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恐的亞裔，于銀幕崛起

解一章

尹汝貞（中）在電影《米納里》里飾演外婆

亞裔電影人正在被世界看見。

繼韓國電影《寄生蟲》在影壇大放光芒之后不久，講述韓國家庭移民故事的《米納里》再度受到國際矚目，斬獲重量級獎項。

韓國國寶級演員尹汝貞在電影《米納里》里貢獻了精湛的演技，憑借該片橫掃多個電影節(jié)重要獎項，創(chuàng)造了韓國電影的新歷史。

我們不難注意到，越來越多的亞裔面孔在銀幕上開始扮演重要角色，許多曾經(jīng)在幕后默默無聞的亞裔電影人也開始被全球觀眾認識。這無疑是一個好的跡象。

但每一位能站在鏡頭前發(fā)聲的亞裔電影人都不斷強調(diào)，他們在電影工業(yè)里還需要更多地被看見;在美國社會生活中，亞裔也仍未得到公正的對待。

一個有意思的細節(jié)是，尹汝貞在受訪時提及要赴美參加頒獎典禮，結(jié)果韓裔美國籍的兩個兒子都表示了擔憂。他們嚴肅地強調(diào)了警衛(wèi)的必要性：“在街上母親可能會受傷。母親是老人，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加害者們正在覬覦老人。”

這種擔憂并非是多慮，美國近日發(fā)生多起歧視及反亞裔襲擊事件，受害者甚至包括亞裔老人。聚光燈的狂歡之外，美國亞裔群體的日子沒那么好過。

白面孔藩籬

尹汝貞獲獎影片《米納里》，講述的是懷揣“美國夢”的一戶韓國家庭，在移民美國阿肯色州農(nóng)場之后發(fā)生的動人故事。這部電影是韓裔導演李·伊薩克·鄭的半自傳性質(zhì)作品。

尹汝貞在片中飾演外婆，有些頑皮討嫌卻又深愛著家人。她細膩自然的演技獲得廣泛好評。今年的頒獎季，尹汝貞橫掃了英國電影學院獎、美國演員工會獎等大大小小十余個最佳女配角獎。

人們總是喜歡將尹汝貞的人生描繪成跌落谷底、逆風翻盤的復仇劇本。她在事業(yè)如日中天時宣布結(jié)婚，跟隨丈夫移居美國。幾年后，她又因丈夫出軌毅然選擇離婚，回到韓國從頭開始。一直到48歲時，演藝事業(yè)才漸有起色。就連前夫也感嘆道：“（尹的獲獎）是對出軌男人最棒的一擊和復仇。”

上一次獲此殊榮的韓國電影，還是在國際影壇上大放異彩的《寄生蟲》。《寄生蟲》甚至被譽為“過去100年里所有韓國電影人不斷努力的結(jié)果”。

近年來，更多讓觀眾印象深刻的亞裔面孔開始活躍在銀幕上，亞裔電影人所取得的成就也是前所未有的。

/這些好萊塢電影中的華人形象也變得更為正面。/

2018年，主創(chuàng)為全亞裔陣容的《摘金奇緣》在北美掀起觀影熱潮，在北美愛情喜劇票房榜里名列前茅。片中女主角果敢、大膽，與人們刻板印象中矜持、柔弱的亞洲女性形象完全不同，男主角也是強壯而富有魅力。

亞裔導演溫子仁夸贊《摘金奇緣》：“從未看過一部好萊塢主流電影，里面所有角色都長得像我和我的家人。我炸了，無法形容我有多愛《摘金奇緣》，多希望在我長大的過程中有這樣一部電影呀。”

同年，由亞裔演員約翰·趙主演的小成本電影《網(wǎng)絡謎蹤》也在北美口碑爆棚。2019年，華裔女導演王子逸自編自導的《別告訴她》也爆紅，橫掃頒獎季影評獎重磅獎項的提名。女主奧卡菲娜憑借該片，成為首位獲得金球獎音樂、喜劇類最佳女主演獎的亞裔電影人。

