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笑到最后

誤傷“剪刀手”？

針對短視頻侵權的“圍剿”，一時間讓所有影視類短視頻創作者風聲鶴唳，但除了一些“蹭飯吃”的營銷號之外，還有一些單純用愛發電的民間影視剪輯愛好者——“剪刀手”——也受到了波及。近期在社交平臺上，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們的憤憤之聲，抱怨長視頻“過河拆橋”，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來，基于影視的短視頻大概可以分為三類。第一是影視評論，這種類型的作品通常以影視畫面作為講解的輔助，重點在于影片內容的評論分析;第二種是影視混剪，即將一部影片中的精彩片段或不同影片中的精彩片段當作素材，混剪或者重建，再創一個新作品;第三種是直接截取影視中的片段或直接搬運視頻到其他平臺。

第三種是此次反侵權行動的主要目標，但前兩者卻多少有些“無辜”——這種不涉及商業獲利的素材使用，在一些短視頻平臺上長期以來被默認合理，而且正如前文所提到的那樣，出于宣傳需要，有不少劇方在劇集播出時都會鼓勵二創，主動選擇與相關視頻平臺或者擁有粉絲基礎的剪刀手合作，以此為作品增加熱度。

但是在短視頻做大，而長視頻難以大幅提升用戶數量的情況下，后者深感外憂內患。為了留住用戶和用戶的時間，做到流量獨攬，長視頻平臺打起了那些能產出優質UGC內容的剪刀手的主意。

UGC，全稱“UserGeneratedContent”，也就是用戶生成內容，即用戶原創內容。曾經風光一時的土豆網便是鼓勵用戶上傳視頻、探索國內UGC生態和盈利方式的先行者。“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打著這樣的口號，土豆在當時建立了良好的站內UGC生態。然而被優酷收購后，也隨之走向了沒落。在內容為王的互聯網時代，小紅書、抖音、B站、微博，都已經擁有不錯的UGC生態，尤其B站，上市時還邀請了12位站內人氣UP主一同敲鐘，足見UP主是B站的重要“資產”。

為了把UGC用戶“延攬”至自己麾下，打造自己的UGC生態圈，目前以“優愛騰”為代表的長視頻內容版權方都會對剪刀手的二創視頻采取一定的限制。除了素材來源之外，還會指定剪刀手把作品上傳到自家平臺上;即使允許剪刀手上傳到B站、微博、抖音等平臺，二創作品在宣傳期結束后也經常會因“版權”問題收到“下架通知”，這也就制造了一系列矛盾。

“隨心所欲個人號，不簽約來不推廣”，簽名檔上掛著“清高”簡介的由由（化名）是一名有著百萬粉絲的剪刀手，85后的她目前在某家知名藥妝品牌負責產品研發方面的工作，影視二創只是個人愛好。

大學本科期間，除了宿舍、圖書館、實驗室的單調生活之外，她喜歡玩《魔獸爭霸》作為調劑。為了記錄下自己在游戲世界里的有趣點滴，她跟著一些網絡教程自學了如何錄制、剪輯視頻。讀研后，英美劇大行其道，已經能熟練操作剪輯軟件的她加入了字幕組為愛發電，同時開始剪輯英美劇的二創視頻。

天馬行空的“腦洞”、不俗的音樂品位、精準的“踩點”和分鏡是她二創作品的特色所在，更讓她得到了許多“劇迷”的喜愛。有一些關注她多年的“鐵粉”，幾乎是她喜歡什么劇，就跟著看什么劇。為此，這兩年她并非沒收到影視公司請她剪輯做營銷的邀約，但不想被誤解為“賺爛錢”的營銷號，更不愿背離“快樂看劇、快樂剪片”的初衷，她始終堅持“不接單”。

然而就在前兩個月，一向“佛系”的她卻遇到了一件讓人“直冒火”的事——她的非營利二創視頻被下架了。

“之前我看了一部挺‘糊的網劇，劇的官方微博也沒什么人打理，我就想自己剪個男女主角的‘神仙愛情，給大家推薦一下。結果那個視頻還真給劇吸引到了一些觀眾，劇的官方微博還來轉發，給我剪的二創視頻‘打call，結果劇播完之后我卻收到了劇方涉嫌侵權的警告信，平臺隨后直接下架了那個視頻，真是太寒心了。”

