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朋文
鄭鈞是市中區法院執行局副局長,與田爽相識五六年。剛開始交往,倆人基本是君子,客客氣氣、恭恭敬敬、若即若離;只因都喜歡乒乓球,于是乎越走越近,近得罵罵咧咧、吃吃喝喝、如影隨行,成了哥們兒。
鄭鈞有一個讓田爽非常頭痛的愛好——收藏。小到郵票煙盒,大到奇石玉器,只要有點收藏價值,鄭鈞來者不拒。只是鄭鈞的收藏成本約等于零,除了其他朋友之外,田爽也是他玩收藏的“錢包”,只要鄭鈞對他說哪塊石頭不錯、哪套郵票不賴,田爽立馬就甩出幾張粉色大鈔。
憑什么?就憑田爽是律師,鄭鈞是法官;就憑以前田爽代理的案子都操縱在鄭鈞手里。田爽吹破天也白搭,而鄭鈞只在輕拈之間,就可決定當事人的命運。由于成了哥們兒,鄭鈞調到執行局之后,好似田爽的一棵搖錢樹,很多能順利執行的案子都介紹給了田爽。
是哥們兒不假,但田爽心里明白得很,鄭鈞的胃口很大,他倆的關系決不會只停留在收藏和吃喝上。那些僅供滿足獵奇欲的小玩意兒,能花幾個錢?大的買不起,真的又很難“淘”。現如今辦事都很直接,什么也比不上花花現鈔來得實際,吃請和請吃已經成了負擔,鄭鈞和田爽當然也不例外。鄭鈞在酒桌上表現出的清心寡欲,絕對不是他的本色演出,他更像一只蟄伏待機的狼,靜靜等待著無與倫比的獵物。
鄭鈞的電話一反常態,還主動請他吃飯,田爽立時明白,這孫子期待已久的獵物出現了。
田爽把車停在離法院300米遠的路邊。一個穿深色雨衣的人匆匆而至,雖看不清來者的臉,但從走路的姿勢和腳上那雙華倫天奴判斷,田爽知道這肯定是鄭鈞,那華倫天奴是他送給鄭鈞的,正宗的意大利貨。
“打扮得像個刺客。”田爽戲謔道。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像他媽的水貂。”鄭鈞回敬著。
“我是水貂他媽。去哪兒吃飯,鄭刺客?”田爽問。
“還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我們先去一個地方,你往學院路開。”鄭鈞從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抽了一張遞給田爽——是一份房產證的復印件,房產在學院路99號,一棟350平米的別墅。
“鄭鈞,你什么意思?考驗我的定力?這別墅和我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了,不然我請你吃個鳥飯。”
“我最近心臟不好,別嚇著我哈。”
“別廢話了。你聽著,我們這就去別墅,我不方便出面,你化裝成買房的人進去。好了,你把車停下,我來開。這是所有涉及那棟別墅的文件,好好學習學習吧。”
換到副駕駛,田爽細細地翻看著每一份文件,很快他就知道了鄭鈞的心思。
別墅的房主以別墅做抵押,連本帶息借款800萬元,到期沒有還款,出借人起訴,法院判決立即還款,此案已進入執行程序,而且主審法官和執行法官都是鄭鈞。
別墅所在的位置,是這座城市里僅有的四處風貌保護區中的云山保護區,別墅本身就是一座70年之久的歷史建筑。
“鄭大法官,你不會想收藏這棟別墅吧?”
鄭鈞緊握著方向盤,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從牙縫擠出一個字——是!
“800萬可不是個小數目,你哪來那么多錢?況且,那棟別墅至少在1500萬以上。”
“別裝逼了,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弄錢,你可別告訴我找錯人了啊。”
“鄭鈞,你還真是找錯人了。我確實沒辦法。”
“要是花800萬操作在你的名下,怎么樣?”
“你做夢吧?怎么操作?再說了,操作在我的名下,你有什么好處?”
