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臺互聯互通的概念、現狀及機理分析

王靜云，劉 穎，呂本富

（1.安徽阜陽市委黨校，安徽 阜陽 236065；2.中國科學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北京 100049）

引言

2012 年iPhone 的出現將數字經濟分成兩個階段。2012 年以前的PC 時代，人們通過門戶或搜索信息之間的跳轉，實現信息的獲取與交流。2012年后的移動互聯網時代，終端用戶通過直接訪問門戶App 進行信息的交流。兩個階段存在不同的特征，PC 時代用戶通過瀏覽器訪問獲得信息，很容易在網站之間跳轉。在移動時代用戶直接訪問平臺，是否能在平臺之間進行切換，取決于平臺的設置。平臺之間的鏈接屏蔽就是“圍墻花園”，有很多弊病[1]。主要表現為：（1）微觀上，平臺間的封禁將影響用戶的體驗。平臺通過封禁、屏蔽等方式對用戶的信息分享進行扼殺，將競爭對手或生態外的企業排除在服務市場之外，影響了用戶體驗，也損害了用戶權益，擾亂了市場秩序。而互聯互通最直接表現的形式是把平臺之間原本封閉起來的流量池打通。（2）宏觀上，平臺間互聯互通有利于中國數字經濟的發展。平臺開放和互聯互通既是互聯網反壟斷和維護市場秩序的命題，也是社會數字福利能否最大化的問題。對于統一市場的建設而言，互聯互通將流量打通，并不會出現所謂的“巨型平臺吃虧，小平臺占便宜”現象，打通后各個平臺的流量增加，同時提高整個產業鏈和供應鏈水平，有利于數字經濟的發展。

近年來，平臺之間的封閉生態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所謂封閉生態是指平臺企業對其他的平臺設置障礙，包括鏈接屏蔽、圈禁流量、封閉生態等。業界普遍存在的陣營、站隊等現象都是基于“生態圈禁”的導流能力。從市場競爭的角度來看，沒有壟斷地位，就不具備部署“生態圈禁”的基礎；沒有消除競爭壓力的需要，就沒有“生態圈禁”的動力。“生態圈禁”本質就是借助壟斷的力量去攫取超額利潤，而不是通過技術創新來維護自身利益。

為此，行業主管部門啟動了為期半年的互聯網行業的專項整治行動，屏蔽網址鏈接是這次重點整治的問題之一。在工信部近期提出系統性解決平臺經濟之間的互聯互通這一專項行動之后，依據最新的監管要求，各大型平臺企業已經不同程度地實施了解除惡意屏蔽和促進互聯互通的舉措。

在上述背景下，本文從互聯互通的內涵、學理、效應等多個維度，厘清平臺間互聯互通的概念與發展過程。并基于法律和經濟學等視角，分析互聯互通在個體用戶、企業與社會的效應，從而為中國平臺治理、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提供可借鑒的支撐。

一、數字經濟時代互聯互通的新內涵

平臺間互聯互通是指在服務好實體經濟的基礎上，平臺間通過規范的API 接口，實現各平臺鏈接互聯互通，從而實現提升效率、降低用戶接入成本、提升接入本身的便利程度等效果。網絡平臺間的相互隔離，給消費者帶來許多不便，影響消費者用戶體驗，甚至影響消費者的選擇權，而平臺的開放增加了用戶可選擇的業務范圍，且信息共享和相互操作也為使用和切換平臺提供了便利。用戶可以利用曾經在開放平臺中預留的相關信息（如昵稱和頭像），通過開放平臺登錄API 接口，便捷地在第三方平臺免注冊登錄。因此，互聯互通極大地滿足用戶對于在不同平臺之間便捷地攜帶自己的信息的需求，為用戶提供了更多便利[2]。

