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佳寧 天津科技大學藝術設計學院
磁州窯作為河北四大古瓷窯之一,在中國民間使用廣泛,影響深遠,在北方民窯體系中極具代表性,同時在中國陶瓷發展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又因其在造型與裝飾紋樣上極具民族特色和時代特色,能準確地反映其出土年代,所以在中國工藝美術和考古學上極具研究價值。
磁州窯自北朝創始,歷經隋唐,宋金元時期繁榮昌盛,經明清至今,綿延不絕,歷千年不衰,其產品種類之繁多不言而喻,其中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每個朝代磁州窯燒制的瓷器各有其特色,深入挖掘其原因,會發現生產時期的歷史和人文與其形體塑造乃至紋樣裝飾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生產狀況、經濟狀況、人文思想和宗教信仰對一個時代的主流審美都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宋代出現了“雇俑制度”,被雇傭的工人可以憑借勞動換取工錢,打破與雇傭者的人身依附關系,這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農業也是如此,佃農的出現使得農民的生產積極性有所提高。農業和手工業的繁榮促使商業貿易也愈發頻繁。尤其在取消里坊制度和宵禁后,打破了坊市界限,使得商賈可以在居住區開設店鋪,開闊了商業活動的范圍,進一步推動了商品交換。四大發明也通過商品交換傳到了國外,對歐洲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手工業者也正是在手工業向商品經濟發展的過程中形成了行會組織,市民階層逐漸壯大,因此符合大眾審美的民俗文化開始興盛。
兩宋以來涌現了大批儒學大家,如周敦頤、二程、朱熹、陸九淵等。[1]將佛教、道教的文化與傳統儒學相結合,實現了儒、釋、道三教合一。他們不再拘泥于孔子的舊說,而是更多地探討心性和天人關系,將儒學哲學化,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哲學體系。這一時期尖銳的矛盾和現實的苦難為解脫人們精神苦難的佛、道兩教的廣泛傳播提供了土壤[1],加之帝王的崇奉有加,使宗教不可避免地世俗化,滲透在世人生活的每個角落。
在藝術創作方面也受到了思想層面的影響,涌現出大批宗教美術作品,佛教的紋樣如纏枝紋、蓮花紋等被廣泛用于工藝美術制品中。纏枝紋有多種形式,“纏枝”多由藤蔓植物組成,如佛教的佛花之一忍冬草,并且會與不同花卉組成不同的樣式,如纏枝蓮、纏枝寶相花等,構圖采用的是太極圖式構圖法則,即“S”形構圖法則。南宋易學家張行成將太極圖陰陽魚的“S”形構圖收錄進《翼玄》后,更加確定了這個構圖法則,被古人認為是最優美的構圖而被廣泛使用。從這個小紋樣也可以側面看出宋代禪宗和道教對工藝美術的影響。
纏枝紋等吉祥紋樣也因其生生不息、萬代綿長的吉祥含義而流傳千年[2],人們逐漸把有吉祥寓意的花草紋樣通過其骨骼形式物化在各類生活器皿上(如圖1),以求得平安,這也代表了市民階層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質樸的情感表達。
以磁州窯瓷器為例。磁州窯在北宋中期達到鼎盛,其裝飾藝術豐富多彩,在白化妝土上運用劃花、刻花、剔花、印塑、繪畫、彩釉等技法來裝飾瓷器,尤其以鐵銹花(白地黑花)、刻劃花、窯變黑釉見長。特別是磁州窯工匠將傳統的中國繪畫技法直接用于瓷畫,創作出許多裝飾精品。白地黑花體現出黑白對比強烈反差的藝術效果,并以極為自由、瀟灑、粗獷的畫風來表現當時社會的民風民俗,深受百姓的喜愛,進而形成磁州窯獨具民族特色的裝飾語言和風格。
另外,一個時代的審美對工藝品的影響深遠。宋代以瘦為美,其瓷器中的瓷瓶較為纖細,并以傳統花紋裝飾或素色無花紋。宋代的瓷枕畫面豐富,枕面多以文人畫和詩詞裝飾(如圖2),筆法細膩,簡約雅致。

圖1 磁州窯白地草葉紋行爐

圖2 黑剔花喜鵲登枝紋八角形枕
元朝在農業方面總結了南方農業生產經驗,《農書》的誕生推動了農業技術的南北交流。但是元代森嚴的等級制度以及對漢人的種族歧視,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
在生產方式方面,冶煉技術的進步促進了生產工具的改進和生產力的大幅度提高。元代冶鐵產量遠超宋代,甚至產量是宋代的好幾倍,農具和其他生產工具都有較明顯的發展。[3]制瓷業也不例外,景德鎮逐漸發展壯大,同時出現了青花瓷。
在商業貿易方面,由于元朝幅員遼闊,很大程度上促進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和融合,而且政府實施了免稅政策,鼓勵南方沿海的色目人移居北方,帶動了北方的經濟發展,促進了商業的繁盛,各地商行組織的數量已經遠超宋代。[1]元朝海外貿易尤為發達,海內外貿易頻繁。
元代工藝美術也扭轉了兩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傳統,去追逐竭盡雕琢之能事的人工美。經過金代,磁州窯在戰亂中生存下來,并不斷增加瓷器品種、豐富裝飾技法、突出藝術特色、擴大生產規模,成為磁州窯系之集大成者。到了元代磁州窯瓷器裝飾品種減少,以白地黑花為主流,但其表現內容極為豐富。
元代尚武,以健壯為美,因此陶瓷也較為敦實,以大肚的瓷器為主,其上的花紋也是以草原上所見的實物為主,如草、羊等花紋,繪制的手法也較為粗獷,筆墨較寬,較為隨性不求章法,這也能看出游牧民族的審美和中原地區的審美確實存在差距。
值得一說的是元代的雜寶紋和“十”字花紋,所謂雜寶紋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漢地看重的金銀財寶,如金元寶、銀錠、珊瑚、寶珠等;另一類則是源于藏傳佛教所崇拜的“八吉祥”,即法輪、白螺、蓮花、金魚、寶瓶、盤長等。而“十”字花紋則是源于基督教的十字架,由此也可以看出宗教文化對裝飾圖案的影響。
宋朝生產關系和商業模式的革新,打破了傳統的觀念,為生產力和經濟發展帶來了生機,儒釋道的融合以及儒學的系統化、哲學化使得瓷器上的裝飾圖案題材更加豐富,宗教的世俗化在瓷器上體現得尤為突出,宋代審美價值觀也直接體現在瓷器上,纖細的瓶身、素雅的裝飾都是宋代美學的體現。
元朝農業技術的總結交流以及冶煉技術的進步,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各民族間貿易往來頻繁,促進了民族文化融合,豐富的海外貿易更促進了國內外文化交流。在這一時期宗教更加多元化,瓷器的題材不僅融合了少數民族的主流審美,而且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因此,元代的瓷器多粗壯、圓潤,裝飾圖案也豪放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