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多樣化和技術創(chuàng)新：出口波動的穩(wěn)定器

趙文霞 楊經國

摘 要：盡管遭受貿易壁壘不利于出口增長，但可以倒逼企業(yè)出口產品和市場的多樣化發(fā)展，并促使出口企業(yè)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提升產品競爭力;出口多樣化和技術進步均有利于出口穩(wěn)定，因而貿易壁壘的強化對出口波動可能具有負向影響。采用1998—2018年與中國有貿易往來的國家和地區(qū)4分位行業(yè)（ISIC）數據，以涉華貿易救濟案件數量作為貿易壁壘的代理變量，分析發(fā)現(xiàn)：涉華貿易救濟案件數量的增加對中國產品出口波動具有負向影響，且該影響對制造業(yè)和下游行業(yè)更為顯著;對華貿易壁壘增加可以顯著降低中國對進口中國產品多樣化程度高的國家和地區(qū)的出口波動，而在進口中國產品多樣化程度低的國家和地區(qū)沒有顯著影響;對于出口市場多樣化程度較低的產品，貿易壁壘增加會增強出口波動，而對于出口市場多樣化程度較高的產品，貿易壁壘增加會減弱出口波動;相比研發(fā)強度較低的行業(yè)，貿易壁壘增加對研發(fā)強度較高行業(yè)產品出口波動的弱化效應更強。面對各種各樣的貿易壁壘，應實施多樣化高質量發(fā)展策略，提升出口貿易多樣化水平，并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提升出口產品質量，進而增強出口穩(wěn)定性，提高出口競爭力。

關鍵詞：出口波動;貿易壁壘;出口產品多樣化;出口市場多樣化;技術創(chuàng)新;研發(fā)強度

中圖分類號：F752.6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131（2021）02-0027-13

一、引言

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際貿易中的不穩(wěn)定不確定因素顯著增多，各國對外貿易的波動性趨于增強。近年來，中國出口產品面臨的市場不確定性也日趨增大，其中貿易壁壘對企業(yè)產品出口的沖擊不容忽視。一方面，隨著新技術的發(fā)展以及中國在國際市場影響力的逐漸擴大，各國針對中國出口產品設置的貿易壁壘趨于增多;另一方面，一些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因應其自身經濟發(fā)展的問題以及右翼民粹主義的興起，企圖擠壓中國經濟發(fā)展空間，導致中國出口產品面臨的貿易壁壘呈現(xiàn)復雜化和多樣化的趨勢。這些貿易壁壘既包括以反傾銷、反補貼為主要形式的非關稅壁壘，也包括以直接關稅上調為特征的關稅壁壘;既包括對中國商品的進口限制，又包括對重點技術領域的出口限制。面對貿易壁壘多樣化和不確定性的不斷增強，如何實現(xiàn)對外貿易的穩(wěn)定增長和結構優(yōu)化成為需要深入研究的重大課題。

圖1給出了1995—2018年國外涉華貿易救濟案件總體情況。可以看出，反傾銷一直是國外對華貿易壁壘的主要手段，自加入WTO以來，中國面臨的反傾銷案件呈上升趨勢，并在國際金融危機期間（2008—2009年）達到高峰;反補貼案件數量雖略有波動，但近些年逐漸增多;保障措施案件數量較為穩(wěn)定，而特別保障措施在中國加入WTO后幾年實施較多。2019年11月，《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推進貿易高質量發(fā)展的指導意見》提出，要增強貿易創(chuàng)新能力，優(yōu)化貿易結構，實現(xiàn)貿易高質量發(fā)展。2020年10月，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提出要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huán)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huán)相互促進的新發(fā)展格局。因此，應對貿易壁壘必須從內循環(huán)入手，通過生產能力和產品質量的提升來優(yōu)化貿易結構，進而增強出口貿易的穩(wěn)定性和多樣化。