（一）互聯互通的概念與現狀

開放性的平臺，根本上是平臺治理規則的開放，應該將更多權力賦權給用戶，賦權有兩個層面的含義：第一，是要允許用戶代表參與平臺規則的制定，增強規則的透明性和公開性；第二，是增加用戶退出的選擇權，讓個體自己決定其看或不看什么內容。因此，未來要讓用戶擁有更多選擇權，增強平臺的公開性、透明性和參與性。互聯互通本質上是對平臺市場勢力的一種制約，限制其從事不合理限制交易的行為。對于中小企業和個人經營者、創作者來說，這使得他們可以更容易地在多家平臺上同時獲取交易機會和影響力，抗風險能力增加的同時降低對特定平臺的依賴性，從而在面對平臺，例如在與平臺協商分成比例等事項上談判時獲得更大的話語權，從而獲得更好的生存環境[3]。

在互聯網產業發展的前十幾年，市場處于自由競爭階段，“生態圈禁”的現象并不明顯。而在BAT 真正具備壟斷力量之后，境況發生了改變。出于競爭目的，各巨頭同時都涉足各類市場，橫向擴張，在此背景下，“生態圈禁”逐漸成為各平臺主體“必備”的經營策略。

互聯互通的推進起源于通信行業。電信領域，互聯互通（interconnection）是運營商的網絡與不在該網絡中的設備或設施之間的物理鏈路。該術語可以是指在某個運營商的設施和屬于它的客戶的設備之間的一個連接（設備間互聯），也可以是兩個（或更多）運營商之間的連接（網間互聯）。而后，隨著互聯網的興起，互聯互通的概念就發展成為一個互聯網平臺的代名詞[4]。

互聯網領域的互聯互通是指網站內容對搜索引擎的開放。我國的互聯互通的問題較早追溯于電商平臺。在2008 年9 月8 日，淘寶宣布徹底屏蔽百度搜索引擎爬蟲。淘寶要保護自己網站用戶的隱私信息，因為“有不良的商家通過百度的競價排名系統和搜索引擎優化的方式來欺騙消費者”。這件事被視作是中國互聯網平臺互相屏蔽鏈接的標志性事件，之后十幾年所有屏蔽行為都與之有相似的邏輯——“用戶必須從我的入口進去，不能從別人的鏈接過來”。否則別人會成為前端的變現者，“我”只能變成后端的服務者。

平臺間相互屏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各大平臺有相似的內部商業生態。然而對于很多初創企業而言，在其創業之初需要進入某個平臺所打造的生態之中，如果該平臺的生態不適合該初創企業，則很難從一個平臺生態轉移到另一個平臺的生態。同時，在平臺大力打造“封閉生態”“私域流量”的時代，企業往往更多關注于對平臺作為渠道的競爭，也因此不得不“選邊站隊”，甚至出讓股權，乃至于被平臺收購。若平臺使用大量的非價格競爭，尤其是免費的服務，那么其會對同一市場中沒有其他垂直平臺的資源的中小企業造成損失，從而損害中小企業的創新創業。

在2021 年9 月9 日，工信部有關業務部門召開了“屏蔽網址鏈接問題行政指導會”。會議要求我國各大平臺在9 月17 日前，必須按標準解除屏蔽，否則將依法采取處置措施，并強調互聯網平臺應順應大勢，服從行政命令；監管部門要出臺協助互聯互通政策的行政管制措施。

（二）互聯網時代下互聯互通的層次

在互聯互通的場景下，對不同層次的用戶需求與開放能力的剖析，可以得出互聯互通的三個層次，即內容分享、用戶授權登錄、小程序使用分享。

內容分享主要指的是外部鏈接開放和通過開放平臺API 的分享能力，這些屬于互聯網場景下最基礎的用戶體驗。外部鏈接開放指的是支持外部鏈接打開，不折疊外部鏈接，無中間頁跳轉。外部鏈接開放應當是即時通信軟件和具有信息發布功能的軟件所普遍具有的基礎能力。用戶轉發的內容屬于通信內容之一，其不受屏蔽應該是互聯網行業的基本用戶體驗，是基本的通信自由。不論是外鏈還是通過開放平臺API 轉發的內容，都應當從用戶的意愿而不應該有任何折疊，不應該有任何中間頁跳轉。