小成本電影《網(wǎng)絡謎蹤》劇照

多部以亞裔故事為主要內(nèi)容的電影，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觀影浪潮。令許多華人感到驚喜的是，這些好萊塢電影中的華人形象也變得更為正面，而主流頒獎禮也給出諸多極具分量的認可。

人們還見證了加拿大籍韓裔女演員吳珊卓一人在第76屆金球獎上創(chuàng)下三個第一：她是第一個拿到劇情類視后的亞裔女性、第一個拿到兩座金球獎的亞裔女性，還是第一個金球獎亞裔主持人。在《殺死伊芙》這部雙女主戲里，吳珊卓扮演的特工是絕對的主角，在熒幕上大放異彩，不再是被邊緣化的亞裔角色。

除了臺前，幕后的優(yōu)秀亞裔電影人也越來越多，如王子逸、李·伊薩克·鄭等人都展現(xiàn)了令人驚嘆的才華。更具代表性的是溫子仁，這位目前在好萊塢頗具號召力的亞裔電影人，打造出“招魂宇宙”作為小成本恐怖片的全新代表，又以《速度與激情7》《海王》證明了自己的商業(yè)價值。

溫子仁為亞裔電影人在好萊塢打開了更廣闊的空間。但也正如他所言，好萊塢是個刻板的地方，有些根深蒂固的藩籬并沒有那么容易打破。

瞇瞇眼與平臉

吳珊卓說，她從15歲開始專業(yè)表演，一直到47歲才等到了《殺死伊芙》。“并不是說我花了30年才獲得伊芙這個角色，而是我用了這么長時間擁有了一份事業(yè)，滿懷期待地在那些年里做那些工作。最終，機會來了。”

為什么說吳珊卓成為金球獎首位亞裔視后意義非凡？因為她的獲獎，向無數(shù)在好萊塢堅持的亞裔演員證明，在經(jīng)過無比漫長的配角生涯之后，也有希望得到專業(yè)的認可，也證明除了帶著刻板印象的小配角，亞裔演員也足以扛鼎主角。

/吳珊卓成為金球獎首位亞裔視后意義非凡。/

《神盾局特工》汪可盈

《殺死伊芙》吳珊卓（右）

主創(chuàng)為全亞裔陣容的《摘金奇緣》

好萊塢給亞裔演員的機會太少了。憑借《臥虎藏龍》等電影擴大國際知名度的演員章子怡曾說，好萊塢給亞洲人的角色十分表面化，有一點可供發(fā)揮的內(nèi)容也寧可給黑人演員，好萊塢很多時候都是欺負亞洲演員，還會給很低的薪資。《金剛狼2》中的日本演員岡本多緒也說：“沒有人在意我們，亞裔是這個圈子小眾中的小眾。”

憑借《神盾局特工》收獲人氣的美籍華裔演員汪可盈，曾頗具勇氣地公開批評一位超模模仿亞洲人小眼睛的視頻：“無論作為孩子或者成年人，人們會因為我長著亞洲面孔而嘲笑我，嘲笑亞洲人的小眼睛。我必須一笑置之，當作這只是一個玩笑。如果我不這樣，人們就會覺得我太敏感了。但我其實覺得很糟，感覺自己是一個笑話且不被認真對待。”

瞇瞇眼、平面孔，常常都變成刻板印象中充滿歧視意味的元素。在好萊塢眾多的試鏡經(jīng)歷中，汪可盈還被要求表現(xiàn)得像書呆子，或者說話帶點口音：“在這行業(yè)闖蕩多年，我學到了很多關(guān)于自己的東西。我也深切地認識到我的價值并非取決于我眼睛的大小或膚色。”

她的這番言論收獲了許多支持，但并非所有白人都能平等對待少數(shù)族裔。作為美國主流文化代表的好萊塢電影，就是明顯的例子。

2018年美國南加州大學一份調(diào)查報告指出，在2007—2017年，每年票房最高的前100部電影中，從可確定族裔的角色形象來看，白人占70.7%、有色族裔占29.3%（其中亞裔占4.8%）。相比占美國總?cè)丝跀?shù)量38.7%的有色族裔群體購買了美國45%的電影票來說，電影行業(yè)在種族平等方面仍然遠遠落后。

