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樂晨
摘要:錫德尼的《為詩辯護》一文,集歐洲文藝復興詩學與人文主義思想之大成,在西方文學理論批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本文以《為詩辯護》中錫德尼對柏拉圖詩學思想的解讀與重構為切入點,通過客觀分析錫德尼文藝批評思想的緣起、策略及重要意義,正確認識柏拉圖的詩學思想,把握錫德尼“詩辯”的內在本質。
關鍵詞:錫德尼;為詩辯護;柏拉圖;詩學
菲利普·錫德尼(Philip Sidney,1554—1586)生活在英國伊麗莎白女王時代,集詩人、學者、文藝理論家、戰士等多重身份于一身,是恩格斯筆下將筆舌和刀劍“兩者并用地進行斗爭”[1]的人文主義斗士、“英國第一位古典主義理論評論家”[2]。其《為詩辯護》(The Defence of Poesie)一文,被“公認為德萊頓以前最好的評論文章,而且德萊頓也未必寫過這樣好的文章”[3],成為英國近代詩學和美學的開端。
以內容為要,可將《為詩辯護》大致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中,錫德尼以詩的創造性本質、虛構的創作手段以及教化悅性的社會功用為依托,有力駁斥了宗教禁欲主義和柏拉圖對詩的攻訐,為詩正名。第二部分則主要是對英詩發展脈絡的梳理,以及未來的展望。本文以第一部分中錫德尼對柏拉圖詩學思想的解讀與重構為切入點,分析錫德尼文藝批評思想的緣起、策略及重要意義,以期為正確認識柏拉圖的詩學思想,挖掘“詩辯”的內在本質拓展思路、提供借鑒。
一、“詩辯”緣起
菲利普·錫德尼所處的伊麗莎白時代,正值英國文藝復興運動的高潮。彼時,資產階級思想體系內部形成人文主義和清教思想,兩種不同的傾向。在人文主義者復興古希臘羅馬文化的旗幟下,詩歌、戲劇等傳統藝術重獲生機,小說等新興藝術大放異彩。而以禁欲主義的陰暗眼光看待文藝的清教徒,則對打破天主教會精神獨裁的世俗文化持強烈的否定態度,他們仇視藝術,在文學領域特別憎惡戲劇與詩歌。其時,英國一位清教派作家斯蒂芬·高森(Stephen Gosson,1554-1624),于1579年先后發表《惡習的學校》(The School of Abuse)和《為<為惡習的學校>辯》(A Short Apolpgy of the School of Abuse)兩篇長文,指摘詩人、吹笛手、演員、小丑及其他世俗作家欺騙公眾、道德敗壞,并將文章指名道姓地題獻給“正直高貴的紳士菲利普·錫德尼大師先生”。
面對如此攻訐,為了證明詩歌、戲劇等藝術存在的正當性以及詩歌和詩人的崇高性,錫德尼以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傳統文藝觀為基礎,創造性地融入基督教精神和時代新思想[4],創作了《為詩辯護》一文。他以新教徒的身份,從藝術創作過程和藝術理念兩個方面,把詩人的創造與上帝的神性創造并列,以凸顯詩人的創造性價值,重塑詩人的尊嚴,從而實現為詩正名的目的。
二、錫德尼的“詩辯”策略
西方詩學史上先后出現過三次關于詩學的論辯,分別是古典時期亞里士多德的《詩學》、文藝復興時期錫德尼的《為詩辯護》以及十九世紀浪漫主義時期雪萊的《詩辯》。而詩辯之始,即來自柏拉圖對詩和詩人的批判。
在柏拉圖看來,人們感官所及的一切事物都不是真實的存在,在現實感性世界之外必然還存在一個永恒的、絕對的、真實的理念世界。藝術是對現實感性世界的模仿(mimesis,又譯為摹仿),而感性的現實世界又是對理念世界的模仿。如此一來,詩歌作為模仿的模仿,是“影子的影子”,與真理之間隔了“三層”,并不具備傳遞真理的功能。同時,詩人在創作中并不具有主導作用,而是依靠神靈的憑附,陷入“迷狂”狀態,才得以做成詩歌。他們“除了知道如何模仿外一無所知”,既不能理性把握所創作的詩歌內容,也無法準確認識事物間的本質聯系。更重要的是,作為道德教育的重要手段,詩歌虛假的本性容易腐蝕人心,激發人們靈魂中低劣的非理性部分,使人們與真理正義漸行漸遠。因此,從維護城邦利益的角度出發,柏拉圖不得不主張將詩人和詩歌驅逐出理想國。
