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目的/意義]探究美國智庫在軍事情報工作中的角色和作用,把握智庫與情報界的互動關系,以期為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更好地服務我國情報工作提供一定參考。[方法/過程]以對美國軍事情報工作具有影響力的兩類智庫代表作為案例研究對象,對其基本情況、研究產品、組織活動等進行梳理和研究,分析其對軍事情報工作的影響。[結果/結論]通過梳理可得,美國智庫是美國軍事情報工作研究的“合作者”、人才的“儲備庫”、社交的“新媒介”,美國智庫豐富和拓展情報基礎理論,探索和創新情報研究方法,輔助和支援情報工作實踐,監督和控制情報合規工作,對美國軍事情報工作起到重要的彌合和支撐作用。
關鍵詞:美國智庫? ? 軍事情報? ? 情報理論? ? 情報研究方法? ? 情報監督
智庫作為各國政府的智囊團隊和咨詢機構,在當今國家決策、領導管理、國防建設、社會治理等方面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同時,作為公開來源情報機構的有機組成部分,為軍事情報工作提供了重要的智力支撐。我國情報學家包昌火先生認為,強大的智庫和情報力量一直是美國無與倫比的軟實力[1]。根據《2019全球智庫指數報告》,美國現有智庫數量1,871家,位列世界第1,且多家智庫與國家安全情報機構都有密切聯系,在軍事情報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成為政府及軍方進行決策時不可忽視的咨詢力量。目前,學術界多從情報學如何影響國家智庫發展戰略的角度開展研究,本文將反向聚焦,旨在探究美國智庫在軍事情報工作中的角色和作用,以期更好地指導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促進智庫與情報界的良性互動,為我國軍事情報工作提供更加高質高效的服務。
1? 從事軍事情報工作研究的智庫類別與概況
對美軍事情報工作具有影響力的智庫,主要有以下兩種類型。
一類是以“國家安全”為主要研究領域、具有較強公眾影響力的綜合性智庫,以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Belfer Center for Science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等為代表(根據《2019全球智庫指數報告》,在“國防與國家安全領域”排名前4位的智庫),此類智庫成立了情報工作相關研究部門或項目組來參與和影響軍事情報工作(見表1)。
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 設立網絡安全與技術項目(cybersecurity and technology),下設網絡安全、數據管理、軍事技術、情報、監視和隱私、太空、技術創新等分項目。項目涵蓋網絡戰、密碼、軍事網絡能力、黑客攻擊、公民自由和情報系統之間的關系、隱私與國家安全利益沖突、間諜活動、情報改革等多個主題[2]。
蘭德公司 成立網絡情報政策中心(Cyber and Intelligence Policy Center),職能是:預測并評估國家安全威脅、提高情報整合能力、提出改進情報工作的規劃與建議,為建設和管理情報界人才隊伍提供咨詢意見。該中心發布的研究成果多是結合情報界、執法部門、國家安全委員會、學術界和私營部門等多方意見,為美國情報工作提供服務[3]。
布魯金斯學會 成立21世紀安全和情報中心(Center for 21st Century Security and Intelligence),中心提供公共政策研究的5個項目:國防政策項目組、情報項目、“軍備控制和不擴散倡議”項目、網絡安全研究項目、及“非洲安全倡議”項目。其中情報項目主要針對情報在決策中的作用、情報優先級、秘密行動、情報聯絡關系、情報在反恐中的作用等主題開展研究[4]。
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 設立情報項目(Intelligence Project)旨在培養新一代情報領域從業者,幫助決策者和情報用戶了解如何更好地利用情報獲得決策優勢。情報項目建立在多學科研究的基礎上,與情報工作相關的主題項目包括:情報實踐、情報和政策、雷卡納蒂·卡普蘭(Recanati-Kaplan)研究員計劃、易北河集團等[5]。
資料來源:作者根據智庫官方網站整理而得。
