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柚

作者有話說:想寫在愛里長大的女孩子,永遠自信、永遠快樂,哪怕戀愛失敗,也轟轟烈烈。愛是熱烈真摯,不是講反話、冷冰冰,是認認真真過好每一天,有吵架、鬧別扭,也有擁抱和好。因為與喜歡的人相遇,是愛意涌動,或者玫瑰燃燒,是私奔到月球,一道上云霄。
若愛意涌動,堪比玫瑰燃燒,好幸運,共你一道上云霄。
若愛意涌動,堪比玫瑰燃燒,好幸運,共你一道上云霄。
01
2001年,《流星花園》風靡全亞洲。在同一年,我的小姨和我的小姨夫相遇,“天雷勾地火”,展開一段浪漫故事。
我的小姨出生在八月,我的姥爺翻了三天字典,為她起名宋煜靖,這名字有些復雜,所以她念小學時,總被人喊是宋火青。
2001年,我五歲,我小姨十六歲,正是妙齡。她帶我去醫院打預防針,到處都是拖著鼻涕的小屁孩,我扎了針,放聲大哭,小姨嫌我吵,恐嚇我:“再哭扔了你。”
我說:“我回家告訴大姨,讓大姨揍你!”
小姨大怒,剛要對我動手,突然神情一變,柔聲說:“杜杜乖哦。”
我被她嚇到,忘了再哭,她摸一摸我的頭,裝賢妻良母,旁邊有人喊她:“宋煜靖?”
她轉過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顧明洲,好巧啊,我帶外甥女來打預防針,你來做什么的?”
這個人比小姨高一頭,愛笑,還有個小酒窩。
比起道明寺,我小姨更愛花澤類,說他是憂郁王子。我不懂“憂郁”兩個字是什么意思,可我知道,我小姨喜歡顧明洲——因為她一直緊緊盯著他。
他被看得有點害羞,忽然把身后的人拉過來:“席燃感冒了,我陪他來開藥。”
小姨哦了一聲,不大在意:“現在天冷了,是容易感冒,你沒被傳染吧?”
顧明洲沒說話,席燃先開口了:“有沒有搞錯,是我感冒,你還關心他?”
小姨這才看向他,他有一張同樣英俊的面孔,可是有點叛逆,頭發長長的,還燙過,遮住眼睛,露出形狀好看的嘴唇。
小姨掃他一眼,不大感興趣:“我又不認識你。”
“我認識你啊。”他嘖一聲,“五班的宋火青,前幾天忘了穿校服,被罰掃男廁所?”
小姨艱難道:“你認錯人了。”
“怎么可能?那天你沖進廁所,嚇得里面的人差點尿褲。”席燃說得繪聲繪色,“我就跟在后面,你把人都趕出來,說不打掃完不準我們進去。那不是你?”
我和顧明洲都聽得津津有味,唯獨我小姨一張俏臉漲紅,抱著我萬念俱灰:“席同學,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
席燃冷笑一聲,轉身走了,顧明洲替他解釋:“不好意思啊,他不會說話,等他病好,我讓他給你道歉。”
小姨一蹶不振,回到家跟我說:“你覺得顧明洲是不是又帥又懂禮貌?是不是很喜歡他?”
我持反對意見:“我喜歡席燃!”
“他有什么好的!我根本不認識他!”小姨把我踹開,“什么破眼光。”
我也生氣了,席燃當然好,可以說得小姨啞口無言!況且他那么關注她,對她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有他在,小姨就不能欺負我了!
那個時候我們不知道,如果一個人還不認識另一個人的時候,就對她了如指掌,那或許,這個人一定早就喜歡上了那個人。
02
十月份時,我三姨結婚,小姨成為伴娘,穿一條粉色絲綢長裙,打扮得花枝招展,還涂了亮閃閃的粉色眼影。
這是當時最受歡迎的裝扮,她一出來,大家都夸獎。她很得意,牽著我的手,矜持地站在門口迎賓:“咱們家的人都天生麗質。”
旁邊有個人插口:“宋火青,你怎么打扮得像個燈泡?”
小姨聞言,臉色一變:“席燃?!”
又是席燃。
他的頭發剪短了,露出一張桀驁、 明亮的面孔,故意問小姨:“掃廁所的感覺怎么樣?”
