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舍的《想北平》采用欲說還休的方式抒發情感,挖掘北平平民的特色,表現對北平家的思念,又潛藏著憂慮之情,無論是在情感認知還是言說方式上都表現出鮮明的個性化特點。
關鍵詞:《想北平》;個性化;情感認知;言說方式
郁達夫曾在《〈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中指出:“現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個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現的個性,比從前的任何散文都來得強。”[1]現代散文強調個人,強調寫作主體對事物的獨特感知,讀者的閱讀對象是一個個特定的文本,它最大的特點就是由所有藝術凝結成的“個性化”。
因此閱讀現代散文,就是通過把握作者個性化的言說方式、體味精準的言語表達,去體認作者個性化的情思,分享作者在日常生活中感悟到的人生經驗。在閱讀時要自始至終沉浸在“這一篇”里,既不能把文字作為跳板,跑到外在的言說對象上去,也不能無視作者獨特的情感認知,跑到概念化、抽象化的“思想”“精神”上去。[2]
下面就以《想北平》為例來談談個性化的言說方式與情感認知在“這一篇”里的具體呈現。
一、獨特的情感認知
1936年,《宇宙風》雜志要編寫“北平特輯”這一專刊,許多與北平有過接觸的文人如周作人、朝英、廢名、郁達夫、老舍等紛紛被邀請,他們有的寫《北平的好壞》(周作人),有的寫《北平的氣候》(朝英),有的寫《北平通信》(廢名),有的寫《北平的四季》(郁達夫)……而老舍寫的是《想北平》,其中以老舍的這一篇個性化尤為強烈,這跟老舍獨特的個人經歷是分不開的。
老舍祖居北平,他在北平一直生活到二十七歲才離開,在寫作此文的時候,他已經離開北平十多年了。老舍對北平的情愫是深厚的,他在文中反復強調對北平的愛,完全是發自內心的。他之于其他作家的不同,在于他不是僅僅把北平當作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城市,而是把北平比作自己的母親。他在文中說:“我真愛北平。這個愛幾乎要說而說不出的。我愛我的母親。怎樣愛?我說不出。在我想作一件討她老人家喜歡的事情時候,我獨自微微的笑著;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時候,我欲落淚。”這是在訴說自己與北平間親如母子的關系,而母親在老舍的成長過程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老舍尚在襁褓時父親就去世了,母親給了他很深的影響,他性格的形成與對生活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母親,他在《我的母親》里寫道:
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手終年是鮮紅微腫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兩大綠瓦盆。她作事永遠絲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戶們送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給洗得雪白。晚間,她與三姐抱著一盞油燈,還要縫補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終年沒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還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她不辭勞苦,只要兒子有出息。當我由師范畢業,而被派為小學校校長,母親與我都一夜不曾合眼。我只說了句:“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她的回答只有一串串的眼淚。
生命是母親給我的。我之能長大成人,是母親的血汗灌養的。我之所以能成為一個不十分壞的人,是母親感化的。我的性格,習慣,是母親傳給的。
可以看出,是母親鍛造了老舍,老舍身上天然帶著母親的印跡。同時他也始終以一顆赤子之心來感恩母親,雖然早已成人,但對母親還有著孩子般的依戀,甚至還有對母親的一些虧欠,這些都時刻交織在作者心中。那么當他把北平比作母親時,北平就不再僅是地理意義上的城市,它是與作者心靈相合的一段歷史、一大塊地方。與母親的血脈相連就是與北平的血脈相連,北平像母親一樣滋養著他,給了他一段重要的成長經歷,他說“我的最初的知識與印象都得自北平”,北平也造就了他獨特的個人氣質。所以老舍對北平的想念是遠超于一般思鄉作品的獨特情愫,這是一種漂泊游子對于母親的深沉思念,是與當時大多數作家所不同的。
