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通透的美麗 閃爍人性之光輝

鐘夢文

A Steven Chous film，誕生于人們的呼聲。周星馳唯以演員身份活躍在電影中時，人們就呼吁在導演的部分注入他的因子。導或否，周星馳主演及導演的片子冠以“周星馳電影”之名，給世界貢獻了一片藝術土壤。

一、周星馳電影之趣

“無厘頭”一語，被借用表示他的風格。人們也常說，這是一種漫畫風格。近年以社交軟件為媒介流行的“沙雕”文化，也有人將之與無厘頭做比較，從藝術手段的角度去分析二者的異同。好笑說得盡，可愛卻道不明。

（一）漫畫匠心

壞人專屬烏云、美漫風車腳，是借鑒已有漫畫符號。《大話西游之大圣娶親》中至尊寶反復被石門壓倒，露出掙扎四肢是自己的創造。他的漫畫風格，更是用鏡頭傳達漫畫感。

（二）生活觀察

《國產凌凌漆》開場，達文西手提物品，腳濺水花，在菜市場背景下，一位天才科學家與一位另類特工“世紀會晤”了。周星馳電影一開始就能抓住觀眾挑剔的感官。達文西的扮演者曾說，是周星馳提議在地上潑些水，讓腳踩過去有聲響，這樣更真實，更細膩，更有喜感。

（三）難脫稚氣

周星馳是藝術家中孩子氣的一個代表。孩子氣是指早已告別童年時代而有意無意保持一面單純，舉止由心外化，透露著可愛。此心運于藝術創作中，能捕捉日常各種好笑好玩之處。《國產凌凌漆》之后，《美人魚》暌違二十二年，再現趣味小細節，玻璃太明凈，人不小心撞。《唐伯虎點秋香》將生活糗事強化，教書先生手持長刀正好被門反推到肚皮上……想象只需合理，在合理的軌道上滑行，哪怕再遠，也可接受。

（四）雅俗共賞

周星馳電影是將壁壘打破，融合的智慧。首先打破受眾群體限制。他的影迷行色身份兼具。一次筆者在出租車上和身邊自己的小孩講故事打發時間：食神在落寞時遇到小鳳鳳，吃了一碗她送的叉燒飯，感動不已，后來食神參加美食比賽，想起這碗飯，就創作了黯然銷魂飯。當時出租車司機表示這恐怕是《食神》。零五后青少年由黃金右腳被別人罵瘸，也能移情史鐵生當年突然殘疾，只想躲去地壇之舉。這是一種通而不俗，通而深廣的現象。

其次打破雅俗隔閡。周星馳電影中俗的成分有欲。《國產凌凌漆》中用欲療傷，用欲作結都是。《少林足球》里輕功師兄貪吃，看到雞蛋一定撲去，結果撲到男人身上“啃”男人。觀眾哭笑不得，也真是服氣。俗的成分亦有流行。《百變星君》copy了《通俗小說》里的尬舞橋段。復刻本身就是一種趣味。捕捉流行感和經典感，可視為一種創作。當時香港電影常這樣做，如復刻電影《本能》，也是像模像樣的。

《唐伯虎點秋香》里雅俗共賞的是對對子、打擊樂、戲曲等藝術。唐伯虎解說人體作畫時以俗為趣，但畫本身帶來的是雅的趣味。用毛筆刷雞翅，把文房四寶其一變食欲之具，是消解了雅，也是通透的折射。茶與酒既高雅，又不過飲品而已;小說的興起伴隨市民階層的出現。雅俗之間沒有那樣涇渭分明。有論者稱，機智是民間克敵制勝的法寶。周星馳電影人物勝在機智。機智之趣也是雅俗共賞的。

（五）武術喜劇

周星馳曾提到，人們把他的電影稱為武術喜劇。周星馳電影和武術的不解之緣，源自八九十年代港片中的武打元素，也來自他對童年偶像武術家李小龍的一生景仰。武術屬于中國傳統文化，是吸引外國注目的。《少林足球》當時在中國反響一般，在國外好評一致，外國人看到了中國功夫，更看到中國功夫中體現出令人神往的中國哲學。面對異常強大的反派，金剛腿鐵頭功再強也無法克敵，而阿梅最后一秀，“以柔克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無為而無不為”的精神形象鮮明表現。

（六）臺詞韻味

電影是光與影的藝術，也是詩與文的藝術。與王家衛在光影上獨具風格不同，周星馳電影屬于以詩性和文趣見長的類型。類似有《肖申克的救贖》《怦然心動》等影片。臺詞經典，流傳銀幕之外。蟑螂從《唐伯虎點秋香》問世后，就多了一個名字“小強”。換個稱呼是對生活的一種嘲解，而“自嘲是最高級的幽默。”華安和對穿祥對對子battle時，文辭之趣讓觀眾捧腹又叫好。“十口心思思君思國思社稷”發難，“八目共賞賞花賞月賞秋香”應對，才華微一露撩妹一小波。這邊話音落，那邊鏡頭給秋香一低頭的嬌羞，觀眾心中佳人已屬才子。“我的身份是一名‘研究僧”，一方面調侃當時自視甚高的研究生，另一方面也是諧音之趣。誰又道周星馳只知粵語趣味，換了普通話就少韻味呢？當是各有千秋。