小姨氣急敗壞:“我早就不掃了!你別說那么大聲!”
她話音剛落,一邊我大姨路過:“宋煜靖,你又在學校干什么壞事兒了?!”
小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大姨。她急得要命,對著席燃瘋狂眨眼,席燃挑了一下眉毛,露出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她助人為樂,幫著值日生掃地。”
婚禮太忙,我大姨這么被敷衍過去,小姨松了口氣,又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來干什么?”
“吃喜酒啊。”席燃說,“你真沒良心,我剛幫完你,就想趕我走?”
我轉頭看她,她被看得有點羞愧,忽然進屋,捧了一大把糖塞到了席燃手里:“夠不夠有良心?”
那一把亮閃閃的糖放在掌心,像是許多的星星,他忍不住笑了:“勉強算有。”
小姨哼了一聲,轉頭不理他,他也不走,就這么站在一旁。少年人身姿挺拔,像一棵俊秀的樹,有人路過,說:“瞧,金童玉女。”
我小姨聽到了,就很嫌棄:“顧明洲怎么沒來?”
他說:“我媽隨了份子,帶他來干什么?”
小姨語塞,她說不過席燃,只好以沉默表示不歡迎,席燃卻又說:“不然這樣,改天我喊他一起出來溜旱冰?”
這是當時頂頂時髦的運動了,我立刻舉手:“我也去!”
“你去什么去!”小姨好兇,卻又有點遲疑,“他能出來嗎?”
“怎么不能,我和他可是好兄弟。”
小姨這才妥協,兩個人剛交換完電話,里面,我大姨喊我們:“快進來,要舉行儀式了!”
小花童被伴娘扯著跑進去,席燃還站在后面。我偶然回頭,看他一直看著小姨,透明干凈的光落下來,把他的影子拉長,我問小姨:“你為什么對他那么兇,你不想和他做朋友嗎?”
“誰想跟他做朋友!”小姨翻個白眼,“他長得兇神惡煞的,你這個小傻瓜蛋離他遠一點。”
話是這么說,半夜我起來撒尿,看到我小姨守在電話旁邊,嘰嘰喳喳地和人聊天,眉飛色舞的,我喊她:“小姨,我要撒尿!”
她猶豫一下,和那邊說:“好了,好了,不跟你講了,我掛了。”
那邊不知道又說了什么,小姨一下子笑得很開心,又要拿腔拿調:“知道了,好啰唆。”
她掛了電話還帶著笑,我迷迷糊糊,問她:“你在和誰講電話。”
“和席燃啊。”她警告我,“不準去告密,不然滑旱冰不帶你了。”
我立刻發誓會保守秘密,那個月,大姨去交電話費,還奇怪:“怎么比上個月多了這么多?”
我看小姨,小姨若無其事地吃飯,偷偷瞪我一眼,我就懂了,她一定是每晚都在偷偷和席燃打電話!
03
我手里握著她的把柄,去溜旱冰的時候,小姨果然帶上了我。
公園門口,我遠遠看到席燃和顧明洲,立刻跟小姨報告:“他們都來了!”
小姨卻突然扭捏起來,對著他們招了招手,顧明洲先過來:“等久了吧?”
“沒有很久。”小姨說,“是我們先到了。”
一邊席燃提著一大袋子東西:“這丫頭總遲到,昨天還在學校門口被罰站了。”
小姨磨牙:“你怎么又知道?”
席燃說:“瞧你這嘴皮子,抹了什么東西,油亮油亮的。”
那是小姨出門前特意涂的口紅,小姨維持不住溫柔,兩個人當即吵了起來,還是顧明洲說:“他故意氣你呢,明明剛剛拉我去超市買了一堆零食給你。”
小姨的表情這才陰轉晴:“這還差不多。”
她是勝利者,高昂著頭滑入場中,到處都是人,我坐在一邊喝娃哈哈,看到小姨像是輕盈的小鴿子,轉著圈到了席燃身邊,席燃笑起來,不像小姨說的那么兇神惡煞,反倒十分英俊溫柔。只是他還沒笑多久,小姨就又飄到顧明洲那邊了,他臉上的笑立刻沉下去,有氣無力地來我身邊坐下。
我立刻諂媚道:“席哥哥,喝娃哈哈。”
“你喝吧。”他對著我好冷漠,“騙小孩的東西,這玩意也就你和宋火青愛喝。”
我說:“你怎么不去和小姨一起玩?”