平臺通過提供應用程序接口（API），使第三方應用嵌入其對外提供的產品或服務中；或者使第三方應用基于開放的能力進一步開發產品，并通過平臺與平臺另一端的用戶（如消費者、設備商）等進行交互的模式。設立開放平臺并非是平臺施舍的恩惠，而是平臺自身生存發展的內在要求。通過吸引第三方應用接入，平臺不需要自己投入成本開發更多功能，就能利用第三方開發者提供的產品或服務在更多垂直領域滿足用戶的深度需求。

無論是通過外鏈，或是接入開放平臺的API，均是用戶主動發起的分享行為，而非第三方平臺主導的行為。并且通過該兩種形式轉發，均不涉及任何用戶信息授權。因此應該從保護用戶的體驗出發，給予最基礎的保障，而不應對于不同來源的鏈接或API 分享內容做歧視性的展示，以及點擊跳轉的不同處理，甚至是針對部分應用無正當理由進行分享API 的封禁。

用戶授權登錄指的是經用戶授權后，使用用戶在開放平臺上預留的信息（如昵稱和頭像）快速完成另一應用的注冊或登錄。利用用戶在開放平臺中預留的相關信息（如昵稱和頭像），通過開放平臺登錄API 接口，便捷地在第三方平臺免注冊登錄，這也是開放平臺的一項基礎能力。其同樣是由用戶主動授權的行為，體現了用戶對于在不同平臺之間便捷地傳遞信息的能力，是在互聯互通場景下，用戶普遍選擇的一種登錄方式。

在開放平臺中的用戶授權登錄能力，僅僅會在用戶明確授權的前提下，涉及獲取用戶的基本信息，比如昵稱和頭像。開放平臺端可以通過協議確定接入的第三方應用通過用戶登錄，獲取哪些基本信息。即開放平臺端對于開放的程度，信息安全的保護，有著完全的掌控。

允許用戶使用外部鏈接以及開放平臺API轉發分享內容而不受到屏蔽，且遵從用戶的意愿不產生任何折疊，也沒有任何中間頁跳轉，這是互聯網場景下用戶的基本通信自由。而現今互聯網平臺間存在著相互隔離的情況，有些平臺之間在信息跨平臺交互時，需要復制鏈接并另行打開其他APP 等多步驟操作，這將使數字鴻溝加大，而且限制用戶的信息分享，對用戶權益帶來了實質性的不利影響。而互聯互通從保護用戶的體驗出發，不對不同來源的鏈接或API 分享內容做歧視性的展示或點擊跳轉的不同處理，或者是不針對部分應用無正當理由進行分享API 的封禁，極大地節省消費者的信息搜尋與分享成本的同時給予用戶最基礎的通信自由保障。

便捷使用小程序指的是第三方通過小程序入駐本平臺，平臺為第三方提供應用開發框架和豐富的組件及API，幫助其調用平臺上的相應的能力/功能，是基于平臺運行的“輕量級”應用。由于它不用下載、安裝，使用時也不需要切換第三方APP，能減少用戶的操作步驟，符合用戶對使用方便、快捷的需求，因此廣受用戶歡迎。對于平臺而言，便捷使用小程序能將用戶留在自身生態內，并將流量鎖定而不流失至第三方平臺，同時用戶在一個平臺上即可一站式地使用多種服務，也能增加用戶對于平臺的粘性。

平臺方可以制定小程序入駐審核的標準，決定小程序可調用的平臺功能/ 能力和獲得的信息，這樣實現對于小程序的權限的掌控。平臺方應當根據公開、無歧視、透明的標準和程序對申請者進行審核，而不應無正當理由對于小程序的上線進行無故拖延，阻礙用戶更便利地使用小程序。

（三）國際上互聯互通的現狀與實踐

由于商業模式不同，國際上平臺之間的封禁案例不多，但也有一些典型的訴訟可以參考。

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以下簡稱“FTC”）和紐約州等48 州針對Facebook 提起的兩起反壟斷訴訟受到人們的關注，該案件主要針對Facebook的兩類行為，一是其收購Instagram 和WhatsApp的行為，二是其針對特定競爭對手拒絕開放信息接口。2021 年6 月28 日，美國哥倫比亞特區聯邦地區法院法官裁定駁回這兩起訴訟，對于上述兩類行為分別給出了不同的論證理由。其中對于第二類行為的論證，由于涉及平臺和信息“封禁”“屏蔽”這些熱點問題，引起了廣泛關注。