關于貿易壁壘對出口的影響，除了對出口貿易額的影響外，現(xiàn)有文獻主要集中于對企業(yè)定價行為、出口目的地、出口產品范圍及產品組合、出口產品研發(fā)等方面的影響（Kao et al，2016;Lu et al，2013）[1-2]。大多數研究認為，遭受貿易壁壘不利于中國產品出口的增長（王孝松 等，2014;余駿強 等，2020）[3-4]，但鮮有直接研究貿易壁壘與中國產品出口波動關系的文獻。少數針對貿易壁壘與中國出口增長趨勢的研究也僅是限于單個國家的單種對華貿易壁壘（詹晶 等，2013;張志新 等，2021））[5-6]，研究結論的一般性有待提升。鑒于出口增長與出口波動是兩個不同的范疇，且有不同的測度指標，本文嘗試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探究貿易壁壘影響出口波動的主要機制，并實證檢驗對華貿易壁壘對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影響。

探究貿易壁壘對出口波動的影響，尋找既受到貿易壁壘的影響又會影響企業(yè)產品出口的主要因素是一條可行的研究思路。通過文獻梳理，筆者發(fā)現(xiàn)，貿易壁壘的變化會改變出口企業(yè)的研發(fā)行為和出口多樣化程度，而技術創(chuàng)新和出口多樣化也是影響出口波動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主要從技術創(chuàng)新和出口多樣化兩個方面來考察貿易壁壘影響出口波動的機制。與已有文獻相比，本文的創(chuàng)新之處主要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采用線性回歸估計殘差的方法構造單個行業(yè)的逐年出口波動指標;二是通過引入研發(fā)強度和出口產品及市場多樣化程度，揭示貿易壁壘影響出口波動的主要機制;三是基于ISIC 4分位細分行業(yè)數據，以與中國有貿易往來的所有國家和地區(qū)為樣本，實證檢驗涉華貿易救濟對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影響，從而對現(xiàn)有相關經驗研究進行拓展和完善。

二、理論機制與研究假說

1.貿易壁壘、出口多樣化與出口波動

在出口多樣化方面企業(yè)可以有兩種選擇：一是出口產品多樣化，即拓展和改進生產線，進行更多產品生產和出口;二是出口市場多樣化，即拓展海外市場，避免過度依賴單個或少數幾個出口市場。目前，直接研究貿易壁壘對出口多樣化的影響的文獻不多，更多的是研究貿易自由化對貿易多樣性的影響。當企業(yè)在遭受貿易壁壘時，會進行產品出口目的地的多樣化（金則楊 等，2020）[7];中間品關稅降低有利于私營企業(yè)出口產品多樣化，但不利于國有和外資企業(yè)出口產品多樣化（程惠芳 等，2018）[8];以降低關稅為形式的貿易自由化有助于發(fā)展中國家的出口多樣化（Osakwe et al，2018）[9];貿易便利化對出口多樣化具有促進作用，其中對農產品出口多樣化的促進強于工業(yè)制成品，對高收入國家出口產品多樣化的影響最大（涂遠芬，2018）[10]。對此，筆者認為，貿易壁壘和貿易自由化都有可能促進出口多樣化程度的提高，但兩者作用機制不同。貿易自由化使企業(yè)的產品出口更加順暢，進而在通常情況下會表現(xiàn)為出口產品的增加和出口市場的拓展;而貿易壁壘雖然會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企業(yè)的產品出口，但在國際市場日益多元化的背景下，也會迫使出口企業(yè)更加積極地為出口產品尋求更多的海外市場或開發(fā)更多的新的出口產品。因而從長期來看，如果企業(yè)能夠采取更加積極的多樣化策略應對貿易壁壘，則貿易壁壘的增加則可能反而會促進出口貿易的多樣化發(fā)展。