“她又要罵我打擾她和顧明洲。”他忽然問我,“你小姨只喜歡顧明洲那樣的?”
“她說顧哥哥像花澤類。”
席燃嘟囔一句:“這么花癡,顧明洲又不是小白臉。”
其實他自己長得也挺像小白臉的。我聰明地沒說出來,卻看到他猛地站起來,那邊出了點亂子,小姨溜冰撞在別人身上,那人心眼壞,看小姨漂亮就說點不三不四的話。席燃像一道閃電似的沖過去,二話不說把小姨擋在身后……
我跳著想看到底發生了什么,可是這些人都好高,遮得嚴嚴實實,半晌,小姨回來,眼睛紅紅的,坐在那里不說話,生悶氣。
席燃慢吞吞地走過來:“怎么又生氣了?”
小姨不理他,他好像有點著急,卻又顧著面子解釋說:“我說你還說錯了嗎?那群人人高馬大,你和他們吵架,也不怕挨打!”
小姨本來沒哭出來,聽他這么說,嘴巴一撇,淚珠子就掉了下來:“你還兇我!”
小姨一哭,他就慌了:“沒兇你,我就是怕你出事!”
可他越這么說,小姨哭得越厲害,他圍著她團團轉,像是一只惹主人生氣的大狼狗:“別哭了,宋煜靖,我跟你道歉!”
小姨哽咽著說:“你跟我道什么歉?”
“我不該沖你兇。”他又說,“你涂口紅也特別好看。”
小姨破涕為笑,又瞪他一眼:“本來就好看嘛。”
他聲音低下去,輕聲和小姨說話,我聽不清,只看到小姨的臉微微泛紅,看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顧明洲忽然走回來:“我處理好了,那邊說會賠禮道歉的。”
小姨聞聲,立刻彈起來,離席燃好遠:“辛苦你了……”
席燃卻面色如常:“怎么不賠精神損失費?”
顧明洲捶他一拳:“還說,要是被你媽知道你在外面和人吵架,非要修理你。”
這件事就這么過去,大家一起吃了飯,顧明洲說要送我們回家,小姨連忙說:“不用了。”
“我送他們就行了。”席燃懶洋洋道,“我有點事兒,剛好順路。”
顧明洲住城東,我們住城西,顧明洲聞言像是想說什么,到底只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小姨戀戀不舍地看著他離開,席燃酸道:“當什么望夫石?”
“要你管。”小姨又好奇,“你住在哪啊?”
席燃沒回答,攔了出租說:“快上車。”
后來我們才知道,他也住在城東,和顧明洲家在一個小區。他這一天也沒什么事情,只是為了送我小姨,故意繞了一大圈。
他的用心,都藏在小事里,不說出口,要到很久之后,才會被發現。
04
2003年,我七歲,上小學一年級。小姨十八歲,正式成為一名大學生。
學校就在市區里面,小姨每天騎自行車上學,放學時還能順路去接我回來。我坐在她的車后座上,她努力蹬車,裙擺飄起,總有人回頭看她,她目不斜視,驕傲如公主。
紅燈前,她停下,旁邊停下一輛車,里面有人敲敲車窗。小姨鄙夷地往前滑了滑,車子也跟來,再往前就要闖紅燈了,小姨剛要生氣,車窗搖下來,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宋火青。”
是席燃。
小姨驚訝道:“你怎么回來了?”
“放暑假。”席燃揚揚得意,“我們學校放假比你們早半個月。”
這種事兒也要攀比,小姨翻個白眼:“無聊。”
“我一回來就來找你,你還說我無聊?”
小姨不理他,綠燈亮起來,她把車騎出去,后面,席燃那輛車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到了家門口,小姨把自行車一丟:“你先回去。”
我說:“你是不是要跟席哥哥出去玩,我也要去!”
小姨皺了皺眉毛:“誰要和他出去了!”
她說完,沖進家里,席燃正好從車上下來,問我:“你小姨呢?”
