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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燈

2021-06-28 10:22:49李東華
延河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圖書館

李東華

1

千燈坐在豪山村圖書館的門檻上,段成湘和何東愛一齊喊她回家,她不肯:“我再等等。”

豪山村圖書館是一幢老建筑,老到什么程度呢?千燈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她學(xué)過的“古老”一詞來形容。她聽村里老人說過,那還是清朝乾隆年間,那個時候它叫“文閣書院”,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數(shù)都200多年了。這是一幢兩進的四合院,白墻黑瓦,形狀很像一只大鳥。從大門進去是一條長廊,就像鳥的身子;長廊兩旁對稱分布的是院落和房子,宛如鳥翅;長廊的盡頭也是一幢房子,自然是鳥尾巴。

現(xiàn)在,千燈坐在圖書館大門的門檻上,就好像鳥嘴銜的一粒種子。

圖書館大門緊閉,一把大鐵鎖沉甸甸地墜在那里,這么早就關(guān)門,是從來沒有過的事。自打千燈開始來圖書館借書——那時她剛上二年級,每天,圖書館都是早晨七點準(zhǔn)點開門,里面總是坐著一位老人,他們都叫他段爺爺。從她記事起,段爺爺?shù)念^發(fā)和胡子就是白的,如今,她發(fā)現(xiàn)連他的眉毛也是白的呢。他成年累月地坐在一張木頭桌前,桌子上有一疊厚厚的借書登記冊,說是登記冊,其實就是那種薄薄的英語練習(xí)冊,段爺爺自己拿著塑料尺和鉛筆劃出表格,“借書人姓名”“書名”“圖書編號”“借書日期”“還書日期”……一欄一欄整齊清晰,讓人覺得借書是一件很重大絕不能馬虎的事呢。他有時候會一邊登記,一邊問千燈:“你們想看什么新書呀?”有一次千燈說她想看《小王子》,可是圖書館里沒有。“放心吧,”段爺爺說,“你再等等。”過了不到一個星期,書架上就插了一本嶄新的《小王子》。

在她和小伙伴的眼里,段爺爺就像神仙,說一聲:“變!”想要什么書就有什么書。“他是能變出書的神仙。”她暗暗地想。聽人說圖書館里現(xiàn)在有五萬多冊書了,想來那都是段爺爺變出來的吧。

2

千燈抬頭看看遠處,目光無論飛向哪里,都會被連綿不斷的群山擋回來。那是羅霄山脈,山上杉樹松樹樟樹毛竹各類樹木蔥郁茂密,終年繚繞的云霧,給綿延不絕的綠色披上了永不褪去的紗衣,那紗衣晴天時是飄逸的白,雨天時是濕重的灰,像幛子一樣圍在豪山村的四周,你往前走一步,它就后退一步,仿佛永遠走不出它溫柔但固執(zhí)的纏裹。豪山村距離縣城安仁65公里,是全縣最偏遠的一個小村子,也是全縣最窮的村子。十歲的千燈已懵懂地覺出,旁邊人家墻上刷的白色標(biāo)語“精準(zhǔn)扶貧美麗鄉(xiāng)村”應(yīng)該是和這兩個“最”有關(guān)系的;爸爸媽媽到一個叫“東莞”的城市打工也是因為這兩個“最”吧。

從千燈記事起爸媽就到東莞去了,她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有了弟弟小軍以后,一家人就從三口變成了四口。爸媽難得回來,有時連過春節(jié)也不回來,千燈知道那當(dāng)然是因為路費。爸媽不止一次地說等他們立穩(wěn)腳跟,手頭寬裕了,就帶千燈和小軍去東莞。她們班里好幾個同學(xué),也是爸媽在外打工的,每到暑假,他們會到爸媽打工的城市去,回來就在班里眉飛色舞地講個沒完,這時候,千燈總是緊緊地抿著嘴唇,一聲不吭。到目前為止,千燈和弟弟還一次也沒去過東莞,因為家里剛剛翻蓋了新房,一幢漂亮干凈的二層小樓,又因為爺爺腿不好住了一次院,讓千燈去東莞的夢想,就像周圍的山,看著近,卻望山跑死馬,怎么也到達不了。