關于出口多樣化對出口波動的影響，多數研究認為出口多樣化可以緩解外部沖擊，減少產品出口波動。根據資產組合理論，分散化投資能有效降低不確定條件下的投資風險，企業(yè)可以通過提高多樣化程度分散風險，從而在外部沖擊下仍能保持較為穩(wěn)定的發(fā)展。黃漓江等（2017）研究發(fā)現(xiàn)，貿易開放帶來的外部風險會顯著增強經濟波動，而進出口市場多樣化負向影響經濟波動，貿易多樣化在保持經濟穩(wěn)定上具有重要作用[11]。Kramarz等（2020）認為，出口的波動性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出口廠商客戶組合的多樣化程度，如果大多數出口商只集中于一到兩個主要客戶，外部風險沖擊將導致企業(yè)出口及經濟總體出現(xiàn)較大波動[12]。魯曉東和李林峰（2018）針對中國制造業(yè)企業(yè)的分析發(fā)現(xiàn)，出口多樣化對企業(yè)出口波動的影響呈現(xiàn)“倒U型”特征，且市場多樣化比產品多樣化對出口波動的平抑作用更為有效[13]。萬曉寧（2019）則認為，地理多樣化和產品多樣化對農產品貿易波動的影響存在行業(yè)異質性，應針對不同商品采取多樣化或專一化政策以減少農產品進出口波動[14]。張明志和岳帥（2020）指出，中美貿易摩擦之所以給中國帶來負面影響，主要是由于中國對美國市場過于依賴，對外貿易的市場結構和產品結構不夠多元化[15]。可見，企業(yè)出口多樣化程度的提升可以降低負向需求沖擊對出口企業(yè)的不利影響（佟家棟 等。2018）[16]，因而面對貿易壁壘的沖擊，企業(yè)應將出口多元化戰(zhàn)略落到實處，積極開辟新市場和開發(fā)新產品，跨越貿易壁壘（王孝松 等，2020）[17]。

2.貿易壁壘、技術創(chuàng)新與出口波動

由于技術創(chuàng)新對產品出口增長具有重要作用，在遭受貿易壁壘時，許多企業(yè)會增加研發(fā)投入，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提高產品的國際市場競爭力。Atanassov等（2015）認為，政策不確定性的提高會推動企業(yè)技術創(chuàng)新，并導致企業(yè)在研發(fā)項目上進行搶占性投資[18]。李敬子和劉月（2019）研究表明，貿易政策不確定性對中國企業(yè)研發(fā)投資具有正向激勵作用，這一作用主要通過政府補貼、企業(yè)出口及融資約束等渠道實現(xiàn)[19]。戴魁早和方杰煒（2019）分析發(fā)現(xiàn)，出口貿易壁壘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中國制造業(yè)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高[20]。李峰和王亞星（2020）分析指出，技術性貿易壁壘以更高的產品質量技術標準倒逼企業(yè)提高研發(fā)力度，受到技術性貿易壁壘和政府補貼雙重影響的企業(yè)具有更多的研發(fā)活動[21]。黎文等（2020）分析發(fā)現(xiàn)，貿易摩擦嚴重影響了企業(yè)的持續(xù)發(fā)展，但高專利密集度行業(yè)受貿易摩擦的影響較小[22]。

企業(yè)技術創(chuàng)新與出口增長往往是相互促進的。高技術含量的商品具有較高的需求，從而產品出口也相應較多;而出口較多的企業(yè)具有較高的利潤，可以在研發(fā)和創(chuàng)新方面投資更多。出口貿易與企業(yè)研發(fā)能力具有顯著正相關關系（謝建國 等，2018）[23]。一方面，企業(yè)出口受多種創(chuàng)新活動的積極影響，創(chuàng)新尤其是工藝創(chuàng)新或產品創(chuàng)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產品出口（Palangkaraya，2013）[24];同時，創(chuàng)新也增加了產品出口的可能性，當企業(yè)出口到多個國外市場時，產品創(chuàng)新、流程創(chuàng)新及組織創(chuàng)新活動之間可能存在互補性（Papalia et al，2018）[25]。另一方面，出口對創(chuàng)新也具有積極影響，相比非出口企業(yè)，出口企業(yè)的研發(fā)及其他創(chuàng)新投資較高（Tavassoli et al，2014）[26]。目前對于技術創(chuàng)新與出口關系的研究主要針對出口量的變化，對出口波動的研究相對較少。張龑和孫浦陽（2018）認為，企業(yè)的研發(fā)創(chuàng)新可以提高產品差異化程度，增強消費者的辨識度，使生產企業(yè)面對的較小的競爭壓力和較低的需求價格彈性，有利于降低企業(yè)的內源性波動水平[27]。

3.研究假設

綜上所述，當出口企業(yè)遭受貿易壁壘時，如果能夠采取積極的應對措施，實施出口多樣化策略，增加研發(fā)投入，則有可能通過貿易多樣化和產品競爭力的提升減弱產品出口的波動。當然，這種作用的存在性及其大小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進而在各國實踐中有不同的表現(xiàn)。

