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玲 花蘇晴 李沛沛 楊繼平 王興超
(山西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太原 030006)
親社會行為是青少年社會性發展的重要方面。研究表明,親社會行為傾向高的個體具有更健康的心理狀態和更融洽的人際關系(Nelson,Layous, Cole, & Lyubomirsky, 2016; Wang, Wang,Deng, & Chen, 2019)。此外,親社會行為可以使個體更加積極地處理抑郁等負面情緒(李明霞, 鄭昊,劉正奎, 2019)。因此,關注和探討親社會行為的產生原因,對有效促進青少年的健康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眾多研究發現,家庭因素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培養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但是以往研究主要集中于家庭環境、親子依戀等變量(王艷輝等, 2017; 魏曙光, 孫五俊, 陳潔, 孫錦繡, 2017)。同胞關系作為家庭系統中重要的子系統,對青少年社會認知和行為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其影響力甚至超越了親子關系和同伴關系(Morgan, Shaw, &Olino, 2012),但是同胞關系對親社會行為的影響卻少有國內研究者關注。基于這一考量,本研究試圖探討同胞關系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以期為青少年親社會行為培養提供有效的建議與對策。
同胞關系(sibling relationship)是指核心家庭中兄弟姐妹從感知到對方存在的那一刻起,利用言語及非言語的交流方式,分享與彼此相關的知識、感受、心情和態度的全部互動(Cicirelli, 1995)。基于社會學習理論,同胞作為重要的陪伴者,在青少年的認知與行為發展中充當了示范者的角色(陳斌斌等, 2017)。具體而言,青少年通過對同胞的觀察習得道德觀念,對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規則產生更加清晰的認識與理解。也就是說,青少年可能會通過模仿同胞的親社會行為而形成該行為(Howe, Persram, & Bergeron, 2020)。實證研究也表明,積極的同胞關系可以顯著正向影響青少年的親社會行為(Pike & Oliver, 2017; Smorti &Ponti, 2018; Streit, Carlo, Killoren, & Alfaro, 2018)。因此,基于理論與相關研究,本研究提出假設1:同胞關系可以正向預測青少年的親社會行為。
盡管以往研究揭示了同胞關系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直接影響,然而,同胞關系如何影響親社會行為?其中可能存在的內在機制仍需進一步探討。社會認知理論認為,環境、個體主體認知因素和個體行為三者之間交互作用。基于這一理論,同胞關系這一環境因素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影響可能通過道德推脫的中介作用來實現。相關研究支持了這一理論假設,研究表明道德推脫在父母教養方式這一家庭環境變量與利他行為之間起中介作用(孫穎, 陳麗蓉, 2017)。
道德推脫是指個體產生的一些特定的認知傾向,這些認知傾向包括重新定義自己的行為使其傷害性顯得更小,最大程度地減少自己在行為后果中的責任和降低對受傷者痛苦的認同(楊繼平,王興超, 高玲, 2010)。研究發現,家庭環境是影響個體道德推脫的重要因素(Wang, Yang, Wang, &Lei, 2019)。根據家庭系統理論的觀點,同胞關系是家庭系統中重要的子系統,有助于青少年的健康發展(Feinberg, Solmeyer, & McHale, 2012; Yeh &Lempers, 2004)。積極的同胞關系可以促進同胞間的親密互動,使個體心理與行為問題發生的可能性降低(董穎紅, 陳迪, 付美云, 2018)。因此,同胞關系也可能會影響青少年的道德推脫水平,積極的同胞關系可能是抑制道德推脫產生的一個保護性因子。相關研究也表明,同胞間的互動有助于兒童社交與認知能力的發展,包括他們換位思考的能力和情緒理解能力(洪偉, 2019; Campione-Barr & Killoren, 2015; McHale, Updegraff, & Whiteman,2012)。與同胞積極互動的兒童更有可能對道德違規行為產生內疚、不安等情緒,表現出更成熟的道德取向(Dunn, Brown, & Maguire, 1995)。青少年與同胞的親密互動增加了對彼此的認同,同胞作為榜樣和監管者,可以幫助青少年遵守規則、內化標準(Yeh & Lempers, 2004)。因此,青少年可能通過模仿和強化習得同胞的正確道德觀念和建設性的沖突解決方式,以提高社會情緒理解能力(趙鳳青, 俞國良, 2017),降低道德推脫水平。