關于Facebook 拒絕向競爭對手開放信息接口的行為，法官給出了清晰的討論框架。一方面，Facebook 在2018 年前制定并實施了關于提供和拒絕提供信息交換的一系列政策。其中，有條款明確規定，對于那些在功能上有可能對于Facebook自營業務構成競爭威脅的APP 經營者，Facebook將不再提供信息交換端口的兼容，即通常所說的實施信息“封禁”行為。對此，FTC 認為Facebook此舉將會對競爭構成實質性的損害，對試圖使用Facebook 平臺的APP 開發者形成震懾效應，為了獲得Facebook 的信息接口服務而避免開發與Facebook 競爭的功能。給出本案裁決的法官則認為，從制定政策的層面上，即使證明了Facebook 具有相關市場上的支配地位，也不應要求Facebook 負有面對競爭者提供信息端口兼容的一般性義務。由此可以看出，美國的反壟斷調查有點“雷聲大雨點小”的特征。

2021 年6 月28 日，據美國媒體CNBC 報道，歐盟對谷歌展開了第四次重大調查，本次調查YouTube 似乎受到特別關注。作為調查的一部分，歐盟委員會表示將特別審查在YouTube 上購買在線廣告，必須使用Google Ads 等谷歌服務。此外，歐盟還將評估必須使用Google Ad Manager（促進跨廣告網絡進行廣告買賣的平臺）才能在YouTube 上投放在線廣告的規定，及谷歌對潛在競爭對手的服務、如何展示在線廣告的限制。歐盟此次決意要開展新的反壟斷調查，主要是因為業界指控谷歌利用其在搜索領域內的統治地位，來為谷歌自己的服務提供便利。另外，谷歌還被指控存在“在未經許可下隱藏網頁等無視版權法案和試圖阻止客戶使用競爭對手廣告服務”的行為。

二、互聯互通的法律法規適用分析

（一）國內互聯互通的立法和監管情況

我國《憲法》第四十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受法律的保護。除因國家安全或者追查刑事犯罪的需要，由公安機關或者檢察機關依照法律規定的程序對通信進行檢查外，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侵犯公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

“惡意屏蔽”通常是平臺在自己的優勢產品中降低用戶使用特定產品、服務的便利程度。通過增加用戶使用“摩擦”，平臺將用戶“鎖定”在自己生態中或引導至自己推出的新產品內。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十二條明確禁止經營者“惡意不兼容、惡意妨礙”其他產品的正常運行行為。

《數據安全法》第七條規定，國家保護個人、組織與數據有關的權益，鼓勵數據依法合理有效利用，保障數據依法有序自由流動，促進以數據為關鍵要素的數字經濟發展。第八條規定，開展數據處理活動，應當遵守法律、法規，尊重社會公德和倫理，遵守商業道德和職業道德，誠實守信，履行數據安全保護義務，承擔社會責任，不得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利益，不得損害個人、組織的合法權益。

《網絡安全法》第十八條規定，國家鼓勵開發網絡信息安全保護和利用技術，促進公共信息資源開放，推動技術創新和經濟社會發展。國家支持創新網絡安全管理方式，運用網絡新技術，提升網絡安全保護水平。

《電子商務法》第三十五條規定，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不得利用服務協議、交易規則以及技術等手段，對平臺內經營者在平臺內的交易、交易價格以及與其他經營者的交易等進行不合理限制或者附加不合理條件，或者向平臺內經營者收取不合理費用。

《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中列出，拒絕交易的構成有多種形式，其中就包括了在平臺規則、算法、技術、流量分配等方面設置不合理的限制和障礙，使交易相對人難以開展交易；或者控制平臺經濟領域必需設施的經營者拒絕與交易相對人以合理條件進行交易等等。此外，工信部頒布的《規范互聯網信息服務市場秩序若干規定》第五條規定：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不得惡意干擾用戶終端上其他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的服務，或者惡意干擾與互聯網信息服務相關的軟件等產品的下載、安裝、運行和升級，或者惡意對其他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的服務或者產品實施不兼容。