一方面，貿易壁壘減弱出口波動的效應并非自然而然地發(fā)生的，它需要企業(yè)的努力及國家政策的支持。面對貿易壁壘的沖擊，企業(yè)必須積極應對，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開發(fā)新產品或提高產品質量，通過貿易方式創(chuàng)新拓展產品出口市場，才能實現(xiàn)出口的穩(wěn)定增長;同時，也需要國家在政策上給予必要的支持，要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為企業(yè)營造良好的對外貿易環(huán)境，才能幫助企業(yè)在貿易不確定性中實現(xiàn)持續(xù)發(fā)展和出口穩(wěn)定。從中國來看，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深入推進開放發(fā)展，企業(yè)積極實施“走出去”戰(zhàn)略，對外開放程度不斷提高，對外貿易持續(xù)高速增長，出口貿易多樣化程度不斷提高（參見圖2和表1）;國家加快推進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并實施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戰(zhàn)略，企業(yè)研發(fā)投入持續(xù)增加，技術創(chuàng)新能力不斷增強;面對各種貿易壁壘等外部沖擊，國家、地方政府和企業(yè)都積極應對，努力實現(xiàn)經濟社會的穩(wěn)定健康持續(xù)發(fā)展。因此，貿易壁壘減弱出口波動的效應在中國可能顯著存在。

另一方面，對于不同的企業(yè)、不同的產品、不同的市場，貿易壁壘減弱出口波動的效應具有顯著差異。在貿易不確定背景下，出口到一國或一地區(qū)的產品種類較多，或者某種產品具有多元化的出口市場，將有助于實現(xiàn)風險分擔，并有效降低外部沖擊帶來的不利影響。產品多樣化和市場多樣化可以使出口企業(yè)在遭受貿易壁壘時更加從容，并有效緩解貿易壁壘對產品出口的不利影響，進而保持出口穩(wěn)定。如果企業(yè)出口產品及出口渠道單一，當遭受貿易壁壘時，突然的成本增加將會使企業(yè)面臨較大的出口波動;而出口多樣化程度較高的企業(yè)可以通過多樣化出口使出口波動的風險分散，并最終降低出口波動。技術含量較高的產品，其需求更加穩(wěn)定，即使遭受貿易壁壘，也能保持一定的出口，甚至不受貿易壁壘的影響。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說：從總體上看，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會降低中國產品出口波動（H1）;相比中國出口產品多樣化程度較低的市場，在中國出口產品多樣化程度較高的市場中，對華貿易壁壘增加降低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作用更為顯著（H2）;相比出口市場多樣化程度較低的產品，貿易壁壘增加對出口市場多樣化程度較高產品出口波動的弱化效應更為顯著（H3）;相比研發(fā)強度較低的行業(yè)，貿易壁壘增加對研發(fā)強度較高行業(yè)產品出口波動的弱化效應更顯著（H4）。

2.樣本選取與數據描述

多數相關文獻采用HS 6分位行業(yè)數據，但HS 6分位下中國與所有貿易伙伴完整的進出口數據不易獲取，無法確切計算市場多樣化或產品多樣化程度。而WITS基于國際標準行業(yè)分類（International Standard Industrial Classification，ISIC）提供了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分行業(yè)分國別和地區(qū)進出口貿易數據的批量下載。本文中各國和地區(qū)進口自中國的產品價值數據來自WITS，這些數據屬于ISIC第3版4分位行業(yè)數據。刪除進出口貿易數據缺失的樣本并對關稅值缺失的數據取值為0，最終得到1998—2018年包括145個行業(yè)和201個進口國家和地區(qū)的樣本，總樣本量為557 256個。表2報告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特征。

四、實證分析結果

1.基準回歸和穩(wěn)健性檢驗

由于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假定因變量既可為正也可為負（未考慮產品出口波動的非負約束），Beshkar等（2015）認為應采用Tobit模型進行估計[36]。然而，當固定效應存在及特異性誤差為異方差時，Tobit模型可能會產生不一致的估計量。泊松擬最大似然估計（PPML）方法在相關研究中較為常用。所以，本文在基準模型分析中同時采用OLS和PPML方法進行估計，估計結果見表3。所有模型中“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隨著出口目的地涉華貿易救濟案件數量的增加，中國產品的出口波動趨于下降，研究假說H1得到驗證。

