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學
摘 要:勒芒兇殺案的調查程序鮮明地體現了法國檢警關系的特點。法國實行檢警一體模式,檢察官是偵查程序的主導者和指揮者。其優勢體現在有利于加強對警察權的制約,確保偵查取證的合法性,形成追訴合力,實現控訴目的等方面。我們有必要借鑒檢警一體模式的優點和經驗,在堅持檢警分立的前提下,構建新型檢警關系。應當充分發揮檢察官的訴前主導作用,強化對偵查活動的引導和監督,確保偵查取證的合法性、有效性。
關鍵詞:法國 勒芒兇殺案 檢警一體化 訴前主導
法國“Procureur”,雖然直譯為“檢察官”(prosecutor),但相對于英國皇家檢察官算是“另類”(different creature)。[1]體現在檢警關系上,英國實行檢警分立模式,皇家檢察官與警察相對獨立地行使職權。皇家檢察官雖然有起訴的發動權,但并沒有對證據收集的控制權,也沒有要求進一步偵查的權力。法國則實行檢警一體模式,檢察官是偵查程序的主導者和指揮者,比英國皇家檢察官更早介入刑事案件的調查程序。檢警一體化有利于加強對偵查權的制約,確保偵查取證滿足于公訴的需要,形成追訴犯罪的合力,提高追訴效率。本文擬以勒芒(LeMans)兇殺案[2]為例,深入探討法國檢警一體化的運作狀況,期望為完善我國檢警關系,充分發揮檢察官的訴前主導責任提供啟迪和借鑒。
一、法國勒芒兇殺案的基本案情及調查情況
(一)勒芒兇殺案的基本案情
1991年3月,犯罪嫌疑人的妻子準備與犯罪嫌疑人離婚并返回位于勒芒另一個村莊的娘家。5月,她開始和另一個男人交往,由此引起犯罪嫌疑人的強烈不滿。6月16日晚,犯罪嫌疑人攜帶一把獵槍和一把左輪手槍竄至被害男子的家。在22點30分左右,被害人發現犯罪嫌疑人,并堵住房門防止犯罪嫌疑人進入房間。房間內有犯罪嫌疑人妻子、被害人的女兒及其男友。于是,犯罪嫌疑人用獵槍沖著房門連開數槍,一發子彈打中被害人的左大腿。緊接著,犯罪嫌疑人破門而入,在屋里又連開數槍,一發子彈擊中受傷倒地的被害人身體左側。被害人當場殞命。混亂中,犯罪嫌疑人妻子倉皇跳下窗戶,逃至另一間屋內。犯罪嫌疑人發現后,拿著左輪手槍朝其妻子房間內連開數槍,其中一槍擊中其妻子后腦,但并未致命。
在消防隊趕到之前,犯罪嫌疑人已經攜帶槍支駕車逃離。他返回自己家中清洗了槍支并且將它們藏在了閣樓。
該案最終造成一死一傷的嚴重后果。
(二)勒芒兇殺案的調查情況
根據《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53條的規定,此案屬于現行重罪案件。在現行犯罪案件調查中,“司法警察不僅有查證、勘驗犯罪的廣泛權力,而且可以立即查找任何有益的情況;司法警察在進行這些活動時,可以采取具有強制力的措施或手段”。[3]
該案發生后僅數分鐘,5名鄉村警察就到達案發現場。當地檢察官在得到通知后也很快抵達現場。在檢察官的授權下,司法警察進行了一系列調查,包括:
1.現場勘驗。對房子及其周邊進行檢查,在前門外發現4個彈殼;對尸體位置及現場環境進行拍照;安排醫學專家檢查尸體,得出初步的調查結論;對房屋布局、射擊軌跡進行繪圖等等。
2.將尸體運至停尸間放置(屬于檢察官職權)。
3.搜尋并拘留犯罪嫌疑人。案發后兩個半小時,司法警察在犯罪嫌疑人住所附近將其抓捕,并帶至村上的警察局。犯罪嫌疑人被羈押于拘留所。
4.訊問犯罪嫌疑人。在拘留期間,司法警察對犯罪嫌疑人進行了間歇式訊問。訊問每三個半小時,犯罪嫌疑人休息一次。犯罪嫌疑人被問到個人經歷和關于槍擊事件的相關事實。但他自始至終否認與槍擊案有牽連。他辯稱從6月16日18點起就一直在家,期間去了一趟位于400米之外的母親家,回來的路上就被捕了。
5.詢問證人。首先,詢問犯罪嫌疑人的妻子。詢問的內容涉及槍擊事件的相關事實,以及她與犯罪嫌疑人關系的歷史,她與死者的關系。其次,詢問死者的女兒及其男友。他們證實看到犯罪嫌疑人在槍擊現場并開槍的事實。再次,詢問犯罪嫌疑人的母親。詢問內容是核實那天深夜是否有人到訪,他母親證實沒有。最后,詢問其他知情人。除了詢問上述人員外,司法警察還約談了與此案相關的11人,包括犯罪嫌疑人的大兒子、弟弟,4個先期到達現場的消防隊員,5個鄰居。