事實上，由由的遭遇并非個案。雖然長視頻平臺大多十分重視二創剪輯視頻的宣傳作用，在宣傳期舉辦有償或無償的二次創作活動也幾乎成為了劇集宣傳的“標配”，但剪刀手們普遍對這些做法“印象很差”，因為有不少劇方顯然打著“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主意。

90后B站UP主阿熏（化名）目前在日本一家IT公司工作，擅長剪輯古裝電視劇群像。因為幾乎每次“出手”二創都能收獲萬贊，她收到了一些時尚雜志遞來的橄欖枝——邀請她為他們所拍攝的明星做花絮剪輯。對于平臺舉辦的“二創比賽”，她實在有些看不下去：“有些時尚雜志的編輯會直說他們是看了我剪的某某視頻找來的，這些項目我一個‘個體戶每分鐘的收費都在萬元左右，換做是一些工作室或者公司收費會更高。但是平臺搞的那些活動，都是用演員簽名照、周邊等等這些對他們來說幾乎無成本的東西當獎品，宣傳費用不知道省哪里去了，拿人當免費勞動力。反正我現在是不愿意當什么‘自來水了，搞不好還要被反咬一口。”

可見，長視頻平臺本打算借助此次維權行動，一邊消滅“蹭飯”營銷號，一邊把剪刀手從其他平臺那邊奪過來，但萬萬沒想到，過于簡單粗暴的下架和引流，卻讓有著“泛二次元”屬性的剪刀手們心生逆反，認為“他們毀了我們的快樂老家”。

2018年耽改劇《鎮魂》大爆，兩位男主演朱一龍、白宇“魚躍龍門”走上頂流之路。獨播該劇的優酷曾想借劇集熱度重建自家平臺的UGC生態，于是發起了剪輯劇集視頻上傳優酷的活動，參與活動的“剪刀手”有機會獲得劇集相關福利（如簽名劇照），所有參與活動的剪輯視頻的播放數據還會被計入《鎮魂》的總播放量，為喜歡的劇“輪數據”。沒想到，活動方案一出，立刻遭到大批粉絲和剪刀手的抵制，被批“想數據想瘋了”“又想白拿我們的創意給自己的KPI貼金”，這次嘗試也立刻不了了之。

前不久，騰訊的網劇《拜托了班長》也發起了二創剪輯活動，但活動海報上的一行小字卻顯得格外刺眼：“活動結束后，請參加活動的同學記得下架視頻類作品哦。”

對此，有剪刀手表示：“以前是卸磨殺驢，現在是驢磨完了之后要驢自殺，我看不懂了。”由于引起了強烈的抵觸情緒，目前該活動的海報已被刪除。

“斷臂”突圍

自短視頻誕生以來，版權問題一直是其背負的“原罪”。

對于二次創作視頻是否涉及侵權這一問題，海淀法院知識產權庭法官王棲鸞認為，要評價其是否構成合理使用，法律裁量中考慮的因素包括使用目的、使用作品的“質”與“量”、是否會影響權利人的潛在市場價值。

中傳文化產業管理學院文化法治研究中心顧問委員會主任、教授李丹林則認為，版權制度的初衷是鼓勵創作、保護權利人的權利，推動傳播，使公共利益更好地實現，達到文化繁榮。短視頻版權之所以成為熱點問題，是廣大生產者的作品被搬運、切條、剪輯、編輯。

對于短視頻版權治理新機制的構建，他建議，短視頻版權治理首先要建立授權模式，即從權利主體的角度，在創作者上傳視頻后可以對作品權利發布聲明，提示后續者如何利用;同時，二次創作要建立權利界限，考慮侵權風險指數。

但法律界人士明確指出：“3到5分鐘的短視頻，首先對原來的電影作品進行了剪輯，侵犯了原著作權人剪輯的權利，再將剪輯后的短視頻進行傳播，就侵犯了原著作權人的傳播權，剪輯后等于將原作品一些吸引人的情節，包括結果，提前告知給了消費者，可能造成消費者不去電影院及相關平臺進行觀看，這樣也會給原著作權人造成損失。類似的侵權行為一經定責，博主不僅需要及時下架相關視頻，還需要賠償由此給原著作權方帶來的損失，情節嚴重的，還將承擔刑事責任。對于疏于審核的平臺方，也將承擔一定責任。”

