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爽 [安徽大學文學院,合肥 230601]
意象在中國文學史上的發展源遠流長,《尚書》之中便始有“象”的記載,時至魏晉,劉勰將意象概念真正引入文學領域,《神思》篇中對意象的發生與演繹進行了詳細的概括:“研閱以窮照,馴致以懌辭,然后使元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意象,簡單來說,就是美國意象派詩人艾茲拉·德提出的“瞬間呈現的理智和情感的復雜經驗”。雪作為杜甫詩中重要的意象,通過梳理其內涵的發展演變,可見它對杜詩風格產生的重要作用。《說文解字》中雪的釋義是:“雪,凝雨。說物者,從雨彗聲,相絕切。”“說”通“悅”,“悅物者”即“使物悅者”。雪從最初希望的代表物,經過杜甫及歷代文人情感的投射,逐漸具有了哀愁、悲壯以及苦寒的內涵。杜甫在詩歌中對雪的抒寫有意突破以往的意蘊表達,融合了歷史理性與個人情感,從而使雪意象的呈現集理性與感性于一體。以《杜詩詳注》收錄的詩為底本,近百首詩中出現了雪的相關意象。杜詩中,雪意象的組合十分豐富,類如:風雪、山雪、急雪、雪色、疊雪、微雪、雪霜和冰雪之類。詩中“雪”意象內涵的演繹對杜詩風格的形成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歷史理想、人文關懷和文體升華三者之間保持張力和平衡,應是文學的精神價值的理想”,杜甫在意象營造上成功地實現了個人的文學理想,從表層的意象造景之美到文體構造之美,從深刻的歷史書寫到真誠的人文關懷,在不同維度上表現了詩歌意象對文本價值的升華。


杜甫精于修辭設色,利用煉字和色彩對比的方式勾勒雪之美。此外,杜甫有意識地突破自然意象的時空限制,以心寫意,將非一地之景和非一時之景巧妙地同時呈現出來。在這個過程中,杜甫將自我的主觀性融入意象表達之中,以意脈連接意象,巧妙地將看似無關的意象群體統攝在一起,從而靈活自如地表情達意。
杜甫筆力蒼勁,開合之間氣韻雄厚,對雪的抒寫突破了單一的審美層次,進而疊加了歷史哲思與人文同情。童慶炳《在歷史與人文之間徘徊》一書中著力強調文人的文學理想的實現需把握住文學審美、歷史理性和人文關懷的張力與和諧。杜詩筆下的雪的歷史厚重感來源于氣勢磅礴的盛唐氣象以及接踵而至的國家戰亂,而人文關懷則是發自于詩人獨特的人生經歷和生命體驗。

杜甫身處唐朝由盛轉衰的歷史節點,在這樣特殊的歷史階段,他以敏銳的筆觸抒寫經歷的歷史。難能可貴的是,他對歷史的呈現不是簡單地直敘,而是融入了人道主義哲思,從百姓角度觀察歷史,反思歷史。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杜甫擷取雪意象營造苦寒之境,極力渲染民生凋敝的凄慘之景,與此同時,灌注個人體驗和情感,加以突破,用雪渲染戰爭的殘酷和民生的艱難。

杜詩是詩人作詩的典范,其典范性一是在于杜詩題材的豐富性和境界的開闊性,其次是詩歌表達的技巧與情感的真實性。杜甫對雪意象進行了橫向與縱向并行的開拓之舉,橫向上極力挖掘雪意象的表現領域,或幽深僻靜的自然風光,或安閑清幽的農家之境,或壯闊悲壯的戰爭場面,或凄清苦寒的百姓生活,這既有對前代的繼承,亦有自己的發揮創作,從而開拓了雪意象的表現領域。縱深層次上,杜甫不斷深入挖掘意象表現的手法,除了注重意象的裝飾性,更關注意象的流動性和情感性。在這個方面,杜甫充分調動主觀感受來統領意象,不斷深化雪意象的情感內涵,或閑適之情,或沉郁之思,或慷慨之志,或哀嘆之心,這種豐富性與開拓性一方面是貫穿杜甫詩歌創作的自覺意識,在意象建構上也是有意識地極力延伸意象的表現領域,擴展意象的情感內涵;另一方面,則源自于杜甫復雜的人生體驗和敏感的詩人之心。杜甫經歷了唐朝的盛衰之變,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令其對民生疾苦給予了深切的同情。因而杜詩中的雪意象更多的是用來烘托戰爭的殘酷,渲染百姓的艱難處境,使得雪意象兼具沉郁頓挫的詩史之聲。
杜甫對雪意象的書寫不僅強調意象呈現的直觀美感,而且能夠將時代背景和個人感悟融入其中,賦予雪多層次的情感內涵。在這一過程中,杜甫成功地踐行了文人的時代使命進而實現了個人的文學理想。檢閱杜甫的其他詩作,能夠更深刻地感知到他的使命感與責任感,這種人生價值觀也影響著后世文人的文學創作,對學史的發展具有不可替代的推動價值。
①曾運乾注,黃曙輝校點:《尚書》,《卷三·說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
②〔南朝梁〕 劉勰:《文心雕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73頁。
③張憲軍,趙毅:《簡明中外文論辭典》,巴蜀書社2015年版,第322頁。
④〔漢〕許慎撰,〔宋〕徐鉉校訂:《說文解字》,中華書局 1998年版,第241頁。


⑨楊義:《杜詩復合意象的創造》,《中國文化研究》2000年第2期,第88—97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