其它的調查還包括:查封(死者和犯罪嫌疑人的房屋)、搜查(犯罪嫌疑人和他母親的住所)、扣押(犯罪嫌疑人開的汽車及一些衣物)。
司法警察的調查記錄,顯示指控犯罪嫌疑人謀殺、蓄意謀殺、襲擊并使用武器傷人等罪名的表面證據成立。6月18日20點,司法警察將犯罪嫌疑人解送至最初參與調查的檢察官那里。
本案較為典型地體現了法國檢警關系的特點。案件發生后,司法警察立即報告檢察官,并前往現場進行一切必要的查證、勘驗。檢察官在得到司法警察通知后,很快抵達現場,指令司法警察繼續辦案。司法警察在調查中,享有勘驗、搜查、扣押,身份檢查,聽取證人證言,拘留、訊問犯罪嫌疑人等權力。整個調查過程在檢察官的指揮監督下完成。調查終結后,由檢察官作出是否發動公訴的決定。檢察官在調查過程中承擔著主導責任,發揮著積極作用。
二、法國檢警關系的基本框架
1808年《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確立了檢警一體化模式,并為現行刑事訴訟法所沿用。現行《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12條規定:“司法警察職權,由本編所指的警官、官員與警員在共和國檢察官的領導下行使。”第41條規定:“共和國檢察官對違反刑事法律的犯罪行為進行或派人進行一切必要的追查與追訴行為。為此目的,共和國檢察官領導其駐在法院的轄區內的司法警察警官與司法警察警員的活動。”[4]上述規定確立了檢警關系的基本原則,奠定了檢警一體制的基本構架。勒芒兇殺案距今接近30年,這期間,《法國刑事訴訟法典》修改頻繁,已是今非昔比,但檢警一體化的基本模式并未改變。
(一)檢察官指揮監督的權限
法國檢察官雖然不是司法警察,但卻具有司法警察的色彩,擁有司法警察的全部權力。并且,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法國立法機關通過了一系列法律,不斷擴大檢察官在偵查方面的權力。作為司法警察的“上司”,檢察官既可以發布有關偵查行為的一般指令,也可以針對個案發布指令,其權限具體包括:
1.匯集犯罪信息權。檢察官是其轄區內犯罪信息的接收者和掌控者。一方面,檢察官接受告訴與告發。任何依法設立的權力機關,任何公務官員或公務員,在履行職務中知悉重罪或輕罪的,均有義務立即向檢察官進行報告。另一方面,為使檢察官的指揮監督更加有效,法國刑事訴訟法強化了司法警察的報告義務。
(1)知悉犯罪時的報告義務。司法警察警官得知發生重罪、輕罪與違警罪案件時,應當立即報告檢察官(《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19條,下同)。發生現行重罪案件的情況下,得到報案的司法警察警官立即報告檢察官(第54條)。在發現尸體的情況下,如果死因不明或者死因可疑,無論是否屬于暴死,得到報案的司法警察警官應當立即報告檢察官(第74條第1款)。
(2)調查中的報告義務。在司法警察警官依職權進行查案行動時,如果自行動開始已經超過6個月,應當向共和國檢察報告案件調查的進展狀況(第75-1條第2款)。在初步調查中,只要已經查明有線索推定其實施了犯罪或者犯罪未遂的人的身份,司法警察應當向檢察官報告(第75-2條)。
(3)拘留及訊問中的報告義務。自拘留開始,司法警察即通過任何方法向檢察官報告對某人實行拘留。司法警察向檢察官報告有正當理由按照第62-2條的規定對該人實行拘留,并且報告已經按照第63-1條第2點的規定向被拘留人告知犯罪事實所涉及的罪名(第63條第1款)。對被拘留的人進行訊問時,應當錄制視聽音像。如果由于技術上無法做到而不能錄制視聽資料,應當在訊問筆錄上作出記載,并指明無法錄制的性質。此事由立即報告檢察官(第64-1條第6款)。
