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在睡夢中

〔美國〕杜安·斯韋爾奇恩斯基

我駕駛一輛藍色福特汽車，從費城出發，日落時到達印第安納里士滿。沿著賓州收費公路及整個俄亥俄州，煩人的雨一直下個不停。一到旅館，我就在浴缸里泡了個熱水澡，好好放松一下筋骨。我不知道我究竟為什么要做這件事。

“您來印第安納做什么，吉布斯先生？”

前臺是一位性格開朗的年輕人。他有一頭金色的長發，但一側完全剃光了，耳環把耳垂拉得嚴重變形。大約旅館經理就喜歡這樣的裝扮。

“路過，”我回答道，“去西邊看一位老朋友。”

這當然是騙他的。我要去加州見一個新朋友——一個網友。她來信說她要舉辦一個盛大的聚會，并說我應該來參加。可能是 一時興起，我決定去。

“如果您餓了，”年輕的前臺說，“在這條路上有一家愛爾蘭酒吧，或許您想去看看。”

“我肯定會去的。”

我今晚肯定會獨自在房間里喝伏特加，喝到昏睡過去，第二天醒來，心里愁著還有很長的路要趕。

他接著問道：“一把鑰匙還是兩把？”

我告訴他一把就行。與往常一樣，我單獨出行。

有人說過：寫日記有助于保持頭腦清醒，但是我不知道該寫些什么。

好了。放松些，伙計。我會把這幾頁從你的日記里撕掉的，因為你不需要記錄這些東西。再說，你也沒提及真實發生的事。

我從費城一路跟著你，你不知道，是嗎？你把房卡插入卡槽，等待小綠燈閃亮的時候，我就在那兒。我輕松地進了你的房間，就像是我自己的房間一樣。

你現在正在睡覺，而我完全掌控你和你所帶的隨身物品，盡管它們少得可憐。你的行李袋里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和普通洗刷用品，任意一個男性也都用這些。就連你喜歡喝的伏特加也很普通，只是人們在火車上喝的酒。不過，希望你沒喝太多。喝多就不好玩了。我現在可以對你做任何事。你意識到了嗎？你只能任我擺布。

你運氣不錯，因為我很專業，我做每件事都會選擇合適的時間和地點。

這提醒我了……是該撕毀日記的時候了。

5月22日

我想我昨天寫日記了啊。但我看到了這些鋸齒狀的頁邊，我一定是把那些頁撕掉了。可能在里士滿我喝的伏特加比我以為的要多，才會決定把它們扔到垃圾桶里。

藍色福特汽車今天從印第安納州一路駛向密蘇里州喬普林，行程近600英里。路上可以看到一些路邊公園廣告，比如“世界上最大的風鈴”（在伊利諾伊州的凱西）。要是有人陪著我，我也許去看看。但我不想成為那種呆板的人，獨自站在人群中，雙手插在口袋里，抬頭看著某個無聊的旅游景點。不看了，謝謝。

本想在圣路易斯過夜，但覺得意義也不大。我心想還是盡快趕到格倫代爾。

但在途中發生了一件離奇的事。我總感覺有人在跟蹤我。我看到一輛黑色SUV一直跟在我后面，距離我大約四分之一英里。為了看得更清楚，我在一個地方松了油門，但那個SUV也放緩了速度。兩輛車之間始終保持著原來的距離。

這可能是我的想象。或者主觀臆想有人在關注我。

喬普林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新。酒店夜間值班經理告訴我，今天是一場龍卷風席卷全城的五周年紀念日，當時造成160人死亡。

“有這么多的碎片，”她形容道，“可以從達拉斯一直鋪到洛杉磯。”

或者格倫代爾，我想。

“高中畢業就在那一天，”她眼睛里閃著淚花，繼續說，“人們還在路上，去參加畢業盛會。”

就在那時我意識到她可能在龍卷風中失去了某個親人。這感覺很糟糕，但是我不能問是誰。我懷疑我聽完整個故事后是否能承受那心理壓力。

我住進房間，喝了伏特加，之后就待在這里。

真是個一事無成的人。

你真不應該喝這么多，我的朋友。一晚不超過兩份4盎司的量，這就是規定。看看你的酒罐子有多大，我想你是要給自己倒兩倍或三倍的酒。

關于有人駕駛“黑色SUV”跟蹤你……反正不是我。（我輕裝旅行。）

我以為你只是在路上感到無聊，才會在那里看見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然而我必須承認……我很喜歡你講述龍卷風的那部分。我是破壞性力量的忠實粉絲。我真希望你能多問一下前臺小姐她失去了誰。這些細節應該很有趣。