你要說千燈沒有到過東莞,那似乎也不對——不是在電視上看到的,而是因為爺爺最近有了智能手機,她能和爸爸媽媽視頻了。爸爸媽媽之前擺過菜攤,也在工廠當(dāng)過工人,現(xiàn)在有了小小的積蓄,開了一家很小的飲品店,小到爸爸媽媽那么瘦都無法并排站在店的窗口前。就是這么小的飲品店,卻有千燈從沒見過的珍珠奶茶和香草冰淇淋。豪山村有很多好吃的吃食,桂花豬腰、紅心地瓜干、琢雞婆糕、艾葉粑粑,都是千燈頂愛吃的,但是千燈想嘗一嘗珍珠奶茶和香草冰淇淋的味道。

有一次媽媽遠遠地把鏡頭對準(zhǔn)了飲品店,那是晚上,東莞街頭紅紅綠綠的霓虹燈也一同被捕捉進視頻,但是在叫人眼花繚亂的各色招牌里,千燈一眼就認出媽媽的店,因為招牌上閃爍不定的是“千燈飲品”四個字。

千燈用尖叫和眼淚回應(yīng)了這猝不及防的驚喜。原來“她”是在東莞的,原來“她”是一直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千燈覺得這個“她”就是自己,又不是自己,那么“她”究竟是誰呢?

視頻讓相隔千里的東莞和豪山村一下子只隔了一毫米的距離,但就是這一毫米的屏幕,讓千燈對爸爸媽媽可望而不可即。村里孩子少,于是“撤點并校”,村里的孩子只能到6公里外的豪山中心小學(xué)去上學(xué),各家大人忙,沒時間接送,讓孩子們自己上下學(xué)耽誤時間不說,曲曲折折的山路也很不安全,于是孩子們從一年級就開始住校。千燈沒有手機,她只能每周五晚上回家后用爺爺?shù)氖謾C和爸媽視頻。

每周五在千燈眼里,都是一周里最幸福的一天。可以回家見到爺爺奶奶和弟弟,可以去圖書館借書。周五下午三點半放學(xué)后,千燈都會和本村的段成湘、何東愛結(jié)伴回家。平日里,三個小姑娘干啥都在一起,要好得就像一個人。她們最愛干的事就是一走進村里,不是先回家,而是先跑去圖書館,把看完的書還了,再從書架上尋摸兩本新書,然后心滿意足地回家。最開心的時刻是在晚上十點,那個時候爸媽的店打烊了,他們回到出租屋,顧不上吃飯就和千燈他們視頻。上個星期五媽媽說今年春節(jié)他們要回來過。回來的具體日子還沒有說定,可能是半月后,也可能是一個月后,總之呢,是一定會回來的,因為從安仁縣城新開通了直達廣州的長途汽車,有一站正好路過豪山村,朝發(fā)夕至,又省錢又方便。

過去千燈從來不看奶奶掛在門背后的月份牌,現(xiàn)在她把每個已經(jīng)過去的日子都用簽字筆涂成了黑蛋蛋,在她認為爸媽可能回來的那天標(biāo)上三角小紅旗。黑蛋蛋越來越多,開始像一條蜿蜒的小黑蛇,準(zhǔn)備吞食未來一長串的日子,千燈總是嫌它吃得慢。

媽媽在視頻里說會給千燈和弟弟帶禮物。還說回來看看千燈把弟弟帶得好不好。媽媽的話讓千燈陡然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心里有一種漲得滿滿的感覺,好像鼓滿風(fēng)的帆。她用了好幾天去想給爸媽準(zhǔn)備什么禮物。她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在年級里名列前茅的,期末考試肯定能拿一張獎狀,然而千燈覺得那還遠遠不夠。每次視頻媽媽都會跟她重復(fù)一句“你要好好讀書啊。”她是好好讀書來著,這一年她至少讀了有十幾本課外書吧?但書都是從村圖書館借的,家里一本也沒有,如果能把讀過的書借回來,整整齊齊地立在她寫作業(yè)的桌子上,等爸爸媽媽問她:“千燈你讀過什么書?”她就可以把手往放書的桌子上一揮,那多帶勁!只是不知道段爺爺允許不允許拿走那么多,畢竟平時一次最多也就可以借回家三本的。段爺爺心眼那么好,自己好好跟他說說,他說不定會答應(yīng)的呢。

