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屁股上“打補丁”的程序員

◎文 | 何林 編輯 |王旭輝

無論是誰，只要吃過魷魚，便總得吃到一塊脆脆的、硬硬的軟骨一樣的東西，那就是魷魚屁股上的骨頭。尤其是學校食堂或是便宜快餐廳，更是近距離接觸屁股的圣地：我曾在學校一份10塊錢的炒魷魚里吃出了20多塊屁股。無非別的，就是口感不好，總被棄去，所以特別便宜，逐利的商家自然趨之若鶩了。

然而，我們棄之如敝履的魷魚屁股，卻是它們身上的寶貝，假若魷魚在天有靈，看見自己寶貴的屁股被這樣作踐，定是死不瞑目——反正，大部分魷魚都沒有眼皮，本來就閉不上眼睛。為了適應環境，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魷魚、章魚等頭足類動物像程序員一樣在自己屁股上打了無數補丁，讓屁股的功能變得十分復雜：當它呼吸時，屁股是呼吸道；當它奔跑時，屁股是噴射口；當它轉彎時，屁股是方向盤；當它內急時，屁股是導尿管；當它吃飽時，屁股是排泄孔；當它害怕時，屁股是煙霧槍；當它交配時，屁股是生殖器。

這所謂的“魷魚屁股”，便是魷魚腹面的一個肉質的圓錐形管狀構造，稱為漏斗。漏斗位于頭部的腹面，由漏斗基和漏斗管兩部分組成，整體與高中化學試驗課時用過的漏斗非常相似[1]。漏斗基就像漏斗上半部分的錐體，位于魷魚體內；漏斗管就像下半部的管子，但與平直的化學用漏斗不同的是，它是上粗下細的。

魷魚的漏斗和化學實驗室的漏斗不僅僅是結構相似，功能也是大同小異。化學實驗使用的漏斗利用重力，使液體從錐體進入，從漏斗管噴出；魷魚漏斗則是在錐體上套了一個氣球一樣的魷魚筒，學名“外套膜”。外套膜擴張，吸滿水，相當于氣球鼓脹；若外套膜收縮，氣球放氣，水就通過漏斗管噴出[2]。在這一張和一縮之間，水從外界吸入體內，而又噴出，就像我們肺部的一呼一吸；這樣的身體構造不用于呼吸，簡直便是天大的浪費。自然地，魷魚的呼吸器官——鰓，便位于漏斗基的稍后方；呼吸時，漏斗起到了呼吸道的作用，在吸水和噴水之間，呼吸便順帶完成。

漏斗內部結構 繪圖/何林

在人類那里，屁股除了排泄外，另一個作用便是——放屁。小時候常常會發揮想象力，“好屁憑借力,送我上青云”，放一串大屁，如同火箭一樣飛上天空。在人類那里，因為空氣的重量太小，無法提供足夠的反沖力，這一夢想難以實現；而在魷魚那里，它們便把“放屁飛天”這一技能發展得爐火純青。自然，作為屁股的漏斗在飛天中起到了噴射口一樣的重要作用。魷魚的漏斗是肉質的，由環狀肌肉和縱向肌肉組成，可以自由支配活動：環狀肌肉控制管的粗細，縱向肌肉控制管的長短。在漏斗內面背部，還有一個半圓形的舌瓣,就像靜脈瓣一樣，可以防止海水倒灌入體內；漏斗基與魷魚的身體之間，有軟骨質的閉鎖器相連，這就是我們剛剛提到的“骨頭”。閉鎖器十分發達，分列于左右兩側，似一對犬牙交錯的撳扣。閉鎖器就像火箭的密封環，封閉周圍可能漏水的位置，防止噴水時側漏，減少推力[2]。魷魚的外套膜（也即魷魚身）直接連接到漏斗上，吸水后，肌肉猛力收縮，空間減少，水便猛力從漏斗管噴出，反作用力推動魷魚向噴射的反方向前行。

在當噴射口的同時，漏斗還能做方向盤。在漏斗后方靠近背面的位置，兩側各長有一束漏斗下掣肌。魷魚可以控制肌肉，掌握漏斗的動作與方向，360度無死角自由推進，做出各種高難動作：直行、上浮、下潛、轉彎，無所不能。

結構決定性質，性質決定用途。既然頭足類的身體像一個氣球，又像一枚火箭；而在噴水運動中，為了減少能量損失，除了噴射口是不能有其他出口的。因而，這唯一的出口，就成了各種生理需要的集中之地[3]，或者說，成了魷魚“程序員”瘋狂“打補丁”的部位。

左上：萊氏擬烏賊交配示意圖 繪圖/何林

左下：正在向卵群上掛卵囊的雌性萊氏擬烏賊。產卵期的魷魚因為營養消耗大，體表顏色會變淺甚至完全變成白色。繪圖/何林

魷魚直腸的末端——肛門，以及腎臟發出的尿道也連接到漏斗，在噴水同時順便將糞便和尿液排出，漏斗又做了排泄孔和導尿管；另一個連接到漏斗上的，便是墨囊。墨囊是直腸分出的一個盲囊，囊內有直腸腺特化成的墨腺，通過細長的管道通直腸末端，再連接到漏斗上。墨腺可以分泌含有黑色素和麻痹作用物質的墨汁，當魷魚受到侵擾時，墨汁通過漏斗，在噴水同時噴出體外，形成一團濃黑的煙幕。捕食者身處煙霧中，暈頭轉向，神經麻痹，魷魚借機逃之夭夭，不禁慶幸自己有一個能做煙霧槍的屁股[2]。

至于另外一個重要功能，那就是繁衍小魷魚。由舌瓣向后，在漏斗內壁的背腹面有一個倒“V”字形的，由上皮組織組成的小囊，叫腺質片或漏斗器。它能分泌潤滑液，滑潤漏斗內壁，幫助及時排除阻礙漏斗通道的雜物，以及方便做其他事情。魷魚和我們一樣，雌雄異體，體內受精。雄性魷魚的十條觸手中，有一條或兩條演變成特殊觸手——交接腕，腕的頂部約1/4至1/2的吸盤特化為兩行尖形突起，便于把持成對排出的，含有精子的豆莢狀的“精莢”[2]。

和人類一樣，魷魚的交配一般在晚上進行，不過它們是為了減少被鯊魚等捕食者打擾的概率。經過一段時間的追尾后，雄性向上翹起第一對腕，挑逗雌性的發情。若雌性接受，她便將手臂呈輻射狀撐開，并伸直管狀的漏斗，盡量使漏斗突出。雄雌兩者各自用腕相互交叉，緊緊抱住對方。稍后，雄性用交接腕上的吸盤鉤住從漏斗口排出的成對精莢，并伸入雌性身體內，將精莢迅速粘于雌性的口部附近或漏斗內。接著，雄性魷魚拔出交接腕，握持精莢，再次插入，連續重復上述的動作。每次交配的時間長短不一，一般為2-15分鐘[2]。

交配后，雌性用其中幾個腕做出一個卵膜的模具，纏卵腺分泌物經漏斗注入，形成卵膜；卵子經漏斗注入已經固結的卵膜，封口，用腕扎掛在卵群上[4]。

魷魚的屁股到此為止，也就盡了它的用途。產卵后，大部分雌性和雄性都會很快死去[5]。孵出來的小生命，將會在短暫的一生中，盡力地去使用它們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