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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帖

2021-06-18 16:58:46王祥夫
山花 2021年6期

王祥夫

“老鴰老鴰回家家喲,

家里有顆大西瓜喲喲喲……”

小時候,只要天上一過烏鴉,我們便會仰面朝天大聲地念起這首童謠來。我們翻來覆去地念著,大群大群的烏鴉在天上不停地飛,一邊飛一邊“哇——哇——”地叫著,天快要黑了,太白長庚已經出來了。烏鴉掠過了我們的院子,紛紛落在了院子東邊的那排老楊樹上,黑壓壓的,它們準備過夜了。我小時候住過的那個院子,在護城河的西邊,大院子的東墻緊挨著護城河,院墻與護城河之間有一排老白楊,那上邊,整個冬天和春天在晚上的時候總是落滿了黑壓壓的烏鴉,早上起來,如果起得早的話,可以看見它們正從老楊樹上紛紛地飛起來,向西邊飛去,掠過我們的院子。

多少年過去了,在我的視線里總是有烏鴉存在著。在這個城市里到底生活著多少只烏鴉?我想肯定不會少。而那些烏鴉又會分多少群?這幾天,我還在觀察烏鴉,但隨著天氣變暖烏鴉越來越少。夏天已經過了半,恰這天剛下過暴雨,天上的云黑兀兀狀如奇峰。站在露臺上朝下望望,這幾天熱鬧非凡的炮竹花果然被打落,下面是滿地嫣紅,是又凄艷又落寞。好在此刻烏鴉還沒出現。它們要再像京劇李派老旦那樣“哇哇”叫上幾聲,何止是令人心驚。

這幾天,我天天坐在陽臺的躺椅上戴著墨鏡看書,其實看不了幾頁,在心里,總是在等待著烏鴉的出現。我布衣布鞋躺在那里仰對青天白日,只問自己,烏鴉們都去了哪里?怎么會忽然都不見了?多少年來,露臺是我的道場,沒事的時候我便在上邊喝茶換氣,晚上也喜歡在上邊看那無處不在的如水月光。而那太白星卻是金黃的,那是宇宙中讓人永遠夠不著的金子,每人一份,但誰也拿不到手。我一個人坐在露臺上仰對滿天星斗,心思是一點亦沒有,只是喜歡那靜,滿天星斗各自放著自己的光芒,卻又互相沒有一絲騷擾。在我還是兒童的時候,便從大人那里知道天上最先于西方出現的星斗是太白長庚,好多年來,我躺在那里,只想數清楚太白星是幾芒,想它應該不是六芒便是八芒,但至今終于還是沒能數清。

民間的說法是,你能數得清太白星有多少根光芒,那你就會知道自己的命是幾斤幾兩。雖然數不清,但我亦是喜歡整個人都浴在月光星光里,且又只是靜躺靜坐,是茶也不要煙也不要,倒像是一個飲甘露食月華的清道士。從小,我只愿自己當一個清道士,布衣布帽,一根竹枝把頭發緊緊綰到頭頂。

怎么說呢,許多的鳥,原是沒有名字的,但人們為了記住它,就把它的叫聲當做了它們的名,布谷鳥且不用說,它一年四季都在那里“布谷布谷”,并非只在春天的時候才蹲在瓦檐上那么不停地叫。因為它的叫聲是“布谷布谷”,所以它的名字便叫了“布谷鳥”。那年我在國博,看展柜里漢代的一個一人高的綠釉陶樓,斗拱挑檐,四面軒窗,整整三層,真是華屋累累。民間的日子,富足便是歡愉,陶樓下邊還站著兩個守門人在操著手說話,亦是滿臉喜孜孜,而那樓頂上便恰恰落了一只鳥,像是正探頭翹尾在那里叫,我當即認定它是布谷鳥,一時好不親切。

我現在住的小區,天天都有珠頸斑鳩飛來飛去。這鳥的名字,還是躍輝告訴我的,我以前只以為它是布谷鳥,它的羽毛是粉灰色,有淡青的喙與爪,它有時就落在我家對面樓的紅瓦屋頂上,亦如國博那漢代三層華屋上的那只鳥,頭尾皆翹。其實布谷鳥一年四季都在那里“布谷布谷”地叫,但聽到它的叫聲人們也只會聯想到春天,并不會想到秋天或夏天,這也真是怪事。

烏鴉也便是這樣的一種鳥。在我們那里的鄉間,烏鴉被叫做“老鴰”,這也許只是它的一個小名,或者是人們給予它的愛稱,就像我們叫“老王”“老李”“老白”“老黃”,民間其實很少用“烏鴉”這個詞來稱呼它,人們總是叫它們“老鴰”。老鴰的叫聲往往仿佛是從天庭傳來的,它們習慣一邊飛一邊大聲地叫嚷,而且成群結隊,你很少會看到一只孤零零的烏鴉在天上飛——這幾乎是沒有的事。它們是群居禽類,是三世同堂或四世同堂地廝守在一起。

我常常一個人待在我家南邊的露臺上,也許是正在讀一本閑書,也許是在喝一杯綠茶,有時候就會猛地被什么一驚,是烏鴉:

“哇——哇——哇——哇——”

它們已經橫飛了過來。

我因為經常一個人待在露臺上看烏鴉,所以才知道很少有單只的烏鴉出現在天上,它們總是幾十只上百只或者是上千只同時在天上飛。說到我與烏鴉的關系,它對我的吸引力真是接近一種巫術,我會一動不動老半天站在露臺上看它們,就像在看天長日久難得一見的親人,直到脖子發木,心里總還在想它們天天都在吃什么喝什么?看烏鴉的時候大多是冬季,天很冷,西北風掃帚樣從北邊掃過來一下,從西邊掃過來一下,地上的樹只好向它們鞠躬,左鞠一下,右鞠一下,但樹上殘留的葉子還是被風擄掠了去,木葉紛飛,亦不知道它們飄到了哪里。

整個冬天,我癡迷于早上看一回烏鴉傍晚再看一回烏鴉,圍著我的牦牛毛大披肩,站在西北風凜冽的露臺之上。早上,看烏鴉們從東向西,傍晚,再看它們從西到東。上千只的烏鴉,天天都從我的頭頂飛過,烏鴉沒有列隊操練的習慣,它們不會像大雁那樣,天高地遠,有紀有律,一會兒“一”字,一會兒“人”字。烏鴉總是以家庭為單位,一家一家在天空之上聚在一起,常常可以見到小烏鴉緊跟在大烏鴉的后邊,但它們又總是匯入整個群體,一大片地飛來飛去,不知它們在這凜冽的冬天飛到西邊去做什么?

