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三
跨越時空,回首老一輩革命家們的愛情、婚姻生活,更多地可以看到的是他們為了共同信仰而舍生忘死的戰斗情誼、志同道合的執著追求。鄧六金與曾山的愛情也是如此熠熠生輝。
鄧六金(1911-2003),福建省上杭縣舊縣鄉新坊村人,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她是與鄧穎超、賀子珍、康克清、蔡暢等人一起走完長征到達陜北的中央主力紅軍中的24名女紅軍之一,是閩西蘇區長征走到陜北的唯一女紅軍。
1934年,中央紅軍主力被迫進行戰略大轉移,開始二萬五千里長征。當時,正在瑞金參加中央黨校學習的鄧六金順利通過體檢,踏上了長征路。
1935年,紅軍長征途中翻越雪山夾金山時,為照顧傷病人,鄧六金與幾位女戰士輪流用沙啞的聲音鼓勵傷病員,靠肩扛手拉,把傷病戰友以及擔架、藥箱等全部拉到山頂。鄧六金累得“哇哇”吐了幾口鮮血,差點犧牲在雪山頂上。
紅軍到達陜北后,鄧六金擔任了中央組織部婦女部部長等職務。1938年,組織送鄧六金進中央黨校十四班學習,班里的學員都是像鄧六金這樣參加革命較早、文化較淺的團以上干部,主要是識字學文化,還學些理論、修養、歷史等方面的知識。教員由中央首長和中央機關的一些干部兼任。
這時,抗日戰爭已經全面爆發,我們黨堅決地提出了“抗日救亡”的主張,延安成了全中國人民向往的革命圣地,從全國各地來延安參加革命的青年更多了。那時在中央黨校上課,幾十個人擠在一起,缺桌子少凳子,條件艱苦,但大家的學習熱情高漲。在黨校學習期間,學員們還經常背著書包到農村搞調查研究,學用結合。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前后,鄧六金認識了曾山。
第一次見到曾山,是在1937年11月。一天,在長征中曾救過鄧六金一命的危秀英拉著鄧六金說去見一個人,帶她到了延安中央機關的一間窯洞里。她看到一個中年人,眉清目秀,高高瘦瘦,很誠懇的樣子,坐在那里。危秀英介紹說:“這是江西省蘇維埃的曾山主席,這是我的戰友鄧六金。”
危秀英以前在江西省蘇維埃婦女部當部長,和曾山很熟悉,一別三年多,都經歷了無數的生死考驗,現在又在延安見到面,都很激動。曾山也熱情地和鄧六金握手。
這是鄧六金第一次見曾山。長征前她聽說過曾山的名字,但沒見過。大家坐下后,曾山就講了他的一些情況,中央紅軍長征后他在江西打游擊,失利后,突出重圍,化裝到了上海,又受組織委派到蘇聯列寧學院學習兩年,剛從蘇聯回來。
第一次見面,曾山給鄧六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是老革命,人很穩重,實實在在,還在蘇聯學習過,他的經歷使鄧六金產生敬重感。
第二次見曾山是在1938年夏末,鄧六金正在黨校學習,各根據地許多領導干部來延安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一次,賈拓夫找鄧六金談話,鄧六金請假出來,到了他的辦公室,在那里她又看見了曾山。
當時,鄧六金有點害羞和拘謹,曾山溫和地笑著告訴鄧六金,他是來參加六屆六中全會,還簡單講了在南方組建新四軍的情況。這一次,鄧六金感到賈拓夫是有意識地讓他們見面,建立朋友關系。鄧六金對曾山也產生了朦朧的好感。
1938年10月的一天,中央組織部副部長李富春叫鄧六金去一下。鄧六金到后,見曾山也在他的辦公室里,大家相互笑笑,點頭示意。李富春說:“現在抗戰雖然打了些勝仗,但東北、華東的廣大國土都被國民黨給丟了。為了動員各地群眾起來抗日,黨中央決定抽調一批干部去加強這些地區的工作。組織決定派你去華東工作,那里缺少婦女干部。”說完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曾山。曾山用殷切期望的目光看著鄧六金。
