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元
隨著世界范圍內城市現代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城市中出現舊建筑街區逐漸被新街區替代的現象,進而導致居民行為模式與心理狀態的改變。研究發現,現代城市的高密高異質屬性容易給居民造成長期壓力,城市街區改造對居民心理的影響開始受到各界重視[1]。
根據以往的經驗,改造后的街區瑕瑜互見。一方面創造了舒適、方便的居住生活環境,但同時也讓人們記憶中的城市味道不復存在。不同的街道環境會對人們心理產生不同的影響[2],當前街區改造過于注重營造整齊化一的市容市貌,忽視了人作為街道主體[3],對街區空間活力、人文關懷的需求,進而可能誘發居民焦慮、壓力等不良情緒。城市更新中探究新舊街區之間的平衡,實質上是探究城市與居民在空間配置上的平衡。
本文對武漢市改造街區——江漢路、曇華林的居民進行調查,根據環境心理學理論,探尋街道空間環境對個體心理的影響因素。結合國外街區改造案例,最后為城市舊街區改造設計提出參考。
環境心理學是社會心理學的一個應用研究領域,通過研究不同環境中人的行為、心理,探究環境與心理的相互關系[4]。環境心理學誕生于人權問題、環境問題日益突出的20世紀60年代。為解決這些矛盾,人們開始將視線從傳統的社會心理學轉移到對空間的研究上,這逐步成為現代心理學的重要分支——環境心理學。
環境心理學遵循個體的心理活動規律,著力于對環境的設計和改造,從而滿足個體的身心需求。在不舒適的環境中,人們可能會產生諸如厭惡、緊張、焦慮等不良心理反應,很大程度地影響個體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的充分發揮[5]。近年來,環境心理學進入城市設計、建筑設計、室內設計等空間設計領域,在未來的空間設計中具有很廣闊的前景。
環境心理學是連接心理學研究與空間環境研究的橋梁,環境知覺和空間感知是最重要的兩個媒介。環境知覺是空間中個體的主觀感受,個體通過感官系統捕捉環境信息,并存儲在大腦中。空間感知建立在環境知覺基礎上,大腦將所得信息進行二次加工、處理,從而形成個體對空間的認識。美國人本主義城市規劃理論家凱文·林奇(Lynch.K)在其著作《城市意象》中強調,個體的城市空間感知對于城市設計具有重要意義。他將城市中不同環境對人們心理的影響作為出發點,歸納出道路、邊界、區域、節點和標志物這五個城市意象要素[6]。這些要素共同決定城市環境特色,可以幫助城市設計者保留或還原城市本來的味道,對于當今的城市空間改造具有現實意義。
環境知覺是個體認識環境的第一個過程,依賴于環境信息和人對空間環境的過往經驗。其作用過程分為三個階段:感官系統利用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收集、輸入環境信息,大腦從感受到的外界刺激中抽取普遍特征,最終融合空間環境與個體經驗背景,形成個體的環境知覺。
環境知覺是潛意識的主動過程,具有習慣性、無意識性和個體差異性。當個體處于同一空間環境中的時間延長,環境對人的刺激逐漸趨于恒定,周圍事物引起個體的反應也越來越弱。這意味著個體對空間適應性增強、環境知覺能力下降,而這個過程對于個體來說是無意識的。在城市街道空間改造的過程中,如果改變過快或者變動過大,很容易導致居民不滿,這是由于居民的環境知覺水平無法適應環境變化導致的[7]。
環境知覺的個體差異性同樣體現在個體對空間中各類事物的敏感程度上。比較之下,年齡層較低的群體對環境改變的適應性更強,新城區反過來也會吸引更多年輕人,二者相互反饋,對城市空間的發展具有很大積極影響。