9 月15 日，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發布《關于進一步壓實網站平臺信息內容管理主體責任的意見》指出：“開展信息共享、流量合作等跨平臺經營活動，應當符合國家相關政策，有助于正能量信息傳播。堅持誠信運營，不得選擇性自我優待，不得非正常屏蔽或推送利益相關方信息，不得利用任何形式誘導點擊、誘導下載、誘導消費。”

實質上講，近年來國內互聯網的發展過程就是筑墻的過程，大公司紛紛用自己的優勢產品和服務排斥競爭對手，但這種屏蔽行為，需要在法律的邊界內進行。對內容分享的屏蔽封禁已經逾越了邊界，本質上是把控公共流量為自己的公司利益服務，和公眾利益是沖突的，同時這種限制和屏蔽行為其實影響了信息的自由流動和互聯互通，對整個中國互聯網的生態是有危害的。

（二）國際互聯互通的立法和監管情況

互聯互通在整體上能夠提高效率、促進創新，有效降低因為網絡效應造成的市場進入壁壘，促進平臺經濟領域的競爭已是國際共識。事實上，在歐美主要司法轄區，并不存在“外鏈屏蔽”問題，曾發生過的Facebook 封禁開放平臺分享API 問題也早已在2018 年自動糾正，用戶基礎的內容分享權利已經得到了穩妥的保護。歐美國家已經或正在通過立法推動的，是更高層次的互聯互通，針對具有跨領域、跨行業重要性的平臺，已經提出了更高更廣泛的互操作性義務，主要是指提出“守門人”制度。歐盟的《數字市場法》中，將授權歐盟委員會認定達到一定規模或具有一定重要性的，從事核心平臺服務的企業為守門人，并為守門人設置了一系列有關互操作性的義務。

目前的草案基于業務規模（營收或市值）、用戶數量、預期地位三大標準，該法案判斷大型在線平臺企業是否是“守門人”[5]。

具體來說，“守門人”在《數字市場法》中被設立了多項義務，與互聯互通相關的義務如下，守門人企業不得在技術上限制終端用戶利用守門人操作系統在不同的軟件應用和服務之間切換和訂閱的能力；要求守門人為提供附屬服務（如支付服務、技術服務等）的第三方，提供不低于守門人自營附屬服務的互操作性水平；守門人必須允許以公平和無歧視的條件向商業用戶開放應用軟件商店；亦有更高層次的，確保商業用戶或終端用戶活動中所生成的信息的有效可攜帶性的要求。

《數字市場法》實現了全球范圍數字治理的第一次重大范式轉變，形成真正分權制衡的常態化治理機制，而不再依靠《反壟斷法》等事后執法的范式。通過賦予“守門人”在日常運營過程中實施某些行為的7 項積極義務和避免從事某些不公平行為的9 項禁止性義務，以及面向歐盟委員會的2 項申報義務，確保信息市場的公平性和開放性。事前就通過平衡各方權力，制衡和分解了平臺的壟斷，保障信息的“互聯互通”，同時也確保了互聯網層面的“互聯互通”。將過去單純依靠行為主義執法，轉向同時使用結構主義的日常治理。將治理重心從事后監管前移到事前監管。使競爭秩序和用戶權益的維護轉向常態化經營之中，而不是事后的法律救濟。《數字市場法》大大推進數字治理制度創新的范式轉變。

三、互聯互通的經濟學分析

（一）信用與交易成本

經濟學有一個重要的概念是交易成本，一般情況下，交易的雙方越是互相了解，交易成本越低，從而促進經濟發展。對于彼此陌生的交易而言，雙方的信用越高，交易成本越低。

從交易成本的角度來看，完全競爭市場可以實現資源有效配置，而當存在外部效應時，外部效應會導致市場失靈從而無法實現資源有效配置。但是，科斯定理指出，當交易成本很低或不存在時，只要初始產權界定清晰，并允許雙方進行談判交易，則可以扭轉局面，從而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達到帕累托最優。交易成本就是達成交易成功需要克服的摩擦系數，這個摩擦系數越低，資源的配置就越優，市場繁榮的可能性就越大[6]。同理，摩擦系數越大，交易的活躍性就越低，不利于市場繁榮[7]。

