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曾在此留下歷史與詩意

劉炯

V.S. 奈保爾在《南方的轉折》一書中說，旅行者是“一個借助異鄉背景來定義自己的人”。在旅途中一個又一個城市的切身經歷，就像一枚枚透鏡，通過它們的折射來更好地了解自己，了解自己從何處來，在這個過程中自然也見識到各種不一樣的世界和想象不到的人類過往的居留之地。

細數我走過的一些極具特色的居留地，它們無一不擁有輝煌的過往，如今大多數更已經成為世界文化遺產地。從當今千篇一律的城市森林里走出來，忽然面對這些逝去的詩意，撿拾起種種時間留下的珠玉，詩意逝去了，更值得細細探究。

撒哈拉邊緣的赤土之城

摩洛哥·阿伊特本哈杜村

在地處摩洛哥南部內陸的阿伊特本哈杜村，有一座宏偉的古堡——“陶里爾特”。它曾出現在多部經典影視作品之中，無論是近年的《冰與火之歌》還是早年的《阿拉伯的勞倫斯》，都能見到它氣勢非凡的身影。

想要抵達這座村子，首先得邁過“沙漠之門”——瓦爾扎扎特，這是一個地處西撒哈拉沙漠邊緣的門戶，亦是摩洛哥土著柏柏爾人最早的家園。

阿伊特本哈杜村就在這座小城的附近，這個村莊當年可不是現在的清靜模樣，始建于公元8世紀的它曾是重要的關口，在軍事和商業方面都具有非凡的意義。

陶里爾特城堡是用摩洛哥特有的赤土泥磚依山壘筑而成，從遠處看去像是一座巨大的紅色金字塔，是當年柏柏爾人為抗御流寇劫掠所建。山頂高處有最重要的全村糧倉，建造得十分堅固，有外敵入侵時，全村人可以退守到這里防御。依次而下是紅色的房屋和土墻，依山勢綿延不絕，彼此相連地構筑在一起。

我喜歡站在古堡的河谷對岸遠遠端詳這座奇妙的城市，潺潺的溪流在古堡前淌過，除了溪水不停，時間則仿佛靜止。面前的景象恐怕和幾個世紀前并無多少區別。這時，一個小孩引著自己的兩條大狗遠遠跑來，調皮的大狗沖進溪流，水花飛濺，在夕陽中充滿了動感，城堡靜靜地屹立遠處，頑強地迸發出一種紅色的光，我知道那種紅來自歷史深處，也來自它身后的撒哈拉。

浪漫神秘的皇家之城

葡萄牙·辛特納

葡萄牙是個充滿懷舊風情的國度，如果你喜歡探索，很容易就會愛上里斯本的曲街小巷，而在距離里斯本不遠的埃什特雷馬杜拉省，還有一座叫辛特納的古城值得探訪。

辛特納位于里斯本北郊，由一連串植被茂盛的狹窄山峰組成，峰頂是裸露的花崗巖。這些山峰就像一面墻，擋住了大西洋上吹來的強勁海風，但卻沒有擋住歷史的發展和民族的交融。

摩爾貴族與葡萄牙王室的夏宮為辛特納奠定了浪漫主義建筑風格的總體基調。這一帶山巒起伏，宮殿、城堡和別墅要么藏在山林深處，要么矗立山巔之上，交織起了人文景觀與自然風光。這些極具歷史風貌與異域風情的建筑被稱為“辛特拉文化景觀”，并獲得聯合國世界歷史文化遺產的殊榮。

這些建筑中最值得矚目的當然是費爾南多二世親自設計的佩納宮。這座奇異的宮殿雄踞山頂，本是哲羅尼莫司修道院，經多年改建，成為葡萄牙國王的離宮。這里地勢開闊，極目遠眺，大西洋的波濤清晰可見，海面上吹來的潮濕海風，數百年來一次次撫過城堡，未曾改變這座城堡絢爛的色彩。遠遠看去，它就像是童話里多彩而浪漫的公主住所。

與充滿童趣的佩納宮迥然不同，山下雷加萊拉莊園的主人擁有無數巧思和出其不意的想法。莊園里大大小小的建筑外立面都擁有純白色的繁復雕刻;高約27米的螺旋樓梯，擁有9層極盡繁復的旋轉層，放在任何一部神秘小說或者電影里都是吸血鬼出沒的不二之選，給人以森然的精致感。

據說9層螺旋象征著但丁描寫的天堂、地獄、煉獄的九重循環，而螺旋樓梯井底又與井口相連，奇幻迷宮般的構造令人記憶深刻，更成就了辛特納奇異而浪漫的氣息，難怪它永遠是拜倫筆下的伊甸園。

甲天下之居

四川·丹巴甲居藏寨

甲居藏寨是四川甘孜州眾多藏寨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被《中國國家地理》評為“中國最美的六大鄉村古鎮”之首。“甲居”在藏語里是百戶人家之意，這一百多戶人家星羅棋布于山巔和林間。