事實上，除了影視制作方之外，中國音像著作權集體管理協會（以下簡稱“音集協”）也針對短視頻的音樂侵權行為發過“通牒”。

在2020年的一次短視頻平臺音樂版權維權情況發布會上，音集協表示，“網絡音樂盜版侵權之風正通過短視頻卷土重來”。自2019年起，音集協陸續接到大量針對短視頻平臺中音樂侵權的投訴。在一些短視頻平臺上，僅一首音樂就可能被涉嫌侵權使用百萬次。僅以快手為例，監測其未經許可使用音集協管理的錄音制品行為，發現涉嫌侵權復制錄音制品作為背景音樂的視頻數量達1.55億個。

為了盡快走出在音樂版權方面的泥沼，自2018年開始，抖音相繼獲得了包括環球音樂、索尼音樂、華納音樂在內的音樂版權。2021年2月，抖音還與三大音樂公司之一的環球音樂達成了一項長期合作。根據合作協議，抖音用戶將可以使用環球旗下的所有音樂來創作短視頻，而音樂創作者也將從中獲得“公平的報酬”。

但是想要取得長視頻授權，對短視頻來說卻不太現實。因為，短視頻平臺并非視頻號素材的提供方，而使用長視頻素材來做視頻號的小公司根本沒有雄厚的資金來購得長視頻資源。因此“砍掉”這些違規視頻或者賬號雖然“簡單粗暴”，但對短視頻平臺而言永遠是最行之有效的避險之法。

除了“刮骨療毒”之外，自制“長內容”和“微劇集”也成了短視頻的突圍方向。

近年來，曾經撐起了半個影視區的“X分鐘看電影”系列等類型的二創短視頻“危險系數”直線上升，B站自然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在動畫類型的長視頻之外，開始大力推廣自制綜藝和自制劇，而這些自制長視頻也逐漸給B站帶來了甜頭。

2019年B站與旗幟傳媒聯合出品，聚焦市井街頭燒烤文化的紀錄片《人生一串》，豆瓣評分9.0;2020年推出的首部自制說唱類綜藝《說唱新世代》、首部自制青春劇集《風犬少年的天空》都獲得了不俗的口碑。

5月4日，B站還高調官宣了一檔全新的平臺S+級音樂綜藝《我的音樂你聽嗎》，并同步開啟了選手招募。據稱，這檔綜藝將于7月初開啟錄制，節目創作團隊由B站跨年晚會導演宮鵬、《中國有嘻哈》編劇岑俊義、《說唱新世代》音樂總監KennWu組成。可見B站在自制長視頻內容上的確野心不小，但究竟效果如何，只能留給時間證明。

而在電影局的當頭棒喝之下，抖音和快手面對停滯不前的日活數據，也不得不考慮起“自制”微型連續劇集。

“在抖音做連續短劇要時刻提防梗的過氣速度。”椰子介紹，“短視頻平臺上，梗的更替速度越來越快，一個梗火起來只需要幾小時，但最多一個月就過氣了。連續劇集需要策劃、拍攝的時間，如果盲目追流行梗很可能放出來的時候觀眾就不吃這套了。”

《2020抖音娛樂白皮書》統計，在抖音追劇的用戶中女性占比59%，是追劇的主力人群，她們更偏愛甜寵題材，粉絲占比最高的TOP5的劇集里均為甜寵劇，且占比均高達90%以上。

在短視頻平臺，用戶對UGC的要求與敏感度都比較低。以甜寵為例，一部每一集都在重復壁咚、公主抱等“霸總”橋段的無邏輯甜寵劇賬號就可以收獲200萬粉絲，可見微短劇自有其市場。

近日，抖音更是推出短劇新番計劃，面向MCN機構或個人創作者招募優質好看的短劇作品，并將對參與該活動的創作者提供億級流量扶持和百萬現金。參加活動的短劇必須全網首發，時長為1～5分鐘，每周更新不少于4集。并且，抖音首頁還新加了“原創劇”的入口，方便用戶直接前往觀看原創微劇。

在抖音最近的戰略規劃中，2021年公司將通過強制作策略和多類型探索雙線并行的模式，放大微短劇的內容價值，同時聯動更多行業制作方及番茄小說等“字節系”IP方，計劃2021年將微短劇業務擴量，從“質”上升到“量”，實現微短劇批量化、規模化供給。

然而，現實遠沒有理想那么豐滿。因為在2019年8月的首屆抖音創作者大會上，抖音曾樂觀地估計，短視頻行業日活用戶將在2020年達到10億，但現在看來，這一預期并沒有成為現實。不過，鑒于抖音的用戶都具備較高粘性和較長使用時間，微短劇業務的未來，或許值得我們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