在單用戶時代，即單體市場，會存在嚴重的信息不對稱問題。經濟學中常提到的“檸檬市場”就是最好的例子。在二手車市場，舊車賣方顯然比買方對車輛擁有更多的信息，為了牟利會以次充好；而買方則試圖通過低價來彌補信息上的損失，這又導致賣方不愿提供好的產品，造成質量越好的產品越早被排擠出市場，最終的結果是次貨泛濫、市場崩潰。此時賣方試圖尋找一種方法告訴買方：他有一輛好車。如果賣方的車從不拋錨，不需維修，能提供擔保書，能表明比別人的車更好，那么這種擔保即使不一定有價值，也傳遞了一個信號，即賣方有一輛好車[8]。這就是所謂的信號理論，信號理論由2001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邁克爾·斯賓塞（A.Michael Spence）于1973 年提出。

在單平臺時代，賣家需要在平臺上建立自己的信用，而平臺為買賣雙方的信用背書，交易者也因此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舉例來說，淘寶的賣家在淘寶平臺上通過完成淘寶的一系列認證及完成多單交易后，可以在淘寶的平臺上增加自己的信用評分，從而成為皇冠商鋪。平臺可用一些措施，如無條件退換貨、隱私保護、品牌、店鋪等級等向消費者傳遞信號，增加消費者信任與購物信心，從而減低了交易成本。

在多平臺時代，交易者需要在各個平臺上建立自己的信用，這無疑增加了很多企業的負擔，企業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成本在各個平臺上完成各種認證和多筆交易，從而提升自己的信用等級。如果多平臺之間的商鋪的信用可以互聯互通，互相參考，那么交易雙方就可以減少建立信用發出信號所要付出的巨大成本。總而言之，這種商戶間信用的互聯互通，對整個社會經濟的發展都有重要意義。

對于中小企業而言，隨著移動互聯時代的到來，他們的營銷渠道主要轉移到互聯網平臺。由于平臺之間的屏蔽，他們需要在所有的平臺上都建立一體信用體系，這無疑增加了他們的營銷成本。從本課題組調查中得知，中小企業從事電商活動，不僅沒有減少交易成本，反而比原來的線下渠道更重。從用戶的角度看，互聯網平臺因為競爭、流量、管理等因素互相屏蔽，使得同一個互聯網用戶主體無法便捷地在幾個平臺之間分享或者社交、購物等等，降低了用戶的使用體驗，反過來也增加了企業的交易成本。

互聯互通可以有效降低平臺之間的這種交易成本，企業主體之間的互聯互通，共同做大做強，無論是于整體還是于個體都更加有利。從科斯的交易成本理論看，騰訊、阿里、字節這些互聯網巨頭內部的開放，有利于互聯網平臺個體的繁榮，而互聯網平臺外部的相互開放，則有利于整個大市場的繁榮發展。

（二）創新的二重性

互聯互通也有助于平臺企業的創新。如果進行流量封禁，就意味著平臺企業不需要創新就可以帶來流量。由馬太效應（即強者越強，弱者越弱）可以看出，封閉的生態并不有利于企業的創新，平臺如果不依賴于創新而是依靠流量、通道、信息等資源獲得高額利潤，并依托其信息、流量等方面的優勢將其壟斷地位擴張到其他領域，利用生態的封閉性搭建護城河，那么平臺的創新激勵就不足。相反，互聯互通可以打破這種互聯網平臺對于原始行業地位的依賴性，促進市場競爭良性化發展。

克萊頓在《創新者的窘境》中解釋“為什么管理良好的企業會失敗”時指出，這些推動企業發展成為行業龍頭的管理方法，同時也嚴重阻礙了企業發展破壞性創新技術，從而被其他擁有破壞性技術的企業吞噬它們的市場[9]。對平臺自身而言，通過吸納第三方平臺的業務，不僅可以進一步充實其生態系統，在其自有流量逼近峰值的情況下，信息的多樣性和質量的提升將有利于信息紅利的發掘，進一步加強算法訓練，提升平臺整體運作效率；對第三方平臺而言，通過共享大平臺的流量和信息，可以幫助其更快完成用戶流量和關鍵信息的積累，實現正向反饋回路，充分激發市場競爭活力[10]。因此，互聯互通能夠促使平臺形成良性競爭格局，而競爭必然導致創新，創新又系企業生存之命脈。唯有全面落實互聯互通，才能重塑互聯網的營收路徑，互聯網平臺不能再依靠自身的壟斷獲取超額利潤，而要更好地發揮出競爭意識和創新精神。