進一步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1）剔除特殊樣本。由于2007—2008年的國際金融對國際貿易的影響巨大，刪除2007和2008年的樣本重新進行模型檢驗，估計結果見表4的（1）列。同時，為排除出口額為0及數據缺失樣本的干擾，刪除產品出口額為0的樣本后對模型重新估計，估計結果見表4的（2）列。（2）內生性檢驗。一方面，考慮到當期的貿易救濟措施也可能受到出口波動的影響，為避免潛在的內生性問題，采用滯后一期的涉華貿易救濟案件數量替換當期涉華貿易救濟案件數量作為“貿易壁壘”的代理變量，估計結果見表4的（3）列。另一方面，由于關稅水平可能受自身經濟發(fā)展狀況的影響，考慮“貿易成本”為內生變量，參考Lake 和Linask（2016）的研究，采用工具變量法進行2SLS估計[28]。首先用HP濾波法將出口目的地c的實際GDP（取自然對數）分解成周期成分和趨勢成分，然后將趨勢成分和周期成分的一階滯后項作為工具變量。工具變量檢驗結果顯示，Cragg-Donald Wald F值均大于10，拒絕弱工具變量假設;LM檢驗P值為0.0000，可以認為不存在識別不足問題，表明選取的工具變量合理。2SLS估計結果見表4的（4）列。上述穩(wěn)健性分析均顯示，“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依然顯著為負，說明本文的基本結論具有穩(wěn)健性，出口目的地涉華貿易救濟措施的增加可以降低中國產品的出口波動。

2.機制分析

本文通過調節(jié)效應檢驗來驗證貿易壁壘通過出口多樣化和技術創(chuàng)新影響出口波動的機制。表5的檢驗結果顯示：（1）“貿易壁壘×產品多樣化”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而“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為正但不顯著。在中國出口產品多樣化程度較高的國家和地區(qū)，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會顯著降低中國產品的出口波動;而在中國出口產品多樣化程度較低的國家和地區(qū)，對華貿易壁壘增加減弱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作用不顯著。假說H2得到驗證。（2）“貿易壁壘×市場多樣化”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而“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當出口產品的市場多樣化程度較低時，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會增強中國產品出口波動;而當出口產品的市場多樣化程度較高時，對華貿易壁壘對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影響出現(xiàn)逆轉（0.008 7-0.015 6<0）。假說H3得到驗證。（3）“貿易壁壘×研發(fā)強度”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也顯著為負。相比研發(fā)強度較低的行業(yè)，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可以在更大程度上降低研發(fā)強度較高行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假說H4得到驗證。可見，在出口多樣化程度較低情景，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會加劇中國產品的出口波動;而在出口多樣化程度較高情景，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會減弱中國產品的出口波動。上述結果也表明，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可以通過提高企業(yè)的出口多樣化程度和研發(fā)強度起到減弱產品出口波動的作用。

3.異質性分析

（1）農業(yè)與制造業(yè)的差異。將ISIC 2位碼編碼為01、02、05的行業(yè)歸為“農業(yè)”，編碼為15—36的行業(yè)歸為“制造業(yè)”，分別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6的（1）（2）列：對于農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為負但不顯著;對于制造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為負且在10%水平下顯著。當遭受的貿易壁壘增加時，制造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將顯著下降，而農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所受影響不大，貿易壁壘對出口波動的負向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制造業(yè)。一方面，農產品的需求彈性小，因而其出口較少受到貿易壁壘干擾;另一方面，當遭受貿易壁壘時，技術創(chuàng)新及出口多樣化更多發(fā)生在制造業(yè)，導致制造業(yè)產品的出口波動對貿易壁壘反應更敏感。

（2）上游行業(yè)與下游行業(yè)的差異。參考Antràs 和 Chor（2013）的研究，根據一個行業(yè)作為投入品的直接使用量與總使用量之比（數值較大則說明該行業(yè)生產的貢獻主要發(fā)生在上游階段）劃分上游行業(yè)和下游行業(yè)[33]，計算所有行業(yè)的均值，大于均值的行業(yè)為上游行業(yè)，小于均值的行業(yè)為下游行業(yè)，分別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6的（3）（4）列：對于上游行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為負但不顯著;對于下游行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貿易壁壘”的估計系數為負且在10%水平下顯著。一般來講，相對于上游行業(yè)，下游行業(yè)的出口多樣化（尤其是產品多樣化）和技術創(chuàng)新更容易發(fā)生，因而貿易壁壘的增加更能夠通過促進出口多樣化和技術創(chuàng)新減弱下游行業(yè)的產品出口波動。

