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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困

2021-06-02 05:13:21張秋寒
野草 2021年3期

張秋寒

從一開始,玉梅就被要求,不得稱呼他們為“老板”“老板娘”。

“你就喊我們名字,你是長輩唉,也不是生不下來我們!”仿仿把毛巾被往孩子的胸口拎了拎,“還有一個緣故呢,喊老板老板娘生意做不大,你看那些真正的企業家,帶著夫人出客,哪一個會上來喊老板老板娘的。”仿仿被自己逗笑了。玉梅也笑。仿仿從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封紅包往玉梅手里揣,玉梅推打著說不要,無意中碰到了,只覺得厚墩墩的,心里勾撥了一下,拿住了:“怎么好意思呢,一行事情還沒有做。”

“這就對了。他好不容易睡著了,打來打去,吵到他,再哭起來的!”仿仿拍拍她的手,“那就交給你了啊,我去睡了,幾天沒有整覺了。”

仿仿上樓后,玉梅到嬰兒床邊坐下,背對著房門揭開紅包窺了一下橫截面。大概二十張左右。過了兩天,她發現嬰兒床頭的案幾上,那個像小機器人的東西其實是個監控。仿仿把玉梅的手機也和監控連上了,偌大的房間盡在掌中,魚眼鏡頭下幾乎沒有死角。玉梅慶幸自己不曾直接把錢抽出來點。

也是過了兩天,她大約弄懂了這一家的境況。

“我爸我媽在老家都沒退呢。我媽還是血站站長,肯定走不掉唻。我爸歲數大點,本來都能退二線了,哪個曉得啊,他準備退的時候,突然不讓退了,沒有二線這個政策了。”

玉梅又問公婆什么原因不來。仿仿說公公死了,婆婆重男輕女得很,而且有麻將就夠了,孫女無關緊要。玉梅不大相信,明明前一晚,小袁才抱著孩子跟奶奶視頻。揚聲器里隔空傳來“啵啵啵”響亮的親吻。她是從媳婦上做過來的人,這里頭的矛盾太容易意會,又把話調回頭說:“你爸就是能退,來了也幫不上你什么忙。到底是男人。”

“不不不,我家我爸管內勤。菜燒得好,家務做得好。我媽是個油瓶倒了不扶的人,都是回來吃現成飯。”仿仿笑笑,“你以為男人都像袁家誠一樣,萬事不問的啊。”

“他忙生意呢唉。”

仿仿禮貌性地提著兩個嘴角,不作聲。

正說著,小袁回來了。說小其實也不小,看那雙眼睛總要三十五歲開外了。人的頭發、皮膚、身材都可以保養,眼睛則會泄密,就像過去的那種鎢絲燈,用了多久就是多久,色澤是一五一十的。

小袁通身的行頭都挺括正宗。襯衫的領子,腰帶的籠頭,手表的盤,西褲的縫,公文包的拉鏈,皮鞋的系帶……處處疊角尖方。一進門先從玉梅手中抱過孩子侍弄,手法比仿仿專業,有種格外的母性,不像一般的初為人父者。“打個電話問一下你爸,收到錢沒有。”小袁對仿仿說。

“他收到了肯定告訴我。”仿仿正將桌上的菜一樣一樣地用保鮮膜封好儲進冰箱,像是確定小袁已經吃過了。

“兩天了唉。”

“借款的都不急,你匯款的急什么。”

“每次都這樣,要錢的時候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錢打過去就什么信都沒有了。”

仿仿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什么每次?連這次在內不就兩次。你當你扶貧啊,收到錢再給你做個錦旗掛起來?”