四、互聯互通實施效果評估

（一）基礎設施層

支付是互聯網經濟的基礎設施。近些年，第三方移動支付快速發展，推動支付業創新發展的同時使支付產業鏈結構更為復雜，并帶來新的兼容性問題，即支付寶、微信支付、銀聯云閃付等終端賬戶網絡不能聯通的問題。

央行于2019 年9 月發布的《金融科技（Fin-Tech）發展規劃（2019—2021 年）》中明確提出：推動條碼支付互聯互通，研究制定條碼支付互聯互通技術標準，統一條碼支付編碼規則、構建條碼支付互聯互通技術體系，打通條碼支付服務壁壘，實現不同APP 和商戶條碼標識互認互掃。這為支付行業的互聯互通奠定了政策基調。

而支付寶和微信支付作為支付業的頭部機構，積極響應互聯互通政策。線上方面，支付寶已于2021 年8 月完成接入銀聯云閃付的技術研發，并逐步開放線上支付場景，如在淘寶平臺上，已安裝了云閃付APP 的用戶，在淘寶購物提交訂單后可直接選擇云閃付支付。云閃付APP 全面支持Q 幣、QQ 音樂和騰訊視頻的充值服務，微信小程序也已逐步支持云閃付支付。線下方面，支付寶攜手銀聯共同推動完成了工行、建行、中行等23 家銀行和機構的開放合作，支持云閃付APP 及各銀行、機構APP 掃描支付寶收款碼的支付功能，微信支付也已與云閃付APP 實現線下條碼的互認互掃，用戶可于全國省會城市通過云閃付APP 掃描微信收款碼完成支付。

（二）應用層

2021 年9 月份工信部有關業務部門召開了“屏蔽網址鏈接問題行政指導會”，會議上工信部提出有關即時通信軟件的合規標準，要求9 月17 日前各平臺必須按標準解除屏蔽，否則將依法采取處置措施。

面對政府指導，互聯網“三大巨頭”對此做出表態，阿里的回應是“互聯是互聯網的初心，開放是數字生態的基礎，阿里巴巴將按照工信部相關要求，與其他平臺一起制定未來，相向而行”。字節跳動回應“將認真落實工信部決策，并呼吁所有互聯網平臺行動起來，不找借口，明確時間表，積極落實，給用戶提供安全、可靠、便利的網絡空間”。騰訊方面則稱“將堅決擁護工信部的決策，在以安全為底線的前提下，分階段分步驟地實施”。在互聯網巨頭的帶動下，其他平臺也大多有類似的回應。

2021 年9 月17 日騰訊發布了一份關于《微信外部鏈接內容管理規范》調整的聲明，核心內容是：“在確保信息安全的前提下，用戶升級最新版本微信后，可以在一對一聊天場景中訪問外部鏈接。”然而，騰訊雖然第一個正式發布調整鏈接屏蔽聲明，但其落實到具體實施方面還是存在著“分親疏、劃等級、不同產品待遇不同”的問題。如下表1 所示，微信生態對于騰訊視頻號完全開放，對于騰訊投資產品如快手、B 站、拼多多的開放程度則明顯大于騰訊競爭產品如淘寶、抖音等。騰訊在互聯互通措施上的差異性表明其他公司或產品是否能更多地享受到微信生態的便利取決于其與騰訊的關系緊密程度。