2.親臨現場指揮偵查權。檢察官到達現場,司法警察警官即停止對案件的管轄。在此情形下,由檢察官完成所有的司法警察的活動。檢察官亦可指令所有的司法警察警官繼續辦案活動(第68條)。一般地說,犯罪的性質、后果越嚴重,越是需要檢察官親臨犯罪現場指揮偵查。在對一名駐大審法院檢察官采訪時,他就談到:“發生人身傷害犯罪的時候,通常我會來到警察辦案現場。無論哪一天,無論幾點鐘,司法警察都可以聯系到我的。我覺得經常去現場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3.巡視、監督權。檢察官一年至少有兩次機會深入到司法警察的實際工作中去,他們會巡查司法警察辦公室,檢查設在司法警察辦公室的拘留室及其周邊設施狀況。
檢察官只要認為有必要,均可以對拘留場所進行巡視。檢察官須建立登記簿,記錄其在各拘留場所進行監督的次數與頻率(第41條第3款)。同時,“唯有司法警察警官可以依職權或者按照檢察官的指令,對某人實行拘留”(第63條第1款)。檢察官既有權指令對某人實行拘留,也有權對拘留的執行實行監督。并且,這種監督是全方位的、全程性的。具體包括評判拘留的適當性、變更司法警察警官報告的罪名、批準延長拘留時間、決定是否同意被拘留人提出的各項請求、批準推遲律師參與案件的時間、指令釋放被拘留人或者將其送交司法官等等。
4.重大事項批準、決定權。在現行犯罪調查、初步調查中,檢察官擁有一系列特有的、專屬的權力。以現行犯罪調查為例,檢察官享有以下專屬性權力:
(1)決定并延長調查時間。司法警察對現行重罪或輕罪案件的調查,可以在8日內不間斷地進行。為查明重罪或者當處5年以上監禁刑的輕罪所必要進行的調查不能推延時,檢察官可以按照相同條件決定延長調查時間,但最多只能延長8日(第53條)。
(2)在特殊情況下批準搜查。在對現行重罪案件的調查中,司法警察為了取得犯罪證據,可以自行搜查并扣押與犯罪事實有關的文件、材料、信息數據或者其他物品。但是,“如果只是為了查找并扣押按照《法國刑法典》同一條文第5款與第6款的規定應予沒收的財產,進行搜查之前應當事先得到檢察官的批準”(第56條第1款)。
(3)同意繼續扣押。司法警察警官經檢察官同意,可以只繼續扣押有益于查明事實真相的那些物品,文件與信息數據材物料以及《法國刑法典》第131-21條規定應予沒收的財產(第56條第7款)。
(4)批準動用公共力量。受到司法警察警官傳喚的人有義務到場。對于不回答傳喚的人或者擔心其不回答傳喚的人,事先經檢察官批準,司法警察警官得動用公共力量強制其到案(第61條第3款)。
(5)發布通緝令。在對現行重罪或者至少當處3年監禁刑之輕罪進行調查時有此必要,對于存在一項或數項合乎情理的理由可以懷疑其實行了犯罪或犯罪未遂的任何人,檢察官可以發出通緝令(第70條第1款)。
(6)批準進行和解交易。根據《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41-1-1條規定,司法警察警官可以對幾類特定案件實行和解交易,但是必須經檢察官批準。
5.偵查終結后的處理決定權。司法警察調查終結后,是否起訴、如何起訴的決定均由檢察機關作出。檢察官認為追訴不具備法定條件或者不適當時,可以作出不提起追訴(不予立案)的決定。如果認為提出追訴合法適當,可決定發動公訴。檢察官也可以視案件具體情況決定實行刑事和解、刑事調解,庭前認罪答辯程序等公訴替代措施,以提高訴訟效率。
(二)檢察官行使指揮監督權的方式
在實踐中,檢察官除了親臨現場指揮偵查外,還通過電話指揮、例行會議等方式行使指揮監督權。
1.電話指揮。為了方便檢警之間的日常聯系,法國檢察機關普遍設立了值班電話。值班檢察官每天24小時待命,隨時接聽司法警察關于案件偵查的各種問題,包括發現線索的處置、嫌疑人的強制措施的適用及延長、調取的新證據以及案件的偵查走向等等。關于司法警察的報告或者問詢,檢察官應當隨時答復,作出指示。
2.例行會議。在大多數情況下,檢察官領導偵查活動基本上是通過每周或者每月組織的一系列會議展開。會議通常在駐法院檢察官辦公場所舉行,有時也會在司法警察的工作場所舉行。會議內容十分廣泛,包括:(1)回顧這一周(月)的工作情況,總結工作中不協調的問題,安排下一階段的工作;(2)對審訊情況進行總結,使檢察官掌握了解沒有掌握的相關信息,從而給予一些技術性的指導;(3)對采取的一些調查手段以及做出的某些決定造成的影響進行評估,提出改進的措施;(4)針對某些特殊案件、特殊領域或者偵查政策的適用等問題下達進一步指令,發揮引導作用;(5)統一與媒體溝通的口徑等等。