“我不跟你說。”

玉梅聽出點門道,正要勸架,仿仿噔噔噔噔上了樓,一會兒帶著一張欠條下來,拍在桌上:“你放心,我跑不掉,我一家子都跑不掉,現在連這個小畜生都生下來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大概到九點鐘的時候,玉梅聽見有人下樓。在玄關那里窸窸窣窣了一陣子,開門出去了。玉梅輕手輕腳地開了鞋柜,想看看少了男鞋還是女鞋,仿仿下來了。

“他又不在家住啊。”

“嗯。”仿仿巴不得似的,洗了一玻璃碗的車厘子來與玉梅同食。

“日子長呢,不能這么過。”

仿仿睫毛半斂,側影優美。“有的話我不好跟你說。你看著像是我在這里頭挑事,你不曉得我多受罪。”

“我曉得。女人總要多受點罪。生孩子就是頭一件。”

仿仿望向玉梅,無奈的笑容里有種懶散的滿足。玉梅料想自己猜中了,卻不能懂這里的錯打錯著——世事正是如此,各人有各人的辛苦,又萬變不離其宗。好在孩子總是慰藉,是苦藥穿腸后的一顆蜜餞。玉梅給孩子洗澡,仿仿在一旁遞遞拿拿地敲邊鼓。玉梅說:“月子里的小孩軟,沒什么骨頭,不如大孩子硬正。你不要怕,再過過你自己就能給她洗了。”

“你以后的孫子自在了,奶奶專業手法。你兒子多大了,結婚了沒。”

“二十五了。結婚吶?連個對象都沒有,整天就曉得玩玩玩。”

“年輕人喜歡玩正常,我們那時候也喜歡玩。”

“你現在也年輕啊。小袁比你大吧。”

“大七歲。”

玉梅看他總覺得像有過婚史的人,這時候只說:“那他結婚蠻晚。”仿仿輕描淡寫地點點頭。玉梅也不意外,想的是還沒到交心的時候。

周末家里有客造訪。玉梅本來歪在藤椅中午憩,被來賓的推門聲驚醒。仿仿細聲細氣的:“你睡你睡,我帶她看兩眼就走。”帳帷低垂,昏沉的光線里,女人們都輕手輕腳,香水的氣味卻很快流動開去。客人是仿仿的表姐,年約三十,頭發打理得短而齊整,清瘦,皮膚白皙,丹鳳眼靈動有神采,扶著嬰兒床的那只手很骨感,中指佩戴著小顆鉆戒,光芒清冷,令玉梅想起以前照顧過的一個廣告公司的總監。也是獨身。衣櫥里清一色的黑白套裝,但帶回家吃飯的男人很少重樣。盥洗室的鏡子上永遠不允許有一丁點水漬,藥箱里的消糜栓卻從不見間斷。玉梅深知這個社會有新的風潮,她也不會對單身一族另眼相看,只是有的事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仿仿和表姐到樓上客廳吃茶去了,一陣陣的笑聲是綽約的,在這家里也是少見的,竟彌散著穢褻的意思。玉梅木然立在原地估猜著仿仿表姐帶來的笑料——張著嘴,咬著板牙,怔怔好久,咀嚼肌都酸了才發覺自己面目猙獰。

仿仿表姐是個常客,有天她來了,碰巧小袁開車帶仿仿去照相館篩選孩子的照片,不在家。仿仿表姐說:“見鬼,今天工作日啊,袁家誠不上班啊。”

玉梅不喜歡她,只反問她。仿仿表姐說辦事路過,上來看看。她去小房間望了一回孩子,又出來無聊地坐著玩手機。玉梅一邊疊衣服一邊說:“你做姐姐的還是要勸勸她,少吵點架。”

“人是她自己挑的,婚也是她自己要結的。去年吵得比現在還兇,半夜跑到我那里哭。我說那你先別要小孩,結果沒過幾個月告訴我有了。那你說我講話還有用啊?”