另一類是以“情報”為主要研究領域、與軍事情報關系密切的專業性情報智庫(以下稱情報智庫),據“國際情報教育協會”(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Intelligence Education,IAFIE)統計,在美國,正式注冊的、不同程度發揮著智庫功能的,以各種協會、學會、委員會、基金會等名目存在的情報交流、研究組織多達40余家[6],其中以“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Intelligence and National Security Alliance, INSA)、前情報官員協會(Association of Former Intelligence Officers, AFIO)、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US Geospatial Intelligence Foundation, USGIF)、海軍情報專業人員聯盟(Naval Intelligence Professionals, NIP)為代表(見表2)。
“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 “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的前身“安全事務支援協會”成立于1979年,最初由美國國家安全局的部分現役和退役軍官及合同承包商發起設立,旨在為國家安全局提供一個與承包商之間進行非正式討論的論壇,協會設立初期的工作幾乎全部圍繞國家安全局展開。“9·11”事件后該協會將業務范圍擴展至國家安全局之外,滿足更廣泛的(國家安全)業界需求。2005年11月,協會更名為“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并將辦公地點遷至弗吉尼亞州阿林頓。使命為“為情報與國家安全業界公共、私營、學術部門的協作提供一個非黨派論壇,集政府內外各路專家之力,識別、開發、促進實用的、創造性的國家安全問題解決方案”[7]。
前情報官員
協會 前情報官員協會成立于1975年,為現任及前任情報專業人員和情報界的支持者提供服務。該協會總部設在弗吉尼亞州,設立24個分會,會員數量達5,000多人。使命為:解釋情報界的行為,支持情報在國家外交、國防、安全等各領域發揮作用。此外,協會還協助打擊威脅國家安全、國家基礎設施、公共和個人安全的間諜活動及犯罪活動。智庫發布的產品主要有:《每周情報筆記》《情報官》《情報研究指南》等[8]。
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 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成立于2004年,使命為:促進地理空間情報生產,在政府、工業、學術界、專業組織和個人之間建立一個利益共同體,共同開發和應用地理空間情報,以滿足國家安全需要。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通過許多活動和項目,如地理空間研討會和技術聚焦日,推進地理空間情報技術發展。基金會目前得到200多個組織支持[9]。
海軍情報專業人員聯盟 海軍情報專業人員聯盟成立于1985年,成員包括在海軍情報機構服役的現役軍官、退役軍官、預備役軍官和文職人員。使命為:幫助公眾進一步了解海事情報事業,提高對海軍情報工作重要性的認識,增進海軍情報專業人員之間的聯絡,為情報界隨時了解海軍情報工作提供渠道[10]。
綜合性智庫和情報智庫在多方面存在差異。首先,職能定位不同。綜合性智庫側重于開展學術研究,提供情報產品;而情報智庫側重于提供交流平臺、整合情報資源,評估情報工作。其次,研究視域不同。綜合性智庫以國家安全為研究出發點,會從政治、經濟、法律、文化、社會等多方面綜合考慮和分析情報問題,研究工作更具全局性、跨越性和立體性;而情報智庫多從情報工作本身出發,研究情報具體業務及領域建設發展,研究視域相對較窄,切入角度較為單一,研究工作更具專一性、具體性和專業性。最后,公眾影響力不同。綜合性智庫因具有品牌知名度和政策影響力,其知識產品能夠發揮塑造輿論和引導輿論的作用,具有較強的公眾影響力;而情報智庫專注于情報領域,多以加強情報專業人員的聯絡和交流為目的,在軍事情報從業人員范圍內影響力較大,而對公眾的影響力有限。
但兩類智庫因屬性一致而都具備智庫的一般特征,即都是以影響公共政策和輿論為目的的非政府、非營利的政策研究機構;且由于服務對象的一致性,兩者在許多方面也非常相似,如都會受到國家安全情報機構及個人的資助,都會通過多種形式將情報用戶、情報利益相關方和公眾聯絡起來開展互動,通過分享學術研究成果增進公眾對情報工作的了解,都在美國軍事情報工作中頗具影響力。
2? 美國智庫在軍事情報工作中的角色
2.1? 情報研究的“合作者”