3.更換司法警察。檢察官如果對司法警察的調查不滿意, 可以中止司法警察的調查權,改由憲兵警察來調查。這對司法警察來說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將會影響其職業前景。
4.考核懲戒機制。《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19-1條規定,檢察長對經授權辦案的司法警察警官所做的評語,在作任何提級晉升時,均在考慮之列。司法警察調查不力,重復出現不良表現,檢察機關在對其工作評估中會給予相對較低評分。此外,檢察官根據民眾對警察機關提出的意見與抱怨,對司法警察進行道德審查。當發現司法警察出現違反職業道德的嚴重過錯(如刑訊逼供、故意或過失遺漏某些證據材料等)時,報請駐上訴法院檢察長作出紀律處分的決定。
三、法國檢警一體化的優勢
第一,有利于加強對警察權的制約,確保偵查取證的合法性。歷史地看,當初法國采行檢察官制之用意,一個重要方面是“以檢察官節制‘不可能脫離行政權掌握的警察,控制其偵查措施的合法性”[5]。對警察權濫用的擔憂和恐懼,長期縈繞在法國人的腦海中。法國學者愛黑克·馬蒂阿斯認為,警察活動經常帶有有罪推定的傾向,其活動的目標(逮捕犯罪罪犯本人)與實現目標的手段(逮捕一個罪犯)經常分離:“警察的邏輯是進行刑事追究的邏輯……:他們的任務是發現罪犯而不是發現無罪者。”[6]近年來,法國司法警察在對一些案件的調查中,鮮明地反映出有罪推定的傾向。他們通過不正當方式確定嫌疑犯的犯罪行為,調查和證明事實的過程有瑕疵,導致證據的公正性受到了質疑,被法院認定為無效證據逐年增加,這給檢察官指控、證明犯罪帶來了很大的壓力。檢察官不僅要面對對程序瑕疵越來越挑剔的律師,還要面對針對程序瑕疵問題越來越苛刻的法官。因此,加強檢察機關對司法警察的指揮監督十分必要,這有利于防止警察在偵查中的濫權和有罪推定傾向,確保案件的證據材料無可指責。正如美國學者理查德·弗雷斯所言,即使法國檢察官在實踐中很少直接進行偵查,也很少指揮司法警察偵查,但“僅僅具有這種干預的可能性,就可以在監督警察行使權力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如果警察使用的調查方法有問題,共和國檢察官可以及時進行干預,以保障公民的權利,同時確保搜集的證據具有可采性”[7]。
第二,有利于形成追訴合力,實現控訴目的。在刑事訴訟中,檢警的任務分工有所不同,但二者具有同質性和同向性。同質性,即二者本質上均為控訴機關,承擔著控訴職能(偵查職能被認為是控訴職能的一部分)。同向性,即在審判中心主義視野下,偵查、起訴都是為審判程序服務的,應當向審判程序“看齊”。“在犯罪偵查工作上,檢、警本為一體,具有一致之目標,即有效且合理之抗制犯罪。”[8]檢警一體的意義,不在于檢警“組織一體”,更在于“心理一體”,即檢警雙方“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增強對目標的認同感以及步調的協同性,從而壯大控訴力量,形成追訴合力,更好地實現控訴的目的。
第三,有利于優化司法資源配置,提高訴訟效率。“法國的檢警關系傾向于打擊犯罪,強調效率。”[9]在檢警一體模式下,司法警察接受檢察官的指揮監督,偵查職能服從并服務于控訴職能,這無疑使檢察官的控訴更容易,有利于加快控訴的速度。同時,檢警之間具有相對明確的分工,發揮各自優勢:司法警察本于組織及專業偵查技術上的優勢,負責一線偵查工作;檢察官“因受有嚴格之法律訓練,善于證據之法律評價及邏輯思維”[10],負責進行法律指導。檢察官就證據收集向司法警察提出建議和要求,指明偵查方向,司法警察將收集證據的情況及時向檢察官進行通報和溝通,及時調整偵查方向,從而將偵查方向與公訴方向統一起來。由此,可以避免檢察官反復退回補充偵查造成“案-件比”上升,有利于促進司法資源的優化配置。檢察官在指導偵查的同時,一并進行審查起訴,將偵查、審查起訴兩個訴訟階段合并進行(實際上省略了審查起訴程序),有利于縮短訴訟周期,節省訴訟成本,提高訴訟效率。
