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詩詞的藝術表現手法

王瑜佳

我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其詩詞源遠流長，浩如煙海。繼承優秀的文化遺產，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東西，是我們今天發展社會主義新時期文化的需要，也是提高民族自信心、促進精神文明建設的需要。詩詞的藝術表現手法多種多樣，本文現就以下幾個方面分別作論述。

一、詩詞的含蓄藝術表現手法

詩貴含蓄，古今同感。袁子才在《隨園詩話》中寫道：“詩無言外之意便同嚼蠟”，這是很有見地的。翻開唐人詩作，我們就可以隨時讀到許多婉轉含蓄、令人回味無窮的好詩。下面略舉幾例，以窺全豹。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月。

這是李白寫的一首五言絕句。題目為《玉階怨》，但詩中竟只字未提一“怨”字，然而細品其詩，句句卻潛藏著一個“怨”字：首句寫閨房門口的石階上已積下了很多露水。這不分明在說，夜深人靜，這個少婦孤身一人，佇立階上，守了這么長的時間，可想，帶著期望就這樣守了大半夜，難道心里無怨嗎？第二句點出冰涼的露水已經浸濕了羅襪，意味就更為深長。可以看出，這位少婦懷念外地丈夫的感情是多么熾熱，多么誠摯啊！夜涼露重，羅襪浸濕寒意濃，這不正蘊藉了少婦心底更深的怨嗎？第三句從簾外寫到簾內，寫出了少婦被夜深寒露浸得簡直受不住了，便下簾進屋，這是個轉折，通過這一轉折，愁怨也就更深一層，而且詩中的“卻下”兩字，看來無意，實則更深地隱含著無限的幽怨，表示了無可奈何而入室的情景。最后一句寫入室后更覺室內幽獨凄清，望著窗外的明月光，更覺這凄苦之夜難眠，在無所適從的情況下，只得隔窗望月。此情此境，憂思徘徊，怨思經過簾內簾外的反復，情更重、怨更濃。涵詠這首詩，看到了詩中人物的行動見意，蓄意纏綿，使我們產生幽遠的聯想，好像有無限的寓意在催促我們去深思。全詩暗點一個“怨”，言有盡而意無窮。

再以杜牧七絕《秋夕》為例：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首句是以宮人的感受與她室內的情景，用一“冷”字，可見宮中的寂寞。第二句寫宮人在室外的游戲：室內寂寞如此，令人難耐，便到室外捕捉流螢為戲，這是通過行動寫人物的心情。捕捉流螢，貌似作樂，其實正是宮人內心苦悶，寂寞無聊的一種表現。第三句也是從人物的感受來寫景，通過寫景來寫人。“涼如水”言夜已深，透出人物內心的凄涼孤寂。室外的游戲，并不能夠排遣內心的苦悶和生活的無聊，故臥后仍久久不能入睡，愈加感到冷冷清清，就像身子浸在涼水中一般。末句“臥看牽牛織女星”這一傳神的鏡頭，從人物的情態中流露無限的情思：雙星猶能在七夕渡河相會，而我……全詩是不說怨情而怨情自顯。

以上兩首詩都是把抒情主人公的感情隱藏起來，表面像一池靜水，深處卻翻滾著感情的波瀾。這種感情的波瀾間或在表面上激起一朵不太引人注意的浪花，這是詩人故意留下的影跡，你循聲而去，即會發現水底下的感情潛流。因此，雖然詩人“欲說還休”。但我們完全知道他要說的是什么。

另有一種含蓄，表面上把感情顯示給了讀者，但讀者切勿上當，因為詩人顯示給你的是虛假的，他的真實情感卻在表面感情的背后。比如說，用喜情掩蓋著悲情，用褒揚掩蓋著貶責，從而使感情的表達曲折而深沉。前者可以用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為代表：

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這首詩是杜甫去世的那一年在長沙時所作。詩人在少年時，曾在洛陽聽過李龜年的歌唱。幾十年之后，又在長沙和他偶遇，便寫下這首詩。這首詩并非恭維，而是杜甫遇見李龜年以后，撫今追昔的傷感之作。說是傷感之作，讀了并不令人產生可悲之感。只是細細體味時，才知道別有滋味。第一、二兩句，通過對出入達官貴人之家的主人的追憶，借以說出當時太平之世的承平氣象。第三句用一“正”字，提出了江南好風景，可謂“風景不姝，舉目有山河之異”。正是江南好風景的時候，今天又碰到你呀！多年老相識，闊別重逢，又在山明水秀的湖南，本應高興，然而卻遇上了這不景氣的“落花時節”，這就使人掃興，以至感慨系之了。第四句用“落花時節”，加一個“又”字，把各自的衰老飄零，社會凋敝喪亂，都囊括于其中。“好風景”到了“落花時節”。“落花時節”四字，包含了多少內容！自然春光，由萬紫千紅到已經凋敗，引起人們的傷春之情。詩人和李龜年的人生，也到了“落花時節”。對于時局，唐帝國的太平景象早已不見，社會上是一片動蕩蕭條。時局的變動，個人的悲歡都有概括。綜合過去和現在，構成了尖銳的對比。因此，讀這首詩，需從弦外的余音去領會，此詩比興得體，筆無虛設，大有寓情于景的超絕境界，不愧為杜甫的七絕壓卷之作。