冷戰結束后,美國情報系統的很多部門都被調整縮編,人員和預算也被裁減,而軍事情報卻面臨越來越復雜的挑戰和任務,特別是非傳統威脅日益增多,軍事情報的工作壓力日益沉重,而工作效果卻不理想[11]。因而,美國越來越多地依賴民間情報研究機構,智庫便成為國家安全情報機構有力的“合作者”。
情報機構會撥付部分資金資助智庫從事軍事情報研究,如美國空軍情報機構資助蘭德公司開展對空軍的長期性情報研究工作;國家情報主任辦公室、國防情報局、中央情報局以及國家偵察辦公室等情報機構向蘭德公司下屬的網絡情報政策中心提供資金支持等[12]。這種資助方式能夠使智庫具備一定的自由流動資金,可以自主決定情報基礎問題的研究方向,將部分精力置于軍事情報工作發展的長期性、根本性問題的研究。而對于短期情報需求,情報機構會與智庫簽訂合同完成部分情報研究項目,使智庫能聚焦于軍事情報工作的現實需求,對熱點及突發事件快速反應。如美國國家地理空間情報局下屬的人類發展管理局資助蘭德公司完成了“路線圖制定的研究項目”[13];美國空軍總部曾就空軍情報分析未來的準備工作向蘭德公司提出需求并為相關項目提供資金支持[14]。
此外,情報用戶有時也會要求情報機構與智庫共同完成情報研究工作,或將情報機構與智庫產品進行相互印證和比對。1996年8月,阿斯平—布朗委員會舉行有關公開來源情報的閉門聽證會,委員會進行了一項基準測試,讓智庫和情報機構同時利用公開來源搜集有關布隆迪的情報。在快速訂購后,委員會馬上得到了多家智庫提供的部族武裝戰斗序列信息、戰略評論和俄羅斯1比25萬地圖,智庫的反應速度和公開來源情報搜集的完備度遠高于情報機構[15]。2020年1月,美國空軍發布“跨部門情報監視偵察技術”公告,邀請情報機構及智庫提交創新性技術概念書,以幫助空軍實現殺傷鏈集成項目,確保空軍對緊急威脅的全頻譜感知。蘭德公司、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的網站都發布該公告以承接相關領域的研究工作。2018年9月,美國國土安全部選擇由美國國家地理空間情報局和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共同解決快速演變的地理空間情報領域面臨的問題。最終,國土安全部科學和技術局與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簽訂HSHQDC-17-C-B0016合同,由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提供“頂點項目”(Apex Project)[16]。
智庫研究的開放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情報工作的思維局限。由于情報分析是一種認知活動,分析人員極易受到“團體迷思”的影響,即隨從集體意識、跟從團隊決斷,長此以往易形成集體思維閉環,使得團體內研究員習慣以往經驗、產生思維定式、缺乏質疑精神、導致固化判斷,這種“專家心態”極易忽視對情報多種可能性的審查,致使分析結論存在一定失誤的風險。這一情況的重要誘發因素被美國心理學家歐文·杰尼斯定義為群體與外界隔絕,即封閉的氛圍使情報人員的思維受限[11]。而智庫作為“圈外人”,能夠提供更多競爭性假設,突破情報機構側重的某個可能性最大的解釋或預測,通過共同研究、合作交流等方式打破群體閉環,一定程度地彌補“團體迷思”帶來的視野盲點,使情報分析工作更加客觀、嚴謹、全面。
2.2? 情報人才的“儲備庫”
得益于美國選舉制度和政黨制度,智庫研究員與政府、軍隊人員可以通過“旋轉門”不斷換位交流,智庫成為部分軍事情報人才的孵化器、落腳點和加油站。
美國智庫通過設立培訓項目為情報工作培養和輸送大量情報人才。如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設立的“雷卡納蒂·卡普蘭(Recanati-Kaplan)基金會獎學金”每年資助美國及世界軍事情報領域的優秀人才,在哈佛大學接受為期一年的培訓,該項目僅在2019年就為來自8個不同國家和11個不同情報機構的16名研究員提供培訓[17]。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設立的“快速輔導”(Speed Mentoring)項目每年春季會邀請政府和軍方主要情報機構的高層領導和專家,向有志于從事情報及國家安全工作的中青年學員提供職業發展輔導活動[6]。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的要務之一也是提供教育培訓,向經認可的高等教育機構的學生頒發獎學金和地理空間情報分析技能的認證書;同時設立“K-12”項目,即每年培養12名學生,增強學員對地理空間情報的認識,為其進入國家安全情報機構提供準備[18]。