近年來,法國檢察官不斷加強與警察部門的聯系,以增進檢警互信。他們深知,“在缺乏足夠資源的情況下,信任可以取代真正的監督和照管……。一種建立在對警察的偵查工作進行質疑和核實基礎上的監督模式,將導致對抗并損害信任。”[11]如今,在對司法警察工作的監督活動中,檢察官已經不再運用過去那種專制和獨斷的方式來彰顯其權威。他們把在偵查階段的領導地位定義為是一種監督與引導的關系,就某些司法程序或者對于某些法律規定的執行提供一些司法建議。同時,檢察官經常去警察局拜訪警察加強溝通聯系;這并不被視為加強監控,而是作為促進對警察工作的認識和理解的途徑。
四、對完善我國檢警關系的啟示
(一)檢警一體化質疑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公檢法三機關在刑事訴訟活動中各司其職、互相配合、互相制約,這是符合中國國情、具有中國特色的訴訟制度,必須堅持。”[12]這為我國檢警關系的發展定了基調。總體上講,我國刑事訴訟法關于檢警關系的規定是合理的,也是適合我國國情的。檢警一體化并非重構我國檢警關系的“理想模式”。理由在于:
第一,無論實行何種檢警關系模式,刑事偵查實際上主要由警察獨立完成,這在兩大法系國家是不爭的事實。在法國,由于人力受限,檢察官很少現場參與偵查活動。“檢察官的直接參與是如此之少,可以說《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41條的表述中的顛倒詞序如實地反映了大陸法系國家的情況:檢察官讓他人或自己進行所有追訴刑事犯罪必需的偵查活動。”[13]就我國的情況看,進入新世紀以來,刑事犯罪的總量仍在高位運行,立案數從2001年445萬余起增加到2016年640余萬起;盡管自2016年以來,刑事犯罪連續四年呈下降趨勢,但在2019年仍然達到480余萬起。[14]面對如此龐大的立案數量,檢察機關不可能對公安機關偵查的所有案件進行有效的指揮監督。這表明,檢警一體化的主張是不切實際的。
第二,我國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應當與作為被監督者的公安機關保持一定的距離和獨立性,這樣才能夠客觀公正地進行監督。如果檢察機關與公安機關形成上命下從關系,就會與法律監督機關的角色定位形成沖突,從而弱化對公安機關偵查活動的監督,甚至導致監督流于形式。
第三,檢警一體化影響公安機關偵查的主動性、積極性,降低偵查效率。正如我國臺灣地區學者陳運財所言:“愈是強調檢警指揮命令的關系,司法警察機關因期待檢察官的主導偵查,致使收集證據流于輕率,將愈是偵查不精致,權責不明確。”[15]
(二)完善我國檢警關系的構想
當然,我們也要正視我國檢警關系中存在的偵查權過于強大、偵查質量不高、檢察監督乏力,以及偵查與起訴脫節等問題。為適應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的需要,我們有必要借鑒法國檢警一體模式的優點和經驗,在堅持檢警分立的前提下,構建新型檢警關系。為此,應當充分發揮檢察官的訴前主導作用,強化對偵查活動的引導和監督,確保偵查取證的合法性、有效性。檢察官通過發揮訴前主導作用,把審判階段對證據的要求有效傳導至偵查階段,促使偵查機關依法、準確、全面地收集和固定證據,從源頭上夯實證據基礎,保證案件質量。
第一,切實加強檢察機關對偵查取證的引導。對于一般案件,應當由公安機關獨立進行偵查。對于命案等重大案件,要建立檢察機關參與現場勘驗引導偵查取證制度。公安機關在收到報案信息后,應當第一時間報告檢察機關。檢察機關應當第一時間參與現場勘查、尸檢等關鍵取證環節,按照指控犯罪標準,協助偵查機關客觀、全面、及時、依法收集證據。