“不知道。”
他遞過來一袋子糖,我說:“席哥哥好,小姨進去了。”
席燃哼一聲:“小鬼頭,跟你小姨一樣。”
他說小姨壞話的時候,小姨正好出來,這么短的時間,她換了一條紅色的裙子,漂亮得好像電影明星。可她一開口就變了味道:“又在誹謗我!”
席燃回頭,看到她時頓了頓。小姨趾高氣揚地走過來,踩了他一腳,他也不生氣,追著她低聲細語,小姨臉上裝出來的怒氣就掛不住了,嘴角上揚,怎么壓都壓不下來。
她不肯帶我,我只好傷心地回家寫作業,晚上九點五十五分,小姨沖進門來,這是門禁時間,如果遲到,大姨就要揍她。她手里捧著一束雪白的蝴蝶蘭,好漂亮,花瓣像是月光一樣剔透,我迎上去,小姨卻沒理我,先去陽臺。
樓下,席燃還站在那里,小姨一露面,他就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小姨也在笑,和他說:“你怎么還不走啊?”
“我怕你看不到我會生氣。”
“我才不會呢。”小姨把聲音放得好溫柔,“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們戀戀不舍地又告別了五次,席燃這才離開。小姨哼著歌,我問她:“小姨,你是不是在跟席哥哥談戀愛?”
小姨嚇一跳:“別亂說。”
“我沒亂說,電視里談戀愛就像你們這樣子。”
小姨沉默一會兒:“他又不喜歡我。”
我覺得她才是在亂說,可她臉上高興的神色黯淡下去,半天,抱住我說:“杜杜,他來找我,是為了別的女孩子。”
那女孩兒是他的大學同學,臨近生日,他專程前來請教小姨,送什么樣的禮物才能討得紅顏一笑。
我和小姨一起沉默,我拍一拍她的肩膀表示同情,小姨沒再說話,在床上蜷成一團,像一只傷心的小狐貍。
05
我小姨的情路坎坷,好像命中注定。
那段時間,小姨總是很忙,早出晚歸,席燃也一直開車在樓下等著接送她。等晚上小姨回來,我卻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那里不講話。
房間里只開了一盞小小的臺燈,小姨的眼睛黑白分明,望著臺燈出神,眼里凝著一點光,像是星星。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小姨,你在哭嗎?”
她立刻擦了一下眼睛:“沒有。”
“席哥哥惹你生氣了?”
“沒有……”她頓了頓,沒有忍住,哽咽一下,“有。他是個豬頭。”
眼淚順著她潔白的面龐滾下來,我連忙替她拿紙巾,她說:“杜杜,我搞不明白男生在想什么。”
她今天生日,席燃為她安排好了一切,燭光晚餐、禮物以及煙花表演。這本該是最快樂的一天——
“他說沒有什么女同學生日,問我只是想看看我喜歡什么禮物。他今天穿了西裝,好帥。杜杜,你要是看到的話,也會覺得很帥……”我縮在她身邊,聽她帶一點哭腔說,“他替我準備了煙花,我們兩個一起站在天臺上,今天好多星星,我有點冷,他就脫了外套替我披上,又說如果我喜歡,每年都會為我準備這樣的生日。
“我真的好開心,唉,杜杜,我想我喜歡上他了。”小姨說著,把頭埋在我的懷里,“可他突然說,還為我準備了最后一個驚喜,然后他就把顧明洲喊出來了……這是什么驚喜!我以為他也有點喜歡我的,可杜杜,原來他根本只把我當好朋友看。”
我搞不懂大人的愛恨,小學生的世界,喜歡就要一起走路回家,不喜歡就不講話,小姨說得太復雜了,我不明白,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
我說:“小姨,不要傷心。”
可小姨哭得真的好傷心。
這一天是她的十九歲生日,少女眉眼如星,煙花盛開,心愛的人就在身邊,她以為是最幸福的一晚,可原來快樂和煙花一樣,都是轉瞬即逝的。
06
那個夏天,窗外的蟬叫得撕心裂肺。小姨哭了三天,把席燃的電話拉黑,對我冷酷道:“我決定不喜歡他了。”
原來喜歡或者不喜歡可以自己決定。
我這樣問她,她有點尷尬,讓我閉嘴。大姨喊小姨去買鹽,小姨給我一塊錢:“你去。”
我為五斗米折腰,立刻下樓,外面下著雨,天色黯淡至極。我回來時,看到有個人站在外面,撐著傘露出半邊側臉,鼻梁高挺,眼神也是憂郁的。我上樓和小姨說:“我好像看到席哥哥在樓下。”
“席燃?”小姨一下爬起來,“真的假的?”