“小夫妻吵吵架也正常。床頭吵,床尾和。”

“阿姨你不懂,天底下,兩口子鬧矛盾,未必都是‘打是親,罵是愛。有的互看不順眼就真正是不順眼,不是變著法地調情。”仿仿表姐搖搖頭走了。

玉梅自言自語:“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

仿仿到家時接著電話:“我讓你呆在原地不要動的呢……你到處亂跑袁家誠到哪接你,還有,你直接打電話給他,不要打給我,你打給我我不是一樣要打給他……不是我跟你發牢騷,你離了爸爸真是一無是處,人販子都能把你拐跑……”

仿仿說她母親一聲不吭地來了,袁家誠去北站接人。她吩咐玉梅不要提起袁家誠晚上不在家住的事:“一會兒我叫幾個菜回來,你就說是你做的。我媽什么本事都沒有,對別人的要求倒是頂高的。眼里又見不得閑人,她總以為家里雇了阿姨,吃喝拉撒就能一概丟開手了。”

玉梅說表姐才將來過,問仿仿是不是把她喊來一起吃飯。仿仿慌忙制止:“千萬不要,我媽最不喜歡她了。”

玉梅想著,這個表姐約莫不是舅舅家的,是姑姑家的?左右看看,又想起了什么,往二樓去了。到了晚上仿仿發現玉梅在陽臺里晾上了兩件袁家誠的衣服。玉梅全當為雇主打點這樣的細節是分內之事,也疼惜做兒女的報喜不報憂的心思。只是拉開抽屜,小袁的內衣里,有幾條著實別具一格得跳出了她的審美。是她跟不上時尚的節奏,或是現在的人對“性感”有什么誤解。這一類通常屬于女人的紋樣和色彩嫁接到男款上,荒謬到駭人。她想象不出,小袁挺括正宗的行頭之下,貼著皮貼著肉的是如此一段斑斕絢麗的奧秘。驚悚鮮明的反襯令她陡然有種感覺,這種感覺是她所以為的“衣冠楚楚”,莫名有一點貶義的,像圣潔總是有冶艷為之奠基的。

仿仿母親不像仿仿說的那樣難纏,一直往玉梅碗里搛菜:“我借花獻佛,你不要拘禮。”

桌上沒有什么話說。小袁聽說岳父去甘肅出差,問起他的歸期。很隨意的口氣,并不在乎答案。仿仿母親剝著蝦子笑道:“哪里是出差!一開始我聽說出差我還說呢,一把歲數了,充什么軍,局里小桿子們多得是,讓他們跑去。”大家便懂了。上面抓得嚴,出游受限,大抵是找了調研或參觀學習之類的由頭。換成經貿口就是招商引資,文化系統就是采風。

吃完了飯,仿仿和小袁很恩愛協調地收餐具擦桌子。玉梅要做,被仿仿母親拉到嬰兒房間里去了:“讓他們來。長一雙手,也要刷刷鍋刷刷碗,哪能只刷朋友圈啊。”燈影中,仿仿母親長長舒了口氣,才顯露出坐了很久的車之后應有的倦容:“他們倆最近還好吧。”

玉梅避開她求索的眼神,朝右轉了轉加濕器的旋鈕:“蠻好的。”

“我的姑娘我再清楚不過了,最會收買人心的。”

玉梅笑笑,嘴上說“是挺好的”,心里看她更像是仿仿這個技能的出處。

仿仿母親微蹙著眉:“誰都能搞定,就是丈夫搞不定。”

“做太太也是慢慢學的,女孩子誰一上來就會呢。”

“小袁名下的房產,我知道的就有四處,哪一處有她的名字?她自己不籌謀,凈身出戶的日子在后頭呢。”仿仿母親又警覺地抬起眼,“她現在還和麥艷麗玩么。”是說仿仿表姐。

玉梅說似乎偶爾通通電話。仿仿母親請她千萬幫忙留心:“小的你多看顧,大的也一樣。她這個朋友,以前是好這個的。”仿仿母親兩只手一前一后地半握成圈放在嘴邊,然后像她的親家母在視頻中親吻孫女一樣“啵啵啵”了幾口。玉梅懂了,難怪人那么瘦。所謂表姐也是個幌子。

“戒了?”