在民間的各種傳說里,烏鴉可以說是一種奇怪的結合體,一部分傳說——起碼是傳說,說它們是吉祥的象征;一部分的傳說說它們又是不祥的,是死亡的預言,它們出現在哪里哪里就會有人死去。

我父親快去世的那幾天,我忽然見到了黑色的大烏鴉,不知道從什么地方飛了過來,張開大翅膀飛落下來,一時還落不穩,翅膀張了幾張才落穩,就蹲在父親病房外的大樹上,有十幾只,這真是讓我覺得害怕。我和我的兄長在醫院的住院樓繞了一大圈,幾乎把住院樓四周的樹都看了個遍,發現只有父親的病房外的樹上落有烏鴉。我和兄長把這些烏鴉打跑,它們很不情愿地飛起來,但很快又落在父親病房外的樹上,結果我的父親沒過幾天就去了另一個世界。也許,這只是一種巧合。

各種鳥里邊,烏鴉的叫聲不算太好聽,是有那么幾分嘶啞,而且又是大嗓門,它們從我的頭頂飛過的時候我總是無法忽略它們的“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所以它們的民間名字叫“老鴰”——烏鴉的叫聲怎么說都不能說是動聽。人們喜歡喜鵲,多半是因為它們的叫聲清脆好聽,是它們的叫聲給它們加了分。在鄉村,大清早起來,薄霧彌漫,一個又一個大草垛在霧里蒙朧著,樹也剛剛醒來,這時候喜鵲出現了,它們總是落在最高的樹枝上,尾巴一點一點,“喳喳喳喳,喳喳喳喳,”真是清脆好聽。就像是我們用很快的鏟子在削大塊的冰,哈爾濱的冰雕藝人總是這么做,那聲音亦真是清脆爽然。其實喜鵲和烏鴉都是鴉科,但因為叫聲不同它們的命運也就不同了。在中國的神話中,喜鵲是橋梁建筑師,每年的七月七是它們最勞累的時候,它們會飛到遙遠的天上,去銀河兩岸給牛郎和織女搭一座橋,所以每到這一天人們幾乎都看不到喜鵲——可以想像七月七這天天上的銀河兩邊是多么熱鬧。喜鵲的叫聲總是能讓人們心頭一亮,可以說喜鵲是沾了它們叫聲的光。就像是歌唱家,他們通身的光芒都是他們的歌聲給帶來的,比如帕瓦羅蒂,歌聲讓他變成神一樣的男人,如果沒有歌聲,他僅僅只是一個十分肥碩的男子。

烏鴉的叫聲沙啞老邁,古人的詩里邊往往有十分清晰的刻畫。“枯藤老樹昏鴉”,只這一句,整個畫面就活了。黑色的昏鴉蹲在毫無生氣的老樹上,這還不夠,索性再怪亂一點,又加上了糾纏扭曲的老藤。

我家那個朝南的露臺,如放把椅子坐在上邊,可以平對西山,有時候就想,不如就把堂號改為“平山堂”,便是李白那句“相看兩不厭”的意思,再細想,也是沒意思,一個人怎能把自己夸大到和山一樣。四五月間,坐在露臺上,看不到烏鴉,卻看到西邊山上風力發電的風車在慢慢旋轉——我只管它叫風車,就像小時候玩的那種——山上幾十個大風車同時在落寞地轉,不像是發電,倒像是在給這個悶氣的小城吹吹風。恰那天,有朋友過來請畫扇子,那山上數十個風車忽然給了我一點點靈感,我便在扇子上畫幾筆山水,山上立著這風車,石濤若在,不知他會作何感想?現在大家都知道那是發電的物件,并不是風車,但因為有趣,我在扇的另一面只寫“空調”二字。扇子是季節性的物件,而烏鴉亦是季節性的,就我而言,我只能在冬天看到它,查查百度,雖然說烏鴉是留鳥,但它們的生活方式是冬天在城市里安居,而到了夏天便成群地飛向了時風時雨的鄉村。

在中國,烏鴉無處不在,但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對烏鴉總是敬而遠之,成群的烏鴉一旦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人們便會在心里感到不安,而這不安又說不清是為什么不安。而因為這說不清,就讓人感到更加不安。

烏鴉在中國的神話里出現得亦是很早,但在商周留下來的玉器里邊卻又沒有它的影子,這亦是奇怪的事,就好像貓這種寵物亦不見之于商周玉器,漢唐玉器及壁畫里也不見貓的影子;而公元前的埃及卻把貓奉為神靈,人們去神廟獻祭,要向神獻上貓的木乃伊。當時古埃及有專門做各種動物木乃伊的作坊,整條的大鱷,也會服服帖帖被亞麻布一層一層打包好準備給人們帶去向神獻祭,只是不知道鱷魚的木乃伊是要敬獻給什么神?

在埃及的一處古墓里,一次性發現過上千只貓的木乃伊,個個都被亞麻布打包得好好的放在那里,就像是柜臺里陳列待售的貨物。這么多貓的木乃伊來自何處?我們從史書上得知,古埃及人是把貓奉為神靈的,敵軍攻打古埃及城堡,怎么也攻打不下來,用什么辦法都不起作用。后來有人給敵軍出了主意,讓他們養了大批的貓,然后,讓那些士兵每人抱著一只貓一步一步走向古埃及的城堡,結果,城堡馬上就淪陷,因為古埃及人看到了那些被抱在懷里的貓,他們只好紛紛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在我的收藏品里,有好幾串青金石的古埃及時期的項鏈,項鏈上邊是青金石的長珠,湛青的長珠攔腰貼著一道火焰般的金箔,湛青的藍和閃爍的金色放在一起真是好看。這長珠與長珠之間每隔兩顆便會有一只青金石雕刻的小貓。碧青的小貓,蹲在那里,望著遠方,有說不出的神秘。

