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成為路邊看風景的人

殷世偉

我時常想，作為老師我們究竟希望培養出什么樣的學生？品學兼優固然好，但如果總有差強人意的地方，我更愿意我的孩子們能夠成為路邊那個看風景的人。

參加工作的二十年，我接手了六年級一個班的班主任工作，在和上任班主任交流的過程中了解到，班里除一名“魔王”外，其他情況尚佳。她這樣一說，竟讓我有些期待與這個“魔王”的早日“較量”了。

開學第一天，我滿懷好奇地進教室想一睹他的“風采”，可等到中午也沒見來報名。我打電話詢問家長，才得知孩子一早就不見了蹤影，家長也在四處尋找。第二天一早，我剛到教室門口，就看到一個家長領著孩子站在門口，我猜想大概就是他了。看見我來，家長趕緊把孩子拉到我面前，連聲道歉說昨天是去爺爺家了……我沒有再追究他的去向，只淡淡地說讓他進教室，一直低頭的他竟猛地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鉆進了教室。

接下來的幾天，我做了十足準備，想著和魔王“一較高低”，沒成想，人家竟按兵不動，好幾天了都很乖巧，除了作業完成不及時再無其他“紕漏”。我心想，“魔王”也不過如此嘛，一個冷淡的眼神就唬住了。可好景不長，沒過兩天“魔王”現身了……一天，學生著急地找到我，說體育老師讓我趕緊去操場一趟，我趕到一看，發現“魔王”站在學校桂花樹池邊緣。雖說臺子不高，但終究是有安全隱患的。體育老師拽著他的衣服，兩個人都氣鼓鼓的。見狀，我請體育老師繼續上課，我來處理。

來之前我大致問了學生課上的情況，“魔王”因為不會跳繩，同學們笑話他，不愿和他一組，所以他寧可一個人跑開也再不愿加入，不論老師和同學事后怎么勸說，這個倔倔的男孩都沒有離開過桂花樹臺半步。在幾次拉他下來無果之后，我只好站到他旁邊，接下來我給他講了好幾個名人的故事，比如愛因斯坦、馬云，意圖在于表達人各有所長，沒什么大不了的，有不擅長的地方也沒有影響他們功成名就……“魔王”一直沒有做聲，本以為他定是被我的“微風細雨”般的講述打動了，有了一絲靈魂觸動，正準備搭上他的肩進行下一步“感化”，“魔王”竟撒手跑了，我一路追到教室，只見他將路過的學生課桌挨個霍霍，書和文具撒了一地……

我終究是沒壓住胸中怒火，跑上去一把拉住他，直接帶到辦公室，“拍桌子打板凳”的一通說，他倒冷靜，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表演”，事后我猜想此情景他大概是司空見慣了，所以才能做到如此氣定神閑。見他一聲不吭，我氣更是不打一處來，起身便走了。晚上回家我思慮再三，也許這是一個突破口，我還講什么名人故事呢？我自己不就是“跳繩盲”嘛，現成的例子怎么不用呢？等到下一次體育課，我故意到班上和孩子們一起跳繩，我自小就不會進出長跳繩，逢進必“死”。“魔王”依舊獨自在旁邊觀望，我加入了其中一組，等待過程中，我時不時瞟瞟他，感覺得到他也在不時地關注我。

輪到我進了，可想而知我一進繩就被絆住了，全組都停了下來，一開始學生們并沒有表現出什么，但在反復試了很多次依舊失敗之后，有學生安耐不住了，有竊竊私語的，也有毫不顧忌笑出聲來的。我清楚，在他們眼中老師該是無所不能的，但今天老師“露怯”了，對他們來說這個沖擊不會小，于是我借機高聲說道：“哎喲，老師自小就不會這，原以為長大了沒問題了，結果還是做不到啊，你們不要嫌棄我啊，老師不會進繩，但甩繩可是一把好手，我可以加入甩繩隊伍。”說完我接過繩子甩起來，孩子們笑笑嚷嚷地繼續跳起來。這時，我注意到“魔王”一直在看著我們，眼神似乎有些變化。于是我趁機走過去問他今天有什么感受，他依舊不做聲，只是看著在跳神的同學們。我給他講了很多我從小到大不擅長、甚至被別人笑話過的事情，比如跳繩的時候永遠進不去，每次都只能甩繩，比如跳舞的時候永遠跟不上節奏被老師換下表演，再比如軍訓的時候同手同腳被教官當做反面教材展示……當我說到這些時，“魔王”時不時轉過頭看看我，那眼神分明就是不相信，快下課的時候他突然問我：“他們笑話你嗎？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他這個問題一出，我心里的石頭算是落地了。我告訴他每個人都是有所長有所短，不能因為某一方面的不突出影響了我們面對生活中的所有問題，我不會跳繩，但我可以甩繩，一樣可以參與其中;我跳舞不好看，但我可以考慮唱歌，如果可能的話給他們伴唱，再不濟，我可以在臺下欣賞他們的表演，真心為他們鼓掌，成為那個坐在路邊看風景的人。自然，我的話他似懂非懂，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我的態度打動了他，因為自那以后，他經常會找我聊聊天，甚至偶爾還會拉我一起練跳繩。雖然劇情并沒有像劇本那樣大反轉，“魔王”一朝性情大變，但他的改變我也看在眼里。慢慢地，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孤僻，也還是會有同學笑話他，他很惱火、極其敗壞的時候，但事后他還是可以接受我對他的批評以及建議的。一學期下來，他逐漸能做到按時完成作業，不再隔三差五玩消失，性子也沉穩了許多。我想，等到他再大些，回想那天我說的關于“坐在路邊看風景”的那些話，他是可以明白其中深意的。

昊昊在我班可是個“知名人士”，沒有一個老師不頭疼，經常不交作業，還總是和同學找事打架。針對他，我找他單獨談話多次，也和家長多次溝通，但無濟于事。于是我想了個辦法，先和全班同學做好約定，讓他們這幾天都不要理睬昊昊，甚至故意避開他。把他的座位獨立起來，一個月以后沒有一點變化，在英語課和科學課上故意鬧得老師上不成課，學習成績一塌糊涂，經常打架鬧事，打不贏就咬人。在我和班上的老師束手無策的情況下分析他的原因，因為他從小父母離婚，他跟著媽媽，媽媽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年邁的外公照看，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打電話讓他媽媽回來，分析他的心結，因為他心里嚴重缺乏父愛母愛，讓他媽媽在家陪他一段時間。幾天后，他主動過來找我，說同學們都不和他玩，還都躲著他。我心里暗自發喜，問他知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他說都是自己平時太霸道了，并表態他會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好好和同學們相處。我隨后與他的母親做了多次溝通，最后孩子終于和他的媽媽生活在了一起。如今，我覺得他長大了，學習態度也端正了許多，最主要的是性格開朗了。他還經常給我寫小紙條說些感謝我的話，這不正是教育的真諦嗎？

成為風景，被別人欣賞固然好，但不得不承認，不是每一個人天生就是那道風景，如果再三努力嘗試依舊無法完成，那么愿意做一個看風景的人，也未必就是壞事。教育的道路從來都是驚喜百出，我只愿用自己的真心去面對這層層的驚喜，去幫助那些驚喜的孩子找到屬于自己的風景。

（湖北省十堰市潘口鄉中心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