千燈沒想到興沖沖地來了,卻吃了閉門羹。

段成湘和何東愛各自回家了。千燈執(zhí)拗地想等等看段爺爺還會不會回來。誰家飯甑里米飯的香味飄了過來,惹得她的肚子咕咕叫起來。月亮從山后面升上來,躲在香樟樹后偷偷地瞧她。周圍人家樓上的燈次第亮了,她身后的圖書館一直黑黢黢的。春天的時候,她和段成湘何東愛去山上挖竹筍,不知不覺黃昏就來臨了,那時候她們還行走在半山腰的路上,遠遠地看著山腳下村里的燈亮起來,這里一盞那里一盞的,就好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地上。頭上有晚歸的鳥高高地飛過,那一刻她突發(fā)奇想,問她倆如果能夠騎在鳥身上往下看,能否看到圖書館。“能,”不記得是段成湘還是何東愛說,“不過一定小得像螢火蟲。”

真的呢,千燈想,如果村里的燈都是熄的,只有圖書館的燈亮著,那真的很像一只閃著亮光的螢火蟲呢。

夜色完全黑透了,一月的風(fēng)又濕又冷,像冰涼的水浸透了她有些單薄的棉服。爺爺喚著她的名字,一路找來了。

3

第二天一大早千燈就醒了,往常,奶奶允許她周末睡個懶覺。天很晴朗,鳥鳴被新鮮的空氣洗濯得清脆圓潤,遠山的晨霧是淡淡的藍色,天際線與山巔的輪廓漸漸融為一體。不到七點千燈就到了圖書館,迎接她的依舊是緊閉的大門。

千燈穿著大紅的薄羽絨服,站在圖書館門前的禾坪上,遠遠看上去像一粒從枝頭落在地上的紅紅的漿果。還有作業(yè)要寫,她返身想回家等會兒再來。

迎面走來一個男孩,手里拿著兩本書。這男孩千燈認得,和她一樣也是四年級,但是隔壁班的,從未說過話,也不知道他名字。男孩穿一件藍白相間的校服,外面也沒有套件厚一點的外套,校服尺碼并不算大,穿在他瘦瘦的身上,卻顯得空蕩蕩的。

聽奶奶說男孩不是豪山村的,但他的媽媽是村里的。他媽媽出去打工,認識了一個男人,兩個人結(jié)了婚,生了男孩,過了幾年又離了婚,男孩歸媽媽,媽媽沒時間照料他,就送回了娘家,在千燈她們學(xué)校插班借讀。

男孩和她擦肩而過,千燈看著前面的一棵香樟樹,輕輕說了一句:“門鎖著呢。”不知道她是說給樹聽還是說給男孩聽,反正樹和男孩都沒有吭聲。

男孩用手撥弄一下門上的鐵鎖,又拍了幾下門,他是來還書的。千燈很驚訝他也會來借書看,平時都沒有遇到他。要知道她們班的男生,有手機的就低頭玩游戲,沒手機的就湊在一起追逐打鬧,蒙蒙穩(wěn)穩(wěn)坐下來看課外書?他們才沒有這個耐心呢。千燈和段成湘、何東愛幾個女生每周都往學(xué)校里帶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她們課余時間談的全是從書上看來的故事,那些男生們偶爾聽上一耳朵,聽不懂,只覺得很神秘,很厲害,千燈她們心里就很有一種比他們高一等的優(yōu)越感。

男孩跑到千燈身后,望著她的背影,低低問道:“你能替我把書還上嗎?”

千燈回過身,沒出聲,但她睜得大大的圓眼睛讓男孩不得不解釋:“我,我馬上要走了。”

男孩雖然從來沒有和千燈她們同時借過書,但男孩知道千燈每個周五都來借書。男孩說他剛到外公外婆家的時候是今年夏天,沒有伙伴,沒有書讀,一個人在村里四處游蕩。有一天無意中路過圖書館的門前,他想他之所以走進圖書館純粹是因為陽光太熱辣,濕熱的空氣熏蒸得他暈乎乎的,像一片飄飄下墜的葉子。他懷著一個外鄉(xiāng)人的膽怯,小心翼翼地推開圖書館厚重的木門。也許因為是中午,很多人都在家睡午覺吧,圖書館長長的走廊陰涼、寂靜。兩邊墻壁上貼著大紅紙,男孩以他有限的人生經(jīng)驗,猜測那是光榮榜,那本來對他毫無吸引力,但是紙上“廣州大學(xué)”兩個字似乎不用他看就飛到他的眼里——他就是從廣州來的,他和爸媽住在一間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后來爸爸走了,他被送到豪山村。“廣州”這兩個字不知道為什么和其他字都不一樣,這兩個字讓他想哭。于是他就把光榮榜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以便弄清在一張豪山村的光榮榜上,怎么會出現(xiàn)“廣州”二字。