貓這種形象,早在公元前就出現在古埃及的飾品里,而我們商周時期的藝術家雖然對各種動物包括小昆蟲都投入了莫大的熱情,卻為什么見不到貓的形象?唯一可以回答的是那時候貓還沒出現在我們這片土地上。還有,烏鴉也從來沒有出現在商周藝術家的視野里。在我們的遠古神話里,雖然烏鴉一直是太陽里的居民,但我們對它知之甚少。烏鴉本是黑的,而住在太陽里的烏鴉據說卻又是金烏,金色的,并且是三足,古代的神話,那些非凡的精怪均有其與眾不同之處。三足金烏的與眾不同是它住在太陽里,我們只知道這些,至于它住在太陽里都有些什么業績,古代的典籍里竟然是一字記載全無。而據外國的神話學者研究,說三足金烏的三只爪子分別對應早晨中午和黃昏。這種說法是什么意思?誰也不知道這種對應有什么意思。在中國神話傳說中,后羿射日故事里的十日是帝俊與羲和的兒子,金烏便是他們的化身,所以在古代,太陽又稱作“金烏”。 古人對金烏的解釋,通常有三:日馭、日精、禽役。日馭之說,意為太陽的座駕。日精,亦稱陽精、陽烏。東漢許慎《說文》所載:“日,實也,太陽之精,不虧。”清人段玉裁解釋為:“蓋象中有烏”——篆文中,日的寫法里有飛鳥的形象。雖說是金烏,金色的烏鴉,但長沙馬王堆出土的T字形長條帛畫里,太陽上的那只烏鴉卻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照例是黑的,不是金色。可見到了漢代關于太陽里的金烏已經是語焉不詳了,連它是什么顏色都似乎不重要了。就像我們現在,許多人并不知道“日”字里邊的那一橫原來是一只烏鴉。

而我個人,從小便喜歡烏鴉說來也著實好笑,我只喜歡它不像錦雞孔雀那樣的錦衣花帽沾沾自喜,烏鴉只是一身黑衣,渾身上下再無他色,像京劇《三岔口》里的劉利化。烏鴉在天上飛的時候也真是端然大氣,從來都不會像麻雀斑鳩那樣急起急落,而是大翅闊垂,從容來去。錦雞孔雀以及只在新幾內亞雨林才能讓人一見的天堂鳥,它們的羽毛華麗到不能再華麗,它們長期住在雨林里,偶爾會在叢林獵人的眼前一閃一躍,是現世令人驚艷的浮光掠影,而烏鴉的那種黑卻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是不可知的黑,這便讓人知道各種玉石里邊為什么深綠如黑的碧玉最貴,原來一切的大顏色只在黑里邊深藏。非洲雨林里的天堂鳥華麗則華麗,卻也只是閃爍來去,也只是一只兩只在那里自己顯擺給自己看。而烏鴉一旦飛動,則滿天都是黑,像是有人在青天白日無比空闊的空間突然灑了墨,半個天都黑下來,有時立在屋下抬頭看一大片烏鴉“哇哇”飛過,那才真是檐頭青森,讓人在心里起了敬畏,而這敬畏又是不可知的。

在這世間,唯有這讓人不可知才真正令人敬畏。烏鴉便是這種鳥。

古時的三足金烏沒有人見過,人們現在見到的烏鴉大多是一黑到底,是衣衫鞋帽皆黑,雖是黑,卻是莊嚴安穩。小時候看舊戲,每有大事,要輪到穿朱衣的道臺巡撫們八字步出場,照例是穿黑衣的皂隸手持一頭黑一頭紅的齊眉棍先一雙一對地出來,且喉間一齊發聲,便覺有說不出的威嚴蓋世,比擊鼓敲鑼都怕人。如讓他們著了黃衫或綠衣便比不得這黑衣讓人心驚。看程硯秋的《荒山淚》及至那女主人公著了黑衣從后邊急步上場真是讓人心里萬般慘然!黑衣白裙真是只靠這一黑一白道盡人間委屈。天上的鳥種類繁多,而唯有成百上千的烏鴉飛過的時候才像是要有什么大事發生,才讓人心里起一陣震動。南來北往的大雁一會兒一個“人”字一會兒一個“一”字地飛過亦是飛,卻只讓人想到春雨秋風時序演遞。麻雀亦是成群地飛,卻不會讓人心驚,鴿子上百只一起飛起,是一片嘩然,亦不會讓人心里起震動,而唯有烏鴉,每一次集結飛臨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降臨。而古人,卻并沒有在烏鴉身上做過多少文章。比如歷代的詩詞歌賦,寫到烏鴉的幾乎是沒有,宋徽宗畫院的畫里亦是沒有。而那上界無中生有的鳳凰卻到處都是,足見喜歡虛幻是人類的天性。

只說,且只說,怎么說呢,且只說商代和周朝的那些小型玉雕為什么竟然不見烏鴉的影子?還有貓,怎么回事?商代時期的人對自然界的大小生靈充滿了好奇,從玉雕看那個時期,只說各種動物,幾乎什么都有,從大鱷魚到小小壁虎,從肉鼓鼓的青蛙到打挺躍起的魚,而且是各種的魚,再從螞蚱到蜻蜓,而且還有成雙的螳螂,而貓呢,烏鴉呢,它們在哪里?它們從來都沒有出現在商周的器物紋飾里。在博物館里流連的時候我特別愛去的地方就是玉器陳列室,我在那里可以看到很多正在奔跑或凝神駐足的兔子,站立的牛和臥在那里的牛,還有各種的鳥。在商周時期,人們還沒把目光放在植物上,商周玉器上清一色都是動物紋,植物的紋飾在商周玉器上完全是個零。而到了唐宋時期植物紋飾才慢慢出現,才慢慢舒枝展葉開出碩大的寶相花朵。

商周時期,被人們首先看重的鳥應該是貓頭鷹,貓頭鷹在古漢語里被稱之為“鸮”,鸮的樣子即使是在今天看來也足夠古怪,在各種鳥里邊,可以把頭做幾乎是一百八十度旋轉的鳥好像是不多,我懷疑鸮的脖子里被安上了軸承,即使是新幾內亞的舞蹈和化妝高手天堂鳥也好像沒有學到這門絕技。貓頭鷹可以靜悄悄地蹲在枝頭一動不動就是半天,只有當它把它的頭部向這邊或是向那邊旋轉的時候人們才會發現它的存在。貓頭鷹的另一個絕技是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長時間凝然地望著你,它那金黃色的眼睛一點點也不會透露出它的內心在想什么。貓頭鷹的形象令人難忘的是它的頭上看起來總像是有兩只朝上翹起來的角,所以商周時期的貓頭鷹形象總是長著兩只角,這就讓它顯得更加神奇,直到現在,人們還把商周時期的古玉鸮稱之為“獸頭烏”。