“我沒看仔細……”
“小笨蛋!”
小姨怒氣沖沖地套上衣服,猶豫一下,又去涂了點口紅。這一點鮮艷,讓她整個人光彩奪目,這些天的頹廢不見了,“席燃”兩個字像是靈丹妙言,她匆匆忙忙地下去,大姨問我:“馬上吃飯,你小姨又去哪了?”
我胸有成竹:“她不回來吃飯了。”
我猜得不錯,小姨果然沒回來。兩個小時后,我們接到電話,她因為受傷,被送到了醫院。
全家一起沖到醫院,我跑在最前面,可惜還沒碰到小姨,就被人攔下了:“杜杜,你小姨受傷了。”
攔我的人居然是顧明洲!
小姨倚在那里,臉色蒼白,我哇哇大哭:“小姨,你是不是要死了!”
小姨氣得拍了我一下:“我就是摔了一跤!”
還是顧明洲說:“你小姨遇到搶劫的了。”
這一日大雨如注,澆濕天地,四處都昏暗,小偷看小姨一個人勢單力薄,起了非分之想,要不是顧明洲正好路過,指不定要發生什么。
小姨心有余悸,對著顧明洲感激道:“多虧有你在,你真的沒受傷嗎?”
他有些不自在:“沒有。”
剛好外面護士喊人,他起身出去了。我有些好奇:“席哥哥呢?”
“什么席哥哥。”小姨立刻怒不可遏,“他根本沒來!你謊報軍情,往后禁止提他!”
原來是我看錯了。
我自覺理虧,卻又委屈:那個人真的很像席燃嘛。
不知道是不是受過驚嚇,小姨的神情有些復雜,在顧明洲再次進來時,立刻閉上眼睛裝睡。
如果我再大一點或許就會知道,那是大人的自欺欺人。書上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可小姨不想以身相許,只好裝傻充愣。
直到暑假結束,我也沒再看到席燃,取而代之的是顧明洲。他也像是席燃一樣,喜歡站在樓下等著小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小姨總在笑,笑得很溫柔,用我大姨的話說,是個文靜的大姑娘。
可我總想起她和席燃站在一起,她仰著頭,日光像是細碎的金子,落滿了她整張臉。她笑得好放肆,往后仰著,差點摔倒,席燃連忙把她拉回來,兩個人撞在一起,就像是一個甜蜜的擁抱。
可惜再也沒有了,我有點遺憾,我想小姨一定也是這樣覺得,可是我們都沒有說出來。
07
十二月下了一場大雪,小姨突然回來,大姨嚇了一跳:“不是說不回來了?”
“路過。”小姨跟我使個眼色,“姐,我帶杜杜出去一趟。”
“這么冷的天去哪啊?”
小姨不說話了,我們倆心有靈犀,一起沖出去。大姨在后面罵我們,我們裝聽不到,樓下,小姨捏了個雪球,剛要丟我,車上下來個人:“煜靖,怎么又欺負杜杜?”
“沒欺負。”小姨迅速把雪球藏在身后,“我和她鬧著玩呢。”
我看到顧明洲笑了起來,他看著小姨的眼睛里面,是很平靜的喜歡——這又和席燃不一樣了,席燃看著小姨的時候,眼里有熾熱而跳躍的光,就像是一顆正在燃燒的星。
到了地方,天已經黑了一半,小姨牽著我的手:“這里的烤羊腿好吃……”
她說到一半不說話了,我跟著她一起抬頭,看到前面的樹下站著個人,很高,穿著一件單薄的羊絨大衣,衣角被風吹動,他望過來,面容冷淡,形同陌路。
大雪紛紛,遮住離人淚眼。我感覺到小姨的手用力收緊,把我牽得有些疼,可我沒有講出來,因為我知道,小姨一定是在用力忍住眼淚。
大人就不可以隨便哭了,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傷心,會被笑話。
到底是席燃先開口:“宋火青?”