同時,道德推脫也是親社會行為的重要預測因素之一(Guo, Guo, Qiao, Leng, & Lv, 2021)。具體來說,道德推脫可以削弱甚至是抵消內在道德標準對個體自身道德行為的調節作用(Bandura,Barbaranelli, Caprara, & Pastorelli, 1996)。高道德推脫的個體傾向于為自己的不道德行為進行自我辯護,試圖避免承擔責任以及漠視受害者的痛苦(方杰, 王興超, 2020)。因此,道德推脫水平高的青少年在面對親社會情境時,會尋找更多的理由為自己不實施親社會行為進行道德推脫,進而在生活中表現更少的親社會行為(王興超, 楊繼平,2013; Shi, Wang, He, Wu, & Zhang, 2020)。
綜上,基于理論與以往文獻,本研究提出假設2:道德推脫可能在同胞關系與青少年親社會行為間起中介作用。
同胞關系可能通過道德推脫對親社會行為產生影響,但并不是所有同胞關系質量好的青少年都會產生較低的道德推脫水平和較多的親社會行為。基于此,本研究認為同胞關系對親社會行為產生影響的直接與間接過程可能會受到其他個體變量的調節。已有研究表明,除道德推脫外,共情也是影響親社會行為的重要個體變量(丁鳳琴,陸朝暉, 2016)。共情是個體感知或想象他人情感并體驗到他人感受的心理過程,包含情感共情和認知共情兩種成分(潘彥谷等, 2013; Jolliffe &Farrington, 2006)。研究發現,認知共情和情感共情均可以顯著預測道德推脫(Kokkinos & Kipritsi,2018)。共情能力高的個體能敏感地感知他人情緒、體察他人需求,這使得他們較少持有非人性化、責備歸因等不良道德認知,更不易于形成高的道德推脫水平(Wang, Lei, Yang, Gao, & Zhao,2017)。共情能力高的個體也會更傾向于做出積極、正向的行為(Longobardi, Borello, Thornberg, &Settanni, 2020)。
根據Batson(1987)提出的共情–利他假說,旁觀者對處于困境中的求助者產生的共情越多,就越可能實施助人行為。與低共情者相比,高共情者具有較高的親社會行為動機(Yu, Li, & Zhao,2020)。相關實證研究顯示,共情因素調節了青少年道德判斷對其親社會行為的影響。相較于低共情的青少年,高共情青少年的親社會行為會隨著其道德判斷水平的提高而明顯增多(丁芳, 2000)。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3a:共情可以顯著地調節道德推脫對親社會行為的影響。此外,個體與環境交互作用理論(Lerner, Lerner, Almerigi, &Theokas, 2006)認為,個體的行為受個體自身因素(共情)與家庭等環境因素(同胞關系)交互作用的影響。該理論也得到了實證研究的支持。例如,丁夢媛等人(2017)發現,情感共情調節了母親鼓勵自主的教養方式與親社會行為的關系。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3b:共情可以調節同胞關系對親社會行為的影響。
另外,共情也可能調節同胞關系對道德推脫的影響過程。研究發現,共情是抑制個體道德推脫產生的一個保護性因素(Fang, Wang, Yuan, &Wen, 2020)。人類發展的“保護因子–保護因子”模型指出,不同保護因子在預測個體的發展結果時會產生交互作用(Fergus & Zimmerman, 2005),一種保護因子(共情)會削弱或者增強另一種保護因子(同胞關系)對結果變量(道德推脫)的影響,即排除假說和促進假說。根據排除假說,本研究預期相較于高共情者,低共情者的同胞關系對其道德推脫有更強的預測作用;與之相反,根據促進假說,本研究預期高共情者的同胞關系對其道德推脫有更強的預測作用。然而,目前還沒有研究檢驗過共情對同胞關系與道德推脫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鑒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設3c:共情可能在同胞關系與道德推脫之間起調節作用。
綜上,本研究提出了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見圖1),探討同胞關系對親社會行為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

圖 1 研究理論模型
采用整群抽樣法,從山西省的五所中學選取具有同胞關系的750 名初中生作為研究對象。剔除無效問卷(未能完成完整問卷、規律化作答等無效作答的問卷)91 份,得到659 份有效問卷。其中男生304 名,女生355 名。初一至初三年級學生人數分別為220 人、247 人、192 人。在659 名有效被試中,有601 名被試只有一個同胞(其中,有323 名被試在家中為長子或長女,有278 名被試為次子或次女);有57 名被試有兩個同胞(其中,有13 名被試在家中為長子或長女,有28 名被試為次子或次女,有16 名被試在家中排行最小);有1 名被試未匯報同胞個數。