商周時期是鳥崇拜時期,貓頭鷹之后便應該是整天吱吱喳喳的鸚鵡,中國本土并不產那種華麗異常的大鸚鵡,當時大量的鸚鵡不知來自何地。鸚鵡的能說善言肯定讓人們對它充滿了不可知的敬畏,并把它當作是神。在商代的玉雕里,鸚鵡總是蹲在人類的頭上或伏在人們的后背,這讓人們能夠感覺到它的地位,是它在指引或命令著人類的進退。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古人已經開始飼養鸚鵡。鸚鵡除了會學人類說話,它們還長有動輒會隨著激動而一下子豎立起來的冠狀羽,許多商周時期的玉雕都特別夸張了鸚鵡激動時候冠狀羽直豎的形態。還有就是鸚鵡持有鮮艷美麗的羽毛,藍色和那種金黃色還有那種綠色,藍色的大鸚鵡現在在黑市里售價不菲,兩萬元一只已經算是便宜了。在明代,萬歷年間,十分流行穿鸚哥綠的衣服,西門慶,這位浪蕩子就常常穿了他的鸚哥綠長衫走街串巷拈花惹草。非洲土著的男人們,也十分喜歡用鸚鵡的羽毛裝飾自己以出席部落的盛大聚會,誰的頭上和身上漂亮羽毛多誰就有可能在男女聚會的場合上給自己找到心儀的女人。而幾內亞的本地男土著們就更加奢侈了,他們直接用天堂鳥令人目眩的羽毛來裝飾自己,我們知道天堂鳥的羽毛之華麗多彩簡直是世上無物可比。而天堂鳥的舞姿之好簡直是匪夷所思,雄性的天堂鳥一輩子所能做的事似乎就只能是不停地求愛和舞蹈,它們沒有一點家庭概念,撫養下一代的工作完全是雌性天堂鳥的事,在這一點上它們完全不能和鸚鵡相比。

商周時期的鳥崇拜,排在第三位的應該是黑色的燕子。“玄鳥生商”這個故事從遠古傳到現在早已是語焉不詳,時至如今,誰都說不清它的具體內容,似乎是,連一個完整的故事都無可講述。而有一點,燕子亦是一夫一妻制,它們還是筑屋能手,而且是用泥土筑屋。“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有一首兒歌是說燕子的,燕子總是和人類保持著不離不棄的關系,在民間,有一種說法,燕子來誰家筑巢,誰家的日子便會越過越好。而且,它們可以貼著地面飛翔的本領不是其它鳥類可比的。我去菜市場的時候,幾乎天天可以看到燕子在行人中間靈巧飛行,而奇怪的是它們永遠不會碰在什么東西上。而下過雨的時候,燕子居然會飛那么高,高到你只可以看到一個很小的黑點。

貓頭鷹、鸚鵡,還有燕子,這三種鳥之外還有一種鳥就是鷹。鷹也經常出現在商周玉雕里邊,而它也只是單獨出場,但它不會像埃及神話里那樣張開它們巨大的翅膀護佑著法老寶貴的頭部。商代的玉鷹的造型幾乎都是張開著它碩大的翅膀,婦好墓里出土的那只鷹便是這樣,是落下來那一剎間的感覺。我們現在真是很難想象鳥類在遠古時期給了人類多少想象和向往。鳥總是飛翔在高高的天上,人們永遠不知道它們在天上做什么,它們,從哪里來或者向哪里去?它們和星星和太陽又是什么關系?直到現在,人們還想向鳥學習,想像它們那樣在空中自由地飛翔。人們給自己特制了狀如翅膀的那種衣服,穿上這種衣服,其模樣,其實更像是一種會飛的鼠類。這種鼠的四肢上長有薄膜,它們從高處朝下一躍,然后隨著氣流向下方滑行,那只能說是滑行。我在紀錄片里總是看不到他們怎么著陸。我想許多人都癡立在那里也想看這現代的飛人怎么降落,落是要落下來的,但不知他們會落成個什么樣子。那種緊張只有癡立在地上看他們飛翔的人們才能感到,就像那些在高空飛過的烏鴉,它們怎么能夠注意到癡立在露臺上的我。

我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對烏鴉著迷。在整個冬天的早上或黃昏我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在露臺上等待著我的烏鴉。“老鴰老鴰來喝水,奶奶給你包餃子”,小時候,我們只要一看到烏鴉便會念這首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兒歌。奶奶和烏鴉,烏鴉和餃子,這是誰跟誰都挨不著的事。

小的時候,我一直很想養一只烏鴉。

站在露臺上看烏鴉的時候我一次次地想象自己會飛起來,加入到它們之中去。很奇怪的是,幾乎是所有的人,在記憶里,烏鴉只在冬季出現。夏天來臨的時候,烏鴉去了哪里?而我第一次在夏天見到一大群烏鴉是在上海的五角場。此外,長期以來我一直在尋找白嘴鴉。有一部小說,書名就叫《白嘴鴉飛來的時候》,在中國北方,沒有長有白色喙的烏鴉。我也沒有見過體型巨大的渡鴉。渡鴉的雙翅展開據說有六十五厘米。

上海五角場,那時候五角場的水可真難喝,那種水是無法泡茶的,所以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都對上海人的喝茶有所懷疑。1986年對我來說是個特殊的年份,我和我平生最好的朋友在五角場見面了,我們一起擠公共汽車然后去喝酒。又過了幾年,我因為畫展的事又去了五角場,我獨自去了那個地方,那片草地上有幾個人帶著小孩兒在金色的夕陽里嬉戲。我明白自己去到那里完全為了讓自己思念一下我的那個朋友。

在黃昏時分,我獨自坐在長條木椅上,突然吃了一驚,我看到了那么多的烏鴉,不知從什么地方一下子就飛了過來,空氣中充滿了它們飛動時翅膀扇動的聲音。它們分別落在五線譜一樣的電線上和枝杈披紛的樹上,它們黑黑地落在那里,我能看得出,它們是準備過夜了。

完全是因為這些烏鴉,我忽然決定也要在五角場的草地上待一夜。我想象它們在晚上會時不時地發出一些響聲,因為我在四川的青城山上,幾乎聽了一夜的鳥叫,是一只鳥,幽幽地叫了一夜,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不知道它在訴說著什么。

