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逍遙于債與償的秩序之外

馬嵐熙

《債與償》

導演|珍妮弗·貝赫沃爾

語言|英語

單集片長|86分鐘

這是一部講述了四個故事的紀錄片，改編自阿特伍德的著作《債與償：債務及財務之暗面》。從標題就能知道，影片主題無非債得以償或債難得償。在前兩個故事中，阿爾巴尼亞的農民打傷了人，被要求禁足不出。這是一種償債。在紐約，非法闖入者被判監禁。這也是一種償債。而在后兩個故事中，主題則是有債難償：在美國南部，被剝削的勞動者盡管窮盡斗爭，仍不能獲得應得的補償;而在墨西哥灣，原油泄漏造成生態危機，卻從未有人對此負責——欠大自然的債，誰來還？何時還？誰也不知道。

犯錯者付出代價就公正了嗎

阿特伍德是一位知名女作家。她的著作《債與償：債務及財務之暗面》描繪了許多似是而非的處罰與賠償，以及更多的“法律無能為力”之事。影片的開始，阿特伍德講述了阿爾巴尼亞北部地區的一個故事。農民佩雷加因土地糾紛開槍打傷了鄰人，于是根據《卡農法典》，從實施犯罪那刻開始，犯罪人及其家屬就不能離開自己的住宅。否則，其他人就可以殺害他們。雖然在該國南部，這種傳統已經日漸被人遺忘，但是北部山區與外界交流甚少，他們依舊遵循該法典。據說，受害人的傷勢很嚴重，有喪命的危險。他失去了脾臟，他的結腸也是一團糟，醫生不得不將其切除了15厘米。當時，他的肝臟上有個彈孔，只能通過手術進行修復。

不過，受害人家屬也承認，當時的糾紛可能是受害人造成的。但是，“哪怕佩雷加當初的行為是正當合理的，他依舊欠我們。因為他當時拿出了槍。法律是國家的事情，我們遵循的是有三百年歷史的《卡農法典》”。這位家屬表示：“我不習慣借助監獄刑罰，我并不希望他進監獄。我希望自己能親手干掉他。”

“我以前的農場很棒，當時我擁有很多土地。當初，我們的生活非常幸福美滿。如今，七年過去了，我的農場已經荒蕪了，田地已經被毀了。事件發生時，我妻子懷有八個月身孕，當時她被推倒在地，她不得不去醫院，但醫院不敢接收她，因為他們認為受害者的家人會出現。”佩雷加述說自己和家人因“償債”而受到的不公。然而受害人一方堅持不肯原諒他，他說：“如果我想，最開始我就能殺了他，但我選擇不這樣做……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他必須保持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于是，整整三年，這個傷人的農民一家不得不始終“與世隔絕”，以償還自己欠下的債——盡管國家法律對此并未有這樣的要求。

第二個故事，鏡頭給到了位于紐約州的某監獄。受訪人名為保羅，他犯了私闖民宅罪。他說：“我并不清白無辜，我確實那樣做了，而且我當時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然而，警方并不真正解決問題，他們只是抓人，然后把罪犯關入監獄。其實，問題的關鍵在于人，而不是單單把他們關入監獄。”

那么，保羅為何會私闖民宅呢？因為他吸毒。他承認說：“我四處晃蕩，我到處偷竊，我買毒品，只是想要讓自己享受。幾周之后，我就會被抓，然后又回到監獄待上幾年，這基本上就是我生活的模式。我重獲自由三個月、六個月或九個月。我出獄時間最短的一次是，獲釋當天就被抓捕了。”然而，根據保羅母親的說法，他并不是無緣無故變成這樣的。保羅小時候經常被欺侮，只是因為他的膚色。保羅的母親說：“他會在放學前就離開學校，以免放學后被打。我們發現他坐在一個建筑工地哭泣，哪怕下著大雪，他也不會回家。在那些日子里，總是下著鵝毛大雪。有一次，我們在學校后院找到了他，當時他被綁在一棵樹上，臉色發青，渾身冰涼。當時，有一些人叫他‘巧克力臉，還叫他‘巴基斯坦鄉巴佬。于是他報復了他們。于是他們把他綁起來，把他留在那里。”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保羅染上了毒癮，并犯下了私闖民宅罪。他并未因反復入獄而心生悔意，更不覺得自己該“償還”些什么——導演借其母親的口問道：“那么，監獄就只是一種懲罰，而不是懺悔，也從來不是對他入獄原因的一種治療——那監禁又有什么用呢？”

有意思的是，屢教不改的保羅，對于被害人倒是有些愧疚。他在接受采訪時說：“檢察官告訴我，這位女士在大屠殺中幸存下來，結果你卻闖入了她家……我們把這位可憐女士的珠寶賣了。當時換來的錢，足夠我買三四次毒品……這似乎是個惡性循環。因為每當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內疚時，我就會想去吸毒，因為我感覺糟透了。因為我犯下的那些罪孽。然后，我就會出去再干一票，因為我不愿意冷靜下來，那會讓我自責……在法庭上，我終于聽明白了，我對她的所作所為……她當時的感受，她的恐懼，以及我現在知道她的住址，她害怕我會再去找她。我真的覺得非常羞愧。”