（之前我試圖找到她，但是有個男的接了她的班。我想她的輪班結束了。）

無論如何……你和我必須集中精力。我們是一伙的。在格倫代爾，有大事等著我們。

所以撕……掉你的日記，也撕……掉我的。

5月23日

我剛剛坐下來寫日記，發現我又做了同樣的一件事——撕毀了昨天的日記。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是我喝醉了，又讀了一遍日記，然后覺得我透露得太多嗎？

我向自己保證我今晚不會做同樣的事情。我真的覺得這本日記對我有點幫助。

在塔爾薩附近的暴風雨中，駕駛著藍色福特汽車一路行駛了520英里，到達了得克薩斯州一個名為中心城市的小鎮。中心城市曾經是個石油小鎮，因為有生銹的井架散落在這片土地上。

當然，我選擇了一家正在翻新的汽車旅館。到處都是灰塵。天知道我吸入了什么有毒的污穢。不過，房間有15美元的折扣，還不錯。

除了聽錘子和鋸子的聲音，開始嚴重懷疑自己的神志之外，我在這里什么也做不了。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惡魔強迫我跳進車里，從費城行駛2 770英里到加州？有時我做事情，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

所以我喝酒，希望明天入住一個環境好點的地方。

你真的要少喝點酒了，伙計。這嚴重妨礙了我們的使命。因為當你喝酒的時候，喝醉的是我。

我想把伏特加倒入下水道，但我們需要它。你也可能會在另外一個地方再買一大瓶。

我很想揍你一頓，努力讓你振作起來，但那樣也許適得其反。

剛才我走到戶外，進入得克薩斯寒冷的夜晚。真是……什么都沒有。你說的那些建筑噪聲在晚上都停止了。但我不喜歡安靜。我是城市人，我喜歡嘈雜熱鬧。這樣的空虛真的會讓人感到孤獨。

我走到那輛藍色的福特汽車旁，打開后備箱，看看冷藏箱是否還在。當然，這是和其他仿真品放在一起的——炭盆、木炭和各式各樣的野餐道具。一切準備就緒。

然后我回到房間寫了這篇日記。

我也像你一樣傷感。我討厭這種感覺。我想我最好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當然我要撕毀這一切，但也許我會留下

一點讓你思考。

5月24日

渴望結束這趟行程。我駕駛著藍色福特汽車行駛了749英里，一直開到金曼，亞利桑那州66號公路上的一個古老小鎮，有幾十家汽車旅館，但真的不明白為什么這里有那么多旅館。我隨便選了一個，希望能洗個熱水澡。

前臺那個流鼻涕的家伙問我要去哪里，因為顯然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沒有人會。

“洛杉磯。”我說，我并不想對他講太多。這是我自己的事。

他皺起他那肥大的鼻子。“洛杉磯嗎？你不知道那里的交通狀況嗎？你為什么要去那里？”

“你從哪里來？”

“這里。”

“原來是你啊。”

他不喜歡那樣，或者不喜歡我。好吧。我也不太喜歡他。

在房間里，我打開有線電視，看到一則關于印第安納州里士滿謀殺案的新聞報道，就發生在我三天前剛剛去過的地方。一個年輕的金發男性，他在鎮上的一家愛爾蘭酒吧工作，也在附近的汽車旅館里兼職。

肯定不會這樣……

會嗎？

如此暴力的世界，我竟然與這樣一個被謀殺的受害者相遇……我甚至不想去想這件事。

我喝了更多的伏特加，寫了一些關于謀殺的事，盡管我又一次銷毀了我之前的日記——除了一張警示自己的神秘字條：

不要喝太多

想必我在喝酒的時候就不是很細致。

我沒有理會這條警示。

因為這是一個暴力的世界。

現在你讓我生氣了。

我是經常喝得昏昏沉沉的。但在這里，我爛醉如泥！

你不應該這么做。規定和限制你喝酒是出于一個特別原因！

酒精是誘因。兩份4盎司的分量，不要多，也不要少。你打開日記本，讀到封底上的引言：

“兩顆心合為一體。 兩個—哈，哈，哈—兩個—哈，哈，哈，哈，哈，哈，哈—兩個—耶穌、基督—哈，哈，哈，哈，哈，哈—兩個耶穌……”

不久之后，我醒了。

你已經被安排好了！誰說你有選擇？

聽著，你只是個假身份，掩人耳目的故事，一張面具而已。我才是真正的兇手。記住這一點！

我們明天在格倫代爾有一個重要的任務，我不會讓你搞砸的。

因此，我把酒瓶里的酒倒了，只留下8盎司。

給你下達明確的指令：

不要超過兩杯。格倫代爾那位好心的女士可不想和一個醉漢來往。

[下一頁]