原來這是一張豪山村村民子女考取大學(xué)的名單,自從這個圖書館創(chuàng)辦以來,這個村子已經(jīng)有127人考上了大學(xué)。那些大學(xué)的名字讓男孩感到眼花繚亂,他極為匱乏的地理知識讓他完全分不清這些大學(xué)都是在哪里。但“廣州大學(xué)”卻牢牢釘住了他的眼睛。外面蟬聲鼎沸,他的腦子里似乎也轟隆隆地在響,似乎有一道關(guān)閉得很緊的石門在他的腦海里打開了一條細細的縫,有一個念頭猶疑地從門里探出頭來:我也要考廣州大學(xué),那樣我就可以回廣州和媽媽在一起了……

男孩還記得那天他從圖書館的書架上抽出了一本《魯濱遜漂流記》,就像魯濱遜偶然流浪到孤島上一樣,男孩抽到《魯濱遜漂流記》也完全屬于偶然,當(dāng)時他還不認識“遜”這個字,在心里他把他稱為“魯濱孫”,更多的陌生的字詞阻攔著他的眼睛往前推進,讓他幾次想把這書插回書架,但“魯濱孫”的冒險故事終究把他拉了回來,并讓他忘記了周圍的世界,那天下午來來往往地有很多人來借書,但男孩已經(jīng)跟著“魯濱孫”到了荒島上,他覺得“魯濱孫”絕不是只有仆人“星期五”,他的身邊還緊緊跟著一個來自中國湖南省安仁縣金紫仙鎮(zhèn)豪山村的小男孩……直到一雙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頭,男孩才茫然地抬起頭,一個白頭發(fā)的老爺爺笑瞇瞇地看著他:“七點了,要關(guān)門了,你可以借回家看,把你的借書證給我。”

男孩囁嚅著,他沒有借書證。

老人問他家里大人的名字。男孩報出了外公外婆的名字。老人點點頭,男孩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故事,他聽老人沉吟了一聲:“這么說你不是這個村的孩子,按照規(guī)定,不是本村的人,是辦不了借書證,不能把書借走的。”

男孩下意識地把書往懷里收一收,然后抬眼看著老人。也許是他滿眼哀求的神色打動了老人,老人緩緩地回到一面桌子前,然后坐下來:“你要在外公外婆家住多久啊?”

男孩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老人嘆口氣說:“給你辦張臨時借書證吧。”

從那天晚上起,男孩和豪山村的孩子一樣,也擁有了一張自己的借書證,不同的是,老人在“借書證”三個字前用簽字筆添了“臨時”兩個字。

借書證很簡陋,不過是巴掌大的對折的棕色硬紙,但是男孩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從口袋里掏出來,鄭重地交給千燈:“你幫我把借書證和書還給段爺爺吧。”

男孩說她媽媽又結(jié)婚了,他又有新爸爸了,新爸爸和媽媽轉(zhuǎn)到了寧波打工,他要跟著他們到寧波去,馬上就要出發(fā)。果然,男孩還沒說完,遠遠地就有人朝他招手。

男孩走了,都沒來得及問他叫什么。千燈低頭看看借書證,“姓名”一欄里寫著:王成。

4

因為接受了男孩的重托,千燈又在圖書館門檻上坐了一會兒,段爺爺還是沒有來。她只好回家寫作業(yè)。

這一天千燈的脾氣不太好。先是發(fā)現(xiàn)弟弟正拿著她的鉛筆在墻上糊涂亂抹。

“谷小軍!誰讓你亂動我的鉛筆?”

谷小軍是千燈的弟弟,今年四歲,正在上村里的學(xué)前班。千燈高興的時候,就喊弟弟的小名:“小軍。”不高興的時候喊大名:“谷小軍!”喊“小軍”的時候居多,拖著糯米一樣柔軟香甜的調(diào)子。

“小軍,鼻涕過河了,過來,姐姐給你擦。”

“小軍,鞋子穿反了,過來,姐姐給你重穿。”

偶爾叫一聲“谷小軍”,那一定是弟弟淘氣了惹禍了。今天千燈就叫了好幾次“谷小軍”。

“谷小軍,讓你背李白的《靜夜思》你背好了沒有?”她一邊吃著午飯,一邊檢查上周末給弟弟布置的背誦古詩的任務(wù)。

“他早就背會了,”奶奶替弟弟答道,“咱們小軍聰明著呢,聽一遍就會背。”

“那你背給我聽。”

“床前明月霜,疑是地上光。舉頭……舉頭……”弟弟背不出來了。

“就背出一句,還背錯了,都教你多少遍了?”