這天晚上,我先是躺在五角場草地的長椅上,那種漆了綠漆的長條木椅,然后,當夜靜下來之后我又躺在草地上,夜晚的氣息是隨著夜越來越深而降臨的,比如那種濕氣還有那種草的好聞的氣息,都是后半夜的事。我在睡夢中聽到了一聲兩聲烏鴉的叫聲,是它們在說夢話,或者是它們在打哈欠。天亮后的情景真是讓人難忘,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那些烏鴉都已經從樹上和電線上落了下來,它們就在我的周圍,在草地上,它們好像是無視我的存在,就在我的身邊,幾百只的烏鴉,同時在進早餐,它們用喙啄開草皮找下邊的蟲子。它們在那里找東找西真像是一群因為饑餓而精神抖擻的流浪漢,又像是一群頂頂認真的農民在地里勞作。這天早上的五角場,因為這一群烏鴉,幾百只吧,因為它們的存在,我周圍的那片草地即刻展現出一派春耕景象,土地被翻開來,冒著清晨的涼濕之氣。

我躺在那里,一動不敢動,生怕驚了它們。有兩只烏鴉完全不把我的存在放在眼里,只在我身邊亂啄,我亦是喜歡它們這樣親近我,我瞇了眼,看它們的喙,喙上的那撮毛,烏鴉的喙竟是全黑,眼睛竟也是黑的,是全黑,黑得這樣徹底,爪子亦黑,這不免讓人有些詫異。幾乎是所有的黑色的鳥類只要是給它們一點點光,它們的羽毛便會神異地發出金紫色或者是金粉色或者是那種極其少有的綠藍色,而這些烏鴉卻是漆漆黑。

漆漆黑的烏鴉,在我的周圍踱來踱去。

我躺在那里,瞇著眼看它們,在我周圍踱步的烏鴉忽然像是個個高大有加,那一輪太陽升起來亦像是被它們從地平線上托起來的,我當時想到的一句古詩卻是“鴉背下夕陽”,真不知這個古人是不是坐在空客上看到的這般景致。

說到烏鴉的黑,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當然是個外國故事,只講烏鴉,它犯了錯,被他的主人一下子扔到了火里,原先白色的它變成了一團漆黑。這不免讓我想起日本的服裝師山本耀司,他就是全黑,夜里出來進去便像是幽靈。有一陣子,我很喜歡山本的服裝,買了他設計的許多衣服做行頭,出來進去除了黑還是黑,后來又買他一件純黑的斗篷,穿上便是一個俠,但每次穿它都要給自己把勇氣先鼓起來,這樣說吧,是要等著大風天,有風,斗篷才會是斗篷,風一吹,斗篷揚起來,整個人仿佛便有了仙氣。那次是,我穿了那件斗篷去醫院看我夫人,她因做一個小手術須在醫院待一兩天,但我還沒進醫院便招來一大片的閃閃目光,這種閃閃的目光讓我打消了進到醫院里去的念頭,便只一踅,進了醫院東邊的那家名叫“黑烏鴉”的重慶火鍋店。那家店的麻辣小龍蝦很有名,每次吃,嘴便被辣到“索索索索”,手里卻還是不肯停。吃小龍蝦,紅紅的只讓人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慶,肉其實沒得多少。

在五角場,我想到了梵高畫的那張烏鴉,畫的下方是金色的莊稼地,莊稼地上邊是藍色的天,畫面上飛動著大群的烏鴉。烏鴉飛動的時候很少會把翅膀伸得直直的作滑翔狀,也很少見烏鴉們利用氣流在滑行,它們總是拍打著翅膀。說到烏鴉,能夠讓孩子們興奮起來的鳥類也許只有成群的烏鴉了。小時候,每到黃昏,成群的烏鴉從天上飛過來,小孩子們總是沖著天上的烏鴉大聲喊:“老鴰老鴰回家家呀,家里有個花褂褂呀。”兒歌總是讓人解釋不清,兒歌總是其意難明,兒歌總是隨口編來,比如這回說“家里有個花褂褂”,那么下回也許就是“家里有顆大西瓜”。

烏鴉們在天上飛,小孩子們在地下喊,齊聲喊,這種記憶總是讓人忘不掉。我的童年在山西,而蕭紅的童年是在黑龍江。她在她的《呼蘭河傳》里這樣寫道:“待黃昏之后的烏鴉飛過時,只能夠隔著窗子聽到那很少的尚未睡的孩子在嚷叫:‘烏鴉烏鴉你打場,給你二斗糧。那漫天黑地的一群烏鴉,呱呱地大叫著在整個縣城的頭頂上飛過去了。據說飛過了呼蘭河的南岸,就在一個大樹林子里住下了,明天早上起來再飛。夏秋之間每夜要過烏鴉,究竟這些成百成千的烏鴉過到哪里去,孩子們是不大曉得的,大人們也不大講給他們聽,只曉得念這套歌,‘烏鴉烏鴉你打場,給你二斗糧。究竟給烏鴉二斗糧做什么,似乎不大有道理。”蕭紅說的這個關于烏鴉的歌謠也是講不清楚在說什么。我們小時候念的那個關于烏鴉的兒歌也說不清。關于烏鴉的許多事其實都說不清,烏鴉是一種神秘的鳥。

長期以來,我一直在商周的老玉里尋找烏鴉的影子,卻始終不見。

宋畫里邊畫有許多的鳥,但亦是不見烏鴉的影子。有一個時期,我認為畫上的八哥就是烏鴉,但鳥類學者告訴我們八哥和烏鴉沒有一點點關系,它們完全是兩個科屬。

烏鴉是一種什么樣的鳥?是喜歡它的人和不喜歡它的人都會對它敬而遠之的那種鳥。喜歡它而在家里養寵物一樣養一只烏鴉是很少有的事,而不喜歡它的人也不見得會去用槍把它們一只一只射殺。烏鴉是神秘的,總是讓人們在心里起一種敬畏,人類的集體記憶說來是一件怪事,在北方,在我的故鄉東北或在我現在的居住地山西,人們辦喜事的時候特別忌諱烏鴉的出現。

鄉下的舊式婚禮是有諸多講究的。婚禮要大辦三天,第一天家親們先過來,商量種種大小事。在我們那里,還是要舊銀元出場當彩禮,一家人會在燈下把高價買到的袁大頭用牙膏擦拭得要多亮有多亮,然后在上邊用朱砂寫囍字。這讓我想到胡蘭成在他的《山河歲月》里寫到的細節。然后大家會商量酒席宴上上什么酒水上什么香煙以及糖果,桌上是幾冷幾熱各是什么。說到辦喜事,還是鄉下熱鬧,親戚們來了住下,此刻家里家外是一片喜慶,早上要炸喜糕,遠近鄉鄰都要送到,每戶一碗素菜一碗炸糕。在我的老家東北,辦喜事最怕碰到烏鴉,如果這邊辦喜事而那邊突然飛來一群烏鴉,這時候是要請薩滿師傅出場做法事的,也就是要對著那群烏鴉念叨念叨,請它們趕緊離去。