智庫為情報人才提供落腳點。前任國防情報局局長、國家安全局局長肯尼思·米尼漢(Kenneth Minihan)退休后在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擔任要職[6];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高級顧問馬克·利珀特(Mark Lippert)曾是海軍“海豹突擊隊”情報官[19],高級顧問雷蒙德·杜波依斯(Raymond F.DuBois)曾在越南戰爭中部高地作戰情報行動中任中士近13個月[20];蘭德公司研究員福勒斯特·摩根(Forrest Morgan)曾服役于空軍情報機構,從事信號情報分析工作27年[21]。這些實踐經驗豐富的情報專業人員“退役不退圈”,既能夠幫助智庫更加深入地了解情報工作的實際需求,提出富有針對性的意見,加強智庫對于軍事情報工作的研究,又能夠利用自身影響力,拉近智庫與國家安全情報機構的關系,實現雙方更深層次的合作與交往,最大程度上發揮了人力資源的價值。
此外,智庫是情報官員轉任高級職位的加油站。由于美國執政黨更替頻繁,許多情報界官員在政府更迭后不得不離開“廟堂之高”而暫居幕后從事研究工作,以待下次命運垂青。如前任國家安全局局長邁克·麥康奈爾(Mike McConnell)離職后,擔任了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董事會主席,2007年初在聯盟卸任后,即被小布什總統任命為第二任國家情報主任;前任國防情報局局長詹姆斯·克拉珀(James Clapper)“旋轉”出情報界后,即在情報與國家安全聯盟擔任總裁,隨后又重返情報界擔任負責情報事務的國防部副部長及第四任國家情報主任[6]。這些再度復出的領導人能將智庫工作時的研究經驗及成果應用于情報界工作實踐,直接影響情報工作和政府決策。
2.3? 情報機構社交的“新媒介”
情報工作是一項團隊活動,團隊需要的是凝聚力、正式和非正式的溝通、合作、共同的思維模式和類似的知識結構——所有這些都有助于信息的共享[22]。但是共享需要開放,而需要從事秘密活動的情報機構都會排斥開放,因而智庫的開放性會在一定程度彌補情報機構的不足。智庫由于較少或不受保密制度的限制,在情報分享方面更為高效,能夠提供較為開放的平臺,通過多種交流方式,為具有共同思維模式和類似知識結構的研究人員提供溝通媒介,為情報機構增加了多一種“社交媒介”的選擇。
一方面,情報人員通過智庫提供的平臺擴大同行接觸范圍。如海軍情報專業人員聯盟和美國地理空間情報基金會以會員制方式吸引相關領域專業人士加入,前情報官員協會和中央情報退休人員協會的成員大多為曾經在情報、反恐和國土安全領域服務的工作人員。成為這些智庫的成員后即可聯系其他業內人員、接受專業教育培訓、閱讀成員數據庫及學術文檔、參加情報委員會和工作組、參與智庫論壇討論活動等。在智庫構建的樞紐中,原本聯系甚少的軍事情報人員能夠接觸聯絡其他領域人員、分享最新信息、積極響應國家安全情報機構的倡議和需求,同時國家安全情報機構有相應任務需求時也可通過智庫聯系專業人員,軍事情報工作因人員的網絡化鏈接而效能倍增。
另一方面,情報用戶通過智庫增進與情報工作利益相關方的溝通聯絡。在情報工作中,利益相關方包括搜集人員、處理人員、分析人員,以及為保障這些人員而計劃、建立各種系統的人員[23]。智庫通過舉辦各種活動會將情報用戶與情報利益相關方匯聚到一起,情報利益相關方能夠直面用戶的需求,最終生產的產品也更能達到用戶的預期。如2020年5月29日,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組織線上活動,邀請國防部聯合人工智能中心主任杰克·沙納漢(Jack Shanahan)中將參與,討論國防部和情報界如何更好地利用人工智能執行未來的國防和情報任務,有意從事相關領域的研究員可以通過參加“國際安全計劃”項目進入線上互動平臺,與杰克·沙納漢中將直接開展互動[24]。
此外,公眾也可以通過智庫網站、公開的產品及相關活動了解和認識軍事情報工作。因軍事情報工作具有隱蔽性,國家安全情報機構與公眾接觸機會較少,而智庫開放性的特點能為公眾理解并支持國家安全情報機構的政策行為提供更多途徑,如蘭德公司近20年來,在官網上發布了百余份與軍事情報工作相關的文章,介紹了關于軍事情報工作的各個方面[12];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推出了一系列影響較大、受眾范圍較廣、特色較為鮮明的活動和項目,包括雷卡納蒂·卡普蘭(Recanati-Kaplan)研究員計劃、易北河集團等,提升民眾對軍事情報工作的認知和理解,并“提供來自外部的公正觀點”[25]。
3? 美國智庫在軍事情報工作中發揮的作用
3.1? 豐富和拓展軍事情報基礎理論