弟弟嘴里嚼著一口米飯,眼里就夾了淚,看看姐姐,又不敢哭。

“雷公還不打吃飯的人呢。”奶奶伸手擦一把弟弟的眼睛,“他還這么小,你這么逼他干嘛?”

千燈恨恨地看奶奶一眼:“您就慣他吧,長大了不學(xué)無術(shù)。”

爺爺聽見“不學(xué)無術(shù)”四個字,把嘴里含的飯都笑噴了:“我孫女越來越有學(xué)問了,說話都文縐縐的。”說完還討好地看了千燈一眼,把菜里的一塊肉撥到她的碗里。

千燈命令弟弟下午不能貪玩,一定把她布置給他的五首詩都背得滾瓜爛熟。千燈沒有跟爺爺奶奶說,這是她設(shè)計的一個節(jié)目,等爸爸媽媽回來,就讓弟弟背給他們聽。媽媽不是問她把弟弟帶得怎么樣嗎?就讓媽媽看看吧,她是不是一個好姐姐。

5

下午千燈趕完作業(yè),拿起男孩留下的書,又去了一趟圖書館。大門依舊緊閉。千燈看看手中的書,一本《海底兩萬里》,一本《西頓動物小說》,都是千燈沒看過的,她便坐在門檻上看起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有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把她的神思悠悠地喚回來:“小朋友,圖書館的門今天還開嗎?”

千燈最不喜歡別人叫她“小朋友”“小孩”,她覺得她早就是大人了。因為看書看得久,猛地抬起頭,眼前竟一片黑,沒有看清問話的人什么樣子。

千燈搖搖頭:“不知道還開不開。”

那人就在她旁邊坐下來:“那我和你一起等等。”

這時千燈才發(fā)現(xiàn)來人也是個頭發(fā)花白的爺爺。這爺爺戴著眼鏡,慈眉善目的,看上去是個有學(xué)問的人。

那人翻翻她看的書,夸她:“呵,小小年紀(jì)就能看這么深的書了?比我小時候可強多了。”那人說他是來看看段爺爺?shù)模驗樗f“如果沒有段爺爺就沒有他的今天”,千燈不知道他的“今天”是啥樣兒的,想來肯定是讓他很自豪的,聽聽他的語氣就知道。

那人說他小時候家里窮,別說買書了,連飯都吃不飽,當(dāng)時村里的孩子都和他的狀況差不多。1985年的時候,村里的八位老人——他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給千燈數(shù)——段祖惕、段純、段祖義、段祖蒸、段玉軒、段而昌、段而華、段德燁,這八個老人有的是小學(xué)老師,有的是城里的干部退休后回村居住的,發(fā)起人段祖惕是位退休的村小老師,已經(jīng)68歲了,他跟其他七個人說:“現(xiàn)在我們都老了,辦不起別的什么事,就為家鄉(xiāng)建一座圖書館吧,讓子孫后代有書讀,學(xué)文化。”大家一致喊好,于是全村有錢出錢有力的出力,東拼西湊地籌集到10000塊錢,買書加上捐的書,一下子有1萬多冊呢。書有了,接下來就是找地方,8位老人都想把圖書館建在“文閣書院”。可當(dāng)時,那人指指身后說,這里三進兩廳的房屋被村里的榨油坊、鐵廠、牛圈占據(jù)了,加上年久失修,破爛不堪。老人們給住在這里的村民輪番做工作,終于先騰出了第一進院子左右兩個廂房。老人們自己動手打掃整理,自己從林場搬來木材,制作書柜和桌椅,整整花了五個月的時間,總算把圖書館修理出了個樣子,他們把籌集來的書分門別類地上架,1985年6月9日那一天,豪山村圖書館正式掛牌開張了,免費向外借書。從圖書館創(chuàng)辦的那一天起,八個老人就輪流值班,每個人在圖書館上班一個星期,不拿任何報酬。