“你給我四百萬。我不逼你,你可以分批給。”
“你讓我想想。”田爽點了一支煙。
“我知道你肯定有弄錢的辦法。只要你說行,評估拍賣的那些事我就全部包圓兒了。大概不用1200萬,你就可以入住了,要是轉手賣了,你這只水貂可就發達了。”鄭鈞把車停在了路邊,也點了一支煙,慢慢地吐著繚繞的煙霧。
田爽干了十多年的律師,按照正常的收入,可以過上比一般工薪階層更加小康的日子,購買別墅類的豪宅那可真是癡心妄想。然而,五年前的一樁很特別的律師業務,卻使他有足夠的現金買下這棟別墅。這筆巨款只有他自己和那個已經死于非命的香港人知道。
大概這樁業務就是俗語所說的,田爽交了“狗屎運”。那個香港人與內地一家公司發生一樁交易,買賣額很大,雙方互不信任,就選擇田爽作為中間人,香港人的1500萬打在田爽個人賬戶,只待內地客戶的貨物發出之后,貨款再由田爽支付。至于香港人如何找到田爽作見證律師,一直是個謎。
為了這樁業務,田爽特意開了一個賬戶,1500萬也隨即到賬。交易雙方簽了合同,只待田爽加蓋律所的公章就可生效,所有的合同手續都臨時存放在田爽的包里。
第二天一早,田爽去省城高院開庭,晚上八點才回到家里。
第三天早上九點,田爽先去了香港人住的酒店,想先談談交易細節再去律所蓋章,關鍵是他的律師傭金數額還沒確定。
酒店院子里停著兩輛警車,還有一輛救護車,三輛車同時閃著警燈。剛到酒店門口,田爽被保安攔住了。幾個人抬著一具白布遮蓋的尸體穿堂而過,剛出酒店,一陣風吹起了遮尸布,露出一張慘白的死人臉。
田爽大驚失色,沒錯,就是那個香港人。
尸體被抬上救護車,兩輛警車也隨即離開了酒店。
與保安的簡單交談,田爽大概知道了一些情況。原來這香港人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毒販,因為特立獨行,他惹上了黑白兩道的追捕和追殺。
田爽立刻想到了交易合同的對方。他按合同上留下的公司名稱,查遍了市內所有的工商局,根本就沒有這家公司的登記。隨著香港人的死亡,交易對方也“人間蒸發”,只留下了那筆巨款。
田爽曾想報案,可又討厭警方對他無休無止的調查,關鍵是那筆巨款的誘惑實在太大。可這畢竟是不義之財,很難說哪天他自己也招來橫禍。所以,四年了,他沒向任何人提及此事,1500萬,像一棵長滿毒刺的金樹,他不敢拔掉一枝一葉。
田爽向來就不吃“素食”,他何嘗不想一口吃掉鄭鈞說的那塊肥肉,不過鄭鈞的這塊肥肉毒性更大,稍有不慎,就會有牢獄之災。
“兄弟,我都不怕,你還擔心什么。”田爽明白,鄭鈞的承諾與其說是定心丸,其實更像偉哥,肉搏時爽快如仙,下馬后癱軟如泥。
雨越下越大,雨水敲打車窗的聲音,田爽想起了一首歌《被遺忘的時光》,蔡琴唱的——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這是林艷如最喜歡的歌曲。田爽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覺,林艷如穿著白色紗裙,站在別墅的落地窗前,輕輕哼唱著蔡琴的歌,雨水不停敲打著玻璃,伴著那蔡琴般的歌音……
四年了,那1500萬依舊完好無損地趴在銀行里,就算是借用一下也無妨,如果有人索債,可以立即賣掉那別墅,只要那別墅有利可圖。而且,出了事也是鄭鈞這孫子先兜。
田爽把一半沒抽完的香煙,狠狠地扔向窗外,語氣非常堅定:“走吧老鄭,去看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