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學軍
接到編輯老師的用稿電話是在一個下午,廈門的天空正飄著細雨。一股寒潮突然襲來,大地清冷,每個人都是天地間匆匆的過客。我拎著新到的包裹,縮著脖子,走在從傳達室到辦公室的水泥路上,電話響了。
編輯老師約我寫篇關于《第七條微信》的創作談。我站定了,手抖。有些惶恐,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些激動,同樣因為這是第一次。
這是一份八千多字的短篇,寫中年人的婚姻生活,懸崖勒馬的老套路,乏善可陳,但我想寫出點新意。好多細節在腦海里發酵許久了,不知道會用在哪里,我在等待,等待一種特殊的酒曲,或者說是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就像一場寒流等待一陣風,一場雨。
終于,風雨來了。
一哥們兒很苦惱,他很在意他老婆的過去,因為他老婆足足和初戀談了五年。五年的時光,足夠容納一場婚姻了。這么想著,一句話生生如海豚躍出了海面,突兀地跳了出來,這就是文章開頭的這句話——“如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戀到連孩子都懷了仍然不算結過婚的話,張丹楓和倪曉曉的婚姻確屬頭婚。”這話一出來,我就知道怎么往下寫了。
我不太習慣寫提綱,盡管我知道這對于初寫小說的人來說很有用。
我喜歡遇見未知的感覺,就是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遇到一些讓你驚喜的事物。如果事先都知道哪些人或者哪些物在哪個路口等著我,我會失去興趣。
我特別喜歡幾位大家關于短篇小說的描述,我甚至僅從這些簡單的描述中就能找到一些小說寫作的技巧和方法。英國小說家V.S.普利切特把短篇小說定義為“路過時眼角所瞥到的”,這個定義讓我很著迷。
我是這樣理解這句話的,“走路”說的就是我們庸常的生活,日復一日,我們一邊在路上緩慢地行走,一邊用眼睛打量和觀察著周圍的事物,突然,我們停住了腳步。為什么呢?因為我們“瞥見”了抓心的風景。
這樣的“瞥見”簡直就是驚鴻一瞥了。這個風景有可能是一個久違的人,也可能是一條似曾相識的狗,又或者是一群追逐嬉鬧的熊孩子,還可能是從云縫里泄露下來的一縷金色的陽光……
這些特別的風景讓我們暫時停下腳步,開始回憶,開始思考,開始想象。它們就像一把楔子,輕松地插入了庸常生活的縫隙,把沉重的生活撬起來,讓我們瞥見存在于縫隙深處的另一種景象,它們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是的,朋友的苦惱成為我插進小說的一把楔子。
鐵凝在《關系的魅力》中說:“當我看到短篇小說時首先想到的一個詞是景象,當我看到中篇小說時首先想到的一個詞是故事,當我看到長篇小說時首先想到的一個詞是命運。”她對短篇小說的描述跟普利切特如出一轍。
當我用特殊的楔子插進沉重生活的縫隙里用力一撬,我和讀者一樣,看到了一段張丹楓和倪曉曉庸常婚姻內的日常景象,它平淡,一如大多數人的婚姻,貌似波瀾不驚,實則并不平靜。盡管人到中年,但誰能否認,即使冬天,枯枝也會抽芽。
這是生活的現實,也是生活的魅力,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景象描摹出來,至于結果會怎樣,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故事自有它的邏輯和結局。
就像倪曉曉接受一個并不完美的張丹楓一樣,張丹楓最終也接受了一個同樣不完美的倪曉曉,怎么表達這種接受呢?我思考了很久。各種老套路開始張牙舞爪地引誘我,好在我最終抵御住了這些誘惑,這就有了《第七條微信》這個題目的得來,它就是最好的收尾——看破卻不道破,紳士體面,散發著人性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