一戶人家住一幢寨樓，寨樓大多坐北朝南，有的三五成群，相依相偎;有的離群索居，孑然獨立——這些正是寨村碉樓守衛著的一棟棟獨特藏式樓房建筑。民居的木質構架部分和屋檐均為紅色，建筑物外形猶如虔誠的佛教徒盤腿正襟危坐的誦經姿態，在藍天和綠樹中格外醒目。

除了這些民居，最惹眼的當屬那一處處高聳的碉樓。碉樓大多建在戰略要沖，既有瞭望放哨之用，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防御作用。這些碉樓由一塊塊薄石片細細堆砌而成，就地取材的建筑材料，看似尋常，實則蘊藏著當地人非凡的建筑技藝。不少碉樓高達四十多米，歷經百年堅固依然。

春天是這里最美的季節，漫山梨花競相開放，掩映著高高低低的碉樓和大大小小的藏居。那時節，若你站在山坡望過去，一定會和我一樣，覺得“甲居”之名竟暗合了最美好的居住想象：世外桃源中，花果飄香間，果然是甲天下的居住方式了。

北歐童話里的紅房

挪威·奧鎮

挪威首都奧斯陸以北1000公里的地方，有一片全境位于北極圈內的群島——羅弗敦群島。這里坐擁崇山峻嶺、深不見底的峽灣、延綿無盡的海灘，集北歐的精華于一身，任何一位風光攝影師都會在這里沉醉不知歸路。我曾在羅弗敦最北端的奧鎮的一家漁民紅房子里居住過一周，在那里每天捧著手里的熱咖啡發呆，再看著窗外的云卷云舒，等待著夜晚和極光一起到來，可以說是無比愜意放松的一段時光。

羅弗敦群島仿佛是全世界“最孤獨”的地方，這里人煙稀少，只能偶爾在海岸線上邂逅些色彩亮眼的傳統漁民小屋。這些紅色的海濱小屋建在高高的木架上，既能有效防止海浪的侵襲，又十分方便主人乘上自家的漁船。它們造型各異，但又萬變不離其宗——形狀樸實而顏色鮮艷，在風景中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這是我所見到過人造建筑與自然風景融合、相得益彰的最佳范例。

完好的中世紀石頭城

西班牙·阿維拉

西班牙的阿維拉是卡斯蒂亞- 雷昂自治區的一個小城，素以“石頭城”之名聞名于世，海拔雖然才一千多米，卻也是西班牙最高的城市了。石頭城得名是因為這里擁有整個西班牙，乃至全球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紀城墻，而今這綿延的古城墻已經成為阿維拉的象征。

沿著薩拉曼加公路慢慢駛近古城，你勢必要在離城兩公里外的四柱臺駐足一番——這里是觀賞阿維拉全景的最佳地點。四柱臺猶如我們的十里長亭，是送別朋友的最后一站。站在這里回望古城，古老的城墻在眼前舒展而開，仿佛能就此走進一幕幕歷史劇。

這座城墻從1090年開始興建，全長2.5公里，由6道城門、88座塔樓和約2500個雉堞組成。走到城墻跟前，你會驚異于它的巨大和宏偉，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當年的能工巧匠。從城門進入古城，被城墻拱衛守護的城市依舊保留著安靜祥和的味道。時至今日，教堂修道院、石板路、小酒館樣樣俱在。暖陽下，一個教士模樣的人在街角風一般出現，又驀地消失，恍惚中，不知今夕何夕。

基督徒的地下城

土耳其·卡帕多奇亞

所有去土耳其的人都不會錯過卡帕多奇亞。這個地方太過特殊而不可替代，那些遺跡講述著某個群體的共同記憶。

慕名來此的游客，有的是鐘情于卡帕多奇亞童話般的奇特巖柱。獨特的喀斯特地貌與月球表面類似，常常被稱為“地球上最像月球的地方”，因而成為《星球大戰》的取景地。

還有一類游客，他們懷揣截然不同的心情和目的來此，因為那些巖柱內的巖洞里，藏著他們所信奉的宗教的磨難和記憶。

相傳，卡帕多奇亞的荒野里藏著一座地下城。公元四世紀，基督教徒為躲避羅馬迫害，不少人遷往卡帕多西亞，在一群僧侶的帶領下建立了避難之所。經年累月，這里開鑿出了上千個洞窟，不少巖洞內至今還保存著精美的壁畫，那些帶著鮮明拜占庭風格的作品，穿越時空述說著他們對信仰的忠貞，也書寫了歷史的傳奇。

每天清晨，卡帕多西亞的原野上總有數以百計的熱氣球隨著晨光一一升空，當晨光射入巖洞的那一刻，不知那些當年由信徒們費盡心力所繪制的壁畫，會不會迸發出昔日的華美……

對于生長在城市里的現代人，這些人類歷史上的居留地，自帶與眾不同的魅力和吸引力，而這種想象中的美好便是一切詩意的源頭，被每個人賦予了不一樣的光環。

我們尋古，并非是要復古，而留住這些居留地的詩意記憶，更多是為了知曉我們是從何而來，又會向何處去。

無論居留地如何變遷，正如甲居藏寨中我遇到的一位當地老者念叨的那樣：心安處是家，回家于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