種種原因成就了周星馳電影的趣。

二、周星馳電影之夢

以膠卷為紙，以光影為墨，有人認為他是寫英雄，其實他寫了英雄，更寫了理想。

（一）凡人大夢

夢想不分好壞大小，有夢就可前行。一個小人物恰好有大的夢想呢？如他還有某種缺點呢？凌凌漆怎樣克服缺點——他是一個不會用槍的特工。關鍵時刻還是他的一把屠豬寶刀助人助己化險為夷。原來克服缺點就是堅信優點的力量。

失落理想，就等于陸沉。《喜劇之王》中最感人的除了感情線就屬“論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尹天仇立海邊，大喊“努力、奮斗”，聲音未淹沒，撼動并不少。《少林足球》中醬爆沒放棄音樂家夢想，男主角也沒放棄將少林武功發揚光大，那個懸在頂樓隔間的沙包，就是苦寒歲月中的證明。黑格爾說：“人應尊敬他自己，并應自視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

（二）夢的多姿

影中人做多彩夢。夢想分量重過名利。黃金右腳當教練重回綠茵場才痛悟過去失去了什么。食神經歷人生一落一起，才知事業真正含義。身份卑微執念于夢之人，如尹天仇一時困頓，空有才華無有機遇，而夢想就是雨后所見彩虹。《國產凌凌漆》的男主角有理想，但他的獨特性亦需獨特的機緣才得造化。認真小半生未必心懷壯志之人，勇敢本性使他們發光發亮。《逃學威龍》里的警察，因勇敢走向人生高潮。《唐伯虎點秋香》是愛情故事，也是真才實學既在身化名華安又何妨的一個人生故事。至尊寶也在掙扎后，毅然選擇了舍己取義為蒼生的理想。

三、周星馳電影之情

（一）情之純真

《功夫》里童年一點情的萌動，美麗的失語女孩感激的是意圖保護她的男孩。她相信正直和勇敢是他內里的品質，不是他因環境所迫而迷失的現狀。她相信著，他改變著，直至看見自己的能量。這時候，四目對視，是情的交換，心的坦然。《國產凌凌漆》中男主角冒生命之險，為她送上一束臨別之花，白色玫瑰染上了他的血，這是男性對情的真。人類對情的理解變得細膩，離只有單純的欲越發遙遠，是歷史必然。

情始終在似是而非之間，一個開始和一個不期而至的永恒。《逃學威龍》收獲夢想后，愛情身穿白襯衫牛仔褲手扶網格門清純站候。《破壞之王》中阿麗的愛情也找到因夢想而燦爛的歸宿。紫霞和至尊寶的愛情是影視經典之一，這份情并沒有欲的描繪，失去頃刻才是深愛之始。

欲情也純真。基于那顆孩氣的心，明凈少年感，他的電影中，欲是可愛的。至尊寶用角色扮演的方式讓白晶晶嘗試回憶二人相識相愛的情景。自然坦蕩，不失幽默。玩笑疑似開過，但絕不色情。反之，請參考《胭脂扣》《色戒》。文學中，活色生香的莫言、余華、賈平凹和純情詩意的沈從文、汪曾祺、川端康成也是這樣兩派。

（二）人性底色

易中天在一檔談話節目中表示，《西游記》改編要看是否呈現“人性”二字。

周星馳電影寫人性。人物鮮活在時代背景中，人物有亙古不變的難題。在困苦中掙扎，但保有操守。如《長江七號》中的工人老爸。有人堅持龍套生涯，有人堅持武術文化。刻畫人物時，能刻畫人物如一的內心，也能刻畫人的轉變。《美人魚》的男主角終明白錢不能附贈的是自然之自然，是尊重與愛。

周星馳電影不僅堅持人生信念，也堅持人格美好。楊厚均《沈從文文藝觀中的反現代性傾向》中提到，找尋理想的方式之一是回到傳統。胥志強《無厘頭的民間邏輯》認為民間所堅守的是道德堡壘。解構與建構的討論中，解構留下的廢墟，只有建構重建。

（三）悲劇之美

程壽慶《情與義的辯證法——電影〈大話西游〉的悲劇性新探》中根據黑格爾關于悲劇實質的理論，解析道，在《大話西游之月光寶盒》中至尊寶為土匪，滿腦子只有謀生糊口，“個人私情與他無關，世間大義與他無關，這兩種倫理原則在他身上和諧共存，因而對于至尊寶來說，內心平靜安寧，不存在任何矛盾沖突，因而無所謂悲不悲，更談不上什么悲劇性了。”而后他的人生轉變，是一種悲劇。它不是性格，不是命運，而是選擇，帶有強烈的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崇高感和孤獨感。

戴建業講《登幽州臺歌》時說：“悲劇的前提就是崇高。”悲劇不一定要死去或者受傷，有時表面波瀾不驚，已然是一個悲劇。埋沒、陷害、沉淪……生的煎熬，離別苦痛，這些都是悲劇。周星馳電影用喜劇講悲劇，或在喜劇中不經意加入悲劇的思想。有論者認為這種悲喜交織的形式比肩卓別林。他們同在呈現放大生活的可笑與可悲。

周星馳電影簡單在還原本真的藝術駕馭能力，在于一種審美傾向;深刻在人性的詮釋，在時間浸潤的思想。敘事往往不復雜，脈絡往往不龐大，花樣不繁多，人物真而純，電影讓人又笑又哭又難忘，足以見得這種簡單而深刻的美學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