但柏拉圖本性上并不拒斥詩歌,他自命為真正的詩人,在列舉詩歌種種罪責的同時又表現出對詩歌的熱愛之情。如其在《理想國》中借蘇格拉底的死后化身之口所說:“我們是最美好、最高貴的悲劇詩人”,因為“我們的城邦制度是對最美好、最高貴生活的模仿,而我們認為這是最真實的悲劇”[5]。因此,柏拉圖所說的驅逐,并不是將詩人一概從城邦中趕出,而是允許有德性的詩人存在:“如果為娛樂而寫作的詩歌和戲劇能有理由證明,在一個管理良好的城邦里是需要它們的,我們會很高興地接納它”。
面對柏拉圖的挑戰,錫德尼在《為詩辯護》中“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對柏拉圖的詩學思想進行了巧妙解讀和重構[6]。他提出,“在一切哲學家中,柏拉圖是最具詩性的”。對柏拉圖列舉的詩歌的罪狀進行了正面駁斥:“哲學家已經從詩歌的甜蜜的神秘中揀出了那確有真知灼見的知識要點之后,他們就把它整理出來,而把詩人只用一種神妙的怡悅來傳授的東西改造成一種學院的藝術,于是就開始踢開他們的向導,像沒有良心的學徒(prentices)一樣,用盡方法來中傷他們的師傅(masters)”[7]。錫德尼把哲學家比作“學徒(prentices)”,把詩人比作“師傅(masters)”,以此說明詩歌的存在先于哲學。縱使是柏拉圖這樣受人敬仰的哲學家,也同樣受恩于詩歌的培育,作品的外表和美麗也同樣最為依靠詩。
對于柏拉圖對待詩人的態度,錫德尼則通過區分詩與詩的濫用,指出:“柏拉圖防范的是詩的濫用,而不是詩”。錫德尼提出,柏拉圖賦以詩歌神圣的靈感力量,贊美詩的崇高性和神妙性,他應當是詩人的保護者(patorn)而非詩人的敵人。錫德尼還進一步援引柏拉圖的理念,指出人類的一切技藝或知識包括天文學、幾何學、數學、哲學、法學乃至形而上學等,無不“遵從自然”或自然的規律,唯有詩人不被這種服從所束縛,能夠“自由地在自己才智的黃道帶中游行”,創造出比自然效果更集中更動人的形象,真正做到駕馭自然。因此,如果把上帝稱為“自然”的詩人,那詩人則是“第二自然”的、更好的作者(maker),用錫德尼本人的話說即“自然的世界是銅的,而只有詩人才給予我們金的”。在錫德尼心目中,詩人就是創造者。
既有正面駁斥,也有對其理念的創新性解讀,錫德尼將柏拉圖主義與基督教話語傳統巧妙嫁接,反轉了柏拉圖對詩人的指控,同時與后者化敵為友,指出詩歌可以反映真理,詩人是“學術之父”。因此,與其說《為詩辯護》是對清教徒高森攻訐詩歌的駁斥,不如說是錫德尼直面自己真正的對手,訴說內心深處對于人的創造力的信仰的宣言。
三、“詩辯”意義
前承亞里士多德對辯護之路的開辟,后為雪萊的《詩辯》掃除障礙,錫德尼的《為詩辯護》是歐洲文藝理論史上,第一次正面地對柏拉圖的唯心主義文藝思想發起的勇敢的挑戰。錫德尼不僅有理有據地批駁了柏拉圖提出的關于詩的幾條罪狀,以戰斗的豪情與柏拉圖的詩學思想進行了正面交鋒,更是通過巧妙的解讀和重構,反轉了柏拉圖對詩人的指控,給基督教神學否定文藝的思想以致命的打擊。自此以后,幾乎沒有人再依據柏拉圖的詩論而對詩歌大膽攻擊了。
此外,作為文藝復興時期英國人文主義的文學宣言,《為詩辯護》的內容是豐富而深刻的。盡管錫德尼的論辯在個別方面有夸大其詞之嫌,但總體來看,不失理性的力量和蓬勃的激情。不僅有力推動了文藝復興運動的蓬勃發展,也為克里斯托弗·馬洛(Christopher Marlowe)和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的戲劇創作,以及十八、十九世紀英國浪漫主義詩歌的發展開拓了坦平的道路。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卷14[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
〔2〕候維瑞.英國文學通史:插圖本[M].上海教育出版社, 1999.
〔3〕楊瑞.詩的本質與社會功用——菲利普·錫德尼《為詩辯護》的美學思想[J]. 南都學壇,2015,35(02):63-66.
〔4〕何偉文.論錫德尼《詩辯》中詩人的"神性"[J].外國文學評論,2014(03):184-199.
〔5〕柏拉圖.理想國[M].郭斌和,張竹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6〕唐雪妹.論菲利普·錫德尼《為詩辯護》[D].上海師范大學,2012.
〔7〕錫德尼.為詩辯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