那人說他小時候特別愛讀書,就是找不到書讀,那時候見到帶字的紙片他都當(dāng)成寶貝,現(xiàn)在居然有了圖書館,免費看書,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有一次他借了一本《三國演義》,他還記得這是一本舊書,連封面都沒有了,正文也缺了好幾頁。但他看得津津有味,白天看晚上看吃飯看走路看。爹媽讓他去放牛,到了山腳下,他把牛韁繩一撒,隨牛去吃草,自己坐在一邊看《三國演義》,看得太入神,牛跑了也不知道。牛不愛吃草,他愛吃地里的菜。一個下午,牛把鄰居家地里的菜,啃了個精光。鄰居當(dāng)然不樂意了,把他的爹媽喊過來,爹媽一氣之下要撕了他的書,還說他以后要是再看閑書,看一本燒一本。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正好段純段爺爺路過,段爺爺就說了一句話:“愛看書的孩子都不會是壞孩子,別難為他了。”段爺爺是村里有聲望的人,在他的調(diào)解下,一場風(fēng)波就平穩(wěn)地過去了,爹媽也沒有再阻攔他看書。

“我是1977年恢復(fù)高考后,咱們豪山村考上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那人說,“這全是段純老爺子的功勞啊,這次我回來,無論如何要來看看他老人家,聽說他天天在圖書館值班?”

“喲,這不是段教授嗎?啥時候回來的?”有位路過的老人,熱情地上來招呼那人。他們顯然認識,熱火朝天地聊起來。老人轉(zhuǎn)頭對千燈說:“段教授可有學(xué)問啦,咱們村第一個當(dāng)上教授的。”

被表揚了的段教授像小孩子一樣臉紅了——也許是天太熱的緣故,他的額頭滲出密密的汗珠。他向老人打聽段純老爺子今天會不會來圖書館。老人說:“段老爺子病了,先是感冒發(fā)燒,自己沒當(dāng)回事,別看他都95歲了,眼不花耳不聾,精神著呢,所以就有點大意了,后來就轉(zhuǎn)成肺炎,都住院一周了,聽說已經(jīng)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養(yǎng)著呢。”

段爺爺都95歲了!千燈吃驚地想。她望著走遠的段教授和老人的背影——他們商量著去段純老爺子家看一看——很想跟著一起去,又出于小孩子本能的畏怯,沒有挪步。

6

星期天一睜眼,只覺得屋子里比平時要亮得多。千燈以為自己起晚了,扭頭往窗外一看,外面白晃晃的,地上、樹上、房頂上、遠處的山上,到處一片白——下雪了!下雪了,一天比一天冷,春節(jié)也一天比一天近,爸爸媽媽很快就要回家了。但是千燈的心里,有點像外面的天色,有點沉甸甸的灰,不知道是因為段爺爺?shù)牟。€是因為擔(dān)心圖書館以后沒人管不開門了,或者是兼而有之,反正是當(dāng)?shù)艿芎八蜒┤说臅r候,她假裝沒聽到,而是拿起《海淀兩萬里》和《西頓動物小說》走出了家門。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去圖書館,明明知道肯定不會開門的,這樣的大雪天,就算段爺爺沒生病,也不一定能去圖書館吧。雪還在下,千燈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雪花,飄飄搖搖的,雪無聲地落下來,親吻著她的頭發(fā)、她的眼睫毛、她的腮頰,就像親吻著遠處的山巔一樣。圖書館門前的禾坪上沒有腳印,太潔凈了,讓千燈不忍心踏上去。豪山村這里不是每年都下雪,所以雪也算個稀罕物。千燈記得她和段成湘、何東愛在圖書館一本叫《現(xiàn)代詩歌選》的書里看到一首詩《雪花的快樂》。后來她們在學(xué)校新年文藝匯演時一起朗誦了這首詩: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地飛舞,

認清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待著她來花園里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地,沾滿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融,消融,消融——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千燈記得,為了把詩能背得滾瓜爛熟,她早晨一睜開眼就在心里默讀。12個人一間宿舍,實在是太擁擠了,也太冷了,每個人的手都是皴的,紅腫的,有的就裂了小口。從自來水龍頭接到臉盆里的洗臉?biāo)珱隽耍客樕狭靡幌拢瑴喩矶紩蛞淮れ`,皴裂的手一沾水,就像有好幾把小刀在手背上割,一片吸氣聲、呵氣聲和跺腳聲。如果心里默默念著詩,千燈就覺得自己很輕盈,像詩中的小雪花一樣輕盈,感受不到冷,感受不到疼痛,雪花把她引領(lǐng)到一個有著朱砂梅清香的世界去了。