杜甫的另一首《贈花卿》則是后一種情況，明褒暗貶，明揚暗抑。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云。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這首詩表面似乎是在贊美當時駐節在成都的軍政長官花敬定的，其實不然，真正詩意是詩人對花敬定在戰火紛紛，民不聊生的年代，不問國事，一味過著花天酒地的豪華生活，進行了無情的諷刺和揭露。題為“贈花卿”，詩卻從“錦城絲管”落筆，由“日紛紛”寫到“半入江風半入云”，全詩從一種樂曲引起，表面上看，好像與主題并無關系，但一經轉折，才婉轉地透露全詩的正意。這樣的詩句，往往耐人尋味，比明白說出更有味，真可謂言盡旨遠，意在言外。明人焦弱侯說：“花卿（名敬定）侍功驕恣，杜公譏之而含蓄不露。”楊西河說：“似諛似諷。”（《唐宋詩舉要》卷八引）。楊升庵說：“花卿在蜀，頗僭用天子禮樂，子莫作諷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詩人之旨。”這些評語都指出了這首詩的含蓄特點。

有些詩表面看來，似乎是純客觀的狀物寫景，不含有詩人的主觀感受，即所謂“不帶聲色”。實質上，詩人的情緒不是沒有，而是隱藏在語言深處，或者就隱藏在自然景物里。因為詩人筆下的景物是詩人根據他的主觀感受加以有目的取舍和剪裁的。這種“不帶聲色”的方法，比上述各詩，含蓄更深。不過，含蓄再深，詩人也要把探索“聲色”所在的機關暗示給你，而且我們還可以從詩人的總思想傾向和藝術傾向上找到總機關。

二、詩詞的疊字運用藝術表現手法

詩詞的語言簡潔精煉、準確鮮明。因此，古今中外名聲斐然的詩人，無不特別注意字句的敲聲煉響，日鍛月煉，力圖使語言的“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姜夔《白石道人詩說》）。但是，在詩歌創作中，詩人往往運用一種特殊的表現手法，故意使詩中一些字巧妙地反復重疊，讓人讀后，不但不覺其累贅，反而感到語言更流利，聲韻更鏗鏘，意境更幽美，情感更強烈。究其原因，這就是運用疊字的藝術魅力。

巧用疊字，奇警動人。試用《古詩十九首》中的《迢迢牽牛星》為例：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

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首詩用“迢迢”言遙遠;“皎皎”寫明亮;“纖纖”狀細長;“札札”摹機聲;“盈盈”描水態;“脈脈”傳人情。以上詞性各不相同，用法窮極變化，使所言之人事，所寫之景物，情動于中，聲溢于外，形共神。真是奇語連珠，妙文合璧。詩人通過敘情傳神，層遞步進的手法，著筆于碧海青天的夢幻世界，實為宣泄深閨幽思的自身情感，描繪雙星的相思而相隔，意在流露自己與情人的相離而想念，言在天上，意在地上，情附于形，形中孕情，卻把一個富有感情的女子形象渲染得惟妙惟肖，堪稱奇思異想，卓然獨步。胡應麟稱這首詩為“不假雕琢，工極天然，百代而下，當無繼者”（《詩藪》內編卷二）。伏案揣摩，這首詩獲得如此的藝術魅力，看來無不得助于這些疊字的妙用。

疊字運用的藝術魅力，古人早已深知。劉勰曾有過精辟的論述：“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雖復思經千載，將何易奪？”（《文心雕龍》）疊字純美化的聲律，能增強感情，并能賦予詩歌以修辭美，進而使之獲得強烈的美學效果。

三、詩詞的數詞運用藝術表現手法

巧用數詞入詩，會產生幽美的藝術魅力。“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春題湖上》）。數詞一經巧用，映照中寄寓了詩人對湖光山色的贊美之情。“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陳玉蘭《寄夫》），以“一行”與“千行”兩相對襯，極言紙短情長，飽含了這個少婦感情的內容既有深摯的思愛，又有強烈的哀怨和憤恨。“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以數寫情，巧譬妙喻，譴責了黑暗勢力的種種阻撓和破壞，蘊蓄了詩人想見而又不得見其朋友們的萬分痛苦，表達了對四洲刺史想望之切，思念之深。

杜甫《登高》的“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兩句，一洗鉛華，不用色彩，專在字面上虛實并用，也是以數寫情的，不僅加深了意義上的轉折，而且表露了內心的蘊奧。還因為用了“萬”“百”兩個數詞入詩，就給這兩句十四個字增添到三層意思：作者是流落他鄉，情形不堪的，而他鄉作客又是經常如此，足見更加痛苦;又在萬里之外，自然更加鄉思綿綿;何況正當眾茅搖落的秋天，是容易傷感的季節，又經常作客于萬里之外，這又該是何種心境！登臺是登言生遠，感慨身世，孑然獨往，信覺無聊，以多病之身，而又獨自登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