（3）不同貿易壁壘的異質性影響。分別檢驗反傾銷、反補貼、保障措施和特別保障措施對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影響，結果見表7：“反傾銷”“反補貼”及“保障措施”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而“特別保障措施”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相比特別保障措施，反傾銷、反補貼及保障措施較為普遍，其實施具有更大的可預見性，出口企業(yè)更有可能針對這些貿易壁壘提前做好預案，防止出口出現(xiàn)較大波動。而特別保障措施在某些年份較為集中（參見圖1），其他年份較為少見，其實施的突然性也強較，因而會導致較大的出口波動。

五、結論與啟示

對華貿易壁壘必然會對中國企業(yè)產品出口造成一定阻礙，并增加企業(yè)出口成本，不利于出口增長。同時，面對貿易壁壘，出口企業(yè)也會做出相應的策略調整，例如加強技術創(chuàng)新和提高出口多樣化等，而這些應對策略能夠有效降低產品出口的波動性。因此，中國產品的出口波動在總體上可能表現(xiàn)出隨著對華貿易壁壘的增加而趨于減弱的趨勢。本文利用行業(yè)-國家-年度層面的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1998—2018年涉華貿易救濟案件數量對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影響，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涉華貿易救濟案件數量的增加減弱了中國產品出口的波動;貿易壁壘的這種出口波動弱化效應，對于出口產品多樣化程度較高的市場、出口市場多樣化程度較高的產品、研發(fā)強度較高的行業(yè)更為顯著，對于更容易發(fā)生出口多樣化和技術創(chuàng)新的制造業(yè)（相對于農業(yè)）和下游行業(yè)（相對于上游行業(yè)）也更為顯著。可見，遭受貿易壁壘可以倒逼企業(yè)更為積極地采取出口多樣化策略和加大研發(fā)投入，通過貿易方式創(chuàng)新和技術創(chuàng)新更好地拓展產品出口市場和提升產品出口競爭力，進而實現(xiàn)出口貿易的穩(wěn)定增長和轉型升級。

中國在實現(xiàn)技術經濟趕超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威脅到某些國家的技術優(yōu)勢和壟斷勢力，為維持其技術優(yōu)勢和維護其既得利益，以美國為代表的一些國家針對中國設置了各種形式的貿易壁壘，企圖遏制中國經濟的發(fā)展，這是近年來對華貿易壁壘多發(fā)的重要原因，這些貿易壁壘或多或少對中國出口造成了一定沖擊。在新發(fā)展階段，面對貿易壁壘的復雜化和不確定性，不能以壓縮出口市場來消極應對，必須科學研判，積極應對，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huán)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huán)相互促進的新發(fā)展格局：第一，要強化研發(fā)投入，促進技術進步，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提高內循環(huán)的發(fā)展質量，增強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進而穩(wěn)步提升外循環(huán)的發(fā)展層次。第二，企業(yè)要積極實施產品差異化策略，拓展銷售渠道，提升出口多樣化水平;政府要進一步推動形成全面開放新格局，不斷優(yōu)化對外經貿發(fā)展環(huán)境，促進多邊經貿合作，減少出口市場風險。第三，要及時分析研判各國對華貿易壁壘態(tài)勢及其市場變化趨勢，著力開發(fā)針對特定出口目的地的多種產品，不斷拓展特定產品的出口市場;針對受影響較大的行業(yè)和產品要做出有針對性的政策調整和幫扶舉措，盡可能規(guī)避或降低其他國家貿易政策變化對企業(yè)出口產生的負面影響。

本文嘗試從出口多樣化和技術創(chuàng)新兩個方面對貿易壁壘影響出口波動的機制進行了理論探討，并針對中國進行了經驗分析，對于深入理解各國對華貿易壁壘的影響具有重要意義，同時也為相關經貿政策的制定帶來一定啟示。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受數據限制，本文采用行業(yè)-國別-年度層面的對華貿易壁壘數據研究其對中國產品出口波動的影響可能存在一定缺陷，研究結論是否具有國際普適性和地區(qū)及企業(yè)的一般性有待采用更多層面的數據進一步研究。另外，貿易壁壘還可能通過出口多樣化和技術創(chuàng)新之外的其他機制影響出口波動，也有待繼續(xù)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1]KAO K F，PENG C H. Anti-dumping protection，price undertaking and product innovation[J].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2016，41（C）：53-64.