空間認知是捕獲環境信息后的一系列心理變化過程,包括對信息的編碼、存儲和解碼。空間認知是環境與個體相互作用關系發生轉變的起點,不再是環境單方面影響人,而是二者開始相互干涉[8]。空間認知涵蓋人對空間中問題的求解,如判斷位置、觀察道路、確定方位等。
空間認知研究與城市規劃學、地理學和心理學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與心理學注重個體對空間的認知過程不同,城市規劃學和地理學側重個體空間認知對空間產生的影響。在城市空間中,不同形式的空間環境會對個體的空間認知產生不同影響。在凱文·林奇提出的城市意象中,城市設計可以通過對城市元素的歸納保留居民的城市記憶,從個體空間認知層面協助組織城市環境。
忽略個體進行空間設計是不可取的。一些城市在舊城區改造過程中,由于對街道空間沒有全面充分的認知,導致改造結果單一化、模式化。熟悉的空間變得陌生[9],觀光游覽者對沒有文化襯托的新空間形式也失去了興趣。因此城市舊街區改造應兼顧現代化和城市文化。
環境心理學強調,環境和人的相互作用關系是雙向的,個體行為的變化會導致空間環境的改變,空間環境同樣也可以反作用于人的行為[10]。為探究街道空間環境對個體心理的影響,對武漢市現有新舊街區街道空間進行調查。調查選定武漢市江漢路、曇華林一新一舊兩站點進行調查,并將調查結果對比分析,從中得出結論。同時,為使調查更具有普遍性,減少隨機因素對調查結果造成的影響,每處地點分別在工作日、雙休日選取一天,分為早、中、晚三個時間 段進行調研。
(1)調查站點的選擇
武漢市的新舊街區大體上以長江為分界線,未改造街區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北的漢口一帶,經改造街區則以江對岸武昌的光谷廣場、洪山廣場兩大商圈為中心向外延展。
這種兩點式分布形態的產生是由武漢城市發展的歷史背景導致的。19世紀末,各國列強紛紛在漢口開設租界,隨之產生了各國風格的舊式建筑和街道;到20世紀初,漢口已經成長為一個國際化大都市,以“東方芝加哥”的美譽名揚海外;時至今日,漢口濱江一線的歷史建筑及其周邊的街道環境被保留了下來,成為武漢市舊街道集中區。武昌在近代時期處于尚未開發建設的階段,它的發展主要依賴于近幾十年各類高新技術發展導致的武漢城市擴張[11]。

圖1 兩站點雙休日人流量分布

圖2 兩站點受教育程度對比

圖3 兩站點工作日各年齡層比例

圖4 兩站點雙休日各時段年齡層分布
隨著城市的發展,街區的屬性也在發生變化。一方面,原有街區的設施和功能愈發不能滿足人的使用功能需要,需進行改造更新;另一方面,經改造街區中仍存在未被改造的部分,進而產生了如何協調街區自身內部的問題[12]。因此,調查地點選擇在城市街區改造前后出現矛盾碰撞的地方,經改造街區選定在漢口舊城區中已經完成充分改造的江漢路,未改造街區選擇在武昌新城區中仍保持原貌的曇華林城中村。江漢路站點位于商圈附近,街道寬闊,人群密集,生活節奏快;曇華林站點內房屋低矮,巷子里道路崎嶇,市井氣息濃重。
(2)調查結果
①調查對兩站點分別進行人流量比較、人群分析、行人活動注記和行人心理問卷調查。在兩街區分別選取三條街道,統計不同時間內的人流量(圖1~2)。可以看出:各時段江漢路站點的人流量均顯著多于曇華林站點,尤其是中午和晚上;兩站點的人流量大體上都符合隨時間先增后減的變化規律,江漢路站點在中午人流量激增。江漢路站點普遍受教育程度高,專科及以上占比將近一半;曇華林站點總體受教育水平低,初中文化水平者最多,其次是高中學歷和小學學歷。