“進進出出了幾回。現在就不曉得了。仿仿對朋友從來是死心塌地的,忙里忙外為她打點。那個時候飛廣西的登機牌就攢了一沓子。”仿仿母親一時又看開了似的,說總是不能萬事如意。她和丈夫前半生順風順水,命里該派這么個不省事的叫他們老來不安生。“就像你的,那么早守寡,后面不怕兒子不給你享福。”

玉梅一時恍然。日子像窗臺上的塵,看不出什么跡象,用手指一撇,還是會膩出一抹灰來。遙遠的未來,誰知道呢。她到這里來,為的是妹妹和兒子都在這里。妹妹那里去得少,兒子住在學校,平時為導師的工作室做點事,也不常見。但她心里就有著落。走在街上,身邊車來車往,想著,我在這里有兒子,還有妹妹。

兒子就要畢業了,也許會留在這里,娶妻,生子,像大部分年輕人一樣慢慢地還著房貸。她大抵要給他們帶幾年孩子。等孩子上幼兒園了,她就回老家去。莊臺上,她還有個老屋基,可以起個房子。支書要是不同意,她就請鄉里做副鎮長的一個堂房外甥出面。她一輩子沒求過人,總是會給幾分老臉的罷。只是過幾年,他還不知道在不在鄉里,也許調到別的地方去,也許能扶正。

她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原來的房子賣給公家了。那時候急著拿錢出來供兒子上學。然而,再怎么樣,也不該賣房子,找兩頭的姊妹們籌一籌,應當是沒什么問題的。

那個房子,放著他們結婚的床,停過丈夫的靈。她在里面熬去了數不盡的日日夜夜。她如果真是那種膽子大不怕人指點的女人,早些出手自是好事。但她不是。往常在醫院里做護工,逢上年紀差不多大的男病號,鄰床只要空著,只要病房里只有他們兩個,她必然開著門。可氣的是,做得嚴謹也要被人說此地無銀,像是認定她會以公謀私。

她怎么就賣了那個房子。牌坊一樣的房子,史冊一樣的房子,可以替她伸冤。

丈夫去世的當晚,她哭得昏了過去。早上在空幻的嗩吶聲里朦朦朧朧地醒來,昏沉中,還當是什么喜事。走到堂屋里,紙燭香灰的氣息像細密的網,一下子把她這尾失水的根本不能再掙扎的魚罩住了。黑晃晃的人,粉團團的一臺貢品,門堂前暈暈的日光,她不禁又哭倒下來。廊檐下原本曬太陽嗑瓜子的妯娌們跑來勸,一面勸,一面同哭。幾個操持的叔伯子侄耳朵上別著香煙,各忙各的。

受過的罪一時想起來,心仍是剮剮的。

過了周末,仿仿母親走了,小袁便又不大歸家。仿仿母親先前買的肉擱在軟冷凍里,再不吃就要壞了。玉梅把它絞成肉糊,包成肉圓子。仿仿歡喜吃,又叫她給她兒子送一些去:“高校食堂政府都給補貼的,菜都不貴。不過就算這樣,也未必舍得吃。我那個時候就經常把錢攢下來買衣服。吃下肚別人看不見,穿上身總是能看見的。他要是再背著你悄悄交了女朋友,就更要精打細算了。”

玉梅提著保溫桶在宿舍樓下等兒子,往常那個能與她聊幾句的宿管不在,她就把手機翻出來打發時間。監控中,孩子依然穩穩當當地睡著,像藤上一只柔綠的滿披著絨毛的嫩葫蘆。仿仿穿著她綢質的睡衣飄飄招招地進來了,形同一只白化的蝙蝠闖入黑穴。尾隨她的是表姐麥艷麗。她們先是并排站著。仿仿低下頭望著孩子,麥艷麗只是垂著眼,神俯瞰萬世的子民一般。麥艷麗伸出一只手來攏了攏仿仿的肩頭,仿仿又將自己的手覆到她的手上去。這時候的氣氛已然不對了,玉梅慌忙去點了幾下右上角的叉叉,怎么也關不掉。來不及了,麥艷麗一把將仿仿摟在懷里,輕車熟路地,就和電視上跳拉丁的人柔韌地抽回旋繞的舞伴一樣。麥艷麗個子高,仿仿和她接吻,姿態如曲頸的鶴仰首承接天賜的甘露。