“你怎么在這兒?”我聽到小姨做夢似的開口,“你不是還沒放假嗎?”
“提前回來了。”小姨不語,他卻笑了,“站那么遠干嗎?怕我砸你雪球?”
小姨嘁一聲,還是拉著我走過去:“早知道你來,我就不來了。”
他們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又好像沒什么可說的,風吹過樹梢,發出哽咽似的聲響,席燃問:“你和明洲怎么樣了?”
“就那樣。”
“在一起了?”
我插嘴:“小姨不早戀的!”
小姨這才說:“管得挺寬。”
他嘖一聲:“都老大不小了,還算早戀?”
如果是以前,他這么欠,小姨肯定要揍他,可現在,小姨只是站在那里,臉上掛著很淡的笑容,很有禮貌,可距離拉得很遠很遠。
良久,小姨呵了一口氣:“太冷了,杜杜,你先進去。”
我應了一聲,慢吞吞地往里走,風吹過來,我好像聽到小姨問:“……我真不明白……”
剩下的我聽不清了,風實在太大了,把一腔的肺腑之言吹得七零八落。我自己進去,過了半天,小姨才進來,眼睛有點紅,吃飯時,小姨替我夾菜,我問她:“你怎么不吃?”
“我不餓。”
小姨在騙人,她胃口好,一天二十四小時,她能吃十二個小時,席燃總給她買零食,堆在家里,吃都吃不完……唉,我又在想他,小姨一定也是,不然不會這樣惆悵。
吃完飯,大家都出去了,我和小姨落在最后面,一邊走一邊說:“杜杜,你知道嗎,席燃說他一直以為我喜歡的是顧明洲,所以才會在我生日的時候喊顧明洲來的。”
我感嘆:“席哥哥好笨啊。”
小姨被我逗笑了:“他是挺笨的。”
連我都看得出,小姨喜歡的究竟是誰,或許當局者迷,像我這樣的旁觀者才能清晰地分辨,而年少輕狂的一顆心,在愛與不愛的猜想里,被琢磨成自卑又驕傲的形狀。
大概是風太大了,吹得小姨的聲音都發抖了:“杜杜,顧明洲今天要跟我告白,可我不想過去。”
那邊,是顧明洲替她準備的告白儀式,他是她年少時的白馬王子,是她的救命恩人,唯獨,不是她喜歡的那個人。
小姨越走越慢,她回頭看了一眼,我知道,她在找席燃,可白雪皚皚,世界安靜至極,我看著小姨傷心的樣子,忍不住說:“小姨,不然你逃跑吧?”
08
后來的我再想起這一天,仍覺得后怕。
據我小姨說,那天她一時沖動,聽了我的話轉頭離開,小姨本來打算走去后山的小亭子一個人待一會兒,可沒走兩步就拐了岔路,越走越偏,等她想回頭時,已經迷路了!
山里信號不好,溫度過低,手機自動關機,前后都茫茫,小姨站在一片大雪中欲哭無淚。
她告訴我,那時已經想好遺言,可惜沒處可寫,只能蹲在那里,拿手指頭在雪地上寫字。
我問她:“你都寫了什么?”
她說:“寫了席燃的名字。”
“好浪漫啊!”
“浪漫什么啊!”她氣道,“我剛寫了一句席燃大傻子,他就出現了!”
那一夜萬物黯淡,風雪如晦,小姨以為自己注定葬身于雪中,腦海中最后只浮現出“席燃”二字。她想起第一次見面,他陰陽怪氣,說出她掃男廁所的糗事;第二次,又騙了她一大把糖,她罵他、兇他、欺負他,可最后,又要為了他死在無人之處。
他居然還以為,她喜歡的是顧明洲?
他當之無愧是個大傻子,小姨心中只想,如果真的有鬼,我一定要找席燃討個公道。
然后,她就被人用力抱在懷中。
那一個擁抱,有力至極,像是用盡全部力氣,將一生的珍寶擁入懷中。小姨嚇了一跳,聽到一個顫抖的聲音:“……宋火青?”
小姨也驚訝道:“席燃?”
他一身都是雪,像個笨拙的大雪人,緊緊抱著她,不肯松開。小姨覺得呼吸困難,卻又無比安心,忍不住大哭著說:“你怎么才來!”