②兩站點的人群組成調查詳見圖3,由此可以看出:江漢路站點內主要以游客和在此工作的青壯年為主,由于其濃厚的商業和歷史氛圍,江漢路站點對年輕群體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尤其是在晚間時段。年輕人的數量隨時間推移逐漸遞增,而兒童和中老年群體則與之正相反,集中出現在上午時段。人群從業領域以個體經營和服務業為主,也有在寫字樓工作的普通白領。
曇華林站點街區居民中流動人口所占比例達五分之一,全天兒童數量最少、老年人數量最多。年輕人多聚集于下午和夜間,而老年人多出現于早晨和傍晚。人群工作類型主要包括各類裝修工人、第三產業從業者以及個體戶等。
③結合調查問卷統計結果(圖4),由此可以看出:人群文化水平程度與就業壓力正向相關。
江漢路站點工作日和雙休日的心理壓力水平相差懸殊,工作日來往人群大多是各行業工作者,高壓人群和焦慮人群所占比例高;雙休日調查對象大多是以休閑、娛樂為目的的游覽者,總體具有較為愉悅的心情和較低的壓力水平。
對于曇華林站點,工作日和雙休日的調查結果差別不大,這是由于其人群組成一直為老年居民,且當地人群心理健康狀態普遍好于江漢路站點。
④兩站點的不同空間氛圍導致了來往人群的不同,人群的不同行為也能對空間性質進行逆向闡釋。個體的行為可以分為必要性活動、社會性活動和自發性活動。
江漢路站點街道寬闊,可容納較大客流步行通過。街道十字路口處設置節點,人群在白天以必要性和自發性活動為主,包括聚集、休息。在傍晚則更多發生社會性活動,如老年居民跳舞、兒童嬉鬧玩耍等(圖5)。
曇華林站點附近建筑及街區環境古舊,巷子中的小路彎曲起伏,臺階狹窄陡峭,僅能供單人通行。其中開闊的空間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人群活動的中心,為村中婦女拉家常、兒童嬉戲、老年人打牌搓麻將提供了場所。由于曇華林站點街道條件差,人們不具有選擇個性化行為的條件,因而三種個體行為總是融合在一起的(圖6)。
(3)調查結論
江漢路站點的街道是經過改造設計的,充分考慮了人的意愿,寬敞的路面為人們提供了選擇不同的行為的可能性;未經規劃的曇華林站點是自發形成的,不論人們想發生何種行為活動,街道也僅僅只能滿足通行要求。從街道空間營造的氛圍來看,江漢路站點街道風格整齊,并通過街道中燈光、景觀、節點的布置,努力營造出熱鬧的街道形態,成功調動游覽者的情緒。但是對于在其中工作生活的人們,這種街道商業化的熱鬧并不能感染到他們。較大的人流量使街道整體節奏過快,個體難以在空間中感知到空間相似性和安全感。設計的過度程式化和刻意化甚至給人帶來焦慮、緊張的心理感受。
相反地,曇華林站點雖然設施不足,但是房屋連墻接棟,綠化繁多充足。由于巷道狹窄,車輛和游客不便進入,街道保留自然生長的形態,噪音極少,給人帶來熟悉和舒適的感官體驗。雖然未經改造,舊街區內各條道路同樣符合邏輯、具有合理性,這是居民自身的空間感知進行了無意識選擇的結果。當然,未改造街道空間也存在很多弊端,如街道過于狹小擁擠,缺少照明設施使人感到不安。
對比兩站點的空間特征和人群行為活動,街道不同的空間性質對人群的行為和心理具有導向作用。在環境知覺和空間認知的雙重作用下,具象的空間環境轉換成抽象的思維意識,并存在顯著的個體差異。結合調查結果可知,街區空間環境對居民心理產生影響的差異顯著地受居民受教育水平、年齡層次影響,這種影響同時對居民的心理狀態產生反作用。
整體上看,改造前后的街區各有優勢,經改造街區保證了人們的生活水平,未改造街區滿足了人們的心理需求。單從個體心理狀態上考量,原有街區為人們提供歸屬感和安全感,這是在現今一些城市舊街道空間改造設計中缺失的一環。改造后的江漢路試圖模仿原來街區的影子,但是由于過度重視其商業價值,導致街道失去文化內核,最終形同于掛著招牌的普通街道,這一結果值得人們反思。