仿仿沒有察覺到什么,麥艷麗的目光卻斜射過來,一下子釘在了監控上。玉梅嚇得把手機扔進包里,好像麥艷麗也透過監控看到了她。

玉梅到家時,麥艷麗已走了。仿仿持著個繃子正照教程學刺繡。

“有李子,我表姐從福建帶回來的。你嘗嘗。”

光亮冰涼的地磚一時化作水面,話落下去,有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力。回音讓玉梅的小腦成了一臺撞過的鐘。她快步走到孩子的屋里,站在麥艷麗站過的地方,凝望著監控。

孩子臥在床上。即便醒了,也不哭不鬧。不生痱子,吹空調不感冒,頭發均勻細密沒有枕禿,這樣一個在她從業以來幾乎首屈一指的完美寶寶,誰能保證她將來不惡貫滿盈。

作為新晉寡婦的那些日子,夜路上遇到那個人,有些事順理成章,唾手可得,但她緊緊蜷起腳趾,狠狠地走了,像樣板戲里轟轟烈烈鬧革命的人,是同樣的一往無前,凜然就義。眼下這樣堂皇的世道,再艱險也好,還有什么是人不能做的。她不會多嘴地去告訴做丈夫的,做母親的。她只想盡快拿到她的工錢,離開這幢房子。或者,他們也都是知道的。不然不會有那樣一種平靜的失望。

玉梅害怕和仿仿待在家里,總是說“孩子你看一下”,就下樓買個這個,買個那個。不為買東西,就為看看太陽,聽聽馬路的聲響,聞聞烈日下的柏油味。

她沿著梧桐樹影撞尸游魂地走到上海南路,實在熱得不行,拐進一個賣家電的商場里吹了一會兒空調。目及之處有兩個站在電梯上的親昵的女孩子,她馬上轉過臉去接受了推銷員的搭訕,專注地看起傳單。她上過幾天學,識字不多,也就看看有數字的部分——1.5匹,2999元,3年免費保修……

外面下起了大雨。時間也不早了,得回去了。玉梅不舍得坐車,在雨中小跑。她看到氤氳的正前方明媚地張著一把紅傘。傘下是熟悉的遲遲的背影,在奔波慌亂的雨中安詳得難能可貴。麥艷麗摟著一個女伴,不時與之耳語。女伴不是仿仿,仿仿初學刺繡,熱情無限,一定還在富麗黯淡的家中一針一線地完成那幅習作的尾聲部分。仿仿問她:“你說這個能不能送人啊,是不是太丑了。”玉梅不用想也知道,受贈方是麥艷麗。仿仿那本來就不復雜的世界里,刪繁就簡,只剩這一個。但她仿佛沒有收獲什么等稱的回報。

玉梅滿臉的雨,可能也有點眼淚。淋雨使她悲懣,也使她理智。她就并未像自己想的那樣跑上前去抓住麥艷麗,質問她在干什么,只是停在原地,等她們走遠了,再繼續自己的回程。受了涼,她沒有病倒,夜里卻聽仿仿痛苦地喚她。仿仿雙臂勒著一個靠枕,整個人像沒有掙開的燈籠般死死地壓縮著,滿面疼容。“小客廳茶幾抽屜里有顛茄片,你拿給我一下。”

玉梅伺候她服用,又去廚上熱了一碗薄粥,細細灑了半匙桂花糖。

茶水中,干燥緊張的花瓣悠悠地舒展沉落。可憐的女孩子在她的身邊慢慢地,慢慢地,趨向平緩。就是這感覺。

“你知道了吧。”仿仿吃了甜而黏的食物,喉嚨不清爽,有的字會說得癟掉。

“什么?”玉梅也不敢斷定,她是指她們的事。

“這幾天你明顯不大樂意接近我。”

“沒有的事,說什么呢。”

仿仿忽然歪過頭去痛泣。原來她早已知道麥艷麗的作為。

玉梅不知該如何安慰,半晌才說:“這樣的事,沒有長久的。”