哦——在里士滿被謀殺的那個孩子是怎么回事？我上網什么也沒看到。你是不是無聊得開始用這件事寫小說？

5月25日

在金曼醒來，收拾好車。只剩下330英里了。就要結束了。

我沒有吃早飯，而是喝完了瓶里剩下的伏特加。我想去路邊的沃爾格林連鎖店里再買一瓶。

我知道你的一切，“兇手”。

（你為什么認為我喝了很多？）

實際上，我已經認識你一段時間了，但是我并沒有掌握你的一切。有時候我意識不清，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懷疑自己的神志。但是多虧了你在回收箱底留下的一篇日記（有點馬虎——不過我猜那只是因為你喝醉了，老伙計），我有很多故事要講。

這本日記前面的那句引言和大口飲酒使我想起了你，是吧？真是有趣。

我們再找點酒，然后開車，看看會發生什么。

順便問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基南·吉布斯。

你這混蛋！

我甚至不知道從哪里開始。

首先，基南 · 吉布斯先生，我不會告訴你我的名字。這是機密。

第二……我剛在亞利桑那沙漠的路邊醒來，我們的藍色福特汽車停在路邊的溝里，我疲憊不堪。

我能和你說話的唯一方式就是通過這本日記，所以我明確告訴你：

你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我們是共生的。這意味著我們沒有彼此不能存在。你想割斷我的喉嚨，好吧，“伙計”……你也在割你自己的喉嚨。

自殺并不能阻止格倫代爾將要發生的事情。此事成敗攸關。她將在聚會上發言，我會帶著武器去。我們要通過安全檢查站，因為“基南 · 吉布斯”是那個黨派的重要支持者。實際上，那個女議員親自給你發了請帖。

你要去參加募捐活動，喝兩杯馬提尼酒，裝作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公民，我將突然出現，陪同在你身邊。

我們會僥幸逃脫的，因為這是我們所擅長的。

如果我們不成功，那么就用備用方案。但他們會把我們帶進去，然后把我們兩個都處理掉。

你不想這樣，對吧，“伙計”？

好的，我要回去睡覺了。

我需要你配合這個計劃。清醒點，開車吧。

讓我們完成這件事。

你是對的，機密先生。我并不想割開我的喉嚨。

但有一件事你錯了，伙計。我們倆都逃脫不了這件事。因為當格倫代爾的事結束后，你會向中央情報局匯報，或者向我們最初來的地方匯報，無論從哪里來的……

然后他們將把我處理掉。

我知道我是用來掩人耳目的。一部虛構的作品，被賦予短暫的生命。當這一切結束的時候，我就好像從未存在過。

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好玩。

所以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伙計，因為你太專注于任務而沒有弄清楚。在我們這次橫跨國土的旅行中我一路謀殺。殺了印第安納州那個戴著奇怪耳環的孩子、喬普林的寡婦、中心城市的幾個建筑工人，還有金曼那個流鼻涕的胖子。

我把他們的尸體藏起來了——只是藏得不太好。

我還留下了大量法醫證據，并確保所有的監控攝像頭都能拍到藍色福特汽車。

看到了嗎？我一直在忙。你毀掉的所有日記都只是讓你分心的催眠曲。悲哀的是我，可憐的是我，孤獨的是我。

我真奇怪警察到現在還沒有來抓我們，但我想正義的車輪確實轉得很慢。

沒關系。我馬上就能搞定。

下面就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我要開車一英里到加州邊境，那里有農業部門的檢查站。你知道，這是為了確保沒有任何人走私侵害他們的水果或寵物的害蟲。

他們會問我是不是在運輸類似的東西，我必須打開后備箱。

我會告訴他們，“檢查一下冷藏箱吧。”

（這就是我們一路開車的原因，對吧？因為你不能把生化武器偷偷帶上飛機。）

到那時，我已經喝了很多伏特加，還看了雜志前面的引言。如果我時間計算得準確，你即將醒來，還是爛醉如泥，需要做很多解釋。

我猜他們會逮捕你，然后整個事情從這里開始就像滾雪球似的一一暴露出來。

你可以等一會兒。

不過，你遲早會睡著的。然后我就會醒來。

他們會拿走日記，作為證據存檔。上次我核實過了，監獄里沒有伏特加。

也許那些狡猾的幕后主使會跟蹤我。但是我認為這需要時間。這是我擅長的。

敬你一杯，好兄弟。干杯。和你一起旅行一路上真的很有趣。我盼望著一日三餐和一個狹小囚室的生活，再也不要開這該死的車了。

（方子純：南京郵電大學應用技術學院，郵編：210042；陳柯：南京郵電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21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