與中國相比,國外實現的工業化時間較早,也更早出現城市發展中的各類問題[13]。學習國外街道空間改造案例可以為現今城區改造中出現的問題提供一定的借鑒思路,例如澳大利亞首都墨爾本中心區街道的人性化轉型。
墨爾本的中心街區最初建設于1837年,前后歷經近兩個世紀,逐步將一個淘金目的地改造成為活力之都。
19世紀中葉,大量淘金者涌入墨爾本。人口的擴張帶來了城市的快速發展,傳統的木結構建筑漸漸無法滿足人們的居住需要,取而代之的是新型的磚石結構多層建筑。到20世紀初,隨著工業化程度的不斷加深,墨爾本機動車數量大幅度上升,原有的霍都路網無法解決越來越尖銳的人車矛盾,中心街區的生活質量下降,人口也不斷外遷。20世紀80年代,墨爾本政府通過一系列政策手段對舊城區進行改造,以緩解城市擴張的不利影響。

圖5 江漢路站點街景

圖6 曇華林站點街景
早在改造之初,提升城市的可步行性就被確定為墨爾本中心城區改造的核心戰略目標[16]。當地政府通過制定一系列法律法規,為實現“自下而上”的舊城區改造提供有力的政策支持。具體表現為混合區域地塊功能、完善公共交通,在保障可達性的同時刺激居民步行。
(1)街區道路規劃
基于環境心理學理論,良好的街道空間會使居民感到愉悅。當地政府保留了原有路網構架,但將道路寬度縮小到步行道路標準,這使得城區路權分配向行人傾斜;同時對一些街巷實施全天候或時段性汽車禁行、限行政策,進一步控制機動車流量[14]。墨爾本中心城區改造極為重視使用體驗,在微小尺度層面滿足居民的空間心理需求。
(2)街區歷史文化建設
居民的環境知覺和空間感知蘊含著他們的城市記憶,是城市凝聚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對歷史建筑文物的處理方式是舊街區改造的重點。墨爾本中心城區改造成功地將當地文化遺產轉化為提高街區活力的有效推動力。
當地政府通過頒布法令,大力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同時利用街區文化背景,對城市特色小巷進行二次塑造,極大程度地保存并延續城市文脈。改造著重突出街區小尺度空間的特點,并結合墨爾本文化特色,修建大量文娛場所、鼓勵開展街頭文化藝術活動,為城市注入新的活力[15]。墨爾本中心城區改造保留原本城市記憶,同時帶來新的城市形式,吸引大量游客前往。
協調城市與個體、個體與個體之間對于空間配置的矛盾是解決城市街道空間改造問題的核心。結合墨爾本中心城區改造案例,城市街區空間改造應更加注重居民的心理體驗,通過宏觀統籌的方式為街區改造創造外部空間條件。對于歷史文化街區,延續城市文脈亦是重中之重[16]。改造要根據不同街區及其居民的不同特點,營造合適的空間,從而找到居民的心理需求與城市發展之間的平衡。
街道建設是城市建設中的最基本元素,對于富有文化歷史底蘊的城市,如何將舊城變新城更是意義非常。結合居民進行環境心理學分析,發現武漢舊街區改造出現了一些問題——改造后的街區過于追求商業價值,街道的人文特色被破壞,導致居民容易產生緊張、壓抑的心理。因此在設計中應當考慮環境改變對個體心理環境的影響,在保證人們物質生活需要的同時,滿足人們的心理需求。舊城區帶有溫度的街區空間有助于居民心理健康維持體系的運轉,也正是街區空間改造中最應該被保留的部分。
資料來源:
圖5:https://baike.so.com/doc/6099073-6312181.html;
其余圖片均為作者自繪、自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