此外,就當時的形勢來看,老舍對北平的思念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此文寫于抗戰爆發的前夕,華北局勢危急,北平岌岌可危,但國民政府還接二連三地與日本簽訂出賣主權的協定,眼看國土又要淪陷,而且北平作為歷史上長期的國都,地位特殊,所以老舍寫作此文還想要喚起國人對北平的記憶和情感,《宇宙風》創辦“北平特輯”應該也是有此出發點。老舍以其獨特的人生體驗,既表達了一個地道的北京人在背井離鄉的情況下對北平的思念,也潛藏著一種即將失去北平的擔憂和痛苦,潛藏著一個愛國知識分子憂心如焚的民族憂患意識。
由此看來,老舍對北平的情感是完全個性化的,把對母親、對國家的愛,都熔鑄在對北平的愛里。他寫北平,不是為了描寫北平的地方風物,而是為了表現對家的想念。獨特的情感認知也必然召喚著獨特的言說方式。
二、個性化的言說方式
大多數人在描寫北平這樣一個千年古都的時候,可能腦海中馬上跳出“輝煌”“悠久”等宏大的字眼,可能馬上想到的是各種皇家園林和名勝古跡,想到它們的雄偉和壯麗,但那樣的北平是所有人印象中的北平,不具有特殊性,而老舍要寫的是“我的北平”。既然要寫“我的北平”,強調個人化的體驗,那就可以擺脫對北平的宏大、政治化的敘述而采用個性化的言說方式。
老舍個性化言說的第一種方式是從日常生活的細微景物入手來寫北平。他寫北平,不寫名勝,寫的是“雨后什剎海的蜻蜓”“玉泉山的塔影”“長著紅酸棗的老城墻”“水中的小蝌蚪”“葦葉上的嫩蜻蜓”,這些細微之景尋常,但不易被人覺察,唯有對北平極熟悉、極熱愛的人才能敏感地捕捉到。對于物質,老舍不寫古物,寫的是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他寫“墻上的牽牛”“墻根的靠山竹和草茉莉”“帶著泥點的韭菜葉”“紅紅綠綠的青菜攤子”“帶霜兒的玉李”,這些日常之物易得,可供玩賞,可以養人。老舍完全是以一種平民的視角來寫北平,通過這些極瑣碎、極細微的景物展現了北平的自然、寧靜和詩意之美,這樣的北平顯得樸素而親切,它褪去了巍峨莊嚴的帝都光環,而更顯出生活化和平民特色,是讓人的身心得到安寧的溫馨家園。老舍在《景物的描寫》里說:“我們所最熟悉的社會與地方,不管是多么平凡,總是最親切的。親切,所以能產生好的作品。”[3]而挖掘北平的親切與平凡,就是老舍的創新。
老舍個性化言說的第二個方式是采用欲說還休的語言。人們在面對寫作對象時,如果情感太過濃烈的話,往往會面臨著內心沖動而表達失語的困境。老舍在面對北平時即有這樣的困境,北平太大,愛得太深,愛在心口難開,即使勉強說了出來,那也是言有盡而意無窮。于是老舍索性坦言,“這個愛是要說而說不出的”,“說不出”三個字在作品的前半部分出現了四次,可想而知老舍在面對他摯愛的北平時一時失語了,所以盡管題目開宗明義是“想北平”,但寫作過程卻很踟躇,欲說還休。不過“說不出”卻起到了一種別樣的表達效果,它讓讀者能夠感覺到,作者是在極力克制內心奔涌的情感,并且一次克制還不夠,需要反復讓自己冷靜下來,反復強調實在是“說不出”,這更突顯了文字背后作者情感的濃烈程度,達到了無聲勝有聲的效果。而且這種克制是一直延續到文章末尾的,作者在最后一段寫到,“好,不再說了吧;要落淚了,真想念北平呀!”“不要再說了吧”,像是在自言自語,蘊含著內心其實是有千言萬語想說。“要落淚了”含蓄地表達此時內心的情感已到高潮,要控制不住了,所以要強迫自己停下筆來,不再說了。而“真想念北平呀”是作者在最后終于把自己對北平的愛和想念放肆地表達了出來,把情感推向頂峰。這個時候,再回看前文的“說不出”,那種情感的節制就尤為讓人動容了。可以說,這種欲說還休的個性化言說方式,不僅沒有遮蓋作者的情感,反而使作者的情感得到了一種很具張力的表達,更顯作者對北平愛得深沉,愛到極致。
現代散文張揚個性,這就意味著,在散文教學中不能用一種固定的套路去應對所有的散文,必須找準這一篇散文的特質,作者獨特的情感認知和個性化的言說方式是把握現代散文的關鍵路徑。
參考文獻:
[1]劉運峰:《1917—1927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言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1至136頁。
[2]王榮生主編:《散文教學教什么》,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7至11頁。
[3]轉引自王鐵仙主編《高級中學教學參考資料二年級第一學期·語文(試用本)》,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90頁。
(作者:郭冠群,上海外國語大學嘉定外國語實驗高級中學教師)
[責編張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