[2] LU Y，TAO Z，ZHANG Y. How do exporters respond to antidumping investigations？[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3，91（2）：290-300.

[3] 王孝松，施炳展，謝申祥，趙春明.貿易壁壘如何影響了中國的出口邊際？——以反傾銷為例的經驗研究[J].經濟研究，2014（11）：58-71.

[4] 余駿強，車翼，張燕.美國反傾銷對我國企業(yè)產品出口量和價格的影響研究[J].世界經濟文匯，2020（1）：97-116.

[5] 詹晶，葉靜.日本技術性貿易壁壘對我國農產品出口貿易的影響——基于VAR模型實證分析[J].國際商務（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13（3）：25-33.

[6] 張志新，宮慶杰.美國長臂管轄下中國出口波動效應分析——基于中國貿易伙伴前15名國家2004—2018年數據驗證[J/OL].當代經濟管理，2021（2）：1-12[2021-01-10].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356.F.20200826.0923.004.html.

[7] 金則楊，靳玉英.限制性貿易壁壘有助于促進產品出口目的地多樣化嗎——基于我國企業(yè)出口產品的目的地行為研究[J].國際貿易問題，2020（5）：146-160.

[8] 程惠芳，詹淼華.基于中國多產品企業(yè)的中間品貿易自由化與出口多樣化研究[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8（3）：41-49.

[9] OSAKWE P N，SANTOS-PAULINO A U，DOGAN B. Trade dependence，liberalization，and exports diversification in developing countries[J]. Journal of African Trade，2018，5（1-2）：19-34.

[10]涂遠芬.貿易便利化與出口產品多樣化——基于OECD貿易便利化指數TFI的衡量與98個國家樣本數據的分析[J].商業(yè)研究，2018（6）：93-100.

[11]黃漓江，桑百川，郭桂霞.貿易開放、貿易市場多樣化與經濟波動——基于中國省級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J].國際貿易問題，2017（8）：3-15.

[12]KRAMARZ F，MARTIN J，MEJEAN I. Volatility in the small and in the large：The lack of diversification in international trade[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20，122（C）：1-19.

[13]魯曉東，李林峰.多樣化水平與中國企業(yè)出口波動：基于產品和市場組合的研究[J].統(tǒng)計研究，2018，（12）：56-67.

[14]萬曉寧.產品和地理多樣化對農產品貿易的影響分析[J].中國農業(yè)資源與區(qū)劃，2019（7）：101-109.

[15]張明志，岳帥.中美貿易摩擦與中國對外貿易多元化[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4）：124-133+191.

[16]佟家棟，洪倩霖.貿易崩潰、出口多樣化與企業(yè)績效——來自中國上市公司的經驗證據[J].經濟與管理研究，2018（2）：108-119.

[17]王孝松，林發(fā)勤，李玏.企業(yè)生產率與貿易壁壘——來自中國企業(yè)遭遇反傾銷的微觀證據[J].管理世界，2020（9）：54-67.

[18]ATANASSOV J，JULIO B，LENG T. The bright side of political uncertainty：The case of R&D[R]. SSRN working paper，2015.

[19]李敬子，劉月.貿易政策不確定性與研發(fā)投資：來自中國企業(yè)的經驗證據[J].產業(yè)經濟研究，2019（6）：1-13.

[20]戴魁早，方杰煒.貿易壁壘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機制與中國制造業(yè)的證據[J].國際貿易問題，2019（12）：136-154.

[21]李峰，王亞星.剛柔并濟：技術性貿易壁壘與政府補貼對企業(yè)研發(fā)的綜合影響[J].研究與發(fā)展管理，2020，32（03）：74-83.