自謝爾曼·肯特于1947年出版了《服務于美國世界政策的戰略情報》以來,美國情報研究已經走過60年的歷程,情報研究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科學研究領域的一門顯學。蘭德公司研究員艾布拉姆·舒爾斯基在《無聲的戰爭》一書中指出,情報不僅主要是關于發現和保護秘密,情報更可以作為一門社會科學,有公認的學術研究領域,并可以進行公開的討論[26]。正是基于這種共識,智庫學者也開始參與其中,通過理論移植、案例研究等方式創新情報理論,生而具有研究屬性的智庫迅速在情報基礎研究領域占據一席之地。早在1962年,蘭德公司研究員羅伯塔·沃爾斯泰特就將“信號與噪音”這一原本屬于通信領域的工科專有名詞引入軍事情報失誤研究。在她撰寫的《珍珠港:預警與決策》一書中,系統解釋了“珍珠港”事件中情報分析出現失誤的原因。她認為,情報人員的誤判是由于現有資料中既包含了信號又包含了噪音,而噪音類信息對情報人員的分析判斷造成了不利于得出正確結論的干擾,從而忽視了其中真正的信號。這一理論在當時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它較好地回答了一個縈繞于人們心頭幾十年的問題——為什么美國情報界在事前已經掌握了大量情報資料的情況下,卻沒能及時發出警告,避開日軍對珍珠港的襲擊。自此羅伯塔·沃爾斯泰特的信噪理論成為情報失誤研究中提及最多的理論之一[27],也為當前大數據時代下的信息篩選與情報分析提供了理論依據和實踐指南。
2017年9月,布魯金斯學會發布的《迷:45年前以色列情報失敗的剖析》分析了1973年及1982年以色列情報界失誤的案例及原因,探究了情報組織制度與情報失誤之間的關系及官僚主義對情報工作的影響,進而豐富了情報失誤理論和案例研究。2018年5月,蘭德公司及時跟蹤了情報研究工作的發展動向,發布報告《為國防事業定義第二代開源情報》,討論了第二代開源情報新特點、新方法、新挑戰和新領域,總結并討論與開源情報相關的新發展領域及可能面對的機遇和障礙[28]。借助學術研究方法和理論構建,智庫不斷豐富軍事情報工作的基礎理論研究、經典案例分析,推動情報學科長足發展,在情報基礎理論、情報分析理論、軍事情報失誤研究、情報控制研究、情報支援研究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3.2? 探索和創新情報研究方法
智庫自產生之初就具有研究方法創新的基因,而智庫間異常激烈的競爭更是決定了研究方法創新是一流智庫生存和發展的需要。由于智庫許多研究分析方法與情報研究方法具有一致性,其創新點一樣可以被情報工作借鑒,因而智庫在探索和創新情報研究方法方面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在原創性研究方法方面,蘭德公司首創了許多獨特的研究方法和模型,如德爾菲法、系統分析法、模型和預測、博弈論方法、路線圖、行動熱點法、專家棱鏡系統等,在情報研究領域被普遍應用,產生了較為廣泛的影響。此外,情報分析人員常用的4種基本情景想定之一的闡釋性情景想定也由蘭德公司赫爾曼·卡恩(Herman Kahn)、哈維·德維爾德(Harvey Deveerd)等人首先提出[11]。在科技應用方法方面,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提出了人工智能和大數據在軍事情報分析的應用方法,并邀請硅谷科技領域專家,開展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研究,討論人工智能在軍事情報分析領域的應用[29]。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有關人工智能在情報分析領域的應用方法途徑也被多家國家安全情報機構采納,具有較大影響力。
事實證明,智庫提出的許多研究方法和分析工具已經成為情報機構共享的知識和技能,從而成為智庫另一種更具生命力的重要成果產出。這些研究方法或直接被應用,或經過進一步改進、完善、集成和整合后被應用,成為具有智庫特色的情報工作研究方法。
3.3? 輔助和支援軍事情報工作實踐
第二任中央情報主任霍伊特·范登堡(Hoyt S. Vandenberg)曾談道,有80%的情報是依靠發掘公開資料獲得的[31]。美國國防情報局前局長塞穆爾·威爾遜(Samuel V. Wilson)認為,“90%的情報來自公開來源,另外10%來自秘密工作,只是后者更引人注目,真正的情報英雄是福爾摩斯,而不是詹姆斯·邦德”[32]。公開來源情報具有獲取難度低、包含內容雜、涉及領域廣、整編難度大的特點,單靠情報機構本身很難完成如此繁重的情報處理任務,需要大量支援力量承擔輔助類工作。從當前美國情報工作實踐來看,智庫已經成為重要支撐力量,開展涉密程度較低的情報研究分析工作,如社會文化類情報研究支援,為國家安全情報機構提供各國社會文化相關背景[33]。如布魯金斯學會以中東主要國家為研究對象,設立沙特阿拉伯項目,發布了《新中東地區大國》《沙特阿拉伯的襲擊》《沙特阿拉伯在也門的關鍵時刻》等一系列報告,完成了對中東國家社會文化情報研究的支援工作。