第二,加強對偵查行為和強制措施的監督。根據強制措施對基本權利侵犯的程度,各國分別設置了法官決定(A)、檢察官決定(B)與司法警察決定(C)三種模式。[16]一般地說,像逮捕、羈押等重大強制措施,實行法官保留原則,由法官決定;而一般強制措施,則由檢察官決定;任意偵查,則由警察自行決定。在我國刑事訴訟結構下,除了逮捕措施由檢察官或法官決定外,其他強制性偵查措施均由偵查機關自行決定、自行實施,這種狀況對犯罪嫌疑人的人權保障極為不利。為此,有必要建立司法令狀制度,像逮捕、羈押、拘留、搜查、通緝、扣押、檢查等所有強制性偵查措施,以及立案、撤案,都應當由檢察官批準或者同意。只有在情況緊急下,可以由偵查機關先行采取措施,但之后必須及時告知檢察機關,接受檢察機關的監督。
第三,加強檢警的溝通聯系,增進互信。應當充實、細化“互相配合”的規定,對檢警之間需要互相配合的情形、方式等作出具體明確的規定,使“互相配合”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建立健全經常性協調聯席會議制度,相互通報偵查、起訴工作中的問題,共同研究改進工作、提高案件質量的措施。
注釋:
[1]參見[英]Charlotte Harris.Investigating homicide investigation in France,Policing&Society,Vol. 23:3,p.329(2013).
[2]勒芒兇殺案的完整情況,參見印波:《法槌下的正義——審判中心視野下兩大法系辯審關系探析》,人民法院出版社2018年版,第235-248頁。
[3][法]貝爾納·布洛克:《法國刑事訴訟法》,羅結珍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26頁。
[4]《法國刑事訴訟法典》,《世界各國刑事訴訟法》編委會譯,《世界各國刑事訴訟法》(歐洲卷·上),中國檢察出版社2016年版,第543、550頁。本文所引法國刑事訴訟法法條,均出自本書。
[5]林鈺雄:《開啟檢察官定位的新紀元——從奧地利刑事訴訟與檢察官制度的變法談起》,《檢察新論》2010年第8期。
[6][法]愛黑克·馬蒂阿斯:《論歐洲五國警察機關與檢察機關的關系》,李晴蘭、趙海峰譯,載樊崇義主編:《訴訟法學研究》(第五卷),中國檢察出版社2003年版,第476頁。
[7][美] Richard S. Frase.Comparative Criminal Justice as a Guide to American Law Reform: How Do the French Do It, How Can We Find out, and Why Should We Care? California Law Review, Vol. 78:3 ,p. 558( 1990).
[8]傅美惠:《偵查法學》,中國檢察出版社2016年版,第82頁。
[9]劉林吶:《法國檢察制度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15年版,第192頁。
[10]蔡碧玉:《檢警關系實務之研究》,《法令月刊》1997年第1期。
[11][英]杰奎琳·霍奇森:《法國刑事司法——偵查與起訴的比較研究》,張小玲、汪海燕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16頁。
[12]習近平:《關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的說明》,《人民日報》2014年10月28日。
[13]同前注[6]。
[14]參見高春興:《當前我國刑事犯罪的總體形勢特點與對策》,《上海公安學院學報》2020年第4期。
[15]參見陳運財:《檢警關系定位問題之研究——從貫徹檢察官控訴原則的立場》,《月旦法學雜志》2004年第5期。
[16]參見林鈺雄:《刑事訴訟法》(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