2.2.1 同胞關系
采用由Furman 和Buhrmester(1985)編制、王文婷(2014)修訂的同胞關系問卷進行測量。該問卷包含49 個條目,采用5 點計分,將沖突、權利對比與競爭3 個維度反向計分后與親密維度得分相加,得到同胞關系總分,總分越高,表明同胞關系質量越好。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是0.83。
2.2.2 道德推脫
采用由Bandura 等人(1996)編制、楊繼平和王興超(2012)修訂的道德推脫問卷進行測量。該問卷包含32 個條目,采用5 點計分,所有題目得分相加得到道德推脫總分,總分越高,表明道德推脫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是0.92。
2.2.3 共情
采用由Jolliffe 和Farrington(2006)編制的基本共情量表進行測量。該問卷共20 個條目,包括認知共情和情感共情2 個維度。采用5 點計分,所有題目得分相加得到共情總分,總分越高,表示青少年共情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是0.81。
2.2.4 親社會行為
采用由Carlo 和Randall(2002)編制,寇彧、洪慧芳、譚晨和李磊(2007)修訂的親社會行為傾向量表進行測量。該量表包含26 個條目,采用5 點計分,所有題目得分相加得到親社會行為總分,總分越高,表示青少年親社會行為傾向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是0.93。
采用SPSS20.0 軟件及Hayes 開發的PROCESS宏程序進行數據處理。
本研究采用Harman 單因子檢驗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結果顯示,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僅為13.71%,小于40%,表明本研究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各變量的描述統計與相關分析如表1 所示。結果表明,同胞關系與親社會行為、共情呈顯著正相關,道德推脫與同胞關系、親社會行為、共情呈顯著負相關,共情與親社會行為呈顯著正相關。
首先,采用Hayes 插件中的Model 4,在控制年級、性別的情況下對道德推脫的中介效應進行檢驗。結果表明(見表2),同胞關系可以顯著預測道德推脫(β=?0.25,p<0.001),道德推脫可以顯著預測親社會行為(β=?0.11,p<0.01)。基于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 法進一步發現,道德推脫在同胞關系與親社會行為之間的中介作用顯著,ab=0.03,SE為0.01,95% 的置信區間為[0.006,0.050]。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16.67%。

表 1 各變量的描述統計與相關分析結果

表 2 道德推脫的中介模型檢驗
其次,采用Hayes 插件中的Model 59,在控制年級、性別的情況下檢驗共情的調節效應。結果表明(見表3):將共情放入模型后,共情可以顯著預測親社會行為(β=0.23,p<0.001),同胞關系與共情的乘積項對親社會行為的預測作用不顯著(β=?0.01,p>0.05),道德推脫與共情的乘積項對親社會行為的預測作用不顯著(β=0.02,p>0.05),說明共情不能調節同胞關系、道德推脫與親社會行為之間的關系;共情顯著負向預測道德推脫(β=?0.12,p<0.01),同胞關系與共情的乘積項對道德推脫的預測作用也顯著(β=0.08,p<0.05),說明共情能夠調節同胞關系對道德推脫的預測作用。為了更清楚地揭示這一調節效應的具體模式,分別取同胞關系和共情為正負一個標準差時道德推脫的值繪制簡單效應分析圖(見圖2)。結果表明:當個體的共情水平較低時,同胞關系會對道德推脫產生顯著的負向預測作用(Bsimple=?0.31,t=?5.94,p<0.001);當個體的共情水平較高時,同胞關系對道德推脫的預測作用變得更弱,但仍然顯著(Bsimple=?0.16,t=?3.27,p<0.01)。即相對于高共情個體而言,同胞關系對低共情個體的道德推脫的影響更大。

表 3 共情的調節效應檢驗

圖 2 共情對同胞關系與道德推脫之間關系的調節效應
本研究發現,同胞關系會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支持了假設1。以往研究也發現,同胞關系質量好的青少年具有較高的親社會行為水平(Smorti & Ponti, 2018),本研究結果與之一致。根據社會學習理論,同胞是青少年的重要學習榜樣(陳斌斌等, 2017)。青少年會習得同胞的合作、助人等行為,形成更強的親社會行為傾向。并且,同胞關系不僅可以通過直接的榜樣學習影響親社會行為,還可以通過青少年的社會認知間接影響親社會行為(趙鳳青, 俞國良,2017)。然而,同胞關系如何影響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目前仍不清晰,據此,本研究進一步探討了道德推脫和共情在兩者關系中的作用。