表1 微信針對不同應用的互聯互通情況

騰訊方面對互聯互通的實施顯然有備而來，提前準備了“預防針”。而抖音和淘寶分別作為字節和阿里的代表產品，也同樣在某些領域依然上了把鎖。抖音的評論里面不能打開任何鏈接，只有在私信里可以打開微信鏈接，但打開之后并不能再進行分享。而在淘寶的私信區域，無論是抖音還是公眾號鏈接，依然無法直接打開，提示要去手機自帶的瀏覽器打開而非在淘寶內部打開。顯然，大平臺間的互聯互通問題的徹底解決之路還很漫長。

（三）信息層

信息層面的互聯互通顯然是最高層次的要求，目前各大平臺均未對其做出響應及實施相應操作，如仍然做不到使得用戶可以利用曾經在開放平臺中預留的相關信息（如昵稱和頭像），通過開放平臺的登錄API 接口，便捷地在第三方平臺免注冊登錄。

五、政策建議

通過對互聯互通的作用效果評估與分析，我們可以發現雖然各平臺的發展出現了一些新態勢，但造成互聯互通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失效的問題仍然存在，其中既有政策自身的原因，也有平臺發展深層次的原因，在此針對這些問題提出幾點政策建議。

（一）完善相關立法，善用經濟學分析

互聯互通是一個規則問題，明晰法律的相關規定是討論的起點。針對互聯網行業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平臺經濟規范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中例如“尊重消費者選擇權，確保跨平臺互聯互通和互操作”等規定，更偏向于原則表述，而很少涉及如何將互聯互通真正落地的問題。目前上位法均采用否定性調整模式，規定不得惡意不兼容，沒有正當理由不可以拒絕交易，但實施互聯互通是一種肯定性義務，執法機構很難直接要求當事方承擔互聯互通義務或者做出相應處罰以達到強制性目的。因此，國家相關機構應完善相關立法，在有關互聯互通制度上尋求創新和突破，添加互聯互通作為義務的相關內容；相關部門也需要就信息安全、技術安全等問題設立紅線，以規范平臺行為。

此外，立法者應借鑒國內外經驗，并與國際社會進行合作，建立科學、合理和透明的各項標準，同時在互聯互通有關案件中引入更多經濟學分析，為互聯互通規制提供全面的科學依據和參考，以增強其客觀性、科學性和可信度。

（二）明確責任范圍，防范潛在風險

國家應當制定平臺主體責任清單，明確平臺主體的責任范圍，建立起差異化的責任承擔機制，將平臺主體與中小企業之間的責任進行差異化規定。社交用戶為互聯網平臺企業提供了大部分可利用的信息，幫助其實現更好的發展。其中，頭部互聯網平臺企業由于擁有更為強勁的技術實力以及更為先進的管理經驗，更應主動承擔起為開放鏈接之后互聯網環境保駕護航以及實現數字普惠的社會責任，積極響應有關部門對于互聯互通的號召，有效推進互聯互通工作的平穩進行。

在平臺企業互通過程中，可以對積極參與互聯互通構建的平臺企業給予適當的激勵，例如允許這些主導性的平臺在開放過程中收取一定的接入費用等；另一方面，我們還應該充分考慮到，互聯互通可能會帶來網絡安全、隱私保護等許多其他方面的問題，以及對原有的平臺經濟生態產生沖擊，由此導致平臺經濟的系統性風險，并可能會產生傳導，給相關中小企業帶來巨大的經營風險。因此，防范互聯互通的潛在風險格外重要。平臺和平臺之間可以建立更多的溝通機制，以處理平臺鏈接分享所帶來的問題，特別是安全問題，防止社會公共利益受到侵害。

（三）堅持審慎監管，鼓勵技術創新

市場運行的規律是優勝劣汰。各平臺能夠因互聯互通而擁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并使中小企業受益良多，這種共贏的狀態只有通過不斷的創新，才能得以持續，而不至于被市場淘汰。因此，妥善處理好推動平臺互聯互通與鼓勵促進平臺經濟企業創新發展之間的關系就顯得至關重要。互聯互通有關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應該致力于營造更為開放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從而激發中小企業的創新活力，而非過度強調追求絕對公平。做到這一點，我們既要堅持審慎監管原則，防止對各平臺企業“一刀切”，又要以經濟效率為目標，尊重知識產權，尊重創新成果。由此，塑造中國數字平臺的國際競爭優勢的目標才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