仿仿微微捂著面紙擤了一下鼻子:“沒有什么是長久的。”

玉梅想了一下,是啊,常人,最普通的人,也沒有什么保障,危機四伏。生有愛恨,愛而不得,得而復失,失以成恨。生也有聚散,聚不長繼,繼也是散,散再難聚。這只是變幻不息的生,還有徹徹底底的死,就像她的丈夫那樣,連商量、后悔、交換,都沒有絲毫余地的。仿仿說她也不是要求什么長久,只是覺得,俗話總說“恩情恩情”,不提因恩成情,也不計較到底有沒有情,可總要有感恩的心啊。為什么對一個人好,換來的倒是踐踏。

仿仿母親“要強卻算了”的神色,小袁十夜九不歸的行徑,玉梅想起這些,問仿仿什么看法。仿仿說以她母親的性格,知道也裝作不知道,有時候她是真傻,有時候是大智若愚。

“袁家誠?他和我一樣啊!原來說了半天,你還不清楚。”

像一把不銹鋼的勺子趴在了心口上,一陣陣的陰涼。玉梅到這里才拼整了殘缺的畫片,很宏觀地看清了那上面云遮霧繞的大山,懸而未決的蒼松,時隱時現的古道,綿綿無盡的荒野,和這一切之上,那血眼仁般的紅日。

由仿仿看來,袁家誠比她更凄慘。她在他面前是從來沒動過心思要塑造什么賢妻良母之類的形象的。做戲那是對外的事,關上家門,她誰也不管。袁家誠紳士得過了頭,或是對她總存有戒心,時刻考慮著體面,永遠放不下腔調,好像誰下一刻就要拿了他的照片或錄音作為呈堂證供。“我是受罪,但他比我累。我受的是外人給的罪。他的累就是自找的了。”玉梅說不能這樣,久了容易憋出病來。仿仿說她沒有見過袁家誠的那一位,大概,他們在一起,他總是要卸下武裝的。又說,他累的時候,她只有道義上的關顧,卻心疼不起來。實在是她并不愛他,這種愛不是男女間的,只是代表著人的情感。或者說通俗點,即便是基于朋友、搭檔、鄰居的標準,她都一點不愛他。

浩蕩的夜風吹動著大樹,刷刷拉拉的聲音像是為誰餞行,歡送或淚別,總之一定不是迎接誰自遠方凱旋。仿仿的枕頭邊攤著一本極厚的書。玉梅問是什么書。仿仿說是《紅樓夢》。玉梅想到老早老早,她還做姑娘的時候,城里的放映員每個星期都要到農場上放電影。男人們要看《林海雪原》,看《冰山上的來客》,聽說放映員收了幾個女學生的好處要放戲曲片《紅樓夢》,就斥責他們不講政治,整天聽一些靡靡之音。有個回老家探親的工農兵大學生立即站出來和他對陣:“毛主席說,各個階級社會中的各個階級都有不同的政治標準和藝術標準。我看林黛玉是反帝反封建,你看就是傷風敗俗,證明你才是修正主義的苗子。”

玉梅又絮絮說到幾個月前剛剛過世的徐玉蘭,滿口的嘆息。仿仿也沒什么睡意了,坐直了身子說:“我給你讀一段吧。”她正看到第二十五回,寫的是趙姨娘請人做法害寶玉和鳳姐,大難之際,仙人造訪,洗凈通靈,化解了危機。

粉漬脂痕污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仿仿胃疼才過,聲氣輕如春線,抑揚頓挫卻折轉有致,玉梅聽著很有興味,不知不覺一章就要念完,只聽樓下的門開了。玉梅連忙去了,見小袁鞋也不脫就沖到衛生間,扒著馬桶跪地嘔吐。仿仿讓玉梅在一旁守著,自己去煮解酒茶。

小袁拒絕玉梅幫忙擦洗,頑強地站起來,扶著墻,彎下腰,開了水龍頭沖臉,沖好了,拿毛巾胡亂擦了擦,就往樓上去。走兩步就摔一下,走兩步就摔一下,玉梅要上去攙,被仿仿拽住了,兩個人眼看他手腳并用,真正是爬到了二樓。

