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2:
假設2:在環境不確定性較高的情境下,公益性捐贈水平對企業績效的影響更顯著。
本文選取我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2008—2018年的數據作為研究樣本,對樣本進行如下處理:(1)剔除金融行業上市公司;(2)剔除被ST或者*ST的公司;(3)剔除關鍵數據缺失的公司;(4)對連續變量進行1%分位水平上的縮尾處理。對數據進行處理后,共得到5 196個有效樣本數據。本文從CSMAR數據庫獲取研究所需的各項數據,其中公益性捐贈額從CSMAR企業社會責任數據庫中得到[14]。
1.被解釋變量:企業績效(Roa)。本文使用總資產收益率(Roa)進行衡量。
2.解釋變量:企業公益性捐贈水平(Don)。借鑒朱金鳳等[15]的研究,該變量取企業公益性捐贈額與企業營業收入之比。
3.調節變量:環境不確定性(Deu)。本文借鑒申慧慧等[16]的研究,計算得到經行業調整的環境不確定性,并將其按照行業平均數進行劃分,當企業環境不確定性大于平均數時,Deu=1,否則為0。
4.控制變量:本文參考已有文獻,控制產權性質(State)、公司規模(Size)、成長性(Growth)、現金流(Cash)、股權集中度(Top10)、資產負債率(Lev)和企業上市年限(Age)的影響,并增加年份和行業固定效應。
相關變量的定義及說明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
為驗證假設1,本文構建模型(1),對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進行檢驗。其中,Roa為企業績效的代理變量;Don表示企業的公益性捐贈水平;Controls包括所列各個控制變量。另外,本文選擇模型(1),并通過將環境不確定性按平均數分為高低兩組進行回歸,以充分驗證假設2。
由下頁表2可知,部分企業總資產收益率(Roa)小于0,說明企業盈利能力不佳,需進一步改善財務狀況,同時樣本企業的盈利水平差距較大。樣本企業公益性捐贈水平(Don)的最大值為0.009,可見捐贈最多的公司公益性捐贈額僅占營業收入的0.9%,總體捐贈情況不理想。環境不確定性(Deu)標準差為0.483,說明不同企業面臨的環境不確定性差異較大。另外,本文進行了相關性分析、方差膨脹因子(Vif)診斷,發現絕大多數變量相關系數的絕對值小于0.5,各變量對應的Vif值均小于5,說明變量之間不存在嚴重的共線性問題。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
1.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根據表3第(1)列可知,公益性捐贈水平(Don)的一次項系數在10%的水平上為正,表明二者存在較弱的線性關系。在此基礎上,本文引入公益性捐贈水平的二次項進行回歸,結果見第(2)列。公益性捐贈水平(Don)的二次項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公益性捐贈水平(Don)與企業績效(Roa)間呈“倒U型”關系,即適度的公益性捐贈有助于提高企業績效,過度的公益性捐贈反而會使企業績效降低。由此,假設1得以驗證。
表3 回歸結果
2.環境不確定性、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本文根據環境不確定性的行業平均值將樣本進行分組,當企業環境不確定性大于等于所在行業平均數時,Deu=1,否則為0。回歸結果見表3第(3)、(4)列,環境不確定性較低時(Deu=0),公益性捐贈水平(Don)的二次項系數為負,但不顯著;當環境不確定性較高時(Deu=1),該系數顯著為負。說明公益性捐贈水平的二次項系數在環境不確定性更高的樣本中顯著性更強,即環境不確定性越高,公益性捐贈水平(Don)與企業績效(Roa)的“倒U型”關系更顯著。另外,本文采用似不相關檢驗(suest測試)來檢驗環境不確定性(Deu)在公益性捐贈水平(Don)與企業績效(Roa)之間的作用,結果在1%水平內顯著,說明相較不確定性較低時,不確定性較高樣本中公益性捐贈對企業績效的“倒U型”關系更為顯著。假設2得以驗證。
1.產權性質異質性下企業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的關系。本文研究了不同性質企業的公益性捐贈水平和企業績效之間的關系,見下頁表4。從第(1)、(2)列可知,非國有企業的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的“倒U型”關系在1%的水平上顯著,在國有企業中,二者關系并不顯著。可能的原因有:(1)出于維護社會穩定發展等經濟和獲取財政收入等政治目的[17],國有企業一貫承擔較多的社會責任,而非國有企業的公益性捐贈行為自主性較強,主要出于利他動機、尋租動機及對政府的利益訴求[18-20],因此,當非國有企業進行公益性捐贈時,受到投資者的關注更多,對其績效的影響也就更明顯。(2)與非國有企業相比,國有企業與政府的政治聯系更加密切,可以得到政府更多的財政支持,更能夠應對不確定性因素的沖擊[21-22],受外部因素影響較小。而非國有企業缺乏相關政治支持,因此過高的公益性捐贈額對績效的不利影響更顯著。(3)公益性捐贈具有一定公眾效應,非國有企業常常通過這一行為來獲得政府信任、密切與政府關系、回饋社會公眾的訴求。相比之下,國有企業除公益性捐贈外,還有義務履行更多的社會責任,且捐贈行為受較多限制。因此,國有企業得到政府、社會公眾認同、以及獲得利益相關者認同的最優方式并非公益性捐贈行為[23]。