研究發現,同胞關系可以通過道德推脫間接影響親社會行為,支持了假設2。這一結果驗證了社會認知理論的觀點,表明同胞關系作為環境因素會影響個體的認知,可以通過抑制個體道德推脫的形成,使個體表現出更多的親社會行為。一方面,家庭環境會影響青少年的道德推脫水平(Wang, Yang et al., 2019),而同胞關系作為家庭系統的重要子系統也會對青少年的道德標準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Yeh & Lempers, 2004)。具體來說,積極的同胞關系有利于青少年社交與認知能力的發展(McHale et al., 2012)。同胞間的親密互動會促使青少年形成正確的道德判斷(Dunn et al.,1995),進而產生較低的道德推脫水平。另一方面,道德推脫也會對親社會行為產生負向影響(Guo et al., 2021)。道德推脫可以阻隔個體內在道德標準和其行為的聯系,使個體的道德自我調節機制失效(Bandura et al., 1996)。因此,道德推脫水平高的青少年在面對親社會情境時,會更容易使用各種推脫機制合理化自己的不助人行為,從而產生較低的親社會行為傾向(王興超, 楊繼平, 2013)。
研究結果表明,共情調節了同胞關系與道德推脫之間的關系,即相較于高共情的青少年,同胞關系對低共情青少年的道德推脫的預測作用更強。這一結果支持了假設3c,驗證了“保護因子–保護因子”模型的排除假說。產生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是,共情水平不同的青少年具有不同的行為表現。具體來說,共情能力高的青少年具有更融洽的同伴關系(Wang, Wang et al., 2019),而同伴又會對青少年的道德推脫產生影響(Caravita,Sijtsema, Rambaran, & Gini, 2014)。也就是說,對共情能力高的青少年而言,家庭外的其他人(如同伴)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他們的道德認知與行為。因此,相較于共情能力低的青少年,積極同胞關系對共情能力高的青少年的道德推脫影響更小。
另外,共情對直接路徑并沒有表現出調節效應,說明同胞關系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預測作用較為牢固。這可能是因為,在積極的同胞關系中,同胞之間經常性的幫助與合作行為可能會對青少年的親社會行為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Morgan et al., 2012)。因此,不管是對共情水平較高的青少年,還是對共情水平較低的青少年來說,積極的同胞關系均可以較為顯著地影響親社會行為。共情對中介作用的后半段路徑也沒有調節作用,說明道德推脫對親社會行為的影響較為強烈,導致共情無法緩沖道德推脫對親社會行為產生的不良影響。產生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是道德推脫水平高的個體在面對一個助人情景時,雖然能感知、體驗到求助者的無助情緒,但他們可能認為自己并沒有責任去助人,為自己的不助人行為尋找了理由。
總體而言,本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論與實踐意義。研究探討了同胞關系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進一步闡明了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形成機制。該結果為教師和家長培養青少年親社會行為提供了重要的思路。在教育與培養的過程中,教師既要加強道德認知教育,也要注意與家庭教育相聯系。家長應注重良好同胞關系的建立,為青少年提供良好的家庭環境。
第一,本研究采用的研究設計為橫向研究,無法深入探究變量間的因果關系。今后的研究可采用縱向研究進行深入考察。第二,問卷均由學生自己填寫,研究結果可能受社會贊許性的影響。在未來的研究中,可以采用多種方式多方面收集數據。第三,本研究僅采用量表測量親社會行為,這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在未來的研究中可以采用多種方式測量親社會行為。
(1)同胞關系不僅可以直接預測青少年的親社會行為,而且可以通過道德推脫間接影響青少年的親社會行為。(2)共情可以顯著地調節同胞關系與青少年道德推脫之間的關系。具體而言,相比于高共情的青少年,同胞關系對低共情青少年的道德推脫水平影響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