鄧六金看組織已經決定,便表示同意。李富春說:“你回去準備一下。曾山同志是中央東南分局副書記兼組織部長,到時候你們去華東的同志就跟他走。”
能和曾山一起工作,鄧六金當然挺高興,但想到要離開延安,鄧六金還是有些舍不得。1938年底,鄧六金和在黨校學習的涂振農、陳光、饒守坤等帶上行裝,隨曾山步行離開延安,準備經西安去南昌。
那次,一共從延安派了20多個干部去華東,女同志有兩個,從延安去西安用了兩天的時間。當時下著雪,雪花漫天飛舞,寒風刺骨,天氣特別冷。但這些馬上就要投身抗日前線的年輕人,感受到的只是內心的火熱。
一路上,曾山對大家都很好,他心很細,考慮問題很周到,鄧六金對曾山的印象更好了。
由于國民黨不發通行證,他們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等了很長時間,也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曾山和鄧六金深入談過幾次話,他對鄧六金講了很多他自己的事,包括革命經歷、家庭情況。后來,曾山對鄧六金說,他愛鄧六金,希望和她結婚。
鄧六金既愛曾山,又怕結婚,很矛盾。原來,鄧六金從小是童養媳,對結婚挺害怕的,長征路上又看到不少女同志生孩子的情景,更害怕結婚了。
鄧六金當時想,結婚就要生孩子,生孩子就會影響革命工作,而鄧六金最強烈的愿望就是要工作,要革命。鄧六金非常猶豫,考慮了很久。最后,還是對曾山的感情占了上風,鄧六金同意了。
中央來電催曾山想辦法盡快到東南分局去處理工作,而這時幾個年輕同志鬧著要曾山和鄧六金確定關系再走。曾山和鄧六金商量后,向中央組織部打電報申請結婚。很快陳云回電,代表組織批準。
同行的幾個人,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附近街上的一個小飯館訂了兩桌簡單的飯,大家喝了喜酒,然后借了辦事處一間房子和兩床被褥,鄧六金和曾山就算結婚了。
那時候,曾山和很多革命者一樣,生活非常簡樸,物質匱乏,甚至連一件微小的結婚紀念品都沒有送給鄧六金。作為革命者,他們從心里鄙視任何私有的東西,組織上的同意和身邊戰友的祝愿就是最好的禮物。
結婚后,曾山只在西安住了兩天就走了。他一個人搭乘飛機從西安先到重慶,然后,又從重慶到了南昌。
經過中央交涉,國民黨才發給了余下一行人的通行證。他們坐大卡車從西安到武漢,然后到長沙,再坐火車到南昌,在南昌住了幾天,又坐汽車奔赴皖南。
這一路走走停停,沿路大大小小的車站都擠滿了人,流亡的難民、學生和傷兵到處可見,頭頂還不時傳來敵人隆隆的飛機聲,抗戰的氣氛越來越濃。經過長途跋涉,他們終于到了皖南。

抗戰時期的鄧六金和曾山

鄧六金(前排中)和女紅軍戰友們
到皖南后,他們住在丁家山的舊瓦房里,床鋪上鋪的是稻草,吃的是粗茶淡飯、芋頭野菜,一個月才改善一次伙食。
1939年下半年,曾山與鄧六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但為了革命,他們忍著思念與牽掛,把孩子送到吉安老家,交給老人撫養。
曾山與鄧六金在多難的舊中國里,為了人民的解放奔波,聚少離多,卻沒有怨言,感情甚篤。唯有一次還沒開始就結束的“爭執”,讓后人更多地感受到理解與相互支持的難能可貴。
那是在解放戰爭時期的事了。全面內戰爆發后,華中野戰軍開進山東,與山東野戰軍合并,成立華東野戰軍。陳毅任司令兼政委,曾山主要領導華東局財委的工作,鄧六金隨婦女部李堅真大姐到山東萊陽搞土改。
1947年,國民黨全面進攻解放區失敗后,對山東解放區開展重點進攻。部隊在緊張局勢中轉移、調動,以尋找戰機。華東局決定讓包括鄧六金在內的部分家屬轉移到由蘇聯紅軍管轄的大連去。