他還是堅持睡那個小房間,堅持反鎖著門。仿仿拍著門喊道:“你這個樣子,我聽不到你動靜,你就是一口氣掉下去我也不知道。你開門!”一陣枯寂里,孩子醒了哭起來。仿仿下來和玉梅一起替孩子換過紙尿片,天就有些亮了。露臺上晨光移去,不值花期的爬藤月季垂著一綹長蔓,在風里曳動,像天然的鐘擺,平衡著人間往復的光陰。

玉梅叫仿仿去睡。仿仿走著走著,驀然回身,說:“你不理解我們不要緊,只是別躲著我們,我們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人。”

玉梅一時情急,說:“理解,理解。”

仿仿笑著說了聲“怎么可能呢”。

孩子滿月的那天,中午要在飯店擺酒,仿仿同玉梅說:“我和袁家誠都怕這種事。婚禮就要了我們的命了。往后還有周歲宴,我媽估計還要叫他給我做三十歲的生日,真是,唉……”

玉梅開玩笑說演戲又不是沒有片酬,來賓都出了份子的。宴席上并未出什么差錯,玉梅見麥艷麗也來了,仿仿沒同她說多少話,臉上自然是很喜樂的。玉梅悄悄同仿仿說:“等你爸媽回去了,你把小麥喊到家里來,讓小袁把他的朋友也帶來,我做頓飯給你們吃。”

仿仿問什么道理。玉梅說她也準備走了。仿仿問她為什么要走。玉梅說孩子滿月了,她任務完成了,本來就該走了。仿仿不高興:“你還是躲著我們。”

“沒有的事。”玉梅的兒子畢業了,不能再住學校,就買了個小房子。“他要上班,我要幫忙預備裝修的事。”

“騙人!這個把月,全城的開發商都捂盤,現房緊俏得很,多少人捧著全款都買不到。”

玉梅說兒子跟的導師人好,借了大頭。他自己也有點積蓄。她又貼了點:“小,除去公攤面積,到手才七十左右,又在城北,都到二號線底站了。”

“騙人騙人,全是騙人的!”

玉梅好說歹說,又承諾沒事就會到家里義務帶孩子,仿仿才好些,發了消息問麥艷麗想吃什么。玉梅照著單子備了食材,仿仿和她一道在水槽邊挑挑揀揀。不到五點,麥艷麗就來了,也自動來打下手。仿仿說:“不為吃,也難得看見你勤快。”

麥艷麗說:“飯來張口的是袁家誠。”

玉梅聽她們拌嘴,感到異樣的愉悅,連暗伏在愉悅里的憂愁也絲毫記不起了。她只顧著輕快地從鍋沿上敲碎蛋殼,把縝密去籽的青椒切成一排碧綠的劉海,一氣呵成地掰開西蘭花從滾水里焯過盛入瓷碗,間歇舀起一勺豬骨高湯淋在綿白的豆干上。油鹽醬醋是菜的佐料,菜就是她愉悅的佐料。

菜陸續上桌后,小袁與他的朋友到家了。先是麥艷麗走到門口,接著仿仿也過去看,自然都是對那個從未見過的人感到好奇。玉梅還在鍋上守著什錦羹,里面有胡蘿卜,有菇,有筍,有鮑魚,還有少許破色用的香菜,紅紅綠綠,熱熱鬧鬧,是她對他們的期許。

她捧著羹,像捧著愉悅的心一樣走出去。

她終于也看到了那個男孩子,瘦瘦高高,眉清目秀。他立在璀璨的燈下,那么漂亮,那么惹人注目。他看起來還有點倉皇,有點悲傷,整個人滯重地兀立著,只有眼睛像水上的光在粼粼地生動地跳躍。

顯然他想對玉梅說些什么,鄭重地咽了兩次喉嚨,也說不出話來,仍舊只是徒然地望著,望著……

【責任編輯朱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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