關于薩滿教跳大神,蕭紅在《呼蘭河傳》里邊有極好的描寫,她這樣寫道:

“呼蘭河除了這些卑瑣平凡的實際生活上,在精神上,也還有不少的盛舉。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先說大神,大神是會治病的,她穿著奇怪的衣裳,那衣裳平常的人不穿;紅的,是一張裙子,那裙子一圍到她的腰上,她的人就變了樣了,開初,她并不打鼓,只是一圍上那紅花裙子就哆嗦。從頭到腳,無處不哆嗦,哆嗦了一陣之后,又開始打顫,她閉著眼睛,嘴里邊嘰咕著,每一打顫,就裝出來要倒的樣子,把四邊的人都嚇一跳,可是她又坐住了。大神坐的是凳子,她的對面擺著一塊牌位,牌位上貼著紅紙,寫著黑字,那牌位越舊越好,好顯得她一年之中跳神的次數不少,越跳多了就越好,她的信用就遠近皆知,她的生意就會興隆起來。那牌前,點著香,香煙慢慢地旋著。那女大神多半在香點了一半的時候神就下來了,那神一下來,可就威風不同,好像有萬馬千軍讓她領導似的,她全身是勁,她站起來亂跳。大神的旁邊,還有一個二神,當二神的都是男人,他并不昏亂,他是清晰如常的,他趕快把一張賀鼓交到大神的手里,大神拿了這鼓,站起來就亂跳,先訴說那附在她身上的神靈的下山的經歷,是乘著云,是隨著風,或者是駕霧而來,說得非常之雄壯。二神站在一邊,大神問他什么,他回答什么。好的二神是對答如流的,壞的二神,一不加小心說沖著了大神的一字,大神就要鬧起來的,大神一鬧起來的時候,她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是打著鼓亂一陣,說這病人,不出今夜就必得死的,死了之后還會陰魂不散,家族、親戚、鄉里都要招災的,這時嚇得那請神的人家趕快燒香點酒,燒香點酒之后,若再不行,就得趕送上紅布來,把紅布掛在牌位上,若再不行,就得殺雞,若鬧至殺雞這個階段,就多半不能再鬧了,因為再鬧就沒有什么想頭了。這雞、這布,一律都歸大神所有,跳過了神之后,她把雞拿回家去自己煮上吃了,把紅布用藍靛染了之后,做起褲子穿了。”

薩滿師傅跳大神在蕭紅的筆下可謂鮮活生色。薩滿教是多神論,什么都可以成仙,各種的動物且不說,乃至一塊石頭一棵樹都可以成仙,而這些仙又分“家仙”和“出馬仙”。有些動物一出現就是“家仙”,而有些動物注定只能做“出馬仙”。“家仙”的地位要遠遠高于“出馬仙”,比如烏鴉,它永遠只能做“出馬仙”,而永遠也不可能上升為家仙。烏鴉在薩滿教里一旦被請到,它肯定是從天庭上飛下來,因為它飛得高可以看到地上許多的東西,所以,關于它的唱詞一般都是飛高望遠。這一望可了不得,都能望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薩滿師那里,關于烏鴉的唱詞都離不開太陽,說烏鴉住在太陽宮里,亮堂堂可以上看天下看地。

在各種的鳥類里邊,烏鴉的記憶是特別好的。有人拍過一部關于烏鴉的片子,讓人戴了面具出現在烏鴉面前,因為面具的猙獰,烏鴉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人,每當這個人再出現的時候烏鴉便會發出驚恐的叫聲,并且告訴它的同類。但烏鴉不會像別的鳥類那樣被無情射殺。起碼在中國,人們對烏鴉的態度好像永遠是敬而遠之,沒人會去主動攻擊烏鴉或主動和它們親近。烏鴉在中國,既是吉祥的鳥類,又代表著不祥。有人把麻雀整袋整袋地弄來當作下酒的美味,而沒人會想到去弄幾只烏鴉來燒烤。烏鴉、鷹隼和貓頭鷹,在中國是沒人吃的,這三種鳥的行為各有怪異之處。魯迅先生在他的一篇小說里寫到過吃烏鴉的事,好像是在《故事新編》里。讀這篇小說,莫名地會在心里起一陣反感。我想,即使是在荒年也不見得會有人打烏鴉的主意,只要想一想成群的烏鴉飛落在動物或人的尸體上啄來啄去,人們便不會打烏鴉的主意了。

戰亂年代,烏鴉落在戰場上啄食尸體的場面是尋常可見而且是恐怖的。“一只烏鴉叨了一顆戰死者的眼球飛走了,另一只鳥鴉落在一具尸體上開始它的啄食”,有一部以戰爭為題材的長篇小說這樣寫到了烏鴉。當然有時候,喜鵲也會“喳喳喳喳”地加入到這種會餐里來,但沒人會把喜鵲啄食死尸的事寫在文學作品里邊。據說烏鴉吃尸體的方法是先啄出死者的眼睛,然后通過眼眶再把死者的腦子啄食掉,戰場上死去的戰馬幾乎都是被它們這樣啄食到干干凈凈。可以想象在古代的戰場上空總會有成群的烏鴉在飛旋。烏鴉的爪子還有烏鴉的頭骨據說都是避邪的圣物,它們常常出現在巫師們的手里,但具體怎么作法卻不得而知。聽人們說貓頭鷹的糞便也會被巫師拿來作法,是燒香一樣地燒起來,然后,接下來,一般人就不知道了。貓頭鷹是吃老鼠的好手,據說貓頭鷹的一個“屎團”里會有大約三只老鼠的毛和碎骨,都是貓頭鷹消化不了的,有人說那是它的排泄物,其實是它的嘔吐物,從后邊要拉是拉不出來的,只好從前邊吐,一邊吐一邊發出陣陣怪叫。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人們在半夜的時候總是聽到它們的叫聲了。據說貓頭鷹的叫聲很是難聽。這就像一個人在嘔吐的時候不會發出像美聲唱法一樣動聽的聲音一樣。