表4 進一步分析結果
2.行業異質性下企業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的關系。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持續推進,制造業在產業鏈升級和促進經濟內循環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重要。2008—2018年,制造業企業的公益性捐贈總額占所有行業公益性捐贈額的59.98%(數據由國泰安數據庫計算得到)。可見,制造業企業在我國公益性捐贈事業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因此,制造行業企業的公益性捐贈額與績效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情況與經濟發展的關系。本文基于以上分析,進一步將樣本企業劃分為制造業和非制造業,對兩組樣本企業的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的影響進行研究,見表4第(3)、(4)列。與非制造業企業相比,制造業企業的公益性捐贈水平(Don)二次項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主要是由于制造業企業規模大、數量多,更有能力進行捐贈,績效對公益性捐贈的反應更顯著。
本文采用的穩健性檢驗方法如下:
1.采用Heckman模型解決內生性問題,見表5第(1)列,所得結果與前文基本一致。
表5 穩健性檢驗
2.替換被解釋變量。本文采用凈資產收益率(Roe)替代總資產報酬率(Roa)進行回歸,回歸后結果與上文結論一致,見表 5第(2)列。
3.替換環境不確定性(Deu)。企業環境不確定性大于等于行業中位數時,Deu=1,否則為0,回歸結果與本文實證分析結果基本一致,見表5第(3)、(4)列。另外,為增加結果的說服力,本文對結果(3)、結果(4)二次項(Don2)系數進行似不相關檢驗,仍能夠證明前文結論。
4.增加宏觀經濟變量。本文增加企業所在地GDP增長率(Growth)以及經濟危機(Crisis)虛擬變量(樣本年份為2008年、2009年,該變量取值為0,其他年份為1)作為控制變量,控制宏觀經濟變化、經濟危機對企業產生的影響,回歸結果見表5第(5)列,所得結論與前文基本保持一致。
本文實證結果表明: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的關系呈“倒U型”,適度的公益性捐贈能提高企業績效,過度捐贈反而會導致績效降低。公益性捐贈水平與企業績效之間的“倒U”型關系在環境不確定性較高時更加顯著。進一步研究發現,與國有企業相比,非國有企業的績效對其公益性捐贈水平的反應更明顯,而制造業企業的公益性捐贈水平對績效的影響比非制造業企業更顯著。由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1.企業應結合自身經營情況進行公益性捐贈。對企業來說,適度的公益性捐贈不僅能夠實現企業的社會責任,也能夠給企業帶來良好的社會聲譽,產生廣告效應,獲得利益相關者的認同及關鍵資源,有效提升企業績效。但應該考慮,過度捐贈帶來的收益無法抵消隨之產生的成本,對績效產生不利影響。
2.企業應完善捐贈管理體系,積極承擔企業公民責任。一方面,將公益性捐贈納入長期發展戰略規劃中,建立完善、成熟的捐贈體系,通過設立相關機構定期對公益性捐贈產生的各項經濟后果進行評估,制定捐贈方案,提高捐贈的規范性和計劃性。另一方面,在面臨突發性事件或市場環境不穩定的情況下,作為“社會公民”的企業更需要主動承擔社會責任,通過進行適度的公益性捐贈,在發揮政府社會保障的補充作用的同時,也能給企業自身帶來績效的提升。
3.政府完善稅收機制。通過建立并完善公益性捐贈的稅收應急響應機制來引導、鼓勵企業在重大公共衛生事件、自然災害等環境不確定性較高情況下進行適度的公益性捐贈行為,同時提高捐贈數據的透明度。
4.政府引導非國有企業進行捐贈,重視制造業企業的捐贈情況。政府應給予非國有企業合理的補償或獎勵并對其捐贈動機進行引導,以保障非國有企業有足夠的閑置資源積極地進行公益性捐贈。對制造業企業的捐贈情況加以關注和引導,充分發揮其公益性捐贈行為在我國捐贈事業中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