總有人逍遙于債與償的秩序之外

第三個故事有關貧富差距與勞資糾紛。鏡頭給到了太平洋番茄種植公司的老板埃斯福摩。他很得意地說：“我們一直以很高的效率進行耕種。根據年景、市場以及農作物品種的差異，我們每年的銷售額在1500萬到2500萬之間。在成立之初，我們只是佛羅里達州一家中等規模的公司。我們通過艱苦的工作，一周工作七天，將公司發展到如今的規模。”然而工人們并不這樣看。勞工保護工作者帕特爾直言不諱道：“當我們討論這些西紅柿銷往何處時，我們會發現它無處不在。從沃爾瑪到麥當勞都可以見到它們的身影。無論是在超市出售，還是夾在漢堡里，它們似乎都很廉價。我們并沒有意識到，我們虧欠了那些工人。他們的工資遠低于最低標準。其工作環境充滿了壓迫，而且遭受不人道的待遇。因為這筆債務從未顯現在我們的意識中。作為消費者，我們被鼓勵永遠不要考慮虧欠了什么，從未有人鼓勵我們去思考我們消費的商品和享受的服務其背后的生產過程。”

在勞工保護工作者的推動下，議會舉行了一次聽證會。紀錄片呈現了當時代表們的發言。“就在此時此刻，佛羅里達州西紅柿地里所發生的事情是如此可怕，以至于無法用言語加以形容。”一個叫施羅瑟的發言人說：“這些老板曾威脅、摑打和踢踏農工，將他們拴在柱子上加以毆打，將他們鎖在貨運拖車里，并且讓他們負債累累，強迫他們免費工作。”另一位代表發言道：“我覺得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在2008年，美國仍然有奴隸制存在。”來自伊莫卡利工人聯盟的貝尼特斯干脆說：“在這座城鎮里，農場主簡直就像皇帝。你害怕農場主的程度，遠超你害怕警察。”

最終，在議會的主導下，伊莫卡利工人聯盟與全美最大的西紅柿種植商，也就是太平洋番茄種植公司簽署了協議，保障工人們最基本的權利。參議員肯尼迪很高興地說：“在南佛羅里達，今天是歷史上重要的一天……我認為這只是一種改變。改變總是可能的，只需要敞開胸懷，并愿意認識到坐在長桌另一端的同樣也是人類。”然而鏡頭語言頗具深意地揭示這位參議員的身份：他是由農作物企業推選的代表，在根本上仍然代表著雇主們——那么在他的主導下，達成的協議到底是公正的方案，還是讓農場工人回到田間去的一種手段呢？紀錄片并沒有給出答案，觀眾自然有自己的理解。

最后一個故事的受害人，既是被原油污染的大自然，又是受到環境危機傷害的窮國國民。事故發生在墨西哥灣。據環境保護者卡拉威回憶：“鉆井平臺爆炸那天，我們很快就在新聞中聽說了這件事。我們看到了熊熊烈焰，所有的消防船都在試圖撲滅大火。星期五，我們聽說鉆機發生了斷裂，掉進了墨西哥灣。等到周一，我接到了阿拉巴馬環境管理部門的電話。”

然而，環境部門卻試圖撒謊。他們承認發生了原油泄漏。但是，“海灣水面上的油層厚度只有一毫米，就像頭發一樣粗細，沒什么大不了的，相當于在奧運會的標準泳池里加了幾茶勺的原油。”實際上，泄漏的原油大約有兩億加侖，一場生態災難正在釀成。為了掩蓋原油泄漏的真相，石油公司對于整個事件的每一步運作都是公關活動。他們噴灑了180萬加侖的化學分散劑。這些化學分散劑的作用是讓原油不再停留在海面，而是沉入海中。這些沉入海中的原油會對生物鏈造成更為致命的傷害。然而對于有關部門而言，眼不見心不煩，看不見就不存在。

紀錄片揭示，這一切背后都有另一種債與償：幾乎所有的富裕國家都處于一種被稱為“生態赤字”的狀態。他們的消耗遠超于其國內的承載力或生態承載力。因此，每年，當他們處于這種超載狀態時，實質上增加了生態債務。因此，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對于每年增長的生態赤字和生態債務，大多數富裕國家要負主要責任。這是整個人類虧欠地球的。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減少用量。但是，當前可見的事實卻是，窮國和窮國的居民，正在為這些生態債務付出額外的代價。以墨西哥灣原油事件為例，一邊是英國石油公司從開發自然資源中獲得了巨大的金融資本，另一邊則是墨西哥灣的生態系統遭到滅頂之災，需要長達幾十年、幾百年的時間才能恢復——而在這段時間內，靠著海洋活著的漁民和養殖者，甚至整個地區的居民，都將為此付出原本不該由他們承擔的代價。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