在威海到大連的海面上,有國民黨的軍艦巡邏,封鎖了膠東到遼東的通道。此時,鄧六金因已懷孕七八個月了,海上波濤洶涌,把人們折騰得筋疲力盡,船上的顛簸讓她早產了。幸而在李堅真大姐的智救下,孩子活了下來。
家屬們在大連呆了半年時間。這是鄧六金認為自己有生以來最安定的半年。不用突圍、急行軍、不用躲避槍彈,不擔心吃穿住。但一段時間后,她們心里就著急著要早日回到前方。但組織要求她們帶好孩子,多學習,努力提高自己。
1948年春,曾山從濰坊來了一封信和一封電報,數落她在大連貪圖享福,革命意志衰退,要她回山東。鄧六金接信后委屈許久:到大連并不是她的意思,而且路上經過的也是死生懸一線的生育,此后又要帶孩子又要看書學習,累得很……
她越想越生氣,立即請示組織,要求回去。得到同意后,把海上出生的小女兒曾海生交給李堅真大姐,自己帶著老二、老三氣呼呼地回山東。同行的同志叮囑她見面不要吵。
到了濰坊,鄧六金把娘兒倆差點死在海上的事告訴了曾山。“我是不知道,委屈你了。我想著部隊在山東打仗,你們在大連沒什么事,就叫你們回來,看還能干些什么。”他說。
本想跟曾山大吵一場的鄧六金看到他工作忙得一刻不閑,人又黑又瘦,疲憊不堪,胡子頭發又亂又長,眼睛熬得紅紅的,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鄧六金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了眼淚。看他那個樣子怎么還忍心吵架呢?
接著警衛員告訴鄧六金,首長已一個多月沒吃上油,更別提肉了,現在因為天天吃地瓜,胃也壞了,吐血……更讓她心疼不已。她連忙操持起家里的事情,把剩下的路費交給警衛員,買了一些肉燒了一鍋……
新中國成立后,曾鄧二人投入到火熱的國家建設中。曾山歷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政務委員兼紡織工業部部長、華東行政委員會副主席兼財經委員會主任、國務院商業部部長、中共中央交通工作部部長、國務院內務部部長等職。
“文革”期間,曾山受到沖擊,被造反派誣指為“全國民政部門的頭號走資派”,遭到批判,處境堪憂。
鄧六金深感氣憤,堅持實事求是:“我與曾山在抗戰時期就結婚,幾十年了,對曾山我了解。他是苦出身,人很老實,忠于黨,擁護毛主席,我相信他。我也是窮苦農民出身,從小就參加革命,槍林彈雨,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
隨著“文革”深入,曾山對林彪、“四人幫”一伙的倒行逆施很憤慨,又為黨和國家處于混亂局面而擔憂。他對自己的境況考慮很少,泰然處之。他多次對妻子說:“六金,我的情況中央是清楚的,我自己也問心無愧,我們都是老黨員了,對黨要有信心。我自己也做好了準備,如果我們不能再為黨工作了,就回江西老家種田去。你思想上也要有準備。”
1972年4月16日,曾山因病去世。鄧六金不能接受曾山去世的現實,精神恍惚,渾身無力,也躺倒了。第二天一早,鄧穎超、蔡暢、康克清、王定國等老同志來看望她并拉著她的手,安慰她。
鄧大姐一方面安慰,一方面批評說:“你就這樣躺下去,不站起來了?長征時死了多少戰友,戰爭時期犧牲了多少戰友,你知道嗎?……知道,你就站起來!你要堅強起來,你還要革命,不能倒下去,你還有那么多的孩子,孩子們還要你這個媽媽。”
曾山過世后,帶著無盡的思念,鄧六金帶著孩子們獨自走完了31年的人生。1999年12月,在曾山誕辰一百周年時,鄧六金不顧88歲高齡,口述回憶曾山的一生,經錄音整理成文,出版了《我與曾山》(第一版),深情而樸素地緬懷了二人忠貞不渝的愛。
網絡上有一句話:真正的愛情,是戰得勝時間,抵得住流年,經得起離別,受得住想念的……用這些來比擬鄧六金、曾山這些老革命家的愛顯然太輕飄了。對他們來說,愛,就是風雨同舟,死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