貓頭鷹和烏鴉不同,人們在白天幾乎很少能見到貓頭鷹的蹤影,貓頭鷹也很少結隊出游在天上飛翔,它們的飛翔能力令人懷疑。貓頭鷹總是落在枝頭上,給人們的感覺是蹲或坐的樣子,是十分安靜的,它一旦突然起飛也是十分的輕盈,一點聲音都沒有,是無聲機,或者更像是幽靈從天而降。各種的鳥里邊,貓頭鷹可以用“怪異”這兩個字來形容。各種大大小小的貓頭鷹里邊,人們像是比較喜歡那種常年住在倉庫里的被叫做“倉鸮”的貓頭鷹。人們會在倉庫的上方給它們留一個可以自由進出的洞,聽任它們飛進飛出。說到烏鴉和貓頭鷹,人們都有點怕它們或者是不喜歡它們,更沒人會想起吃它們的肉,所以它們的生活都很是安寧,是安寧,沒人會去追殺它們。

當然偶爾也有例外,比如,我的一個朋友,從小得了癲癇,動不動兩眼一翻就躺地上了。民間的治病土方是一個比一個奇怪,說是治這種病得吃一只貓頭鷹,好嘞,他的父親就去找貓頭鷹,居然被他父親找到了,像殺雞一樣把貓頭鷹給殺了,褪了毛,像燉雞一樣給他把貓頭鷹燉了吃,結果是貓頭鷹吃了那么一只,也不見他的病好。后來又讓他吃烏鴉的蛋,不知從什么地方找來了烏鴉的花殼蛋,煮了給他吃。據說去烏鴉窩里取蛋要一邊取一邊念叨幾句:“不是我取你的蛋,不是他取你的蛋,玉皇王母下天庭。”就這么兩句,什么意思呢?前言不搭后語,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是莫名其妙。流傳于民間的童謠往往來源甚古,古到都不好去做考證,民間歌謠的生命力特別的頑強,一代一代口口相傳地傳下來,人們知道怎么念怎么說,但往往已經不知道它們的含意。

關于烏鴉,遠古的事是講不清楚了,而可以講得清清楚楚的是清代滿族人對烏鴉的崇拜是怎么來的,完全是因為努爾哈赤在一次作戰中一大群烏鴉替他擋住了敵人的箭。為了報答再生之恩,他便下令不準屠殺烏鴉,他的后人更在故宮里邊建造了一根柱子,定時喂養烏鴉。舊宮苑因為清靜人少,總是會住著許多像烏鴉這樣的鳥類,除了烏鴉據說還有小形的狐貍,這種小巧的狐貍的名字就叫社狐。社狐和小倉鸮,都是與人類關系極親密的動物,他們直接就住在人類的生活區域里。但說舊宮苑人少清靜,所以才有大量的烏鴉住在那里,這種說法也不見得準確,比如北師大,到了晚上烏鴉也特別多,而人也總是很多。我想,清代滿族人對烏鴉的崇拜會不會與古老的薩滿教有關呢?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滿族人與烏鴉的關系可以從每年一次的祭索倫桿子看得出來。索倫桿子又叫“斗桿”,因為在桿子上置有一斗。祭索倫桿子必須要用黑毛豬,其它毛色的豬沒有這個資格,花毛豬和白毛豬都不能用來祭索倫桿子,豬要在索倫桿子下殺好,然后把豬腸和膀胱和豬膽都放到索倫桿子上邊的那個斗里等著烏鴉來吃,同時來吃的還有喜鵲。北京故宮里設有索倫桿子,祭索倫桿子就是祭天,皇帝祭天要去天壇,是代表著整個國家,而宮里祭索倫桿子則是他們自己的家事。索倫桿子有多高且不說,據傳說有盜賊潛入故宮就蜷縮著身子睡在索倫桿子上邊的斗里,這得有多么好的身手,民間把這種盜賊叫做“飛賊”。

在我的故鄉撫順,滿族人現在還年年都要祭索倫桿子。殺完豬,掛一塊豬骨頭在索倫桿子上,再把豬的腸腸肚肚放在索倫桿的斗里,烏鴉便會如期飛臨。烏鴉是鳥類里最聰明的鳥,想必它們記著這個桿,記著這個日子,每到這天,它們便會集體飛臨。再說到烏鴉與宗教的關系,在中國的道教傳說中,烏鴉是一種神鳥,武當山山腰有一片“烏鴉嶺”,那幾乎是游山者必經的中轉歇腳處,旁及南巖宮,再往上就直攀金頂了,如果在山間投宿,選擇這里也方便。不少人對“烏鴉嶺”這個地名心存忐忑,民間向來認為此鳥不吉,但武當山卻把烏鴉封為神鳥,這與玄武修道、烏鴉唱曉的傳說分不開。玄武大帝就是武當山的“本尊”神圣,所謂“非玄武不足以當之”,相傳武當之名便由是而來。武當山一直流傳有“玄武修道,烏鴉指引”的傳說,說的是真武大帝來此處修行,半路迷途,幸有烏鴉指引,后真武得道,封烏鴉為神鳥。真武大帝又稱玄天上帝、玄武大帝、佑圣真君、玄天上帝、無量祖師,全稱真武蕩魔大帝,是漢族神話傳說中的北方之神。

我去武當山畫寫生,專門去了一趟烏鴉嶺,但沒看到烏鴉,可能因為是夏季,烏鴉去了別的什么地方。除了和真武大帝的故事,好像是沒有什么傳說,而這才讓烏鴉更具神秘色彩。烏鴉的從頭黑到腳,烏鴉的叫聲,烏鴉的成百上千地同時出現在天上,烏鴉一動不動待在枝頭上的樣子,都讓人覺得神秘。還有烏鴉的反哺,在鳥類里邊可能只有烏鴉會這么做,在它們長大后會反過來奉養它們的母親,這簡直是感人至深。這與它們啄食腐敗的動物尸體的行為加在一起,讓人們無法簡單地說它好還是壞。而當它們成百上千地從天上飛過的時候,我想每個人都會在心里有所觸動。

烏鴉是一種不容親近的鳥,而烏鴉又是一種能夠與人類保持著最近距離的鳥。烏鴉是一種活在神話中的鳥而同時它也活在現實中,它們一點點都不像傳說中的鳳凰與龍,鳳凰與龍的身影只能在傳說中出現。從色彩上講,烏鴉是黑色系的鳥,黑色是死亡的顏色,死是黑暗的,黑色又是夜的顏色,一切都在這黑暗中隱藏著。黑暗是令人在內心覺著恐怖的顏色,一般來說,人類是不喜愛黑色的,黑色總是給人們帶來某種不祥的感受。從聲音上講,烏鴉的叫聲是喑啞的,不明亮,老氣橫秋的,但不嘹亮不等于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就像是蚊子的叫聲,雖然小,卻特別擾人。烏鴉的叫聲也是如此,不是傳說賦予了它什么,而是叫聲的本身讓人們不會喜歡。烏鴉的叫聲在聲區上屬于中音,你既不會忽略它們又不會特別欣賞它們。這種叫聲往往伴隨著某種我們不會太喜歡的畫面,于是,在人類的集體記憶中便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