如今亞裔取得令人驚喜的一點點成就，可以說是一代又一代亞裔電影人堅持不懈從主流的偏見中爭取來的榮譽。

在《時代》雜志2019年百大人物采訪中，吳珊卓感嘆：“我的臉（出現(xiàn)在美劇熒幕上）的意義比我能說出來的多太多了。所以從某種程度來說，我要盡可能多地出現(xiàn)在熒幕上。這是一個數(shù)字游戲。因為如果你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我的臉，或者看到和我相似的人，我相信這是能夠觸動到人們的。”

一張張不斷出現(xiàn)在電影銀幕和美劇熒幕上的亞洲面孔，代表著改變的發(fā)生。

仇亞夢魘

今年3月，吳珊卓出現(xiàn)在加州奧克蘭街頭。她拿著喇叭在街頭演講：“身為亞裔，我感到自豪。”她呼吁大家攜起手來停止對亞裔的仇恨，伸出援手幫助身邊的人。

仇亞，在美國是一場正在愈演愈烈的恐怖夢魘。3月16日，21歲的羅伯特·亞倫·朗接連攻擊了位于亞特蘭大的三家按摩院，槍殺了6名亞洲女性。事發(fā)后，警方給出嫌犯的犯罪動機是“性癮”和保守宗教信仰引發(fā)的矛盾。警方不愿將事件定性為“仇視犯罪”。

“亞裔美國人促進亞特蘭大正義”組織指出，槍擊事件是在全國范圍內(nèi)針對亞裔美國人的暴力不斷增加的創(chuàng)傷下發(fā)生的，白人至上主義和系統(tǒng)性種族主義助長了這一現(xiàn)象。恐懼并非多慮。執(zhí)法人員和亞裔團體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都顯示，亞裔在過去的一年里受到攻擊的比例明顯增加，仇恨犯罪總體上處于十多年來的最高水平。

2021年3月20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阿罕布拉市，人們手持標語牌，抗議針對亞裔的種族歧視

2021年3月20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阿罕布拉市，人們手持標語牌，抗議針對亞裔的種族歧視

/新冠疫情下的亞裔，體會到更為孤獨的感覺。/

亞裔在美國生活的歷史超過160年，如今在美人口近2000萬。但亞洲人容易被與傳染病、性產(chǎn)業(yè)聯(lián)系在一起。美國種族歧視事件常有發(fā)生，這一情況在疫情暴發(fā)之后更為惡劣。

《今日美國》網(wǎng)站曾報道，一些美國人將疫情的暴發(fā)歸咎于亞裔，對亞裔的歧視、騷擾和仇恨犯罪事件越來越多。某民權(quán)組織一項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2020年前7個月，美國共發(fā)生2300余起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

新冠疫情下的亞裔，體會到更為孤獨的感覺。頻發(fā)的暴力攻擊，揭露出美國始終存在的民族主義、暴力執(zhí)法等眾多系統(tǒng)性的沉疴。

美籍韓裔男演員約翰·趙，為在疫情期間遭受歧視的亞裔群體發(fā)聲：“疫情在提醒我們，我們的歸屬感是有條件的。這個時刻我們是美國人，下一個瞬間，我們就都是‘帶來病毒的外國人了。”

他意識到，亞裔所獲得的虛無縹緲的榮光，并不能改變自身的處境。“就像名氣一樣，‘模范少數(shù)族裔的神話能帶來‘無種族的錯覺。將挑選好的亞裔置于高位，讓那些質(zhì)疑體制不公的人閉嘴。我們所謂的成功被用作證明體制有效。如果這個對你無效，那必然是你的問題。”

事實上，亞裔群體有12%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亞裔的發(fā)聲依然微弱。但不斷站出來的吳珊卓、約翰·趙也讓更多人看到，改變正在發(fā)生。

誠如尹汝貞在獲獎后所說的：“我們應該要互相擁抱，相互理解。如果人們只會互相分類，按照黑人、白人、黃種人等膚色區(qū)分，那是不對的。就算是彩虹也有七個顏色。我不喜歡把人分類，無論是男女、膚色，還是同性戀、異性戀。我不喜歡這樣區(qū)分，我認為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人，擁有著相同的一顆溫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