此外,美國情報機構常常通過白色宣傳、灰色宣傳和黑色宣傳等方式開展輿論戰,由于智庫自身強大的公眾影響力,成為中央情報局等情報機構的資助對象和前線組織(front organization)[11],作為其從事隱蔽輿論戰行動的極佳“手套”,協助開展灰色宣傳,以達到影響外國民眾認知、改變社會言論導向、塑造有利輿論環境的目的。
3.4? 監督和控制情報合規工作
由于情報工作涉及公民隱私權等一系列西方社會基本價值問題,情報監督與控制已經成為西方社會關注的焦點。在情報控制問題上,西方學者普遍認為“除了民主政府的正式機制之外,還必須有非政府組織、思想庫等公民社會的參與”[34]。因此,情報監督不僅僅通過立法、行政和司法等手段規范情報機構的行動合法性,在新的全球安全環境下,全球性跨國公司和智庫,即可作為公民社會組織,獨自承擔或與政府機構合作行使某些社會管理職能。
智庫對情報的監督與控制主要通過召開研討會、參與情報立法聽證、撰寫報告等一系列方式實現。智庫的科學研究在理論和哲學層面上揭示情報與民主、保密與國家安全的關系,教育與引導民眾關注情報控制問題并進而影響或改變政府的情報決策。2019年5月,布魯金斯學會召開主題為“平衡數字時代的透明度和保密性”的研討會,中情局隱私和公民自由辦公室官員本·休布納(Ben Huebner)與布魯金斯聯邦執行研究員瑞安·特拉帕尼(Ryan Trapani)主持,就數據跨越國界流動、情報機構透明度方面提出了很多尖銳的問題,隱私和公民自由辦公室還向研討會參與者提供有關隱私和公民自由保護的培訓[35]。2002年3月蘭德公司研究員約翰·伍德沃德(John D.Woodward)在美國眾議院政府改革委員會哥倫比亞特區小組委員會上就“隱私與安全:國家首都的電子監視”發表證詞,表達了對政府使用監控攝像機追蹤和個人數據泄露的擔憂,并提出相關立法建議[36]。2013年6月,“棱鏡門”事件爆發后,蘭德公司和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等智庫發布了一系列報告,探究情報機構的職責權限。蘭德公司的研究報告《美國必須改革有關保密和數據的規定》強烈呼吁相關部門規范保密規定,以減輕美國民眾的不安全感。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發布播客“解釋《情報界舉報人保護法》”,邀請從事國家安全、安全檢查法、信息自由法和隱私法訴訟的專業律師對《情報界舉報人保護法》進行解釋,進一步明晰《情報界舉報人保護法》的法律依據和程序。美國情報界采取的相關舉措也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智庫的擔憂與訴求,如國家情報主任發布了ICD120、ICD190、ICD310、ICD311等一系列情報界指令,對情報機構的職責權限進行規范,同時對境內外情報工作者的反情報工作予以規范和指導[12]。
4? 結論
當前,國家安全呈現出傳統安全威脅與非傳統安全威脅相互交織、平時與戰時難以區分的特點,僅靠情報界情報工作難以滿足國家安全日益增長的情報需求,需要智庫這樣一種有國際視野、有理論研究、有分析能力、有實踐經驗的支援力量,通過合作、交流、互鑒的方式實現情報理論研究的再豐富、情報研究方法的再創新、情報實踐工作的再提升,彌合和支撐現代國家軍事情報體系建設,為國家安全領域決策者提供及時、準確、全面的情報信息服務,從而掌握“廟算先勝”的戰略主動權。美國智庫情報研究工作的繁榮與發展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和迫切需要,通過匯聚政府、行業和學術部門的智力資源,與美國情報機構開展項目合作、儲備人才資源、搭建交流平臺,不斷豐富和拓展情報基礎理論,探索和創新情報研究方法,輔助和支援情報工作實踐,監督和控制情報合規工作,對美國軍事情報工作起到重要的彌合和支撐作用,進一步促進美國情報界成為全世界最出色的情報系統之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國智庫在軍事情報工作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和發揮的突出作用,既有美國國家體制獨有特色,又有可為各國政府借鑒的共性特點,能為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更好地服務我國情報工作提供一定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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