千燈朝圖書館的大門走去,腳步輕輕地,仿佛下腳一重就把雪踩疼了似的。大門上居然沒有鎖。難道——段爺爺來上班了嗎?千燈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朝里張望了一下,沒看見人,只聽見兩個男人在說話。

“達德兄叫你受累了,聽說你兒子讓你去城里跟他住你不去,咱這個管理員分文報酬也沒有,還得自己搭上茶和水。”

“主任你放心吧,茶是自家產(chǎn)的,水是自家燒的,能值幾個錢?段祖惕他老人家要走那會兒不是囑咐過嗎?他說‘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圖書館附近,讓我的靈魂守護它。這圖書館也不是咱創(chuàng)下的,咱就是出點力氣,況且這力氣不用也白不用,也帶不到棺材里去。如今八個老人就剩兩個了,段純他老人家年齡也大了,難免有個病痛的,還是我替他干吧,不過我也75歲嘍,一把老骨頭也不知道能撐到哪天呢。”

“段純老爺子那身板那精氣神,不知道他年紀(jì)的人,誰看得出他都快一百歲了?”

“人家是抗戰(zhàn)老兵,身體底子就是好。”

“你住這屋朝北,太潮濕陰冷了,隔天想辦法裝個火爐吧,要不然天天睡在這里,非睡出類風(fēng)濕不可,膝蓋受不了。”

“費那勁干嘛?我早有準(zhǔn)備了,你看,我往膝蓋上綁了棉墊,什么風(fēng)都透不進去,晚上吃飯時喝上一兩口白酒,啥寒氣都驅(qū)出去了,你忙你的去吧,主任,這邊交給我,你不用老惦記著。”

兩個人從里面走出來。他倆千燈都認得,一個叫“段叔叔”,是村主任,一個叫“段伯伯”,想來是接替段爺爺?shù)男碌墓芾韱T了。

段伯伯一看見她,蹺起大拇指:“大雪天還來看書,這丫頭有出息。”

千燈一和大人說話就有些緊張,她抿嘴一笑,像條小泥鰍一樣從他倆身邊溜過去,穿過院子,進了圖書館。

段伯伯把村主任送走后,轉(zhuǎn)身進來。千燈問他段純爺爺病好了沒,他說病好是好了,但段爺爺年齡大了,得在家休養(yǎng)休養(yǎng)了。

“那,圖書館以后還能天天開嗎?”千燈眼睛黑亮黑亮的,就像剛剛用雪洗過,她特別認真地看著段伯伯。

“天天開!”段伯伯指指旁邊一個小屋子,“以后我就天天住這兒啦,你們啥時來借書我都在。”

千燈舒了一口氣。把王成托付她交還的借書證和書交了,她又猶猶豫豫地對段伯伯說了自己的請求——請求能讓她把看過的書借回家,哪怕五本,讓爸爸媽媽看看,他們保準(zhǔn)大吃一驚:女兒居然能讀這么多書了。

段伯伯聽了,笑著說:“按規(guī)定是不行的,不過你這想法也挺好的……”他想了想說:“我看不如這樣,等你爸媽從東莞回來,你能不能把他們帶到圖書館來?現(xiàn)在很多人一到過年過節(jié)聚在一起就知道打麻將。你把他們拉到圖書館來,讓他們看看你讀過的書,正好動員他們也讀書呢。”

千燈一聽覺得這個主意好,立馬點頭答應(yīng)了。她跑到書架前,她讀過的書,閉著眼她都能找到插在哪個位置呢。《格林童話》《綠山墻的安妮》《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阿笨貓全傳》……全都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等待她和爸爸媽媽的檢閱呢。

千燈離開圖書館的時候,段伯伯像對待大人一樣破天荒地把她送到大門口,路過墻上貼的村民子女考上大學(xué)名單的時候,段伯伯指指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之中的三行紅字,說:“好好學(xué),將來你也像他們一樣,考上北京大學(xué)。”

千燈不知道北京大學(xué)是個啥大學(xué),但從段伯伯那莊重的語氣里,她覺得北京大學(xué)一定很了不得,要不別的大學(xué)都用黑字,為啥它要用紅字標(biāo)出來呢?

千燈的小紅鞋子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在唱一首輕快的歌。“嗯,”千燈想,“我也要考北京大學(xué)。”

責(zé)任編輯:趙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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