“誰能想到你跑到這里了。”他咬牙切齒,“宋火青,你想死嗎!”
他這樣說,小姨更加委屈:“我又沒有讓你來找我。”
“我心甘情愿來的。”他卻笑了,摘下手套替她戴上,“跑出來就算了,還不穿厚點,剛剛蹲在那里寫什么?”
小姨這才想起來自己寫了什么,可他已經把手電筒微微垂下,正好映出地上的五個大字:席燃大傻子。
他神情古怪:“我來救你,你居然在罵我?”
小姨硬著頭皮說:“說明我危急關頭先想到你……”
“不是顧明洲?”
提到這個名字,小姨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半天,他才說:“他為了找你,也出來了,只是我先找到了你。煜靖,我覺得自己很無恥,明明知道……卻控制不住自己。”
太冷了,吹得人眉眼都發酸,這樣的夜,他的目光仍是熾熱的,只是躲閃著,不敢看向她。小姨聽到自己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地問:“你知道什么?知道我喜歡他,還是知道他也喜歡我?
“席燃。”小姨說,“我真沒說錯,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連杜杜都知道我喜歡的究竟是誰,只有你,要把我拱手讓人。”
他像是不可置信,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可你當初……”
“我當初十六歲。”她笑了一下,“十六歲我喜歡花澤類,不代表我一輩子都要喜歡。席燃,你有沒有想過要問一問我?”
他說不出話來,就像是一個傻瓜,可其實他們都是傻瓜,愛情的比賽里,兩個人或許早就三振出局了。
就讓我被風吹走吧,她想,總好過喜歡這樣一個人。
少女的心連同熱望一起搖搖欲墜,小姨轉頭,無聲地大哭,祭奠自己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愛情。
可或許一切都有意外,這樣的雪夜,注定有奇跡,他猛地拉住她的手,顫抖得那樣厲害。
“宋煜靖。”他說,“我第一次見你不是十六歲。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操場上,你打排球,穿了一條白裙子,風一吹,漂亮得像一朵花。那時我十四歲,我從十四歲開始,就喜歡你了!”
那是席燃十四歲的夢,少女的笑燦爛至極,吸引著少年的視線,他望著她,無數次排練見面時要說的話語,可直到十六歲,他們才真正認識。
“我知道你喜歡顧明洲,只有拿他當借口,你才愿意和我打電話。無數次我都在想,我要把你搶過來,可我又想,你那么喜歡他,如果能和他在一起,你一定特別開心。”他像是要笑,可太冷了,笑容凝固,就像是個傷心的模樣,“就像是我,如果能和你在一起,宋煜靖,我哪怕是死了,都不遺憾。”
這樣的話,擲地有聲,說的人和聽的人一起沉默,良久,她望著他,委屈至極:“我不準你死。
“你犯了好大的錯,你死了,怎么彌補我?”
他愣了一下,終于反應過來,原來他的喜歡并不無望,十四歲的花,并未淹沒在歲月中,時光戲弄兩個傻瓜,可到底,沒有讓彼此錯過。
他們在大雪中告白、擁抱、親吻,他胸膛沸騰,實在無處排遣,突然蹲下身去:“上來,我背你。”
她被嚇一跳,旋即笑起來,跳上他的背,那一條山路,既長又短,兩個人都有許多的話要說,可她又想起來:“剛剛你牽我的手,你的手上為什么有條傷疤?”
“之前想去找你道歉,又不敢上樓,結果你突然下來,差點被搶,我沖過去的時候就看你倒在地上,他看到我,就掏了刀……后來還好明洲來了替我們報了警,我怕你看到我又生氣,就在警察來了之后,自己去醫院包扎傷口了……”
背上的人一直沉默,他小聲說:“對不起,煜靖,別生我的氣了。”
“席燃。”她突然嚴肅道,“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笨的笨蛋了!”
09
我小姨和小姨夫結婚,是在2007年9月。這一年,《不能說的秘密》上映,周杰倫自彈自唱,為愛穿越時空,小姨和小姨夫為了去哪度蜜月大吵一架,又高調和好。
這是他們的浪漫故事,在他們十四歲的時候隆重拉開序幕。
由我見證,自此不渝。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