而我,為什么癡迷于烏鴉。在冬季,每天早上八點鐘左右我會去露臺上守望它們,到了傍晚五點鐘左右——因為冬季五點左右天就已經差不多要黑了——我會再次去露臺上去守望烏鴉。在冬季將要過去春季即將來臨的日子里,天上的烏鴉越來越少。我幾乎成了一位烏鴉學學者。許多人并不知道烏鴉是留鳥,它不會像候鳥那樣隨著季節變換而遷徙。春天是各種鳥都出現的季節,在這個季節里可以看到一些鳥類匆匆而過。它們穿著艷麗的花衣服在枝頭飛來飛去,它們是在吱吱喳喳地相親,接下來是娶妻生子。也僅僅是幾天的工夫,再過幾天,它們就不知道又去了哪里。“托托托托、托托托托”,花冠子的啄木鳥在那里啄了,這啄聲,有許多年沒有聽到了,這讓我想起小河邊的清晨,在那靜靜的小河邊,一個人的清晨,河面上起煙的清晨……

現在想想,我對烏鴉的喜愛與我住在公園西邊的那些日子分不開。那座被漆成綠色的老木橋現早已不復存在,那是座拱型的橋,橫跨在公園西邊的那條河上,河里的水從我記事起就已經很少了,在夏季暴雨過后的日子里,河里的水會白晃晃地漲上來。這條河再往西邊是果園,果園在春天花開的時候,怎么說呢,記憶中那粉白粉白的花晃得人都睜不開眼。我喜歡在夏天的早上去果園那邊散步,沿著果園東邊的那條小河,河的東邊是一家醫院,紅磚樓,白色的大理石廊柱,丁香花。因為緊靠著醫院,所以河邊總是讓人能聞到一種從醫院里發出的氣味。我帶著一本外國小說,沿著那條小河走,往北邊再往北邊,果園的北邊是一大片開闊的空地,上邊長著許多東倒西歪的老樹。就這片老樹,是烏鴉們的樂園。如果說在我們那個小城的夏天里可以看到烏鴉的話,那么只能在這里,那些數也數不清的黑色烏鴉就落在那些枯死的大樹上,早上和傍晚的時候它們黑壓壓地落在那里。

我坐在一株倒在地上的老樹上,看著那些烏鴉,也只有在那里,我才看到了烏鴉在做一種游戲。一只烏鴉,把一根干樹枝叼在嘴里飛向天空,一直飛一直飛,飛到很高的地方猛地把干樹枝拋了下來,而在干樹枝還沒有落到地上的時候它又俯沖下來把那根干樹枝重新叼在了嘴里。這樣的游戲顯然讓它們入迷,我在下邊看得也很入迷,我是在那個時候才知道烏鴉在玩游戲,而且知道了它們是一種喜歡自娛自樂的鳥。還有一次是下過了雪,我在雪地里散步,沿著永寧路從東往西走。永寧路重新修了以后很寬闊,我沒事的時候很喜歡在這條道上散步。這條路的名字是從一座北魏時期很古老的寺院永寧寺而來的,而那座寺院現在早已是片瓦無存。永寧路的兩邊停滿了小汽車,汽車都被白雪覆蓋著。我忽然看到了兩只烏鴉,它們都待在汽車頂上,它們跳來跳去在玩游戲,像小孩兒打滑車一樣讓自己躺在汽車前蓋的雪上,利用車蓋的那個坡度讓自己從上往下滑,然后它站起來,再跳上去再躺下來再滑。我一時在那里看呆了。據說烏鴉的思維相當于五歲孩子,也就是說,它們其實永遠是個孩子。誰也說不上來鳥類們自娛自樂會玩兒多少種游戲,只是我想不明白是誰把游戲的方法教給了它們。有些游戲的難度是相當之高。比如兩只烏鴉在高空互相把對方的爪子抓緊,然后兩只鳥開始憑著慣性在天空打轉,在旋轉中它們知道該在什么時候把對方松開,否則會雙雙摔落。這種游戲又近乎于一種體育競技,真不知道它們的教練是誰?

那片長滿了老樹的空地現在早已經不復存在,那條小河也早已消失,還有那棟紅磚大理石廊柱的老樓,都已經不復存在,而烏鴉還在,只不過它們飛向了不可知的地方。同樣喜愛娛樂的還有雄性的極樂鳥——熱帶森林里的浪蕩子,除了到處勾引異性就是跳舞取樂,它們的一生好像只是為了讓雌性鳥眼花繚亂。但我總覺得極樂鳥所到之處都是舞臺演出的那種效果,而烏鴉卻是家常的,易于被人接受的,是生活中的自娛自樂者,就像我們早上起來看到一個健壯的大孩子在那里踢球,興沖沖地一個人在玩足球。他一邊玩兒一邊知道有人在看他,但這絲毫不會影響到他的興致,烏鴉就是這樣的。與烏鴉接觸久了,你會感覺到烏鴉的腦袋里長的不是鳥的腦子而是人類的腦子。

今年的四月底,我還在陽臺上守望烏鴉。

整個冬季它們總是早上從東到西,晚上從西到東。

我仰著頭看它們的時候心里總是想,它們注意到我沒有?

“喂——”我有時候會忍不住大聲對著天上喊。

“老鴰老鴰回家家喲,

家里有顆大西瓜喲喲喲……”

小時候,只要天上一過烏鴉,我們便會仰面朝天大聲地念起這首童謠來。我們翻來覆去地念著,大群大群的烏鴉在天上不停地飛,一邊飛一邊“哇——哇——”地叫著,天快要黑了,太白長庚已經出來了。烏鴉掠過了我們的院子,紛紛落在了院子東邊的那排老楊樹上,黑壓壓的,它們準備過夜了。我小時候住過的那個院子,在護城河的西邊,大院子的東墻緊挨著護城河,院墻與護城河之間有一排老白楊,那上邊,整個冬天和春天在晚上的時候總是落滿了黑壓壓的烏鴉,早上起來,如果起得早的話,可以看見它們正從老楊樹上紛紛地飛起來,向西邊飛去,掠過我們的院子,飛向了我們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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