[22]黎文，梅雅妮，周霞.貿易摩擦、企業(yè)附加值和研發(fā)投入對知識產權（專利）密集型產業(yè)專利申請的影響——基于中國2013—2018年上市公司數據的分析[J].科技管理研究，2020，40（07）：180-189.

[23]謝建國，丁蕾.出口貿易與企業(yè)研發(fā)能力——來自中國工業(yè)企業(yè)微觀數據的證據[J].產業(yè)經濟評論，2018（03）：110-124.

[24]PALANGKARAYA A.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novation and export：The case of Australian SMEs[R]. Melbourne Institute Working Paper，NO. wp2013n04，2013.

[25]PAPALIA R B，BERTARELLI S，MANCINELLI S. Innovation，complementarity and exporting. Evidence from German manufacturing firms[J].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Applied Economics，2018，32（1）：3-38.

[26]TAVASSOLI S，JIENWATCHARAMONGKHOL V. Closing the gap：An empirical evidence on firms innovation， productivity，and exports[R]. Blekinge Institute of Technology，Department of Industrial Economics，Working Papers 2014/06.

[27]張龑，孫浦陽.企業(yè)經營策略選擇、產品復雜度與出口波動——基于反射法分析的微觀證據[J].中國工業(yè)經濟，2018（8）：135-154.

[28]LAKE J，LINASK M K. Could tariffs be pro-cyclical？[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6，103（C）： 124–146.

[29]張龑，孫浦陽.需求網絡結構、銷售策略與出口波動：來自中國企業(yè)的證據[J].世界經濟，2017（3）：76-98.

[30]VANNOORENBERGHE G，WANG Z，YU Z. Volatility and diversification of exports： Firm-level theory and evidence[J]. European Economic Review，2016，89（C）：216-247.

[31]KALEMLI-OZCAN S，SORENSEN B，VOLOSOVYCH V. Deep financial integration and volatility[J]. Journal of the European Economic Association，2014，12（6）：1558-1585.

[32]彭書舟，李小平，牛曉迪.進口貿易自由化是否影響了企業(yè)產出波動？[J].財經研究，2020（4）：125-139.

[33]ANTRS P，CHOR D. Organizing the global value chain[J]. Econometrica，2013，81（6）：2127-2204.

[34]黃先海，卿陶.出口貿易成本與企業(yè)創(chuàng)新：理論機理與實證檢驗[J].世界經濟研究，2020（5）：3-16+135.

[35]CASTELLARES R，SALAS J. Contractual imperfections and the impact of crises on trade：Evidence from industry-level data[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9，116（C）：33-49.

[36]BESHKAR M，BOND E W，RHO Y. Tariff binding and overhang： theory and evidence[J].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5，97 （1）： 1–13.

Abstract： ?Trade barrier is adverse to export growth but can boost diversification development of the products and market for export trade and can urge the export enterprises to improve products competence by technical innovation. Both trade diversification and technical progress are conducive to export stability， as a result， the intensification of trade barrier has negative influence on export volatility. Based on the trade remedy data， and the data of 4-digit industries （ISIC） of countries（regions） that have trade relations with China from 1998 to 2018， by taking the remedy case quantity in trade with China as the agency variables of trade barrier， this paper empirically tests the impact of trade barriers on China's export volatility.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increase of the remedy cases in the trade with China has negative impact on Chinas export volatility， and this impact is more significant for manufacturing and downstream industries. The increase of trade barrier can significantly reduce the export volatility of China to the countries and regions with higher diversification degree for importing Chinas products but the impact is not significant to the countries and regions with lower diversification degree for importing Chinas products. The increase of trade barrier can intensify export volatility when the diversification degree of export products market is low， however， the increase of trade barrier can weaken export volatility when market diversification degree is high. Comparing with the industries with low intensity of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the increase of trade barrier has more weakening effect on the export volatility for the industries with high intensity of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Facing all kinds of trade barriers， we should implement diversified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strategy， make efforts to improve export trade diversification level， use technical innovation to promote export products quality， and further enhance export stability and improve export competence.

Key words： export volatility; trade barriers; export product diversification; export market diversification; technical innovation; intensity of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LC number：F752.62 Document code：A

Article ID：1674-8131（2021）02-0027-13

（編輯：朱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